正文 第13章 出家
去年“五一”那段日子，峨眉山人流如织。一心想出家的木兰渺等待一个游客稀松的时间，让庙堂老僧心无旁骛收自己为徒，不至于被那些上香和不上香、信佛和不信佛的游客扰得动了烦念。他希望来场大雨，冲散游人的观光兴致，让自己在天地间接受洗礼，洗去凡尘污秽，步入佛教圣地。
他在山下的一家小客栈停留了下来，这里的三人间住宿费很便宜。客栈是一座有些古老的房子，门前有一对残破的石狮和一根扎眼的电线杆，加之青砖青瓦雕花窗棂，还有瓦上那深绿的苔藓，原汁原味像回到了木兰渺老家一带的古镇。
那时刚在城里搬了新家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是幺叔的右眼真的被木兰渺打瞎了，没得治，幺婶董琳丽出走仍不归。幺叔每天都提着铁棒来新家找木兰渺，要取他一只眼或者一条胳膊。父亲警告木兰渺不要随便打电话回去，更不能回家，以免再惹事端。木兰渺心想就让那个凶狠的幺叔天天找去吧，找到死也找不到！
在这之前他原本计划参加六月份的高考，重新把自已误掉的大学弥补回来，他可曾是北大的学生！父亲的电话提醒他，他不能回家，高考也就不再抱什么希望。
出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连死也不是，现在又变得那般纠结，那会再次伤害对他期望很高的家人、老师和学校。他们本来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但他们想的总和他经历的不一样。他不依他们，他们就会受伤；如果依了他们，受伤的又会是他。怎么选择，都会让人受伤，有时他会自私，让别人受伤，但最终他同样受了伤，而且伤得更惨。出家，他想，伤过他们这一阵，今后谁也不会为他受伤。
木兰渺在客栈里等了好些天也未见下雨，凡根未净，无聊至极。他就在门外的电线杆上恶作剧地贴上了一张牛皮癣广告，那张A4广告纸上用毛笔行楷写着：“愿逢有意出家之人，雨天同登峨眉修行，我在此店109房恭候有缘人。此文在，我就在；字迹灭，我出行。”
客栈不远处有所老牌的西南交通大学，不过已改名为西南交通大学峨眉校区。木兰渺因这座大学想起了自己失落的大学，也想起了上海交大的林问胜。一天下午，他从这所大学外校转悠了一转，心事重重地回来，漫无目的地翻开一本佛教书打发时间。他不喜欢看电视，那里直接了当展现的场面要么关于过去，要么关于别人，要么纯粹虚构与娱乐，都与他的彷徨无关，都不能解开他的心结。而书籍，能带给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他能抚摸作者的思想，感受智慧的灵光。他手中的那本汉传佛教书，却勾起了他对藏传佛教的想象，想起了高原上那些辉煌寺庙、日夜不歇的转经筒、五彩的经嶓还有漂亮的玛尼石……
突然，三声敲门声传来。
木兰渺一惊，是自己那广告有回应了，还是有人要入住？他放下书打开门，想知道个究竟。
只见来者是两名学生模样的女子，一位满面哀愁，系着马尾发；一位眉目含笑，理着并不整齐却很时尚的短发，两人的表情井水不犯河水。这位短发女子正是越海女神苗喜越。
苗喜越在门口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打量了木兰渺一眼，不相信地说：“109号，想出家的人是你吗？你哪儿像要出家的？”
木兰渺第一次遇到对那个广告感兴趣的人，一点惊喜却因她们的到来化为乌有，哪有女人想出家的！他问：“出家的是什么样？”
苗喜越指了指旁边的女子说：“比如她这样，未老先衰的。”
木兰渺看了看那位半低着头的巴尾发女子，她是一种漠然的神情，他想自己也和她差不多吧。但他终究不相信她们，于是说：“你们有什么事吗？如果想来看稀奇，不如去门外望峨眉。”
“才看到你的广告，只是想为她找位有缘人。她口口声声要出家呢！”苗喜越指了指身旁愁眉苦脸的女子说：“她看破红尘了，想让我陪她出家。你的广告字写得行云流水，她的字也写得很好，正好你们可以作个伴，我就拉她来找你。”
木兰渺冷冷地说：“我忘记写一条了：只限男性。现在就口头补上。”
苗喜越争辩道：“又不是招聘，还分男分女？这样挑三掂四的还想当出家人呀！”
木兰渺心想真是的，哪有和尚和尼姑结伴同行的理。就说：“这里没有尼姑庵！”
“听到没，没地方收你！”苗喜越扭头对那女子说，开始的普通话突地变成了四川话。林易渺还能听得懂。
那女子嘟哝着，用四川话说：“有，在伏虎寺，我要去那里，那里收女的。我们走。”
苗喜越用四川话说：“你嫌他是男的，他嫌你是女的，心都没放得下。你们呀，都没有看破红尘，还说什么出家！”
女子拉了拉苗喜越说：“走吧，别管我的事。”
“你也没脱离世俗，我去帮你把广告拆掉，免得误人！”苗喜越对木兰渺说，又改成了普通话。
木兰渺火了：“你敢！”
“出家人还会发脾气啊！”苗喜越笑起来，随后拉起女子又说起了四川话，“你们都没放下，出什么家！老老实实给我回去！”
木兰渺瞟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想起这个低廉客栈几乎全住着些四面八方来的男人，晚上还有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说男人都有非分之想吧，总会引来男人怪异的眼光，心想：四川妹子够胆大的，这样偏的角落也敢来！
当晚，下起了大雨，木兰渺认为佛主在通知他出家时辰已到。他参观过附近的博物馆，峨眉山模型已经为他指明了行走路线。
天一亮，他身穿蓝色雨衣，手拄青绿色的竹棍就出发了。临行前，他还在那个贴有广告的电线杆前伫立了一会儿，广告上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淋得模糊。他不会带多余的东西，不想让还安有钢板的左腿在登山途中过度劳累受伤，他不想成为铁拐李那样的跛脚僧人。他得在体力能支的情况下，靠右腿使力，像唐僧取经一步步去寻找有缘的寺庙，不坐任何汽车、缆车和滑杆，哪怕用上一周时间慢慢登顶。这山里的寺庙众多，他不知道哪座寺庙最终会收容自己，他得去寻找与自己有缘的。
他沿着一条奔腾的浑黄溪水而上，雨小了些，游客很少。雨点在雨衣上啪啪声响为他伴乐，诵经一般充满禅意。
走到收费的伏虎寺不远处，他在休息时盯着路边小摊上的一串佛珠看。摊主是一位老人，急忙取出佛珠递来：“小伙子，你真有眼光，这是檀香珠，挂在屋子里，满屋子都是香味。这串珠子质感好，有一百零八尊佛像，是才开光的哦！”
木兰渺接过佛珠欣赏着说：“多少钱？”
“一百零八元。”老头子说。
“这么贵！”木兰渺记得在西藏时有朋友买过类似的珠子，他掂了掂，感觉没有真正的檀香珠那么沉，犹豫着说，“六十呢？”
“那怎么行，我这里从不卖那种便宜的珠子。一百零八元，你不会吃亏的！”老头子说。
“好贵，我看看。”木兰渺说着把珠子递了回去。
“开了光的珠子乱摸不得的！到这山上拜佛的人要心诚，这可是在请菩萨，请到手了可不能退。”老头子认真地说。
木兰渺见这摊主强买强卖很是反感，依他原来的性格，丢下珠子走了又能把他怎么样。不过他还是忍了，想起老头子在雨天还守摊也辛苦，如果佛珠真的开过光倒也算值，自己大不了买这一回。他虽然心痛手中的百元大钞还是咬咬牙把珠子提在手上转动了几顆，寻找一下出家人的感觉，但求这些珠子真的能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注意到，当他掏出钱包时，老头子的眼睛就盯着钞票的方向。他取钱时故意把钱包抬得老高从左上到右下划了个夸张的弧线，然后把钱取了出来，只见那老头子长有羊须胡的头仿佛被钱包牵引着，也摆了个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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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山下的一家小客栈停留了下来，这里的三人间住宿费很便宜。客栈是一座有些古老的房子，门前有一对残破的石狮和一根扎眼的电线杆，加之青砖青瓦雕花窗棂，还有瓦上那深绿的苔藓，原汁原味像回到了木兰渺老家一带的古镇。
那时刚在城里搬了新家的父亲打来电话，说是幺叔的右眼真的被木兰渺打瞎了，没得治，幺婶董琳丽出走仍不归。幺叔每天都提着铁棒来新家找木兰渺，要取他一只眼或者一条胳膊。父亲警告木兰渺不要随便打电话回去，更不能回家，以免再惹事端。木兰渺心想就让那个凶狠的幺叔天天找去吧，找到死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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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对他来说不是难事，连死也不是，现在又变得那般纠结，那会再次伤害对他期望很高的家人、老师和学校。他们本来没有错，他也没有错，但他们想的总和他经历的不一样。他不依他们，他们就会受伤；如果依了他们，受伤的又会是他。怎么选择，都会让人受伤，有时他会自私，让别人受伤，但最终他同样受了伤，而且伤得更惨。出家，他想，伤过他们这一阵，今后谁也不会为他受伤。
木兰渺在客栈里等了好些天也未见下雨，凡根未净，无聊至极。他就在门外的电线杆上恶作剧地贴上了一张牛皮癣广告，那张A4广告纸上用毛笔行楷写着：“愿逢有意出家之人，雨天同登峨眉修行，我在此店109房恭候有缘人。此文在，我就在；字迹灭，我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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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三声敲门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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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来者是两名学生模样的女子，一位满面哀愁，系着马尾发；一位眉目含笑，理着并不整齐却很时尚的短发，两人的表情井水不犯河水。这位短发女子正是越海女神苗喜越。
苗喜越在门口扫视了一下房间，然后打量了木兰渺一眼，不相信地说：“109号，想出家的人是你吗？你哪儿像要出家的？”
木兰渺第一次遇到对那个广告感兴趣的人，一点惊喜却因她们的到来化为乌有，哪有女人想出家的！他问：“出家的是什么样？”
苗喜越指了指旁边的女子说：“比如她这样，未老先衰的。”
木兰渺看了看那位半低着头的巴尾发女子，她是一种漠然的神情，他想自己也和她差不多吧。但他终究不相信她们，于是说：“你们有什么事吗？如果想来看稀奇，不如去门外望峨眉。”
“才看到你的广告，只是想为她找位有缘人。她口口声声要出家呢！”苗喜越指了指身旁愁眉苦脸的女子说：“她看破红尘了，想让我陪她出家。你的广告字写得行云流水，她的字也写得很好，正好你们可以作个伴，我就拉她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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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没，没地方收你！”苗喜越扭头对那女子说，开始的普通话突地变成了四川话。林易渺还能听得懂。
那女子嘟哝着，用四川话说：“有，在伏虎寺，我要去那里，那里收女的。我们走。”
苗喜越用四川话说：“你嫌他是男的，他嫌你是女的，心都没放得下。你们呀，都没有看破红尘，还说什么出家！”
女子拉了拉苗喜越说：“走吧，别管我的事。”
“你也没脱离世俗，我去帮你把广告拆掉，免得误人！”苗喜越对木兰渺说，又改成了普通话。
木兰渺火了：“你敢！”
“出家人还会发脾气啊！”苗喜越笑起来，随后拉起女子又说起了四川话，“你们都没放下，出什么家！老老实实给我回去！”
木兰渺瞟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想起这个低廉客栈几乎全住着些四面八方来的男人，晚上还有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说男人都有非分之想吧，总会引来男人怪异的眼光，心想：四川妹子够胆大的，这样偏的角落也敢来！
当晚，下起了大雨，木兰渺认为佛主在通知他出家时辰已到。他参观过附近的博物馆，峨眉山模型已经为他指明了行走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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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一条奔腾的浑黄溪水而上，雨小了些，游客很少。雨点在雨衣上啪啪声响为他伴乐，诵经一般充满禅意。
走到收费的伏虎寺不远处，他在休息时盯着路边小摊上的一串佛珠看。摊主是一位老人，急忙取出佛珠递来：“小伙子，你真有眼光，这是檀香珠，挂在屋子里，满屋子都是香味。这串珠子质感好，有一百零八尊佛像，是才开光的哦！”
木兰渺接过佛珠欣赏着说：“多少钱？”
“一百零八元。”老头子说。
“这么贵！”木兰渺记得在西藏时有朋友买过类似的珠子，他掂了掂，感觉没有真正的檀香珠那么沉，犹豫着说，“六十呢？”
“那怎么行，我这里从不卖那种便宜的珠子。一百零八元，你不会吃亏的！”老头子说。
“好贵，我看看。”木兰渺说着把珠子递了回去。
“开了光的珠子乱摸不得的！到这山上拜佛的人要心诚，这可是在请菩萨，请到手了可不能退。”老头子认真地说。
木兰渺见这摊主强买强卖很是反感，依他原来的性格，丢下珠子走了又能把他怎么样。不过他还是忍了，想起老头子在雨天还守摊也辛苦，如果佛珠真的开过光倒也算值，自己大不了买这一回。他虽然心痛手中的百元大钞还是咬咬牙把珠子提在手上转动了几顆，寻找一下出家人的感觉，但求这些珠子真的能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他注意到，当他掏出钱包时，老头子的眼睛就盯着钞票的方向。他取钱时故意把钱包抬得老高从左上到右下划了个夸张的弧线，然后把钱取了出来，只见那老头子长有羊须胡的头仿佛被钱包牵引着，也摆了个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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