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二
画完最后那幅《锦瑟》已快五个月了，这期间我没有再画一幅画，可内心的构思却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止。特别是对女性题材，最近灵感真是从来没有这样光顾过，原来一直想要表达的许多抽象的意念，本可以直接挥毫而成一幅成熟的作品，可只能任宝贵的灵感，象搁浅的鲸鱼一样，惨死在沙滩上。而最近构思成熟的一幅作品，我连标题都取好了，却再也无力拿起画笔去画。这幅画取名为《水的畅想》，画面应该如此：
一条银练似的大江从天空倾泄而下，它翻滚着滔滔的波浪，穿过辽阔的原野，直奔东方而去。
江面上，一条大船正溯流而上，船上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在原野上，遍地都是大大小小，奇形怪状，堆积如山丘的石头，看去一片苍凉而静穆。
深邃的天穹张着狰狞的乌黑面孔，而天幕上，只闪亮着几颗光芒四射的星星。
女娲柔美的身体轻裹着飘逸的蝉纱，正一手托着盛满五彩石子的竹筛，一只手在用石子补着塌陷了的苍穹。
在画面的右上角，写着两句话：天裂何须惧，自有女娲氏。
在悲痛与绝望中，我噙着一眶的泪水，咬紧牙关，眼睛逼近纸面，用铅笔，将这幅构思成熟的作品，勾勒在速写纸上。
因为这辈子在画室呆的时间最多最久，所以，只要吃了饭，自觉地就走了进去，自觉地就坐在常坐的书案前，呆呆地想着心事，回忆着往事。我一贯很少看电视，现在，就是想看也看不见了。林虹怕我一个人寂寞，也把自己活动的阵地转移到了画室，总要坐在我的身边，陪我说说话，聊点零碎的话题。我总会自卑地调侃说：“林虹，你总要忙自己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以后的岁月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画不成画，看不成电视，写不成字，读不成书，难道你们一辈子就这样陪着我不成？不要这样，你们该忙什么忙去吧。”听到我这样说，她总会伤心地劝我一阵。说她愿意这样一辈子陪着我，愿意什么也不做，只要两个在一起说着话，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也会饶有兴致地问我一些美术上的问题，这时我就会兴致勃勃地给她大讲东西方绘画方面的知识。当然，这样的时刻毕竟很少，公司里离不了她，她总要去主持工作的。乘着林虹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拿起画笔，随便地在纸上勾勒几笔，虽然只能看到一点虚幻的影子，可这样涂鸦几笔，似乎总能解除一点落寞的情绪。父亲的奇石一直静静地卧在书案上，我坐着发呆的时候，总喜欢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地摩挲，就象圆圆回来后，我总要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逗她乐一样。
九月初的一天，林虹一早去了公司，她叮嘱说一会儿就回来，让我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做。我在画室坐的有些困乏了，想到楼下的草坪上去蹓蹓。刚踩了两个台阶，可一脚踩的深了点，身体一下子踉跄而倒，立刻滚下了楼梯。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眼镜大概早已打碎了吧。浑身一阵阵酸痛，而头部和肋部更是痛的钻心。眼睛又酸又胀，隐隐做疼。没有了眼镜，已形同失明。忍着剧烈的疼痛，我慢慢摸索着爬上楼梯，摸到自家门口，艰难地打开了门，再瞎摸着躺到床上。额头一阵阵胀痛，感觉又麻又发热，我摸了一下，是一个核桃大的疱。这时候，疼痛似乎不是主要的，而郁积在心里的只有绝望——对人生彻底的绝望。我心里一遍遍坚定地摧促自己，快下最后的决心吧，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真的该走了，这已经够惨了，还等着更大的悲惨降临到身上吗？这才仅仅是开始，总有一天，你会摔的粉身碎骨的，到时，再让瘫痪来一刀刀刺痛你吧。你还犹豫什么呢？你还没受够吗？你的生命不要说失去了光彩，就连最低层次的“活着”，都受到了苛刻的限制，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想想凡。高吧，他在眼睛没有任何疾病，依然可以作画的前提下，那么毅然决然地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你呢，眼睛已等于失明了，却如此贪生怕死，真是不应该。眼睛对一个画家的意义，你难道不懂吗？它就是命根子，这个命根子已断了，你还在企求什么，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凡。高在生命最后一刻，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活下去继续作画，你呢，你能吗？你胸中现在装着多少构思成熟的作品，可你能画出来吗？永远画不出来了。艺术是一门遗憾的事业，可只要眼睛在，遗憾总还可以去弥补，而你呢，永远不可能再弥补了，那道庄严的艺术大门，彻底地封死了，他如今铁青着脸，象一堵高墙似的横亘在你的面前。走吧，坚决点，洒脱点，你洒脱了一生，不要在这最后的时刻留下败笔。走吧，没有了创作，你的心也必然会枯死的……
一会儿，林虹回来了，她一看我摔成了那个样子，失声痛哭了起来，赶紧将我送去了医院。还好，骨头没有受伤，只是浑身多处摔的发青发紫。现在，离彻底失明终于一步步近在眉睫了——而我的死期，也近在咫尺了——可以说，这已成定局，毫无疑问的定局。我不会就这么无休止地拖延，我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现在我已经觉得做的不够爽快，不够坚决，已在痛恨自己的软弱了。输了几天液体，那点皮肉伤也就好了，我又回到了家。每天早晨，我还是醒的很早，每次醒来，总感觉林虹坐在我的身边，正凝视着我。我戴上眼镜，才稍稍看的见她模糊的轮廓。她待我越来越体贴了，总是那么柔声细语地和我说着话，逗我笑，想方设法让我开心。每当这时，我的内心就会血泪交流，我会满怀着感恩的激动在心里说：“林虹，谢谢你了，我的好妻子。我们就要永别了，未来的日子还很漫长，你就好好自己珍重吧……”
这些天，老是想用吉他弹唱当年非常流行的那首歌曲《暗香》——翁逸华小说《大爱无边》里的一首诗。于是，我就自弹自唱，让歌声带着我的思绪，飞越到另一个时空，去和我的亲人们相会。当唱到“你飘在彩虹的一端，从水罐里洒下滴滴甘露”时，那种欣然赴死的冲动就更加强烈地翻滚在胸中……
那天，我让林虹带着我去剃了发，大脑立刻感觉一片清爽轻快。我笑着对林虹说：
“林虹，带我回T市老家去住一个星期吧，我非常想念那里。”
于是我们回到了那生我养我的T市，住进了我们的老房子。青莲寺的大雄宝殿我们上了香，茶香亭我最后一次背了林虹，虽然我已分辨不清道路，但我请求让林虹指路，我背着她走。林虹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我好想重温二十岁时背着她走在雪地里的那一幕啊，此刻，背着她轻巧的身子，那种决别的酸楚与甜蜜的冲动，交汇成一种美妙而复杂的情感潜流，一阵阵冲撞在我的胸间。我情不自禁就唱道：
你从遥远的国度吹来莲花的芬芳，
你飘在彩虹的一端，
从水罐里洒下滴滴甘露。
你婆娑出万种的风情，
将时空挥洒成霓虹的璀璨。
你叹息的长袖轻抚着我飞扬的黑发，
你素娥的笑靥飘落在了我启行的灵魂花瓣上。
再给我一丝丝茶香的笑颜，
再给我一滴滴莲花的甘露，
再把你温馨的光洒下一点吧，
我已闻到了尘土的清香，
我已接近了你蝉翼的裙边……
燕归来客栈我们住了两晚上，林虹主动用小提琴拉了她的得意曲子《梁山伯与祝英台》。听到这支曲子，我再也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热泪纵流。我哽咽着对林虹说：
“林虹，谢谢你，我终于又听到了这支千古绝唱……”
林虹也泪水滂沱，泣不成声，她抽噎着道：
“……放心吧，喜欢听……我为你拉一辈子……”
那天早上，林虹去公司处理业务，我将写给她的决别信和自传稿《无家可归》，放进我书案的抽屉里就走了。
给翁逸华的遗书和一些书画作品，我已于数日前放到了她的书厨里。
下面是我写给翁逸华的遗书。
逸华，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眼睛虽然还没有彻底失明，但已等于失明了。现在，你就是站在我的面前，我再也看不清你美丽的面容了，只能感觉一点虚幻的剪影。现实世界的美，人生境界的美，对于我来说，永远只是昨日黄花了，它不会再让我沉醉，再让我激动，让我满怀激情地去创作了。失明对于一个画家意味着什么，这简直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问题，所以，这样残酷的折磨，我是无法承受的。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不能创作是痛苦的，对于一个勇于挑战自我，勇于超越自我的人来说，生命的停顿，人生境界的虚无状态，就意味着是一种死亡。我再也体会不到生的醉意，美的召唤，创作的巅峰，超越的快感了。一个人，当他仅剩一具空壳子的时候，虽生而犹死。如果是其他的人生打击，我能够承受，可是失明我承受不了。所以，在我看来，我比凡。高更悲惨，他至少在生命的绝望时刻，依然挥动着画笔在创作，而且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而我呢，在绝望的时刻，创作的灵感如涌泉，可眼前却是一团可怕的虚幻的光，看不清画布，无法挥动画笔去挥洒，这种痛苦，你们能体会的到吗？我痛恨命运，我一腔的悲愤无处发泄……
人只所以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被一种精神支柱支撑着，如果没有这种支柱，他就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我生活的三块基石是亲情，爱情，事业。而亲情和事业的基石已经粉碎了，仅剩一块爱情的基石，却残缺的令人心痛，所以，它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有着丰富的情感和狂热的艺术追求的生命。我觉得自己该走了，也许有人会说我太想不开，也许有人会说我这是想的太开，不管别人如何去评价，而我，只想得到彻底的解脱。逸华，想谴责我就谴责吧，我知道自己的死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私行为，可是，人生总有迈不过去的坎，这一道坎，我经过了激烈的斗争，还是无法战胜自己，只得这样走了，请你宽恕我吧……
逸华，我是怀着一种负罪的心理而去的，我两次伤害了两个善良而美丽的女人，这让我永远抱愧，永远自责……
我的苦衷，在自传稿《无家可归》里有详细的记录，请你读一读，或许对我的轻生，会有些许的理解。
逸华，你新近出版的那本英文小说《莲花甘露》我已收到了，虽然无法去阅读它，但闻到那飘香的新书味，摩挲着光滑的封面，我内心的幸福与狂喜你是能想到的，我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虽然我未曾读它，但我想，它与你的那首诗歌《暗香》，会有同样的精神意蕴，肯定会让我感动的。这本书，它将会随我而去，有它在，就仿佛有你陪伴在身边。
万千心语，无法纵笔畅叙，仅此寥寥数言，已令我吃力难支，姑且至此吧，还望你善自珍重。
方鹤九月十日匆草。
出租车将我直接送到了长乐海岬。
我坐在海岬的悬崖边上，拿出陶笛，轻轻地吹起了外婆的《自由还乡》……
在优美的旋律中，我随着岁月的江河溯流而上，一点点重温着三十五岁生命的点点滴滴，它们象浮雕一样，生动逼真的映现在我的脑海……
在袅袅的——轻烟般的美妙旋律中，妈妈、爸爸、外公、外婆，仿佛一一从思母岛那边翩翩飘飞了过来，他们笑的那么亲切，那么自然，正准备将我接了过去……
而林虹也来了，翁逸华也来了，圆圆也来了，她们从时空的另一端笑着向我招手，向我问好……
我又戴上耳机，听着妈妈三十多年前唱的《大悲咒》录音：
婆罗羯帝。烁钵囉耶。
菩提萨堹婆耶。
摩诃萨堹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
我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只能从她的录音里，感受母爱的甜蜜，感受到她爱的气息。那慈悲的颤音，那无限的悲悯，象铺天盖地而来的澄澈秋水，充盈了整个天地……
我将那束殷红的康乃馨，一枝枝抛下了悬崖……
我将外婆、外公、爸爸、妈妈的骨灰一一洒进了海水……
林虹送我的十二孔陶笛落下了悬崖……
翁逸华的《莲花甘露》也落下了悬崖……
爸爸的祖母绿奇石，我摩挲了许久许久，终于——抛下了悬崖……
而妈妈唱的《大悲咒》，依然从耳机里流淌出温柔慈祥的颤音……
我向着悬崖纵身一跃——身子象一片秋叶似的，顷刻就落进了茫茫大海……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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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银练似的大江从天空倾泄而下，它翻滚着滔滔的波浪，穿过辽阔的原野，直奔东方而去。
江面上，一条大船正溯流而上，船上站着几个彪形大汉。
在原野上，遍地都是大大小小，奇形怪状，堆积如山丘的石头，看去一片苍凉而静穆。
深邃的天穹张着狰狞的乌黑面孔，而天幕上，只闪亮着几颗光芒四射的星星。
女娲柔美的身体轻裹着飘逸的蝉纱，正一手托着盛满五彩石子的竹筛，一只手在用石子补着塌陷了的苍穹。
在画面的右上角，写着两句话：天裂何须惧，自有女娲氏。
在悲痛与绝望中，我噙着一眶的泪水，咬紧牙关，眼睛逼近纸面，用铅笔，将这幅构思成熟的作品，勾勒在速写纸上。
因为这辈子在画室呆的时间最多最久，所以，只要吃了饭，自觉地就走了进去，自觉地就坐在常坐的书案前，呆呆地想着心事，回忆着往事。我一贯很少看电视，现在，就是想看也看不见了。林虹怕我一个人寂寞，也把自己活动的阵地转移到了画室，总要坐在我的身边，陪我说说话，聊点零碎的话题。我总会自卑地调侃说：“林虹，你总要忙自己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以后的岁月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画不成画，看不成电视，写不成字，读不成书，难道你们一辈子就这样陪着我不成？不要这样，你们该忙什么忙去吧。”听到我这样说，她总会伤心地劝我一阵。说她愿意这样一辈子陪着我，愿意什么也不做，只要两个在一起说着话，也就心满意足了。她也会饶有兴致地问我一些美术上的问题，这时我就会兴致勃勃地给她大讲东西方绘画方面的知识。当然，这样的时刻毕竟很少，公司里离不了她，她总要去主持工作的。乘着林虹不在的时候，我就会拿起画笔，随便地在纸上勾勒几笔，虽然只能看到一点虚幻的影子，可这样涂鸦几笔，似乎总能解除一点落寞的情绪。父亲的奇石一直静静地卧在书案上，我坐着发呆的时候，总喜欢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地摩挲，就象圆圆回来后，我总要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逗她乐一样。
九月初的一天，林虹一早去了公司，她叮嘱说一会儿就回来，让我哪里也别去，什么也别做。我在画室坐的有些困乏了，想到楼下的草坪上去蹓蹓。刚踩了两个台阶，可一脚踩的深了点，身体一下子踉跄而倒，立刻滚下了楼梯。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眼镜大概早已打碎了吧。浑身一阵阵酸痛，而头部和肋部更是痛的钻心。眼睛又酸又胀，隐隐做疼。没有了眼镜，已形同失明。忍着剧烈的疼痛，我慢慢摸索着爬上楼梯，摸到自家门口，艰难地打开了门，再瞎摸着躺到床上。额头一阵阵胀痛，感觉又麻又发热，我摸了一下，是一个核桃大的疱。这时候，疼痛似乎不是主要的，而郁积在心里的只有绝望——对人生彻底的绝望。我心里一遍遍坚定地摧促自己，快下最后的决心吧，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真的该走了，这已经够惨了，还等着更大的悲惨降临到身上吗？这才仅仅是开始，总有一天，你会摔的粉身碎骨的，到时，再让瘫痪来一刀刀刺痛你吧。你还犹豫什么呢？你还没受够吗？你的生命不要说失去了光彩，就连最低层次的“活着”，都受到了苛刻的限制，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想想凡。高吧，他在眼睛没有任何疾病，依然可以作画的前提下，那么毅然决然地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你呢，眼睛已等于失明了，却如此贪生怕死，真是不应该。眼睛对一个画家的意义，你难道不懂吗？它就是命根子，这个命根子已断了，你还在企求什么，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凡。高在生命最后一刻，只要他愿意，还可以活下去继续作画，你呢，你能吗？你胸中现在装着多少构思成熟的作品，可你能画出来吗？永远画不出来了。艺术是一门遗憾的事业，可只要眼睛在，遗憾总还可以去弥补，而你呢，永远不可能再弥补了，那道庄严的艺术大门，彻底地封死了，他如今铁青着脸，象一堵高墙似的横亘在你的面前。走吧，坚决点，洒脱点，你洒脱了一生，不要在这最后的时刻留下败笔。走吧，没有了创作，你的心也必然会枯死的……
一会儿，林虹回来了，她一看我摔成了那个样子，失声痛哭了起来，赶紧将我送去了医院。还好，骨头没有受伤，只是浑身多处摔的发青发紫。现在，离彻底失明终于一步步近在眉睫了——而我的死期，也近在咫尺了——可以说，这已成定局，毫无疑问的定局。我不会就这么无休止地拖延，我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现在我已经觉得做的不够爽快，不够坚决，已在痛恨自己的软弱了。输了几天液体，那点皮肉伤也就好了，我又回到了家。每天早晨，我还是醒的很早，每次醒来，总感觉林虹坐在我的身边，正凝视着我。我戴上眼镜，才稍稍看的见她模糊的轮廓。她待我越来越体贴了，总是那么柔声细语地和我说着话，逗我笑，想方设法让我开心。每当这时，我的内心就会血泪交流，我会满怀着感恩的激动在心里说：“林虹，谢谢你了，我的好妻子。我们就要永别了，未来的日子还很漫长，你就好好自己珍重吧……”
这些天，老是想用吉他弹唱当年非常流行的那首歌曲《暗香》——翁逸华小说《大爱无边》里的一首诗。于是，我就自弹自唱，让歌声带着我的思绪，飞越到另一个时空，去和我的亲人们相会。当唱到“你飘在彩虹的一端，从水罐里洒下滴滴甘露”时，那种欣然赴死的冲动就更加强烈地翻滚在胸中……
那天，我让林虹带着我去剃了发，大脑立刻感觉一片清爽轻快。我笑着对林虹说：
“林虹，带我回T市老家去住一个星期吧，我非常想念那里。”
于是我们回到了那生我养我的T市，住进了我们的老房子。青莲寺的大雄宝殿我们上了香，茶香亭我最后一次背了林虹，虽然我已分辨不清道路，但我请求让林虹指路，我背着她走。林虹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我好想重温二十岁时背着她走在雪地里的那一幕啊，此刻，背着她轻巧的身子，那种决别的酸楚与甜蜜的冲动，交汇成一种美妙而复杂的情感潜流，一阵阵冲撞在我的胸间。我情不自禁就唱道：
你从遥远的国度吹来莲花的芬芳，
你飘在彩虹的一端，
从水罐里洒下滴滴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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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空挥洒成霓虹的璀璨。
你叹息的长袖轻抚着我飞扬的黑发，
你素娥的笑靥飘落在了我启行的灵魂花瓣上。
再给我一丝丝茶香的笑颜，
再给我一滴滴莲花的甘露，
再把你温馨的光洒下一点吧，
我已闻到了尘土的清香，
我已接近了你蝉翼的裙边……
燕归来客栈我们住了两晚上，林虹主动用小提琴拉了她的得意曲子《梁山伯与祝英台》。听到这支曲子，我再也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热泪纵流。我哽咽着对林虹说：
“林虹，谢谢你，我终于又听到了这支千古绝唱……”
林虹也泪水滂沱，泣不成声，她抽噎着道：
“……放心吧，喜欢听……我为你拉一辈子……”
那天早上，林虹去公司处理业务，我将写给她的决别信和自传稿《无家可归》，放进我书案的抽屉里就走了。
给翁逸华的遗书和一些书画作品，我已于数日前放到了她的书厨里。
下面是我写给翁逸华的遗书。
逸华，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眼睛虽然还没有彻底失明，但已等于失明了。现在，你就是站在我的面前，我再也看不清你美丽的面容了，只能感觉一点虚幻的剪影。现实世界的美，人生境界的美，对于我来说，永远只是昨日黄花了，它不会再让我沉醉，再让我激动，让我满怀激情地去创作了。失明对于一个画家意味着什么，这简直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问题，所以，这样残酷的折磨，我是无法承受的。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不能创作是痛苦的，对于一个勇于挑战自我，勇于超越自我的人来说，生命的停顿，人生境界的虚无状态，就意味着是一种死亡。我再也体会不到生的醉意，美的召唤，创作的巅峰，超越的快感了。一个人，当他仅剩一具空壳子的时候，虽生而犹死。如果是其他的人生打击，我能够承受，可是失明我承受不了。所以，在我看来，我比凡。高更悲惨，他至少在生命的绝望时刻，依然挥动着画笔在创作，而且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而我呢，在绝望的时刻，创作的灵感如涌泉，可眼前却是一团可怕的虚幻的光，看不清画布，无法挥动画笔去挥洒，这种痛苦，你们能体会的到吗？我痛恨命运，我一腔的悲愤无处发泄……
人只所以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被一种精神支柱支撑着，如果没有这种支柱，他就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我生活的三块基石是亲情，爱情，事业。而亲情和事业的基石已经粉碎了，仅剩一块爱情的基石，却残缺的令人心痛，所以，它不足以支撑起一个有着丰富的情感和狂热的艺术追求的生命。我觉得自己该走了，也许有人会说我太想不开，也许有人会说我这是想的太开，不管别人如何去评价，而我，只想得到彻底的解脱。逸华，想谴责我就谴责吧，我知道自己的死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自私行为，可是，人生总有迈不过去的坎，这一道坎，我经过了激烈的斗争，还是无法战胜自己，只得这样走了，请你宽恕我吧……
逸华，我是怀着一种负罪的心理而去的，我两次伤害了两个善良而美丽的女人，这让我永远抱愧，永远自责……
我的苦衷，在自传稿《无家可归》里有详细的记录，请你读一读，或许对我的轻生，会有些许的理解。
逸华，你新近出版的那本英文小说《莲花甘露》我已收到了，虽然无法去阅读它，但闻到那飘香的新书味，摩挲着光滑的封面，我内心的幸福与狂喜你是能想到的，我也无法用语言表达清楚。虽然我未曾读它，但我想，它与你的那首诗歌《暗香》，会有同样的精神意蕴，肯定会让我感动的。这本书，它将会随我而去，有它在，就仿佛有你陪伴在身边。
万千心语，无法纵笔畅叙，仅此寥寥数言，已令我吃力难支，姑且至此吧，还望你善自珍重。
方鹤九月十日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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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海岬的悬崖边上，拿出陶笛，轻轻地吹起了外婆的《自由还乡》……
在优美的旋律中，我随着岁月的江河溯流而上，一点点重温着三十五岁生命的点点滴滴，它们象浮雕一样，生动逼真的映现在我的脑海……
在袅袅的——轻烟般的美妙旋律中，妈妈、爸爸、外公、外婆，仿佛一一从思母岛那边翩翩飘飞了过来，他们笑的那么亲切，那么自然，正准备将我接了过去……
而林虹也来了，翁逸华也来了，圆圆也来了，她们从时空的另一端笑着向我招手，向我问好……
我又戴上耳机，听着妈妈三十多年前唱的《大悲咒》录音：
婆罗羯帝。烁钵囉耶。
菩提萨堹婆耶。
摩诃萨堹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
我没有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只能从她的录音里，感受母爱的甜蜜，感受到她爱的气息。那慈悲的颤音，那无限的悲悯，象铺天盖地而来的澄澈秋水，充盈了整个天地……
我将那束殷红的康乃馨，一枝枝抛下了悬崖……
我将外婆、外公、爸爸、妈妈的骨灰一一洒进了海水……
林虹送我的十二孔陶笛落下了悬崖……
翁逸华的《莲花甘露》也落下了悬崖……
爸爸的祖母绿奇石，我摩挲了许久许久，终于——抛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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