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母子
“你以后可都改了吧。”寻苓心疼地替云萱揉着腿脚，云萱坐在娘的床上，哎哟哎哟直叫疼，只是怕被别人听见，声音低低的，也传不出这小小的房间。
“足足跪了有两个多时辰，能不疼吗，忍忍吧，以后可都记住了，也别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寻苓埋怨道。
云萱趁娘低头时，偷偷抹了抹痛出来的一滴泪，笑道：“那也妨不胜妨，反正他们有的是名目来欺侮我，就算我每天都好好儿的，也不顶用。”
寻苓听儿子这样说，心中一痛，手上便停了片刻。是啊，云萱一向也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小小年纪，在人前总是担着一颗心，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但那又怎样，还是三天两头挨打挨骂。可怜他也只有在自己亲娘面前，小声叫叫疼罢了。想来都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想着想着，眼泪便顺着脸，滑了下去，滴在儿子的小腿上。
云萱见娘半晌也没动，知道她又伤起心来。小时候他受了欺负，娘总是抱着他，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如今他也长大了，总以为自己是个男儿郎不能再哭哭啼啼，也渐渐学着哄哄娘亲。
他知道娘最喜爱听什么，于是转了话题，说道：“娘啊，夫子说我文章上长进了，今年的乡试必定是一考就中的，连明年的府试也不成问题。”
“啊，真的，可不许骗娘。”果然，寻苓破啼为笑，笑容里却还有眼角的泪光涟涟。
“儿子哪敢骗娘啊，也不用骗娘。谁叫你儿子这样聪明，又肯用功？夫子哪一天不称赞我几遍，说我比年长的同门都有长进。”
“好啊好啊，娘就等着你当状元郎吧！”寻苓见儿子说起功课，一脸得意洋洋，仿佛忘了疼痛一般，也故意多逗他说几句。
“状元郎？那又有什么难。咦，对了，夫子还说今年的乡试，但凡中的，新来的济南王还要亲自宴请呢，让我们都好好考——可有一样，考不上的，就别说是我们夫子的学生。娘你看，名声这样大的大儒，也怕丢人，亏他还天天教我们宠辱不惊才是君子行径呢！”
“看这孩子，怎么倒在背后浑说起夫子来！让他听见了可不依的。”寻苓被儿子说得开心起来，絮絮叨叨地责备着云萱。
云萱坐在床上，伸着两腿，看娘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细细地为他揉腿，头上分明又添了几缕白发，眼角分明也多了一丝细纹，心中感动，突然一把抱住娘亲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考上状元，当了大官，接你出去，好好伺侯你。”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字一句，很是坚定。
寻苓抬头笑着看看儿子，点点头。
那就好，她心里面说，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儿子，娘不求你中状元，也不求你当大官，只要你自己有个小小的、温暖的安身立命之处，寻一房好妻室，生几个漂亮孩子，自己好好地，娘也就心安了。
“啊，还有一件事，娘总想着叮嘱你……”
“嗯？”
寻苓停下手，盯着云萱的脸：“萱儿，以后可少和大小姐呆在一起。”
云萱不解道：“为什么？姐姐每次都帮我的，这次要不她，父亲又要请家法打我。疼我倒不怕，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了裤子，也怪难为情的……”
“萱儿！娘说的话你听不听！娘说，不许再和那大小姐呆在一起，以后离她远远儿的！”寻苓的手在床边重重一击，就怕这孩子不拿自己的话当真。
“可是……”
“没什么可是！娘知道你愿意和她一起，娘也知道她愿意帮你，可你挨了这么多打，多半是因为和她呆在一起！”寻苓从来也没有对云萱如此声色俱厉过，见儿子一脸紧张，自己倒先软了下来，温柔地说：“好孩子，你听娘的话，只要你少惹她，你父亲和大哥、二哥也就不这样打你了。唉，你还小呢，以前的事情，也和你说不清楚。但毕竟男女有别……”
云萱越听越是糊涂，怎么自己挨打倒和姐姐有关系，姐弟至亲又有什么男女之别了？一双点漆般透亮的大眼睛，直盯着娘看，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来似的。
寻苓知道云萱和姐姐极亲密，不把话说透，他是记不住自己的话，只是这事，是陈家的大秘密，事关一家大小生死，十几年前自己无意中得知之时，陈家是想把她处死的，不过那时，她正有了萱儿，又指着未出世的孩儿发誓决不再提一个字，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寻思着，努力措着辞句：“自然，你们是姐弟，可又还隔着一层呢。你只想想你大哥、二哥都是怎样对她的？”
“大哥二哥？”云萱细细回想，果然大哥二哥对姐姐是不同的，就连父亲母亲都是不同的，自己以前只觉得或许是陈家只有一个女孩儿的缘故，一家子都宠着姐姐，现在想想，这宠爱，竟然是客客气气的，就连说句话，都要看她的脸色，若她有半分不悦，反而还要想方设法哄她半天。还有大哥，在外面得了什么好的，不先想着父母，倒先给姐姐。二哥就算再胡闹，姐姐真生了气，他也不敢造次。二娘这样小气的人，连太太的钱都敢克扣，独不敢克扣姐姐的，反而时不时拿出梯已来给她买东买西。
“是姐弟，可还隔着一层，男女有别？”他反复想着娘的话，突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难道姐姐不是……”
“嘘！”寻苓赶紧捂上了他的嘴，下意识地四周看看。“可不许胡说！仔细你父亲打烂你的嘴！”
不知为何，云萱倒高兴起来，腿也不疼了：“知道，知道了。娘你放心，我嘴巴最严，不会胡说的。何况，我和别人说这些做什么。”
这一夜，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明明是累极，却迟迟睡不着，心中反复只想一件事：我们还隔着一层呢，男女有别；隔着一层呢，男女有别。每想一次，心中便小小地涌起些喜悦。那如花笑靥和明眸皓齿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明天就又能见着她了，可比考中了乡试还好得多呢。
寻苓的话他倒真的听进去了，不过真的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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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跪了有两个多时辰，能不疼吗，忍忍吧，以后可都记住了，也别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寻苓埋怨道。
云萱趁娘低头时，偷偷抹了抹痛出来的一滴泪，笑道：“那也妨不胜妨，反正他们有的是名目来欺侮我，就算我每天都好好儿的，也不顶用。”
寻苓听儿子这样说，心中一痛，手上便停了片刻。是啊，云萱一向也是个极听话的孩子，小小年纪，在人前总是担着一颗心，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但那又怎样，还是三天两头挨打挨骂。可怜他也只有在自己亲娘面前，小声叫叫疼罢了。想来都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想着想着，眼泪便顺着脸，滑了下去，滴在儿子的小腿上。
云萱见娘半晌也没动，知道她又伤起心来。小时候他受了欺负，娘总是抱着他，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如今他也长大了，总以为自己是个男儿郎不能再哭哭啼啼，也渐渐学着哄哄娘亲。
他知道娘最喜爱听什么，于是转了话题，说道：“娘啊，夫子说我文章上长进了，今年的乡试必定是一考就中的，连明年的府试也不成问题。”
“啊，真的，可不许骗娘。”果然，寻苓破啼为笑，笑容里却还有眼角的泪光涟涟。
“儿子哪敢骗娘啊，也不用骗娘。谁叫你儿子这样聪明，又肯用功？夫子哪一天不称赞我几遍，说我比年长的同门都有长进。”
“好啊好啊，娘就等着你当状元郎吧！”寻苓见儿子说起功课，一脸得意洋洋，仿佛忘了疼痛一般，也故意多逗他说几句。
“状元郎？那又有什么难。咦，对了，夫子还说今年的乡试，但凡中的，新来的济南王还要亲自宴请呢，让我们都好好考——可有一样，考不上的，就别说是我们夫子的学生。娘你看，名声这样大的大儒，也怕丢人，亏他还天天教我们宠辱不惊才是君子行径呢！”
“看这孩子，怎么倒在背后浑说起夫子来！让他听见了可不依的。”寻苓被儿子说得开心起来，絮絮叨叨地责备着云萱。
云萱坐在床上，伸着两腿，看娘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细细地为他揉腿，头上分明又添了几缕白发，眼角分明也多了一丝细纹，心中感动，突然一把抱住娘亲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考上状元，当了大官，接你出去，好好伺侯你。”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字一句，很是坚定。
寻苓抬头笑着看看儿子，点点头。
那就好，她心里面说，出去了就别回来了，儿子，娘不求你中状元，也不求你当大官，只要你自己有个小小的、温暖的安身立命之处，寻一房好妻室，生几个漂亮孩子，自己好好地，娘也就心安了。
“啊，还有一件事，娘总想着叮嘱你……”
“嗯？”
寻苓停下手，盯着云萱的脸：“萱儿，以后可少和大小姐呆在一起。”
云萱不解道：“为什么？姐姐每次都帮我的，这次要不她，父亲又要请家法打我。疼我倒不怕，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了裤子，也怪难为情的……”
“萱儿！娘说的话你听不听！娘说，不许再和那大小姐呆在一起，以后离她远远儿的！”寻苓的手在床边重重一击，就怕这孩子不拿自己的话当真。
“可是……”
“没什么可是！娘知道你愿意和她一起，娘也知道她愿意帮你，可你挨了这么多打，多半是因为和她呆在一起！”寻苓从来也没有对云萱如此声色俱厉过，见儿子一脸紧张，自己倒先软了下来，温柔地说：“好孩子，你听娘的话，只要你少惹她，你父亲和大哥、二哥也就不这样打你了。唉，你还小呢，以前的事情，也和你说不清楚。但毕竟男女有别……”
云萱越听越是糊涂，怎么自己挨打倒和姐姐有关系，姐弟至亲又有什么男女之别了？一双点漆般透亮的大眼睛，直盯着娘看，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来似的。
寻苓知道云萱和姐姐极亲密，不把话说透，他是记不住自己的话，只是这事，是陈家的大秘密，事关一家大小生死，十几年前自己无意中得知之时，陈家是想把她处死的，不过那时，她正有了萱儿，又指着未出世的孩儿发誓决不再提一个字，这才保住了性命。
她寻思着，努力措着辞句：“自然，你们是姐弟，可又还隔着一层呢。你只想想你大哥、二哥都是怎样对她的？”
“大哥二哥？”云萱细细回想，果然大哥二哥对姐姐是不同的，就连父亲母亲都是不同的，自己以前只觉得或许是陈家只有一个女孩儿的缘故，一家子都宠着姐姐，现在想想，这宠爱，竟然是客客气气的，就连说句话，都要看她的脸色，若她有半分不悦，反而还要想方设法哄她半天。还有大哥，在外面得了什么好的，不先想着父母，倒先给姐姐。二哥就算再胡闹，姐姐真生了气，他也不敢造次。二娘这样小气的人，连太太的钱都敢克扣，独不敢克扣姐姐的，反而时不时拿出梯已来给她买东买西。
“是姐弟，可还隔着一层，男女有别？”他反复想着娘的话，突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难道姐姐不是……”
“嘘！”寻苓赶紧捂上了他的嘴，下意识地四周看看。“可不许胡说！仔细你父亲打烂你的嘴！”
不知为何，云萱倒高兴起来，腿也不疼了：“知道，知道了。娘你放心，我嘴巴最严，不会胡说的。何况，我和别人说这些做什么。”
这一夜，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明明是累极，却迟迟睡不着，心中反复只想一件事：我们还隔着一层呢，男女有别；隔着一层呢，男女有别。每想一次，心中便小小地涌起些喜悦。那如花笑靥和明眸皓齿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明天就又能见着她了，可比考中了乡试还好得多呢。
寻苓的话他倒真的听进去了，不过真的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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