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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莫白之冤

    云萱生性胆怯,又受娘的教导,遇事不管有理无理,都避让三分,若是平时,哪里等得到父亲喝斥,早就老老实实跪了半天了。如今年岁渐长,性格刚强起来,知道一味软弱避让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再加上今晚他自忖并无犯错,却白白地受了这些冤枉,心里委屈,便挺起胸膛,握起拳头,并不听父亲的话而跪下。

    子龙最恨偷鸡摸狗之辈,见云萱竟敢偷钱,也不肯跪下认错,心中更是生气,挥挥手中的木杖,带出一阵冷风,喝道:“还不跪下!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云萱见了那木杖,正是自己从小到大挨过无数次的“家法”,心里一怯,随即一酸,父亲是从来不问青红皂白的,这一次,少不了又是一顿好揍,只是,只是,自己实在并没有什么错误。又想起刚刚在王府之中,和夫子及一众师兄弟对酒论道,其乐融融,就连王爷也没有把自己看低半分,反而处处照顾有加,怎么在自己家中,就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得看了看后院,虽看不见什么,也知道自己娘亲住的偏房内肯定是一片漆黑,娘是不会、也不敢出来看的,多半此时正坐在桌前默默饮泣。再看紫樱,眼中也有怀疑神情,难道她也疑心自己偷了父亲的银子吗?原来自己家中,并无一人肯相信他,帮助他。济南的暑天里,云萱心中冰凉。

    他正在自顾自怜,突然腿上一阵剧痛,膝盖一软,重重跪向地上,正是父亲一杖击在他的膝盖处。这一下,又碰到旧伤,伤口迸裂,隐隐渗出些血来。云萱心中并不服气,反倒生出些遇强则强的硬性来,挣扎着非要站起来不可。子龙哪里容他站起,一杖杖重击在他后背之上,打得他脊柱不断向下弯去,几欲折断。

    痛击之下,云萱反而不再害怕,只是怒极,心想这次就算被打死,也要挣着把事情说个明白,便强忍疼痛,大声乱喊道:“我没偷钱!我没偷钱!这是王爷送给我的,我没偷钱!我没偷钱!凭什么你们要冤枉我!凭什么你们要打我!”声音夹在嗖嗖作响的棍棒声中,听去凄厉无比。

    紫樱心中不忍,赶紧上前,寻个破绽,握住爹爹的手腕,哭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萱儿说他没有偷钱,就必然没有偷的。”

    子龙被紫樱握住手腕上穴道,动弹不了,强挣又怕打着女儿,便把家法往地上一摔,恨恨地道:“不是他偷的还能有谁!作娘的不成器,养的孩儿自然也不成器!”

    云萱听见父亲连寻苓一并骂上了,心中更是怨恨,两只手撑住地,忍痛站起来,对着父亲的脸,大声质问道:“我娘怎么不成器了!我娘天天给你家做活,你们的衣衫都是我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缝到眼睛都流泪了也不能歇息,过的日子连倚芳都不如……”情急之下,便把这个生于兹长于兹的陈家视作了“你家”,把陈家人都不再当亲人。

    “哟,你娘是什么东西,还敢和倚芳姐姐比!”这倚芳虽是个下人,却是大太太的心腹,在陈家地位非比寻常,二太太见云萱口不择言,说起倚芳,唯恐别人听得不真切,便有意把话接了过去。

    云萱今天大反常态,冲着二娘便叫道:“我娘再不济,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们凭什么说我娘!”

    二太太郑颖儿本是南京秦淮河上的花船女子,被子龙花钱赎出来当作外宅,替陈家育下长子后,方被接回家,她平日最恨别人提她出身,听见云萱戳到她痛处,气得脸也歪了,用手指着云萱道:“你、你……”,只说不出来话,手上的帕子抖个不停。

    这时,蓦地忽然扑过来一个人,这人好大力气,一把把云萱推到自己身后,略微张开两臂护住了他。正是三太太章寻苓。她一直悄悄藏在廊后,虽不敢出来,云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一一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此时,她知道云萱这话说得不对,二太太最得老爷宠爱,平日里又将云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屡屡生事,这一次她不把自己儿子活活折磨个半死,又怎肯善罢甘休,她再不冲出来,又有哪个肯护着自己这个苦命的孩子?至于她又能不能护得了他,也是顾不上盘算了。

    寻苓把云萱护到身后,自己缓缓曲膝跪在二太太面前,轻声道:“姐姐,云萱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就饶了他吧。”一壁又向子龙哀哀说道:“老爷,云萱再不成器,手脚还老实,是断不敢偷钱的。方才他说是王爷送的……”

    “王爷送的?”云苏冷笑道:“三娘你眼瞎了?没看见这是什么东西吗?”说着,夺过云苇手中的金簪步摇,放到寻苓眼前,道:“三娘,你看看这东西的纹样,明明是依着他和紫樱妹妹的名字定制的,怎么王爷倒知道这个贱人的名字?又怎么知道紫樱妹妹的闺名?难道王爷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可不是奇了怪了!”

    寻苓听他说话咄咄逼人,显然是有理了,又明明见一支金簪一支步摇纹样非同寻常,再无话可说,便抽泣着垂下头下。

    云萱见母亲跪在院中,就连二哥都上前指责她,心中怒火冲天,跑到紫樱面前,习惯性地拉着她的衣襟,急说:“姐姐,姐姐,你知道的,王爷便是那夜在大明湖上送咱们一起回来的那位秦大哥,这金簪和玉步摇都是他送的,想必是找人打听了咱们的姓名啊。对了,他还嘱我将这玉步摇送给你的,你看,刚才都被二哥摔坏了。姐姐,姐姐,你知道是真的啊!你知道我没有偷钱的!姐姐,你告诉他们,快快告诉这些人!”

    他边说连看着紫樱求救,却见紫樱始终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是任凭他把她摇得几乎站立不住,云萱心中渐渐失望,声音也渐渐低沉了下去,最后几句已是喃喃自语,低不可闻。

    他只想着解释明白,以便让娘不再跪着,赶紧站起来,哪里想得到紫樱心中也是瞬息万变,犹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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