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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雪(三)初恋

    接第二章雪(二)

    首次报纸改革

    又是一年春草绿。转眼进入了1956年。家里的那点小变故,早让接踵而来的诸多令人振奋的事儿冲淡了。

    这一年,汪总编据说因为什么历史问题被公安部门抓走了(几十年后才知道,他是因为学生时代加入过三青团,并担任支部宣传委员,尽管他没有什么罪恶,参加革命时早向组织交代过,这回还是作为历史反革命,在肃反扩大化中被捕入狱,后冤死在狱中)。继任总编辑的是一位原来大家不太注意的读者来信组的组长林立栋。林比金建年轻两岁,参加革命却比金建早。那一年正是我国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北京、上海、广州、天津等大城市“跑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喜人时刻。开春,党中央召开了讨论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后来又提出文艺上“百花齐放”,学术上“百家争鸣”方针。五六月间,主持党中央日常工作的少奇同志在听取了新华社等新闻部门汇报后,还对新闻工作作了重要讲话,强调要从教条主义、党八股中解放出来,不要盲目迷信,要独立思考,更好地适合读者需要。人们称这个时期是“知识分子的春天”。

    这个时期,《人民文学》先后发表了王蒙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和《在桥樑工地上》及《本报内部消息》。尤其后者,编辑部同事们就像当年争读岡察洛夫的《我们的记者》那样,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和冲动。

    星期五上午工间操时,报社大门入口处的公告板上,出现了这样一则通知:

    本星期六早晨团支部活动的内容:座谈讨论《本报内部消息》,结合本报座谈报纸改革,欢迎团员、青年踊跃参加。

    北新日报团支部

    第二天6点30分,长短针还没并到一起,小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团支部书记王明环视一下,没有一个迟到缺席的。有几个团外青年也参加了。

    “就剩我们四个超龄团员,欢迎参加吗?”林立栋总编和金建组长以及读者来信组组长颜路等,也端着茶杯走了进来。

    新闻改革,对于一切热爱新闻事业的人来说,如同一块吸铁石。

    “欢迎,欢迎!”整个小会议室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团的活动几乎成了编辑部全体工作人员的活动。没有参加座谈的只剩几名岁数大的公务员和个别行政人员。

    人们从《本报内部消息》自然而然地也联系到自己的报纸及报社的内外环境。

    “咱们的报纸缺乏一种朝气。”王明首先开腔:“除了报道生产、工作,很少涉及其他,缺少文化生活,更少接触家庭、婚姻和爱情。偶尔涉及点思想,也是板起面孔教训人。《本报内部消息》塑造了一个思想守旧、暮气十足的总编辑陈立栋,他干什么总是四平八稳,畏首畏尾。报纸办得干巴枯燥所以发行量也日趋下降。”

    人们俾睨了一下自己的总编辑林立栋。此刻他也许正在心里诅咒着,在《本报内部消息》中塑造了一个和他同名同职务的陈立栋而令他有些尴尬。更为巧合的还有笔下的陈立栋的办公室,贴有一张不伦不类的广告画,而我们林总编的办公室也凑巧挂了一张一名女工拿着搬子,宣传双轮双铧犁的广告招贴画!现在林总编正举棋不定:贴着不好,拿下来也不是。正令他左右为难。

    王明没有注意眼前的微妙变化,他从自己茶杯旁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两口,继续说道:“但我觉得,要办好一张受读者欢迎的报纸,不仅需要一个好的总编辑,更需要一个朝气蓬勃的集体。如果马文元那样的部主任多了,报纸也难会有生气的。除此之外,也还需要一个好的外部环境,这就是包括市委及整个社会的支持。”

    王明说到这里,人们发现林总编的神色似乎自然了些。王明结束道:“所以,我的观点,只有大家都开动脑筋,发挥毛主席所说的人自为战的精神——可不是胡风反革命集团所谓的主观战斗精神——,集中大家智慧,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的报纸才能更上一层楼。”

    “博古说完了吗?”大赵觉得王明的发言本身就是四平八稳的,缺乏重点。他举起右手,看王明点头示意,说道:“不过我的想法——按照毛主席抓主要矛盾的观点,既然办好一个学校取决于一个校长,那么办好一张报纸,也取决于一个总编辑。正象过去什么人说过,一个狮子要领导一群绵羊,可能战胜敌人,而一只绵羊去领导一群狮子,可能败给对方。所以,我觉得,如果咱们的陈立栋总编要是敢于冲锋陷阵,多领导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我们的报纸会办得更好、更出色的。”

    没等大赵说完,人们哄的一声笑了。原来大赵顺口把林立栋总编错说成陈立栋总编了。

    人们接着议论起《本报内部消息》的另一位女主人公——黄佳英。这位敢于坚持正义、勇于改革的女记者,一时成了我们新闻界学习效仿、竞相追逐的偶像。

    “向黄佳英学习,搞好新闻改革!”随着夏季的到来,报改的热风开始吹拂中华大地。

    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开始从对开4版变为对开8版,并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由此带活了整个新闻界。这个时期,每天报纸一到,编辑部的全体工作人员便无一例外地撂下案头的活,争相阅读、浏览。

    “哎,今天《人民日报》的社论题目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从一封党员来信谈起》。一看角度小了,不象过去板着面孔端架子。动不动便是为什么什么而奋斗。”这是我们组长金建的新发现。

    “第8版新办的文艺副刊也挺好。”我说:“你看,杂文、诗歌、回忆录、文艺评论、游记。还有掌故、歌词、国画……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文汇报》这时期也办得挺活呢!琴棋书画,花鸟鱼虫都上去了。”王明向大家推荐。

    “《我的丈夫,我的蜜月》,哎,‘梁山伯’结婚了,扮演梁山伯的演员范瑞娟还写了文章呢!”大赵首先发现《解放日报》登载的这篇小文,人们奔走相告。因为这类文章在我们党报上出现,可谓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

    不久,林总编向编辑部全体工作人员传达了《人民日报》改版经验,强调人民日报既是中央的机关报,又是人民的报纸。要尽量多登新闻,扩大报导范围,增加新闻比重;讲究版面安排;增设文学性副刊;加强与读者联系,开展问题讨论;克服过去盲目模仿《真理报》,不论有无必要,每天一篇社论,板起面孔办报等教条主义做法……

    “新闻改革”已经列入编辑部的议事日程。编辑部一改过去编采分家的做法,开始运行一种全新的编采合一的新机制。

    这个星期天,当我去王明家串门时,他向我透漏了周六编委会讨论有关机构改革的框架。

    初恋

    “孔叔,你有几个星期没来咱家了。今天得罚罚你。”已经6岁的玲玲拉着我的手要和我下跳棋。

    “老姑,你看,咱们和孔叔下跳棋。这回咱俩好,你给我搭桥,咱俩赢孔叔。”

    “那我不干。”我说:“你俩联合赢我,我多吃亏呀。”玲玲拿我话当真,附在我耳朵上说:“我先跟我老姑好一把,下一把我和你联合赢我老姑,行不行?”

    “那还可以。”我笑了。

    “又和你孔叔说什么悄悄话?”小娟其实早猜出几分了。

    “保密,不能告诉你。”玲玲调皮地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小娟逗她。

    “你不知道。”

    “我知道。”小娟一五一十猜穿谜底。

    “孔叔,我老姑咋知道的?是不是你跟她说的?不许你和我老姑暗中好!”

    玲玲这纯粹是偶然的、无意间说出的孩子话,却使我和小娟的脸都红了。我看看她,她瞅瞅我,我俩都抿嘴乐了。

    “这孩子!”小娟轻轻地掐了一下玲玲的小脸蛋。

    ……

    小娟平常星期日图书馆是不休息的,今天不知为什么没有去。她上身穿了件天蓝色的秋衣,线条显得格外柔和而美丽。当我的目光一接触她那隆起的胸脯,便象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赶紧移开了视线。

    “图书馆的工作忙么?”我问。一边摆上自己的棋子。

    “平常不太忙,星期日借书的人多一些。”小娟说完将自己棋子一步步的跳了过去,又补充道:“你要借书就去呗!”也许工作锻炼了她,小娟说话脸已不红,也比较大方了。

    “报社图书室有不少书。”我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她刚为我敞开一扇门,我为何把它关死?遂赶紧补充道:“不过有时间我一定会去的。”我不想对她的热情邀请泼上一瓢凉水。

    “真的?”小娟咬了咬嘴唇,微微一笑,仿佛提醒我不要食言。

    我们下了几盘棋,小娟进厨房帮嫂子洗衣服去了。

    “孔叔,今天领我看电影去好么?”过了一会儿,玲玲说。

    我看了看手上的表:“好呀,要去就得快走,还有25分钟就开映了。”

    “走!老姑,咱们一起看电影去。”玲玲进厨房找小娟去了。

    “老姑得帮你妈洗衣服,你自己跟孔叔去吧。”厨房里传出小娟的铜铃般的声音。

    “不吗,我一定要你一块去,我一定要你一块去。”

    厨房里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去吧,剩不多几件了,你也很少去看电影的。”这是王婷大姐的声音。

    “行——跟我玲玲看电影去。”

    王明有篇什么文章还没写完,我们仨一起往电影院走去。

    和年青姑娘一起看电影,在我的生活中也曾有过,比如和欧阳芬、抄报员章霞,去食堂吃完饭,没有什么事,一打招呼,仨俩说去就去了。因为是同事,因为偶然,坐在一起,一边看一边唠上几句什么,似乎很自然。今天跟小娟去,倒有点异样感觉,如果不是玲玲,我们肯定不好意思一起去。

    玲玲还用不着买票,我和小娟挨着坐了下来。玲玲坐在小娟膝上,影院响起了开映前的预备铃,大厅中央明亮的吊灯正好熄灭了,只留下两边壁灯给晚来的观众找座号。

    “咱们来的正是时候。”由于怕碰着熟人,看到明亮的大吊灯一灭,我这样脱口而出。

    “嗯呐。再晚来就看不到新闻纪录片了。”小娟完全没领会我的窘境。

    这使我有点生自己的气:一个男子汉,不如小娟来得大方,亏自己还是个记者!

    正片是部苏联电影《深山谍影》,画面出现了一个活跃在偏僻林区的科学考察团,好象为了研究林区给人们带来的某种疾病,一个暗藏的特务为破坏这项科研计划,毒死了科学家们用来实验的一批兔子……

    玲玲从她老姑怀里又钻到我怀里:“孔叔,这个坏人为啥把那老爷爷抓来的老虎给放走了?那不要出来咬人么?”玲玲问道。

    “特务就是想从中搞鬼,你接着往下看就明白了。”我说。

    银幕上林区的居民被老虎吓得四散奔跑。“玲玲,你看,特务乘人们混乱之际偷走了老爷爷的研究手稿,还放火想烧毁考察团的实验室……”

    “特务咋那么坏呢?”玲玲又问。

    “特务是反动派,他不想让咱们过好日子。”

    “特务真坏。”玲玲噘起小嘴。

    影片结束了。那个搞破坏的特务被苏联的警察叔叔抓住了。玲玲显得特别高兴。回到家里,一边吃饭还一边给大家讲述电影中的故事。

    这是我第一次与小娟一起去看电影。虽然期间我们拘谨得还不好意思谈些什么,但一回忆起来,心里就有股子甜蜜蜜的味道。我忘不了玲玲坐到我膝上时,我的腿挤挨着小娟的腿那种温暖的感觉。起初,我们的腿一碰上都相互避开,后来,我就发觉黑暗给了我们勇气,腿与腿碰到一起也不再躲避了,而且当我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她也不移开,我于是大胆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而她也将手反转过来,而后我俩的手与手便紧紧地握在一起了。我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周身就象通过一股暖流,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冲击着自己的心房。我许久都忘不了这种感觉,期盼着却又没有勇气去重温这种感觉。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初恋吧。

    报改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星期一上午,林立栋总编在全体工作人员会议上宣布了调整后的新机构。过去的经济、政文、读者来信三大组,已经不适应社会多行业联系的需要。所以新的机构按照社会生活的不同方面,增设了党的生活、副刊、农村、时事等组,以加强报纸与社会生活和党政实际工作的联系。

    王明被安排到党的生活组负责,大赵擅长杂文和文艺作品,被调到文化副刊组负责,我则负责农村和财贸,钦华负责时事宣传。我们原来的组长金建提拔当了副总编。

    “组织对我的信任和器重我是感激的。”我说:“但说心里话,我倒情愿到副刊当个编辑,也不想‘负’农村这个‘责’。”我找到老组长金建。他是编委,又已宣布提为副总编,还是党支部指定培养我的入党介绍人,我一直非常敬重他。

    “你对北方农村不熟悉,借此机会熟悉熟悉农村生活,以弥补你在这方面的缺憾,是最好的一件事。这是一。”教师出身的老组长,用他那慢而清晰的口吻说道:“其二,无条件服从组织分配,任何时候都是作为我党人的首要条件之一,你是党的积极分子,这点你不能忘记。再其次,这次报社内部分工,也只是目前这个阶段如此,你想想,你参加工作不过几年,已经变动几回了?……”

    老组长的话,就象在我心灵的黑屋子里敞开了一扇窗户。当他刚说完第一点,我心里已经认可;提到第二点,我已完全肃然起敬:无条件的服从组织分配,正是那一代革命者的天职;再听听第三点,一直在老组长面前不苟言笑的我,嘴角上已经堆满开心的微笑……

    第一期农村版版样排出来了。版样是金建组长(我好长时间改不了口叫他副总编)手把手教我画的。

    “画版不难。”金建对我说。接着他一边用红笔在旧报纸上比划,一边向我介绍了整齐一律、平衡对称、变化统一三种基本版式,以及划版中的一些禁忌。

    “第一个版无论在新闻品种、内容都力求多一些,活一些,争取读者的第一印象,这很重要。”我本着老组长这一嘱咐,发挥自己读中学时对书法绘画有所爱好的一技之长,画了几枚刊头和为一篇新闻小故事设计了美术题,又向摄影记者老刘要来一张农村风光的艺术照片,简直就象打扮出嫁的新娘子一般费心。等清样送来时候,一个个都说不错。

    事实上,所有经过各版编辑们精心打扮得图文并茂的专栏、专版,尤其是在内容上增添了文化、体育卫生、家庭等等,这些以往很少出现、甚至第一次出现的新内容之后,读者的反响在我们的心灵中引起的震撼是难以名状的。

    “你们的报纸这些日子办得不错,特别是有了文艺副刊,很有点看头。”中午我们在大食堂吃饭时,常常听到一起用餐的机关干部们这样评论报纸。

    “报纸还介绍一条床单怎样当两条用、怎样渍酸菜、做五香萝卜干,这挺好。我们图书馆里那些女同志普遍为‘家务事’专栏叫好。”有个星期天我约李斌去图书馆借书,小娟她们正在看新来的《北新日报》,饶有兴致地谈起新增设的“家务事”专栏。

    “……头些日子你们大赵写的‘小品文’《王主任升官记》真挺敢说话。工友们说,报纸这回可动起真格的来了。”基层的读报员打来电话。省报也转发了这篇小品,在“编者按”中称《北新日报》敢于干预生活。

    《北新日报》的消息量比以前多了,报道面也广一些了。每天拿起新出版的报,都可以读到来自方方面面的新闻。我贪婪地翻看各版:

    「本报讯」十二月二十八日,由于北新矿务局全体职工的共同努力,已超额十二万五千二百吨提前完成今年国家产煤计划……

    「本报讯」十二月二十七日,北新矿务局局长和工会主席,为了让城北矿工养老院的四十多位老人欢度新年,他们送去了一批节日食品和全局职工的问候。

    此外还有一些球讯和棋类比赛的消息。

    读了这些令人欣喜的方方面面消息,我觉得比之过去单纯地或过多地报道生产建设,面目肯定是可观一些了。可读完这些消息的导语,我忽又觉得它那千篇一律的写法似乎有些呆板。我不知为何忽然想到在王明家除夕时包饺子的情景:王嫂左手拿面团,右手握擀面杖,边擀边转,一会儿一个又一个圆圆的,薄薄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制出的的饺子皮便出来了……

    “为什么我们的消息写法,一篇篇也都象一个模子里制出的饺子皮呢?”我想起了近期报社第一次允许订阅的香港《文汇报》。“我们的消息为什么就不能象他们那样写得活泼、生动、别致一些呢?”

    晚上,回到独身宿舍,铺开稿纸,《从饺子皮谈起》的读报札记就这样赶出来了。第二天,我把它交给主编《北新日报通讯》刊物的颜路大姐。

    想不到两周后的一次业务学习会上,金建副总编提到了这篇文章。

    “我们的消息模式化这个问题,是到了应该注意解决的时候了。”他依然用他那慢而清晰的教师口吻说道:“不论写什么事,不论新老记者,开头便是月、日、单位、为了、由于……我最近在看咱们通讯刊物的清样时,读到小孔一篇‘读报札记’,他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说是好似有回在一同志家过除夕,女主人擀的‘一个又一个圆圆的,薄薄的,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制出的白白的饺子皮’……”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都笑了。

    “可不能笑过了事。”林总编插话道:“我们应该研究改善消息写作,但资本主义的东西我们千万不能学。我们应该有自己的风格。”林总编的发言总是高屋建瓴,从政治原则上着眼,胜人一筹。他要显示作为一个领导者应有的水平。

    新闻改革开始触及新闻写作的改革和从业人员素质的提高。金建副总编号召编辑记者要练就十八般武艺,不能当一辈子记者,只会写消息,不会写通讯,更不会写言论。我们要当新闻写作的多面手……”

    读者来信组组长、《北新日报通讯》主编颜路大姐也插话说:“希望大家能像小孔那样,多写些‘编稿札记’一类文章,把业余作者写稿中发现的具有普遍性的问题,提出来引起大家注意,改进新闻写作,提高群体素质,才有可能把报纸办得更好更活。”

    从那时起,大家真象上满发条的时钟,憋足了劲,无论是编是写,都力求搞得好一些,新一些。并且在“为人作嫁衣”之余,也不忘记自己练笔。写消息通讯,也练习写小品、杂文、言论或“编稿杂谈”之类。我第一次试写的讽刺小品《写家一一有感于文牍主义展览会》,受到编辑部同志的好评。头一次创作的短篇小说《在病院里》,还发表在省文联主办的《辽宁文艺》杂志小说栏目的头题上。

    这个星期天,没有什么事,我和李斌吃完晚饭,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又走到王明家去了。

    “你写那篇《从饺子皮谈起》的读报札记我看到了。特别从我嫂子擀饺子皮那件事,引申到改进写作方法的探讨,挺有意思的。”当我们坐下来时,小娟说她无意中从她哥屋里看到了那本《北新日报通讯》刊物。

    “看来你对写作还挺有兴趣?”李斌说。

    “有那么一丁点儿。”小娟调皮地伸出她的小尾指:“不过,我更喜欢看小说。”

    “那你哥给你在图书馆找的工作,就正顺你的心思了。”我说。

    小娟点了点头,瞅了瞅我,甜甜地笑了。

    “我看小娟对你挺有好感。”回来的路上,李斌对我说。

    “有这种迹象吗?”虽然我和李斌同住一屋,好得几乎无话不谈,但我还没敢把我和玲玲小娟一起看电影的事告诉李斌。

    “我问她对写作的兴趣,实际是试探她对你工作的兴趣。”李斌说,“上次我和你去图书馆借书,我就发现小娟的眼神特别留意你。这次她强调‘无意中’从她哥屋里看到那本《通讯》刊物,实际是少女刻意追求却又努力在表面上回避它的一种初恋心态。她心里如果没有什么不便公开的秘密,看着就看着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还非得强调‘无意中’三个字?”

    “别瞎分析了。”我心里虽然同意李斌的看法,表面上却又竭力去否定它:“人家随便一句话,你就想入非非做起文章来。别自作多情了。”

    “不信?”李斌严肃起来:“咱们打赌,未来的发展肯定证明我是赢家!想起来没有?去年除夕在博古家吃饭时,我用腿暗暗撞你一下,我就看你们将来可能发展成很好的一对一一典型的郎才女貌啊!”

    “越说越玄了。”

    我想到晨读和周末舞会他与欧阳芬大都在一起,便谈起了他与欧阳芬的婚事。

    “北方姑娘嫁南方人,现在在咱们那批干校同学中,还没有先例。”李斌说:“欧阳芬爹妈显然怕南北方生活习俗不同,怕姑娘日后跟着回南方。”他继续说道:“有一次,我去小芬家串门,小芬爹妈的语气中有意回避这件事。后来我看小芬也好象努力疏远这种关系,我就觉得,算了吧,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婚姻大事,日后再考虑吧。眼下好好学习些新闻业务。”

    但是,报改并不象人们盼望的那么顺利,上海《解放日报》自从刊出范瑞娟那篇谈她的丈夫和她的蜜月的文章后,传闻有些新闻单位曾开会讨论并发出抗议信。一些领导也认为党报刊登这样东西,有损它的严肃性。《北新日报》送审回来的清样,曾出现这样批语:“家务事”专栏有何政治意义?是否有必要建立,请考虑。总发类似渍酸菜、自制五香萝卜干,或者姑娘穿什么样布拉吉漂亮,这类稿件究竟有何政治思想性?!

    副刊组长大赵透露,讽刺小品的送审关也不是那么好过了。有篇小品揭露一位党员科长虚报成绩、欺上瞒下的事实,本来市纪委通报中已有案可查,可送审关如同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不是请斟酌,便是考虑党的形象不发为好。

    一九五七年春末,林总编从省城开会回来,传达了3月10日毛主席在《同新闻出版界代表的谈话》,提到主席在这次会上见到《文汇报》社社长兼总编辑徐铸成时,对文汇报的改革还是肯定的。主席说:“你们文汇报办得好,琴棋书画、梅松竹菊、花鸟虫鱼,应有尽有。真是不错!我下午起身,必先找你们报看,然后看人民日报,有功夫再翻其他报纸。”林总编传达到这里,大家心里都有种甜蜜感,仿佛就象表扬《北新日报》似的。听了主席这番肯定的话,人们对报改的热情未减,对《解放日报》刊登范瑞娟蜜月文章遭抗议的疑虑也稍减轻,但尽管如此,由于不久后我党中央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这次报改也就自然而然地偃旗息鼓、无疾而终,而让位于整风运动的报导了。

    “毛主席说,国内形势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的时代虽已过去,但党内主观主义、教条主义、宗派主义、官僚主义和命令主义还很严重,我党中央决定早日开始整风,希望得到各争取自由党派和党外朋友的帮助……”宣传部范部长为我们传达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这次整风,不再是狂风暴雨,也不是中雨,是毛毛雨,下个不停……”主席的话非常诚恳,而且形象、通俗,言简意赅,沁人心脾,口气不似肃反、反右倾批评农业部长廖鲁言讲话那样咄咄逼人,而且谈吐幽默大度,和蔼可亲,充分显示出作为一个领袖的博大胸襟。

    我们迅速地作着记录,心里似熨斗慰过那般舒服:“……为了减轻知识分子的顾虑,毛主席说,要发扬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海瑞精神,知情的人应当把话讲出来,如果讲得不完善,说话的人不应受到责备。听话的人应当加以判断,克服错误意见,发展正确意见。毛主席还说,争取自由既是目的,又是手段。区别香花与毒草,并没有绝对的标准。……”

    在传达毛主席《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讲话之前,因为中央在头年已经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报纸上各种“争鸣”意见已开始活跃,传达讲话之后,首都各报“鸣放”意见更多了起来。工间操前后,各种不同意见便常常成为人们的议论中心。

    “你们最近看全国政协常委会上罗隆基的发言没有?”林总编首开话题,“那段话说得多好:一个六亿人口的国家,我们的思想意识,只能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先求团结,其‘存异’的方面,可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就所见,畅所欲言,这不仅可以减少郁积,消除隔膜,并且是非愈辩愈显,百川异流,将来总是同归于海。”林总编几乎一字一句的背诵了下来。

    “不过人家到底是民盟中央主席、森林工业部部长,说话真赶劲。”大赵用手理了理他那桀骜不驯的头发,说道:“罗隆基说,不可以把个人的错误看成是党的错误,批评个别党员,不等于反党,更不等于反革命。这就把党组织和个人之间的关系区别开来,对于动员大家打消顾虑,帮助党整风,很有好处。”

    “人家说话真说到点子上了。”二赵说。

    “有世界意义。”不知是谁按二赵的这句口头语,添上这么一句。

    “3月24日费孝通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那篇《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写得也挺好呢!”王明插过来说:“他借用李清照的‘乍暖还寒’改成‘乍暖乍寒’,比喻知识分子所处环境。一字之差,意境迥然不同,不愧是‘争取自由教授’,功底不凡。”

    “最近陆诒在上海宣传工作会议上有个《反对教条主义》的发言,也挺敢说话。”金建副总编插了进来:“陆诒说,许多人批评报上的文章,一片教条主义,真象画符念咒,根本谈不到解决思想问题。整天板起面孔训人,试问谁愿意看你的报纸,天天受训。”金建提醒我们写言论少说“必须必须”的。

    我很少听陆诒这个名字,便问身边的林总编:“陆诒是干什么的?”林总编小声回答说:“可能是上海宣传部门的什么负责人吧。”

    “哪儿呢,”金建耳朵倒挺灵,接过来解释说:“陆诒是《新闻日报》副总编,过去在重庆《新华日报》已经很有名了。”金建没注意到林总编的尴尬相,继续解释道:“陆诒当时直接接受董必武、石西民领导,曾冒着生命危险采访过许多抗日将士,他和周总理也没少接触了。”

    我们一边谈一边步入各自办公室。工间操后的这段时间,常常就是这样成了我们一天所见所闻的热点议论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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