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二
第二天。长乐海岬。
林虹没有来。她很想来，因为今夜，我们就要坐火车远行了，她很想来送送。可她的自尊与自爱，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我和外公席地而坐。
外公今天穿了那件我送的大方格衬衣，显得格外精神，好象年轻了几岁。
他带来了我送他的笛子。此刻，他正吹奏那首王维很有名的古曲《渭城曲》。笛声清越——明丽——悠扬的音色，将古雅而婉转的曲调演绎的极富感染力。听着这样古色古香的乐曲，仿佛又把人带回了大唐的灞桥烟柳……
外公：“方鹤，记得这首曲子吧。”
我：“怎么不记得。是王维的名作：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吗？”
外公：“我们今晚就要西出阳关了，高兴吗？”
我：“岂止高兴，快要疯了，出门在外真好，有种自由的快乐和任性。外公，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恋家的人，家是我的一个心灵的安乐窝，浪游是我心灵栖息的另一种方式。如果能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天天流浪在外，又有什么不好呢？”
外公：“是的，也许，出游是一种回归，回归又是一种告别吧，哎——人总要回家，人也总想出门……”
外公：“这支曲子喜欢吗？”
我说：“这样古典的曲子，要心静如水才能品味出它的醇厚，就象喝老陈酒一样。可是，它离现代人太远了，不符合他们的心态。我倒是很想跳跳奔放的迪斯可，哈哈哈……”
外公：“哎——毕竟我们老了，落伍了，这些古典的东西只有我们这些老东西才会喜欢。”
我：“外公，这支渭城曲一听就把人带到了中国文人山水画的意境里，他们的境界是一致的。”
外公：“是的。中国的古乐、诗文、国画、里面闪耀着一致的超脱情怀。”
我：“我生在现代，所以，我更喜欢现代的东西和西方的东西。”
外公：“方鹤，外公今天特意把你叫到这个咱们家的世外桃园，是别有一番用意的。我想和你好好的谈谈心。”
我：“外公，我明白你今天的用意。其实咱们交流的很充分，虽说你是我的祖辈，可我在你跟前，从小到大没有那种隔代的矜持，咱们从来亲密的超越了辈分，不是吗？外公，这种亲密的关系，是弥足珍贵的，那份浓浓的祖孙情，让我一生都会感动……”
我这个人喜欢动情，这时，又一阵阵激动起来。
外公打开一瓶酒，斟了满满的两杯，递给我一杯，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外公：“方鹤，再过两个月你就要上学走了，这对于你，对于我，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内心有伤感，有留恋，舍不得你走，可又为你高兴激动。这是你向人生迈出的第一步，是走向社会的第一步，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从现在开始，外公再也不能把你当小男孩看待了，而要把你当成一个成年的人来看待和要求。过去，我除了节日让你喝点酒外，一般不让你喝酒，今天，外公主动让你喝酒，这里头包含的情感你应该体会的到吧……你知道，酒是男人的东西，是男人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是一种超脱物质的东西，酒的文化品质是深沉的，外公今天让你喝，是把你当成一个超越了辈分界线的好朋友，甚至是好弟兄一样来做一次真诚的交流……来，喝吧……”
我和外公仰头饮尽了杯底的酒……
外公的眼晴里泛起一丝红潮……
我的嗓子也有些发哽……
我：“外公，谢谢……今天这样的场合，酒把我们祖孙二人牵的更近了……”
外公：“方鹤，你可知道，咱们祖孙二人一直相处的亲密无间，好象弟兄一样……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多年父子成兄弟，这是中国人期慕的最佳的父子关系。是啊，父子如弟兄般无间，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呀……咱们虽是祖孙关系，可实际，我替代了你父亲的角色，外公一生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可你弥补了外公这一生的缺憾。你在我和你外婆跟前做的很完美，超越了你的同龄人，我们都深深记在心里。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一个非常真，非常纯的好孩子，我和外婆为有你这样一个孩子而骄傲……”
外公说到这儿，也很动情，我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握住外公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说：
“外公，这是我们一生的缘分，来世，愿我们还生在一个家里……”
外公：“方鹤，今天，外公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你很小的时候曾见过，想必你还记得吧。好多年了，再没有拿出来，也没有给你嘱托过什么，现在，是时候了。”
外公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块碗口大的奇石，石头酷似一只青蛙，色彩是非常清爽的祖母绿，有着可爱的斑纹。色泽光洁明亮，手感爽滑，摸起来清凉舒适。我端详着它，只见上面镌刻着六个笔力遒劲的字：
男儿身，丈夫气
笔迹一看，就出自外公的手笔。字被添成朱红的颜色，看去极其醒目而美观，更具一种艺术的魅力。
外公：“知道六个字的含义吧。”
我：“当然知道，是说，生为男儿之身，要有大丈夫的气概。是吧？”
外公：“正是。这句话是你爸爸说的，有一次我和你外婆，还有你爸爸妈妈，在这里散心的时候，他就在海岸边拣到了这块石头，回去他就让我刻了这六个字。方鹤——你知道我们这个家族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我：“太痴情。都是情痴一类的人——至情至性，性情中人的典范，对吧，外公？”
外公：“一点没错。这就是我们的最大优点，也是我们最大的缺点。如果我们生活在红尘之外，这种性情还好，可生活在这样一个纷繁复杂，五光十色的现代社会——生为男儿之身，这就有太多的不合适。男人在家庭和社会承担着主要的责任，他们是家庭的脊梁，是社会的栋梁，他们要有责任，要有抱负，要有理想，要有事业，不能一味地沉溺在儿女情长的漩涡里，不能太痴迷于情，否则，他就会不思进取，他就会放弃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放弃掉自己应尽的责任。如果他的感情生活圆满，那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他失意落寞了，太容易消沉颓废，走进情感的死胡同而难以回头。
“我并不是说你就是这种人，可我觉察出你有这种苗头和倾向，外公担心你以后被情感所困扰，被情感的波澜所折磨。人痴情没有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在感情的纠葛面前，该斩断的时候，你必须有斩断的果敢与决绝。对待我们的爱人，痴情是好事，你就应该对他全心全意地去爱，没有旁骛的念头。可是，多情的人，多才的人，太容易泛滥情感，最后弄的自己不能自拔。我和你外婆，你爸爸妈妈，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是痴情的人，可我们——我们做出了典范，我们的爱情经得住任何考验，我们的痴情是对所爱的人的忠贞，是对所爱的人最深沉最无私的情感付出。
“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有才华，有个性，也有追求，我们这个家庭对理想的那种执着与坚毅也遗传给了你，这是你身为男儿之身最可贵的一点，一点也不比其他的男人逊色，可我总觉得你还是少了点大丈夫的气概，少了点霸气。这大概是才子的通病吧，再说，你的遭遇和苦难，也极大地削弱了你骨子里固有的那种阳刚之气。我完全理解你，你也还小，才十九岁，刚刚走到了社会的大门口，社会这所大学塑造人的力量是巨大的，再加你本身的可塑性，我想，你只要给自己定一个基调，定一个方向，一定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符合自己理想的人。在你就要去上大学之际，我由衷地期望你，把自己塑造成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才子，而是一个有丈夫气概的才子；不只是一个痴情的男人，而是一个有着侠骨柔情的血性汉子。在社会的大熔炉里，我不想看到你一天天被世俗的种种坏习气所薰染变质，你的那份——也是我们家庭那份纯真与天真，那份赤子情怀，永远不可丢，这是搞艺术的人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丢了它，也就丢了艺术的纯真，丢了艺术的精神。要知道，艺术就是在指引着人回归到天真的精神天地。可是，在社会的大染缸里，要保持这种赤子情怀，实在是太难太难，对此，我只能告诫你，以后慢慢去摸索吧，尽可能让自己即与世俗相谐，又保持艺术家的独立性，即是红尘队伍的一员，又出淤泥而不染。哎——方鹤，难哪，实在太难，外公是过来人……
“我也想谈谈你爸爸，他是才子，他的学问比我还好。可他身上就有一种丈夫气概，他有霸气可不粗暴，他有学问，可不是书呆子，他有书卷气，可不失男儿本色。他的修养风度都很少有人比，所以你妈妈才会看上她的，我们也相当欣赏他，替重他。他骨子里是才子，是文人，可外在表现，他极富武者的气概。他曾说，他要把你塑造成一个堂堂男子汉，不想让你从事艺术。现在，不让你从事艺术恐怕不可能了……所以，外公今天特意把他心爱的奇石郑重地交给你，以后带着他，就象你爸爸在身边一样。看看‘男儿身，丈夫气’六个字，就象你爸爸在叮咛你似的。”
我一直凝神聆听着，思索着，内心被外公的一席肺腑之言所触动。
我神情凝重地说：“外公，你的话值得我去深深地思索，也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这对我走向社会极有好处。其实，我对自己性情中存在着的种种缺陷是很清楚的。我太重情，太痴情了，一旦陷进感情里，很难解脱出来。我性格中本来就有着重情的一面，而我们这个艺术之家的气氛又进一步助长了我的这种天性，种种的遭遇更加促使他向深处发展。你大概对我所画的画有一个印象吧，它们都有着悲伤的情调，人物脸上都挂着眼泪，其实这眼泪恰恰传达了我内心世界的伤痛。我所画的人物大多是女性，以妈妈、奶奶的肖像画最多，以后恐怕还会以女性做为主要的创作题材。我非常想用画笔来传达出女性精神世界的美丽和纯真。我感觉女性的那种善良，美丽、无私、能给我源源不断的灵感，画她们我感觉是一种享受。虽然我也画过很多的国画，可我感觉国画的境界离我很远，我也不太喜欢国画的那种空灵境界和没有活生生的人的那种虚无。外公，我只是个艺术的门外汉，我的创作风格还没有形成，我只是刚刚开始了探索，而我的性格基本上定型了，你所指出的种种毛病，我诚恳地接受，他是我做为一个男人，今后在人格方向上努力的目标。外公，我会努力的。”
外公说：“这我就放心了。我们这次出去远行，我想让你去临摹敦煌壁画，去西藏感受那雄奇壮丽的自然美景，去感受藏民纯朴而热烈奔放的民族性格。方鹤，青藏高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可以激发出你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给你的心灵以强烈的震撼。不到西藏，你不知道什么叫雄奇，不知道什么叫壮丽。我就是想让这种自然的神奇伟大力量，这种极富阳刚气息的风光，唤醒你这个柔弱少年心中沉睡的男子汉的力量。我想你去了后会有强烈的感受的，会激发出一种澎湃的力争上游的豪情和信念的。我常把江南的美景比做小家碧玉式的闰阁美女，而把大西北，把青藏高原，比做自然风光里的大丈夫。我们去了后要花更多的时间和藏民相处，他们那种激情澎湃，那种豪爽不羁，那种纯朴自然，那种焕发着野性般的阳刚之火，更会对你是一个鞭策，是一个鼓舞，是一个心灵成长的教育。在他们面前，你的柔弱，你的书卷气，你的痴情，你的忧啊愁啊，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女儿气。和他们相比，你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失了血的大病初愈的人。他们磅礴的气势，飞腾的生命力，热情如火的性格，配着自然的雄伟壮丽，越发让你感到自己性格中文弱的卑微与无力。方鹤，你要理解外公的这番苦心，去了后好好领悟这方面的东西。这次远行，其实是外公对你另一种方式的教育，是一种自然力量的教育……”
我：“外公，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地感受的。我也会把你的这番苦心用我的具体行动去实践，去探索，我想，我不只是要做一个艺术上的探索者，还要做一个生命的探索者。”
外公：“方鹤，还记得外公那幅《雄风万里征西图》的山水画吧。外公四十岁时带着你外婆回新疆去，一路上看到大西北壮丽的景色，内心被剧烈地激荡着，回去后就创作了它。当时，唐朝边塞诗人高适的《别董大》给了我启发和灵感，你肯定还记得那首诗吧：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燕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首送别诗是我最喜欢的一首送别诗，它洋溢着一种豪情，挥洒出一种雄浑和豪迈。今天，外公就把这首诗送给你，你好好体悟一下诗的境界吧。”
听到这里，我真的无比的激动，一下站起来，爽朗地大笑一声，用幽默的口吻说道：
“我的好外公——你用哲理的语言所做的开导也好，引经据典的规劝也好，真是用心良苦，让我感慨万端。而陆龟蒙的那首《别离》诗，就更具有悲壮的感染力，让我和外公用它来共勉吧，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丈夫非无泪，
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樽酒，
耻为游子颜。
蝮蛇一螫手，
壮士即解腕。
所志在功名，
离别何足叹。
外公听了，会心地笑了，他在我头上轻拍一掌，笑道：
“臭小子，有你的……”
我笑着斟满了两杯酒。
迎着大海的无边无垠，我和外公一齐仰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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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来了我送他的笛子。此刻，他正吹奏那首王维很有名的古曲《渭城曲》。笛声清越——明丽——悠扬的音色，将古雅而婉转的曲调演绎的极富感染力。听着这样古色古香的乐曲，仿佛又把人带回了大唐的灞桥烟柳……
外公：“方鹤，记得这首曲子吧。”
我：“怎么不记得。是王维的名作：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吗？”
外公：“我们今晚就要西出阳关了，高兴吗？”
我：“岂止高兴，快要疯了，出门在外真好，有种自由的快乐和任性。外公，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恋家的人，家是我的一个心灵的安乐窝，浪游是我心灵栖息的另一种方式。如果能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天天流浪在外，又有什么不好呢？”
外公：“是的，也许，出游是一种回归，回归又是一种告别吧，哎——人总要回家，人也总想出门……”
外公：“这支曲子喜欢吗？”
我说：“这样古典的曲子，要心静如水才能品味出它的醇厚，就象喝老陈酒一样。可是，它离现代人太远了，不符合他们的心态。我倒是很想跳跳奔放的迪斯可，哈哈哈……”
外公：“哎——毕竟我们老了，落伍了，这些古典的东西只有我们这些老东西才会喜欢。”
我：“外公，这支渭城曲一听就把人带到了中国文人山水画的意境里，他们的境界是一致的。”
外公：“是的。中国的古乐、诗文、国画、里面闪耀着一致的超脱情怀。”
我：“我生在现代，所以，我更喜欢现代的东西和西方的东西。”
外公：“方鹤，外公今天特意把你叫到这个咱们家的世外桃园，是别有一番用意的。我想和你好好的谈谈心。”
我：“外公，我明白你今天的用意。其实咱们交流的很充分，虽说你是我的祖辈，可我在你跟前，从小到大没有那种隔代的矜持，咱们从来亲密的超越了辈分，不是吗？外公，这种亲密的关系，是弥足珍贵的，那份浓浓的祖孙情，让我一生都会感动……”
我这个人喜欢动情，这时，又一阵阵激动起来。
外公打开一瓶酒，斟了满满的两杯，递给我一杯，意味深长地望着我。
外公：“方鹤，再过两个月你就要上学走了，这对于你，对于我，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我内心有伤感，有留恋，舍不得你走，可又为你高兴激动。这是你向人生迈出的第一步，是走向社会的第一步，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从现在开始，外公再也不能把你当小男孩看待了，而要把你当成一个成年的人来看待和要求。过去，我除了节日让你喝点酒外，一般不让你喝酒，今天，外公主动让你喝酒，这里头包含的情感你应该体会的到吧……你知道，酒是男人的东西，是男人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是一种超脱物质的东西，酒的文化品质是深沉的，外公今天让你喝，是把你当成一个超越了辈分界线的好朋友，甚至是好弟兄一样来做一次真诚的交流……来，喝吧……”
我和外公仰头饮尽了杯底的酒……
外公的眼晴里泛起一丝红潮……
我的嗓子也有些发哽……
我：“外公，谢谢……今天这样的场合，酒把我们祖孙二人牵的更近了……”
外公：“方鹤，你可知道，咱们祖孙二人一直相处的亲密无间，好象弟兄一样……中国人有一句老话：多年父子成兄弟，这是中国人期慕的最佳的父子关系。是啊，父子如弟兄般无间，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呀……咱们虽是祖孙关系，可实际，我替代了你父亲的角色，外公一生只有你妈妈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可你弥补了外公这一生的缺憾。你在我和你外婆跟前做的很完美，超越了你的同龄人，我们都深深记在心里。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一个非常真，非常纯的好孩子，我和外婆为有你这样一个孩子而骄傲……”
外公说到这儿，也很动情，我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握住外公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脸上，轻声说：
“外公，这是我们一生的缘分，来世，愿我们还生在一个家里……”
外公：“方鹤，今天，外公有样东西要交给你，你很小的时候曾见过，想必你还记得吧。好多年了，再没有拿出来，也没有给你嘱托过什么，现在，是时候了。”
外公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块碗口大的奇石，石头酷似一只青蛙，色彩是非常清爽的祖母绿，有着可爱的斑纹。色泽光洁明亮，手感爽滑，摸起来清凉舒适。我端详着它，只见上面镌刻着六个笔力遒劲的字：
男儿身，丈夫气
笔迹一看，就出自外公的手笔。字被添成朱红的颜色，看去极其醒目而美观，更具一种艺术的魅力。
外公：“知道六个字的含义吧。”
我：“当然知道，是说，生为男儿之身，要有大丈夫的气概。是吧？”
外公：“正是。这句话是你爸爸说的，有一次我和你外婆，还有你爸爸妈妈，在这里散心的时候，他就在海岸边拣到了这块石头，回去他就让我刻了这六个字。方鹤——你知道我们这个家族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我：“太痴情。都是情痴一类的人——至情至性，性情中人的典范，对吧，外公？”
外公：“一点没错。这就是我们的最大优点，也是我们最大的缺点。如果我们生活在红尘之外，这种性情还好，可生活在这样一个纷繁复杂，五光十色的现代社会——生为男儿之身，这就有太多的不合适。男人在家庭和社会承担着主要的责任，他们是家庭的脊梁，是社会的栋梁，他们要有责任，要有抱负，要有理想，要有事业，不能一味地沉溺在儿女情长的漩涡里，不能太痴迷于情，否则，他就会不思进取，他就会放弃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放弃掉自己应尽的责任。如果他的感情生活圆满，那没有什么危险，如果他失意落寞了，太容易消沉颓废，走进情感的死胡同而难以回头。
“我并不是说你就是这种人，可我觉察出你有这种苗头和倾向，外公担心你以后被情感所困扰，被情感的波澜所折磨。人痴情没有什么不对，我的意思是说，男子汉，大丈夫，在感情的纠葛面前，该斩断的时候，你必须有斩断的果敢与决绝。对待我们的爱人，痴情是好事，你就应该对他全心全意地去爱，没有旁骛的念头。可是，多情的人，多才的人，太容易泛滥情感，最后弄的自己不能自拔。我和你外婆，你爸爸妈妈，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都是痴情的人，可我们——我们做出了典范，我们的爱情经得住任何考验，我们的痴情是对所爱的人的忠贞，是对所爱的人最深沉最无私的情感付出。
“你是一个优秀的男孩子，有才华，有个性，也有追求，我们这个家庭对理想的那种执着与坚毅也遗传给了你，这是你身为男儿之身最可贵的一点，一点也不比其他的男人逊色，可我总觉得你还是少了点大丈夫的气概，少了点霸气。这大概是才子的通病吧，再说，你的遭遇和苦难，也极大地削弱了你骨子里固有的那种阳刚之气。我完全理解你，你也还小，才十九岁，刚刚走到了社会的大门口，社会这所大学塑造人的力量是巨大的，再加你本身的可塑性，我想，你只要给自己定一个基调，定一个方向，一定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符合自己理想的人。在你就要去上大学之际，我由衷地期望你，把自己塑造成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才子，而是一个有丈夫气概的才子；不只是一个痴情的男人，而是一个有着侠骨柔情的血性汉子。在社会的大熔炉里，我不想看到你一天天被世俗的种种坏习气所薰染变质，你的那份——也是我们家庭那份纯真与天真，那份赤子情怀，永远不可丢，这是搞艺术的人最可宝贵的精神财富，丢了它，也就丢了艺术的纯真，丢了艺术的精神。要知道，艺术就是在指引着人回归到天真的精神天地。可是，在社会的大染缸里，要保持这种赤子情怀，实在是太难太难，对此，我只能告诫你，以后慢慢去摸索吧，尽可能让自己即与世俗相谐，又保持艺术家的独立性，即是红尘队伍的一员，又出淤泥而不染。哎——方鹤，难哪，实在太难，外公是过来人……
“我也想谈谈你爸爸，他是才子，他的学问比我还好。可他身上就有一种丈夫气概，他有霸气可不粗暴，他有学问，可不是书呆子，他有书卷气，可不失男儿本色。他的修养风度都很少有人比，所以你妈妈才会看上她的，我们也相当欣赏他，替重他。他骨子里是才子，是文人，可外在表现，他极富武者的气概。他曾说，他要把你塑造成一个堂堂男子汉，不想让你从事艺术。现在，不让你从事艺术恐怕不可能了……所以，外公今天特意把他心爱的奇石郑重地交给你，以后带着他，就象你爸爸在身边一样。看看‘男儿身，丈夫气’六个字，就象你爸爸在叮咛你似的。”
我一直凝神聆听着，思索着，内心被外公的一席肺腑之言所触动。
我神情凝重地说：“外公，你的话值得我去深深地思索，也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这对我走向社会极有好处。其实，我对自己性情中存在着的种种缺陷是很清楚的。我太重情，太痴情了，一旦陷进感情里，很难解脱出来。我性格中本来就有着重情的一面，而我们这个艺术之家的气氛又进一步助长了我的这种天性，种种的遭遇更加促使他向深处发展。你大概对我所画的画有一个印象吧，它们都有着悲伤的情调，人物脸上都挂着眼泪，其实这眼泪恰恰传达了我内心世界的伤痛。我所画的人物大多是女性，以妈妈、奶奶的肖像画最多，以后恐怕还会以女性做为主要的创作题材。我非常想用画笔来传达出女性精神世界的美丽和纯真。我感觉女性的那种善良，美丽、无私、能给我源源不断的灵感，画她们我感觉是一种享受。虽然我也画过很多的国画，可我感觉国画的境界离我很远，我也不太喜欢国画的那种空灵境界和没有活生生的人的那种虚无。外公，我只是个艺术的门外汉，我的创作风格还没有形成，我只是刚刚开始了探索，而我的性格基本上定型了，你所指出的种种毛病，我诚恳地接受，他是我做为一个男人，今后在人格方向上努力的目标。外公，我会努力的。”
外公说：“这我就放心了。我们这次出去远行，我想让你去临摹敦煌壁画，去西藏感受那雄奇壮丽的自然美景，去感受藏民纯朴而热烈奔放的民族性格。方鹤，青藏高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可以激发出你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给你的心灵以强烈的震撼。不到西藏，你不知道什么叫雄奇，不知道什么叫壮丽。我就是想让这种自然的神奇伟大力量，这种极富阳刚气息的风光，唤醒你这个柔弱少年心中沉睡的男子汉的力量。我想你去了后会有强烈的感受的，会激发出一种澎湃的力争上游的豪情和信念的。我常把江南的美景比做小家碧玉式的闰阁美女，而把大西北，把青藏高原，比做自然风光里的大丈夫。我们去了后要花更多的时间和藏民相处，他们那种激情澎湃，那种豪爽不羁，那种纯朴自然，那种焕发着野性般的阳刚之火，更会对你是一个鞭策，是一个鼓舞，是一个心灵成长的教育。在他们面前，你的柔弱，你的书卷气，你的痴情，你的忧啊愁啊，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女儿气。和他们相比，你会感觉自己是一个失了血的大病初愈的人。他们磅礴的气势，飞腾的生命力，热情如火的性格，配着自然的雄伟壮丽，越发让你感到自己性格中文弱的卑微与无力。方鹤，你要理解外公的这番苦心，去了后好好领悟这方面的东西。这次远行，其实是外公对你另一种方式的教育，是一种自然力量的教育……”
我：“外公，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地感受的。我也会把你的这番苦心用我的具体行动去实践，去探索，我想，我不只是要做一个艺术上的探索者，还要做一个生命的探索者。”
外公：“方鹤，还记得外公那幅《雄风万里征西图》的山水画吧。外公四十岁时带着你外婆回新疆去，一路上看到大西北壮丽的景色，内心被剧烈地激荡着，回去后就创作了它。当时，唐朝边塞诗人高适的《别董大》给了我启发和灵感，你肯定还记得那首诗吧：
千里黄云白日曛，
北风吹燕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首送别诗是我最喜欢的一首送别诗，它洋溢着一种豪情，挥洒出一种雄浑和豪迈。今天，外公就把这首诗送给你，你好好体悟一下诗的境界吧。”
听到这里，我真的无比的激动，一下站起来，爽朗地大笑一声，用幽默的口吻说道：
“我的好外公——你用哲理的语言所做的开导也好，引经据典的规劝也好，真是用心良苦，让我感慨万端。而陆龟蒙的那首《别离》诗，就更具有悲壮的感染力，让我和外公用它来共勉吧，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丈夫非无泪，
不洒离别间。
杖剑对樽酒，
耻为游子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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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士即解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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