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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一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锦瑟》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去鬃改,

    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

    ——李商隐《无题》

    浩月当空,光华如水,疏星几颗,缀于天幕。

    一带峰峦,横亘东西,山势险峻,苍岩嶙峋。

    江水浩淼,月光洒满了水面,水底的月与天上的月交相辉映。

    一只鱼儿从水里跃到半空,两只圆圆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月轮,而它的眼睛里,却喷射出数粒晶莹剔透的泪珠。

    江边的汀洲上,铺满了野草闲花,间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巨石。

    一只千年的乌龟,爬到江岸边,睁着圆鼓鼓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峰峦。

    一棵大树下,庄周头枕石头,身体微屈,正睡得酣甜,几只蝴蝶,翩翩盘旋在他跟前,其中一只落在他披散的长发上。

    树上,一只杜鹃正望着天上的月轮。

    一架五十弦的琴瑟,放在庄周弯屈的肘边。

    他身边有一只倒地而卧的酒葫芦,酒从里面汨汨流出,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正落在葫芦口上……

    这就是我今生最后的一幅油画《锦瑟》,取材于李商隐的诗而作。虽然我并不满意,可实在无能为力了,只好就将它做为绝笔吧。这幅画,我是将视力凑近到离画布不足一尺的地方来画的。而且是在半夜里,为了躲避林虹的监督,偷偷起来画的。

    记得腊月十七送走翁逸华,正当我沉浸在离愁别绪的阴影中时,腊月二十五,林虹和圆圆回来了,这又聊以给我带来了幸福和欢喜。正月初八,水浒红楼人物画展终于开展了,我在激动和兴奋中沉醉的舍不得醒来。是呀,这是我五年的心血,这五年,我付出了多大的劳动,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我的艺术生涯已宣告了彻底的结束,我的生命,也许,也快要走向了他的终点……

    林虹回国时就办理了退学手续,并带回了所有的行李,不准备再去了。她说,她要回来照顾我。我也没有办法,姑且随她吧。

    过完春节,画册的全集整理出版工作,已由林虹和几位朋友协助展开。现在,我除了偷偷写自传的最后篇章,什么也不做。这是我最后一项工作,我一定要把它写好,到时候交给我深爱的两位女性,好让她们了解我这几十年的心路历程。公司呢,我每天过去坐坐,主要由林虹安排指导。

    我已经等于是一个废人了,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我只能靠回忆、忧愁、寂寞、痛苦,来打发每天这二十四小时漫长的时间。而晚上又要仰仗安眠药来度过漫漫长夜。医生说,象我这种情况,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情绪,要有充足的睡眠,否则病情会更快地恶化。可是,我这副臭脾气,情绪能好的起来吗,情绪好不起来,失眠是必然的。由此可见,我也只能等着彻底的失明了。治疗一直在继续,可丝毫不见好转的迹象,这越发令我焦躁而忧郁。《锦瑟》这幅画,就是在这种绝望的心境下完成的,这是我战胜痛苦的唯一办法,否则,我真的快要爆炸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作画是我表达情感,表达思想的最主要方式,可我完全做不成了。如果是其他残疾,我完全可以忍耐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可身为画家的我,没有了眼睛,就等于没有了一切。这叫我无法接受,也无法忍耐。

    四月份,林虹带着我去美国医治。想想我一个大男人,落到让林虹这个柔弱的小女人带着去治病的惨状,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痛苦地想:“常常是我背着她,现在,落到我成了她的累赘,让她来伺候我,这是我不能接受的。”两个月后,我们绝望地回来了。美国同样对这种眼病没有好的治疗办法,说只能静养。

    林虹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虽然她的面部表情,我已无法看的清楚,可她迷人而略带忧郁的眼睛里盛满了什么,我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林虹十六年来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虽然她一直就是一个贤慧的妻子,一个难得的贤内助,从来就对我好的无可挑剔。而她越是无微不至,我心里越是痛苦不堪——我绝望自己的生命从此失去了创作的价值,失去了应有的美丽光彩,失去了燃烧的热情,而只剩下了一个空空的壳子。

    无聊的发慌,我总想用陶笛吹吹《自由还乡》,也很想听林虹吹奏这支曲子。听到它,我的思绪就会飘的非常遥远,就会和死去的亲人们一一相见,三十五年的岁月,就会象一部电影似的,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地一一映现出来……

    这个时候,我的灵感真的闪耀如火,我创作的冲动,象澎湃的巨浪,可是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了,于是,我就会悲痛地想:“多可惜呀,这时候,把这种强烈的情感用画表达出来,肯定比从前的任何一幅都要成功……” 凡。高的向日葵总会浮现在脑海,可它再也不会给我以精神上的鼓励,而只会让我更加羡慕凡。高——他至少在绝望时,还可以用画笔尽情地去宣泄汹涌的激情,而我呢——只有让创作的冲动屈死在燃烧的激情火焰里。

    我痛恨命运为什么偏偏要剥夺掉我的视力。

    其实,林虹的小提琴演已拉的很有水准,我很想听她拉《梁山伯与祝英台》,可是一次也没有开口请求过,我不能,我也没有再听这支曲子的录音。

    长乐海岬是我最想回去的地方,每次回去,我就想听林虹用口琴吹的《送别》。远处的思母岛,我已经看不真切,只模糊地感觉有一团浓重的影子。这辈子,一次也没有登上去,真让我感到莫大的遗憾。

    燕归来客栈怎么能不去住上一两日呢?那次堆雪人的情景,回忆起来,就仿佛喝了一杯蜂蜜似的,让人满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每次去青莲寺,我都要求林虹带着我去大雄宝殿,然后我们一同跪下去进香,磕磕头。过去来这里,我不大记得这样做,可是,我心里总想重温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磕头的情景。

    茶香亭附近最近又添了新的景点,比从前更加美丽了。到了那儿,我坚持要背着林虹走上一程。她不让我背,我说这与眼睛无关,你不让我背,我心里更难受。所以,以后去了,她就乖乖地爬在了我的背上。我背着她总要逗趣地说,现在是猪八戒背媳妇,从前那个漂亮潇洒的方鹤已经不存在了。

    我的圆圆实在是一个漂亮迷人的小姑娘,她很淘气,也很会撒娇,可是又比一般的孩子聪明。她长的很象林虹,可也有象我的地方。她的英语讲的很不错,有时和林虹直接用英语说话,我在一边听了,真是又激动又欣喜。她最喜欢在我跟前撒娇,有时摸着我的光头,就会问:“爸爸,你的头发什么时候留起来呢?”我说,我喜欢光头的样子,以后再也不留了。这时,她会说,不喜欢就别留了,光头也很好看的。我听了真是激动无比,想着我这宝贝女儿还真理解我。本来她已单独睡了,可我老想搂着她睡,于是,林虹也就同意了。每次给她洗脚后,我最喜欢把她胖胖的脚丫子捏在手里把玩,有时忍不住就想把她的脚拇指轻轻地咬一下。五年来,我为圆圆画了不下一百幅油画,最近老是还想画,可是眼睛模糊的已经无法再画了。有时半夜醒来,看着林虹和孩子熟睡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淌下了泪水,特别是想着她迟早会成为一个没爸爸的孩子,心里就痛如刀绞,有几回把泪水滴在了她的脸上。

    几乎每天都梦见外婆和外公,爸爸梦见的很少。醒来后,我甚至祈祷,让我多梦几回爸爸吧,梦见他,我心里会感到温暖如春。有时也会梦见翁逸华和我在一起,梦见她站在法兰西的大学讲台上,正讲着中国古典文学。醒来后,对她的思念,让我久久难以释怀。

    这就是我眼前的日子。

    现在,我的生活里已只剩下回忆可以来填补空白了……

    七月底,画册全集终于出版了。摸着那崭新的,带着新书香味的画册,我百感交集,心潮起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理所当然,我和林虹带着画册去了长乐海岬,我不能忘记将这一喜讯告诉给我的亲人们,不能不去祭奠一下他们的亡灵……

    对于视力的恢复,其实我早已不抱什么幻想了,我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虽然眼前还有光亮,可只是一片虚空的那种光,走路都需要慢慢地辨认。有好几回,我上卫生间都碰在了墙上。还有一次,下楼梯时,居然摔了一跤,将额头撞起一个苞。我实在不堪忍受了,有这,足以让我清楚彻底失明是什么滋味了。我一再摧促自己最后下定决心,了断这一切痛苦,求得永远的解脱。

    翁逸华总是打手机关心地问我情况,我只报喜不报忧,眼睛的事说的让她也乐观起来。

    八月底,征得林虹同意,我将一百五十幅作品捐赠给了T市博物馆,又拿出一大笔款,捐赠给了慈善机构。

    自传已写完了,只是最近的心态记录,无法让我写的工整而美观,看上去满纸狼藉。而我将自己死的最详细细节也已交待清楚,到时,我将按照这一记录去完成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天半夜,我忽然醒了。睁开眼,看见林虹的身影坐在我的跟前(她的面部表情我已无法看的清楚,只能看一个大的轮廓)。她一衹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一衹手拉着我的手。她问我:

    “是不是做恶梦了,满头是汗。”

    我说没有呀。她又说:

    “我刚做了一个恶梦,吓得不敢睡了。”

    我坐起来,将她拥进怀里,内心无比悲痛,可还是笑着说:

    “别怕,有我呢。”

    “方鹤,要不再去美国看看你的眼睛吧,说不定……”

    “算了吧,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别操那份心了,只要不全瞎,就这么凑合着吧。不要难过,好吗?”

    “方鹤,上天真是残酷,让你这么好的人,吃尽了人间苦头,我感觉自己对你做的真不够,方鹤……”说着林虹就抽噎起来。

    “别哭,别哭,只要我们甜蜜地生活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别哭……”说着,我也不禁潸然泪下。

    一想自己将甩下她们母女两在这个世界上,留给她们无尽的悲痛,我的心软了,心里劝自己道:

    “方鹤,你能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吗?你一死得以永久的解脱,可留给她们的是什么,你想过吗?看看她们母女孤苦无依的样子,你就忍心吗?不,不能这么轻易就往绝路上走,你的眼睛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能耐心地等待几年吗?况且,你的眼睛还没有彻底失明,总还可以看见点东西,你又何必那么急着要走呢?……”

    而另一个声音,它时时在召唤我:

    “走吧,乘你的眼睛还可以看见点光亮,还是早点走吧,迟与早,不在这么几天,为什么非得彻底失明再走呢?那时,你眼前完全的漆黑一片,你想走都不好走了。不要犹豫了,一死就彻底了断了,什么痛苦也没有了,就可以去见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了。这几十年还没尝够那痛苦的滋味吗,这样不生不死的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无论是人生境界还绘画创作,你已然陷入了绝境,再也不可能超越,再也无法体验那种激动人心的巅峰状态了。在这人生的辉煌时刻,及早地做一个收场,岂不更好吗?……”

    那一夜,我们相拥着直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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