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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一、伤别离

    紫樱出来之时,已然是月上楼头。这天的月牙儿又大了一些,照得济南城又明亮了一些。趴在自己窗上一直盯着正屋那道门帘的云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姐姐两只红肿的眼睛,却也看见了她眉宇间的坚定与毅然。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样的神情从来也没有出现在紫樱的脸上,在他眼中,紫樱一下子陌生起来。

    云萱使劲闭了闭眼,睁眼再看时,那独自走在月下的女子容貌俏丽,又真得是紫樱,只是、只是,好象一瞬之间,她就年长了几岁,由不谙世事的少女宛然变成了待嫁的王妃,举手投足,都带着些庄严的决绝。

    “姐姐。”云萱喃喃自语,在心里低声呼唤着。

    紫樱仿佛听见了一般,玉立在院中,微微侧目,向他住的小偏房看来。

    云萱看见她嘴角的一抹浅浅微笑,衬着两只哭红的泪眼,月色之中,令人分外诧异。突然想起那济南王的诸般丑态,云萱的心如同被人撕扯成碎片,那心碎的剧痛,比经受父亲的杖责和二娘的冷眼还要痛上一万倍。

    “姐姐!”云萱轻唤一声,就要冲出去,抱住紫樱痛哭一场,却见一条黑影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啊啊啊”叫着,摔倒在紫樱身前,痛苦地抱着头翻滚起来。

    “大哥!”紫樱定睛看去,却是向来稳重的云苇,弯腰要扶他之际,却闻得一股酒臭气扑鼻而来,原来云苇喝得酩酊大醉。紫樱虽然自幼习武,力气不小,但醉了的人身子极重,又哪里能扶得起来。

    “什么王爷,别人都怕,我不怕。有种、来和你大少爷、较量较量,看你有、有什么本事,能赢走我紫樱妹妹。”云苇一边哭喊,一边兀自在地上滚动,挣脱了紫樱的双手,倒把紫樱带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紫樱一手扶地,一手拉着云苇,埋怨道:“大哥你怎么喝得这样醉,不怕爹爹骂吗!”

    云苇醉得眼都睁不开了,眯着眼瞅瞅,原来那拉他的人是紫樱,便喜道:“紫樱妹妹,还是你对大哥好,我早说那什么王爷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咱们才不嫁给他!” 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妹妹,原来你早知道,爹爹早就把你许配给我了——”

    云苇醉了酒的人,说话不象平日那般沉稳,一字一句倒象是发泄一般大声喊叫。陈家院子不过两进,又不大,连主子带下人都被惊动了,除了寻苓和云萱一向胆小怕事,不参与是是非非之外,倒全跑了出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刚好赶上云苇说“爹爹早就把你许配给我”这一句,倒全被吓住了。

    二太太郑颖儿几步扭到院子中间,弯腰推了云苇一把,斥道:“胡说什么!你喝醉了酒,认错人了。你好好看看,这是你紫樱妹妹!”

    云苇身子都喝得麻木了,并不觉得有人推他,见有人来,只顾着嘿嘿地笑,含糊不清地道:“谁、谁认错人了!你才认错呢!”说罢,嘻嘻怪笑。

    “哎呀!你醉得连娘都不认得了!”颖儿赶紧补上一句,抬头又对紫樱说:“我的大小姐!他不知在哪里吃醉了酒,把你认错了,你不要怪她。”一边说,一连瞅瞅雁月的正房,只见那正房里原本亮着昏黄的一盏油灯,此时却被人捻灭了,想必是大太太不想追究此事了,她大半个心便放了回去。赶紧又回头找那个身材魁梧的身影,却见子龙正站在回廊下的柱子旁,夜色阑珊,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郑颖儿剩下的那半颗心终究还是放不回去。

    紫樱叹气道:“大哥喝醉了,二娘,咱们把他扶回房吧。”

    颖儿见紫樱不生气,就已经谢天谢地,哪里还敢劳动这位大小姐、又是位王妃娘娘?连忙赶着自己的小丫头小菊,一起扶大少爷回房了。

    云苇只道是紫樱扶着他,倒也不再闹,一路嘻笑着和小菊说着醉话,一路回房去了。

    子龙在黑夜里待了半晌,朗声道:“大少爷吃醉了说胡话。从今儿起,谁要再敢胡说,看我家法不打死他!都回去睡吧!”便拂袖而去。

    众人暗暗吐吐舌头,都知道老爷治家极严,今晚大少爷的话实在是骇人,明天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罚呢,都想咱们做下人,还是少说多干是正理儿啊,各自散去不题。

    却说紫樱见众人散去,院中顿时清净下来,只前院云苇的房里还不时传来他的一声半声吼叫,叫得什么也听不清楚,就算听得清楚,如今的紫樱又哪里会放到心上。

    她只是痴痴地站着,不再觉得风吹,也不再看见月色,只是站在那里,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经与自己没有干涉,她心里只有一种愿望在不住地萌动、生长,渐渐长成一株蔓草,缠绕在她刚刚长大的心里,越绕越紧。

    “姐姐,你怎么了?”一个少年略带惊恐的声音在她耳畔呜呜响着。

    她缓缓看去,那张熟悉的面庞越来越清晰。“哦,萱儿。你刚才说什么?是在对我说话吗?”

    “姐姐!姐姐!”那少年轻轻唤着她,声音都滴下泪来。

    紫樱笑笑,看着他,不说话。

    “姐姐!姐姐!若你不愿意,就不嫁了吧。我去对那王爷说。”云萱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若他不肯,大不了、大不了,我就让他再欺负一回,哦,多少回都行。我去对他说,只要他愿意放了你,我什么都肯。”

    紫樱听他声音虽低,却说得坚定无比,心里一动,突然看见云萱身后,正屋里那盏小小的昏黄的油灯不知又被谁人给挑亮了,她全身一缩,定了定心神,趁云萱不注意时抹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咬牙笑道:“萱儿,谁说我不愿意了?怎么我嫁给王爷,你不开心吗?我是开心得很,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云萱听见紫樱这样说,只当她伤心地傻了,抱住她呜呜地哭起来。

    紫樱扶住他的脸,拿帕子替他擦着泪,说:“你怎么哭了?这么大的人了,都快成王爷的……嗐,姐姐真得开心,只盼着王爷早日来迎娶呢。”

    云萱奇怪地盯着紫樱看了半天,只见她脸上果然带着一丝期盼的神情,他的眼睛便暗了下去,把满院的月色都染得黑了。在他眼睛暗下去的最后一瞬,嘴里还在喃喃地说:“姐姐,你不要嫁给别人。”

    紫樱不说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云萱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见紫樱的影子仿佛是摇了摇头,他的心痛到极点,全身的力气都变成了眼泪一般,双腿一软,便拉着紫樱的袖子,慢慢跪了下去,拉着她的手,泣道:“姐姐!”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银牙把嘴唇咬得出血,才算收回一点气力,鼓足勇气,垂头道:“姐姐、紫樱,你不要嫁给别人。”

    紫樱听他一声“紫樱”叫出口来,不知为何心中大恸,只咬着牙哭不出声来,无奈只好死死盯着眼前那油灯的微光,似乎要从那光里看出一点坚强和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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