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二
外公外婆就坐在我的两边，外公站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将我紧紧地搂在胸前，久久地，久久地……我感到一滴滴的眼泪滴到了我的后颈上，热乎乎的……外公厚实的胸膛散发着无限的温暖，那每一下心的博跳，都深深地打在我的心坎上。这时，一个同学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他大声地说： “来，同学们，让我们共同祝愿两位老艺术家，老前辈——宝刀不老，再创辉煌，祝他们健康——长寿，干杯。”
外婆轻轻地擦干眼泪，站起来，望着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慢慢地说：
“方鹤，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和你外公真是高兴呀……外婆发自内心地感谢你刚才的祝愿……就为了你的这份祝愿，外婆一定要让《自由还乡》的演出取得成功……谢谢……也谢谢同学们的鼓励……”外婆说着将我揽在怀里，一手搭在我的头上，然后又拉过外公，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对着同学们说：
“来，为我们照一张吧。”
同学们纷纷要和外公外婆照相，他们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外公说：“方鹤，外公今天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你猜是什么？”
我想了半天说猜不着。外公神秘地笑笑：
“我知道你猜不着的，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说着外公站起来走进了自己的画室。片刻后，他抱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纸箱走过来，对我说道：
“看这是什么？”
“不知道呀。外公，你就告诉我吧。”
“你自己打开看吧。”
我迫不急待地打开，不禁吃惊地叫了起来：
“我的天——是它呀。外公，你实在是太破费了，这么昂贵的东西，我真有点不敢要。”
“只要你喜欢就行了，管他贵不贵。”
同学们都围拢过来看是什么宝贝，原来是十五册一套的《故宫藏画精品选》精装本，每一册足有一寸厚，一套定价四百元。在当时，四百元可是个天价呀。
外婆这时说：
“外婆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递来一册厚厚的，包装精美的十六开本书。我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写着：方鹤画集。
“外婆，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版画册呢？”
“是这样的，外婆将你从小到现在的所有绘画彩印成册了，不是正式出版，只是让印刷厂印刷装订成册了。虽然还算不上是书，但在我们看来，已经算是你的第一本画册了。你看，不是吗，除了没有通过出版社出版，其他，不是和书一模一样吗？印刷相当的精美，你可以送给每个同学一册。”
我把书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嗅，那扑鼻的书香直沁心底。我故意调皮地狠狠亲了一口，大叫道：
“太好了，太好了！外婆万岁——外婆万万岁！”
同学们围上来抢着看，只见从我五岁画的第一张铅笔画，到最近的《母驼寻子图》全部包括在内。我再一次激动的红了眼圈。
之后，外婆亲自用钢琴为大家弹奏了《友谊地久天长》、《秋日的私语》、《英雄交响曲》片段、《欢乐颂》等世界名曲。外公呢，则为大家唱了一段京剧《包龙图》。在同学们的一致请求下，外公与外婆还为大家跳了一曲华尔滋舞曲，优美的舞姿让大家惊叹不已。之后，征得他们的同意，同学们痛快地跳了一阵正流行的迪斯可。外公外婆说，他们不反对跳迪斯可，只要不沉溺进去，完全可以跳，还说迪斯可是很好的健身舞蹈呢。他们对我的开明与宽容令我感佩万分。
今天的生日聚会让我兴奋激动不已，多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天，我依然忍不住热泪盈眶，常常拿出给外婆照的那张相片，久久地端详着，端详着……而根据这张照片创作的油画《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则让我一举成名，它至今挂在我画室最醒目的位置。
晚上，我就开始构思将外婆席上流泪的那一幕画成画，先画了七八张铅笔素描，可感觉老不对劲，干脆全部撕了，只是呆呆地坐着，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那令人伤感的一幕。时间一寸寸地流走了，我还是找不到感觉，不知如何下笔，内心被揪心的伤痛折磨着。一阵阵地感到疲倦困乏，我索性甩下笔，准备去睡了。
“外公，今天就让我到你们床上睡一晚吧，我不想一个人睡。”
“臭小子，羞不羞。来吧，上床上来吧。”外公用食指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了划，顽皮地笑了笑说道。这是十八年来，他的习惯性动作，经常这样逗我。
“呵呵呵，大小伙子了，还赖外公外婆的床，不怕人笑话吗？”外婆爱怜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坐到她的跟前，摸着我的头说：
“是累了吧，别那样画个不停，忙什么呢？你呀，象你爸一样，干什么就象着了魔似的。”
“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我说着，就躺下了。
外婆在看书，外公在看电视。
我怎么也睡不着，说道：
“外公，外婆，你们也睡吧，我一个人睡不着。外公，让我睡你被窝里吧，好长时间没有睡你被窝了。”我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怯生生地故意做出一点笑意说。
“臭小子，好哩——”外公一下子扑过来，在我腋窝里狠狠地胳肢了起来。我被他胳肢的满床乱滚，笑成一团，没小心将外婆背上踢了一脚。外婆也被我们的亲热劲所感染，在一边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两个顽皮蛋，没大没小……”
别的孩子几岁就单独睡了，而我的遭遇不同，所以，外公与外婆将我搂着睡到了十岁，才单独分开睡。可我时不时老想钻外公的被窝。
这一夜，我睡的好香，好香……
这一年，我最大的心愿或者计画就是——将《舞台上的外婆》和《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这两幅油画，在《自由还乡》公开演出的时候，当着观众的面，把它献给外婆，姑且做为外婆演出成功的献礼吧。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非得完成它不可，而且一定要画到最完美，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为着这一目标，我更加发奋地苦练画功，临摹西方大师的传世名作。这时，我最喜欢的大师是达。芬奇、拉斐尔、丢勒、罗塞蒂、欧仁。德拉克洛瓦、柯勒惠枝。他们的人物画，在我当时看来，简直是人间的绝笔，无人可比。我分别选择了他们的《蒙娜丽莎》、《草地上的圣母子》、《母亲》、《白日梦》、《墓地中的孤女》、《自画像》，来做为研究和临摹的物件。虽然凡。高的自画像也非常值得借鉴，但也许是机缘未到吧，这位旷古的大师，这时尚未走进我的视野。
每一幅画我临摹一遍，都有新的发现。为了更深切地理解这些名画，我读画家的传记资料，读画作的创作背景，读后人的评论文章。为了能够表达出外婆灵魂深处的情感波澜，我也挤出时间来弹奏《自由还乡》，我想通过音乐的语言，来透视外婆的内心世界。我想，音乐比绘画更能直观地折射出作者的精神世界。自幼受外婆的薰陶，我对音乐的悟性自觉远远胜于绘画。好的音乐作品，往往能让我沉醉不醒。弹奏钢琴，外婆从小就教会了我，十几年来，它也一直是我课余最大的爱好。虽然外婆反对我弹奏这支曲子，但在我向她解释了我的想法后，她也只好答应，并且给我以指导。
《自由还乡》将在金色的九月公开演出。到时，闻名全国的T市交响乐团，将举行一场《追忆似水流年金秋音乐晚会》，外婆的《自由还乡》将做为主打作品来奉献给观众。这台音乐晚会的策划已完成了，演出的筹备工作正在积极进行当中。自从报纸刊登了《自由还乡》创作完成的消息后，外婆一下子成了全市的文化热点人物，多次受到了媒体的专访，邀请她演出的也越来越多了，但她都婉言谢绝了。她说她的精力根本支撑不来这么多的演出，她要为金秋音乐晚会的演出而养精蓄锐。
外公为了照顾外婆，几乎寸步不离她，生怕她过度劳累了，能跑的腿都由外公代劳。演出的许多细节性东西，团里知道外公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艺术鉴赏家，也请他来参与指导。外婆演出的服饰化妆是他最关心的，她知道外婆是一个气质高雅，美丽高贵的歌唱家，有品位，有鉴赏力，而且德艺双馨，所以，他一定要通过自己精心的服饰设计，让外婆将她全部的光彩，全部的魄力都奉献给观众。但外婆有一个主导原则，就是：洗尽铅华，不施脂粉。她说，人老了，不再求装饰的美，而求自然的美，真纯的美。她说，豪华落尽见真醇，这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她极力劝外公不要在服饰上妄费功夫，她这次的演出一定要素面而出。所以，外公也只得作罢。
为了让外婆全心投入自己的艺术活动，我主动承担了家务劳动，有什么事全都抢在他们回家之前做完。为了怕外婆太劳累，我每天中午都到团里去看她一次，有时会买点她最喜欢吃的煎饺和锅巴菜带过去。虽然这只是太微不足道的一点孝心，但外婆已是非常的感动了，有几回，她当着同事的面，激动地流下了泪。她说，凭着我的这份心意，她要坚持到底。还有几次，外婆换下的脏衣服忙的没时间洗，我就替她洗了。她是爱清洁爱美的人，我生怕没洗干净，就擦了很多的洗衣粉洗。晾干后，又亲自熨的平平展展，迭好放在她的床头。能为外婆做这些点点滴滴的琐事，我感到了一种喜悦与满足，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
“方鹤，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后天，学校要请一位年轻的女作家来演讲，你知道吗？”好友南征叫住我说。
“不知道呀，我最近忙着临摹画，还要收拾家务，没注意最近的新闻。是哪位作家呢？”
“听说叫翁逸华，才二十四岁，是一个很有名的畅销书作家，真了不起。你读过她的作品吗？”
“没有读过，你知道，我一般不读畅销书，唯读经典文学作品。不过她的名字倒是常听说的，报刊上常有她的专栏文章。”
“听说她长的非常漂亮，非常潇洒。”
“才女嘛，肯定潇洒的。有才的人一般都潇洒，你看我，不是也很潇洒吗？”我得意地笑着说。
“不过，这次请她，不是因为她出版过好几部畅销书的缘故，而是新近出版了一本纯文学的长篇小说，引起了轰动，受到了文学界一致的好评。”
“是吗，这部小说什么名字？”
“《万丈红尘数红颜》。”
“啊，好吸引人的名字，一定是一部不错的书。你读过了吗？”
“读过了，相当感人的一部小说，是一部悲剧。写了好几位乱世里的绝色美女，是一部歌颂女性献身精神的作品，你不妨读一读。”
“肯定要读的，说不定对我最近的绘画还有帮助呢。光听那书名，我就对它有兴趣了。我明天就去书店买。”我兴奋地说。
“别买了，我有一本，你拿去看吧。”
“还是买一本吧，书好了，我就想自己有一本。”
“她就是咱们T市土着人，还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呢。”
“真的，你越说我越想马上见到她了。也算是母校的一大光荣吧，怪不得请她来演讲呢。”我笑着说。
“方鹤，我最近有好几次，见你外公领着你外婆上市人民医院，她病了吗？”
“这是真的吗？！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可怎么好呢，外婆的演出就要到了……”我吃了一惊，心里不安起来。
“别担心，方鹤，估计没什么，怕是头疼感冒了。你最近多多关心点就是了。”
“当然会的。我真怕外婆有个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剩这么两个亲人了……”我不禁伤感了起来。
这两天，翁逸华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大家都在谈论她，都在读她的《万丈红尘数红颜》。我花一天的时间读了一遍这部小说，感觉真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很大气，是一部对女性的崇高赞歌。文笔非常好，相当有才情。一个二十四岁的人能写出如此的作品，实在叫人佩服。
到底是一位怎样的才女呢？
这天下午，翁逸华来了。
我们班安排在了大礼堂正中间的位置，为了能够更清楚地看她，画她，我和一个外年级的同学调换了一下位置，坐到了第五排。这样，她的音容笑貌就更加清晰了。
她走上了主席台，我也解释不清楚，自己居然有些紧张，呼吸也有点不顺畅了。
她的步子很轻捷，很有力，很有精神，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脚上是白色的球鞋，腿上是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大红的衬衫，一袭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流泻在肩上。她给人的印象是飘逸、清爽、热情洋溢而充满了现代气息。掌声哗哗地响起来了——
她双手轻快地挥了几下，一脸灿烂的，阳光般的笑意献给了同学们。
她演讲的题目是《女性——民族灵魂的缔造者》。我没有听清她讲了些什么，我只是在仔细地观察着她。不，是凝视着她，非常认真的，几乎是入迷的……
她太象一个人了，我不能不入迷，我没心思静听她讲些什么……
我的心一直在跳着，神思都有些恍惚……我的笔一直没有停，在画她的速写，但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我静不下来，我怎能静得下来？
她的脸形酷似她的，特别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象极了她，简直好似同一双眼睛——那么清亮，宛如秋日的露水和寒星，清亮的幽远，甚至给人神秘的感觉。
她的唇是最动人的，虽然略微有点厚，但厚的适中，厚的有型，线条相当的柔和，相当的优美，相当的分明，特别是唇角的尾线，微微的上卷，更显得迷人。
虽然只是初次相见，但我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反而觉得很亲切，这当然缘于她与她的酷似，也当然缘于她酷似十九世纪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罗塞蒂《白日梦》中的美女。而这幅画是我最近一直在临摹的一幅作品。
她在台上认真的讲着，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只是在恍惚中飞速地做她的速写。
两小时的演讲很快就结束了，我数了下自己的速写，足有二十张，但只有一两张令我满意的。
她的出现，实在对我是一个惊喜，一个天大的惊喜。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的速写不足以记录下她清晰的面容。我要留下一个纪念——一个永久的纪念，我还要把她介绍给外公外婆。
别的同学还没退场的时候，我拉了南征就第一个跑了出去，我要他去宿舍取照相机。
我当然不能追着她或请她照张相，我只能偷偷地拍。
我一直等在校门口一家小卖部里，等到她随几位校领导出来的时候，我抓起相机，拉近镜头，啪啪啪地扣下了快门。
我成功了，不由地一阵阵惊喜。
回家后，我就迫不急待地翻出妈妈的照片，一幅幅看了起来。
真的是太象了。
妈妈其实比翁逸华更漂亮些，但翁逸华更显得飘逸些。虽然有区别，可两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不同凡俗的内在美，那种神韵却是惊人的相似。
我久久地不能平静，我无法平静下来。
十八年来，听着别的孩子一声声地喊妈妈，妈妈，而我却没有喊过一声。生活当中，妈妈这个词，对我是如此的陌生。倒是在梦中，我无数次地喊过，每次总是从梦中哭喊着醒来。这也就是外婆直到十岁才让我单独睡的缘故。妈妈的形象，对我来说，仅限于那一幅幅照片，妈妈活生生的人，它只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思念，在我的想像，在我无尽的幻想中，妈妈的身影不是照片中定格的那种静影，而是活的人影，但那个人影是虚幻的，难以精确成一个具体的形象，它只能象剪影似的，隐隐约约，飘忽不定。而今天，翁逸华的出现，让妈妈的形象具体化了，我愿意相信，生前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形象，就是这样的风度仪态。
人世间最伟大的爱是母爱，虽然外婆对我的爱，决不亚于一个母亲的爱，我应该知足，应该感恩，可人伦当中既然存在着母爱这种伟大的情感，我如何也驱除不掉对自己此生未得到它而产生的那种悲恸与苍凉。况且，父爱，我也仅仅享受了短暂的八年，这种悲惨的境遇，促成了我对人间真情近乎疯狂的渴望。我生在一个艺术之家，我的亲人都是艺术家，都是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他们对情感的那份执着，那份率真，从小就烙在了我的心坎上。他们对艺术的痴狂，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今天，我见到了翁逸华，她的风度，她的美貌，她的才华，让我真有“似曾相识燕归来”那种艺术化境的感觉。我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悲痛，不自觉地又开始想妈妈，想爸爸，又一遍遍地回味着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已初具眉目，它的构图大致如此：
一大片成熟的麦田，黄灿灿的——就象凡。高笔下的麦田那种醉人的黄。
麦田里，有几只麻雀正在觅食。
画面的左边是一棵碧绿的橄榄树，三只鸽子从低空朝树上飞去。
天空飘浮着两朵洁白的祥云，外婆慈祥的脸庞就在云朵的中间闪现。
她面带宁静而悠远的微笑，脸颊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画面的右上角是一轮金色的太阳，太阳的附近飞翔着一位带翅的小天使，靠近橄榄树树冠的左上角也飞翔着一位带翅的小天使。
而《舞台上的外婆》我还在苦苦的构思当中。
翁逸华的出现，好似天外飞来一般，她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这倒不是说我已经爱上了她——对她，我还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爱情——我只是把她当成了母亲的化身，所以，想起她，我就感到亲切，感到温暖，感觉飘浮无定的心灵，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从此，我对母亲的怀念，对母亲的幻想，就再也不是一个虚幻的剪影，而真真切切地定型为翁逸华的形象。我找出十多年来自己所画的全部绘画，凡是有母亲形象的，我都拿出来和翁逸华加以对比。我感觉自己画的真是糟糕，如果再让我重新画，一定会画的很有水准。其中几幅我较满意的，我就拣出来打算重新构图，重新去创作成新的作品。所以，可以这么说，翁逸华给我的绘画带来了新的灵感。
我一直担心外婆生什么病了，不断地问她，外公与外婆矢口否认，让我放一百个心，说她没有一点病，只是感冒了几次。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金秋晚会在外婆的建议下，准备加一个她的独唱节目，而这首歌曲的钢琴伴奏外婆叫我来担任。她知道我能够胜任这一工作，因为《彩虹之歌》这首歌曲是她最喜爱的一首歌曲，也是我最喜爱的一首，从小我就学会了弹奏这支曲子，而且弹的相当出色。对外婆的这一建议，我是极力地赞成，并兴奋异常。想到能和外婆同台演出，一种幸福的暖流就涌遍了全身。
流火的七月很快就过去了，金色的九月就在眼前。
晚会的海报是外公设计的，非常美观，外婆连声叫好。
我给外婆的礼物——《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舞台上的外婆》也已完成。外婆看了，爱不释手，为我绘画技艺的长进而骄傲。外公也对两幅画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为了画好《舞台上的外婆》，我经常去交响乐团看外婆排练，还亲自和外公外婆看了四场大型交响乐晚会。在外婆正式彩排的时候，我再次亲临现场，认真观察了外婆的指挥。回去后，再一次对油画的细节进行了修改，并最终定稿。
九月十六日，外婆的生日——《追忆似水流年——金秋交响音乐晚会》演出的日子。
这一天，阳光和煦，天气格外晴朗，我们一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与兴奋当中。
今天，外公再一次亲自为她梳好了头，他说，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认真地为外婆梳过头。
而我，在外婆入场前，亲自买了一枝新鲜的淡紫色的康乃馨插在水瓶里，在她上场指挥时，我要亲自把它别在她的胸前。
晚会开始了。
外婆洗尽铅华，素面而出。她没有施粉，没有着墨，甚至没有上唇膏，真正做到了——豪华落尽见真醇。
但她的美丽与高贵，她的风度与仪态，并未因此而稍减。
虽然她年事渐高，但观众对她的热情依然如旧。
掌声雷动——
《自由还乡》的旋律轻柔而舒缓地响起来了——
外婆银色的指挥棒，随着旋律的流淌而缓缓地跃动在乐曲的清溪之上……
乘着旋律的翅膀，她一直向西飞去——飞去——又飞回了新疆老家，和父母亲骑着那汗血宝马，驰骋在天山脚下的千里牧场……
汗血宝马被另一匹骏马的嘶鸣所吸引，就朝着它奔了过去，而父母就将她交给了那匹骏马的主人……
从此，她告别了西域的大雪山，大草原，和千里戈壁，就随他一直向东奔去……
从此，她开始尽情地歌唱自己的爱情，歌唱万里的河山，歌唱美好的一切，她把优美的歌声洒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
从此，他们两个人骑着同一匹马，在滚滚红尘里跋涉……跋涉……他们迎来了一个个新的岁月，又送走了一个个旧的岁月……他们经历了大喜，也饱尝了大苦，他们见识了大美，也痛饮了最苦的酒……
在红尘的炼狱里，她把生命，她把命运——酿成了最浓酽的酒……她把岁月——织成了一道最美的彩虹……
那每一个音符里都写满了她的爱，那每一个音符里都流淌着她的情。此刻，她沐浴在乐曲最清澈的溪流中，她将洗尽一切的尘埃，洗尽一切的烦恼，向着那道彩虹飞去……
那里，有她的春燕在等着她，方以智（爸爸）和老父亲已为她备好了汗血宝马，她们三人将骑着它，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乘着旋律的翅膀，她一直在飞着，飞着，她一边飞，一边在尽情地饱览大自然神奇壮丽的景色，同时将每一个音符的花瓣一片片撒向大地和海洋……
旋律的云雾弥漫成一道蝉翼似的轻纱，在自由的祥风中，她被轻纱围绕着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这时，所有音符的花瓣，被晨曦的光吹散，漫天地轻舞起来……
轻纱、花瓣、还有她，它们紧紧地相随着，冉冉地向着那道彩虹飞去……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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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轻轻地擦干眼泪，站起来，望着我，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慢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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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为我们照一张吧。”
同学们纷纷要和外公外婆照相，他们一一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外公说：“方鹤，外公今天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你猜是什么？”
我想了半天说猜不着。外公神秘地笑笑：
“我知道你猜不着的，今天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说着外公站起来走进了自己的画室。片刻后，他抱着一只沉甸甸的大纸箱走过来，对我说道：
“看这是什么？”
“不知道呀。外公，你就告诉我吧。”
“你自己打开看吧。”
我迫不急待地打开，不禁吃惊地叫了起来：
“我的天——是它呀。外公，你实在是太破费了，这么昂贵的东西，我真有点不敢要。”
“只要你喜欢就行了，管他贵不贵。”
同学们都围拢过来看是什么宝贝，原来是十五册一套的《故宫藏画精品选》精装本，每一册足有一寸厚，一套定价四百元。在当时，四百元可是个天价呀。
外婆这时说：
“外婆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递来一册厚厚的，包装精美的十六开本书。我接过来，只见封面上写着：方鹤画集。
“外婆，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出版画册呢？”
“是这样的，外婆将你从小到现在的所有绘画彩印成册了，不是正式出版，只是让印刷厂印刷装订成册了。虽然还算不上是书，但在我们看来，已经算是你的第一本画册了。你看，不是吗，除了没有通过出版社出版，其他，不是和书一模一样吗？印刷相当的精美，你可以送给每个同学一册。”
我把书放在鼻子上深深地嗅了嗅，那扑鼻的书香直沁心底。我故意调皮地狠狠亲了一口，大叫道：
“太好了，太好了！外婆万岁——外婆万万岁！”
同学们围上来抢着看，只见从我五岁画的第一张铅笔画，到最近的《母驼寻子图》全部包括在内。我再一次激动的红了眼圈。
之后，外婆亲自用钢琴为大家弹奏了《友谊地久天长》、《秋日的私语》、《英雄交响曲》片段、《欢乐颂》等世界名曲。外公呢，则为大家唱了一段京剧《包龙图》。在同学们的一致请求下，外公与外婆还为大家跳了一曲华尔滋舞曲，优美的舞姿让大家惊叹不已。之后，征得他们的同意，同学们痛快地跳了一阵正流行的迪斯可。外公外婆说，他们不反对跳迪斯可，只要不沉溺进去，完全可以跳，还说迪斯可是很好的健身舞蹈呢。他们对我的开明与宽容令我感佩万分。
今天的生日聚会让我兴奋激动不已，多年之后，回忆起这一天，我依然忍不住热泪盈眶，常常拿出给外婆照的那张相片，久久地端详着，端详着……而根据这张照片创作的油画《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则让我一举成名，它至今挂在我画室最醒目的位置。
晚上，我就开始构思将外婆席上流泪的那一幕画成画，先画了七八张铅笔素描，可感觉老不对劲，干脆全部撕了，只是呆呆地坐着，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那令人伤感的一幕。时间一寸寸地流走了，我还是找不到感觉，不知如何下笔，内心被揪心的伤痛折磨着。一阵阵地感到疲倦困乏，我索性甩下笔，准备去睡了。
“外公，今天就让我到你们床上睡一晚吧，我不想一个人睡。”
“臭小子，羞不羞。来吧，上床上来吧。”外公用食指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划了划，顽皮地笑了笑说道。这是十八年来，他的习惯性动作，经常这样逗我。
“呵呵呵，大小伙子了，还赖外公外婆的床，不怕人笑话吗？”外婆爱怜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坐到她的跟前，摸着我的头说：
“是累了吧，别那样画个不停，忙什么呢？你呀，象你爸一样，干什么就象着了魔似的。”
“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吧，累了一天了。”我说着，就躺下了。
外婆在看书，外公在看电视。
我怎么也睡不着，说道：
“外公，外婆，你们也睡吧，我一个人睡不着。外公，让我睡你被窝里吧，好长时间没有睡你被窝了。”我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怯生生地故意做出一点笑意说。
“臭小子，好哩——”外公一下子扑过来，在我腋窝里狠狠地胳肢了起来。我被他胳肢的满床乱滚，笑成一团，没小心将外婆背上踢了一脚。外婆也被我们的亲热劲所感染，在一边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两个顽皮蛋，没大没小……”
别的孩子几岁就单独睡了，而我的遭遇不同，所以，外公与外婆将我搂着睡到了十岁，才单独分开睡。可我时不时老想钻外公的被窝。
这一夜，我睡的好香，好香……
这一年，我最大的心愿或者计画就是——将《舞台上的外婆》和《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这两幅油画，在《自由还乡》公开演出的时候，当着观众的面，把它献给外婆，姑且做为外婆演出成功的献礼吧。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非得完成它不可，而且一定要画到最完美，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为着这一目标，我更加发奋地苦练画功，临摹西方大师的传世名作。这时，我最喜欢的大师是达。芬奇、拉斐尔、丢勒、罗塞蒂、欧仁。德拉克洛瓦、柯勒惠枝。他们的人物画，在我当时看来，简直是人间的绝笔，无人可比。我分别选择了他们的《蒙娜丽莎》、《草地上的圣母子》、《母亲》、《白日梦》、《墓地中的孤女》、《自画像》，来做为研究和临摹的物件。虽然凡。高的自画像也非常值得借鉴，但也许是机缘未到吧，这位旷古的大师，这时尚未走进我的视野。
每一幅画我临摹一遍，都有新的发现。为了更深切地理解这些名画，我读画家的传记资料，读画作的创作背景，读后人的评论文章。为了能够表达出外婆灵魂深处的情感波澜，我也挤出时间来弹奏《自由还乡》，我想通过音乐的语言，来透视外婆的内心世界。我想，音乐比绘画更能直观地折射出作者的精神世界。自幼受外婆的薰陶，我对音乐的悟性自觉远远胜于绘画。好的音乐作品，往往能让我沉醉不醒。弹奏钢琴，外婆从小就教会了我，十几年来，它也一直是我课余最大的爱好。虽然外婆反对我弹奏这支曲子，但在我向她解释了我的想法后，她也只好答应，并且给我以指导。
《自由还乡》将在金色的九月公开演出。到时，闻名全国的T市交响乐团，将举行一场《追忆似水流年金秋音乐晚会》，外婆的《自由还乡》将做为主打作品来奉献给观众。这台音乐晚会的策划已完成了，演出的筹备工作正在积极进行当中。自从报纸刊登了《自由还乡》创作完成的消息后，外婆一下子成了全市的文化热点人物，多次受到了媒体的专访，邀请她演出的也越来越多了，但她都婉言谢绝了。她说她的精力根本支撑不来这么多的演出，她要为金秋音乐晚会的演出而养精蓄锐。
外公为了照顾外婆，几乎寸步不离她，生怕她过度劳累了，能跑的腿都由外公代劳。演出的许多细节性东西，团里知道外公是一个不同凡响的艺术鉴赏家，也请他来参与指导。外婆演出的服饰化妆是他最关心的，她知道外婆是一个气质高雅，美丽高贵的歌唱家，有品位，有鉴赏力，而且德艺双馨，所以，他一定要通过自己精心的服饰设计，让外婆将她全部的光彩，全部的魄力都奉献给观众。但外婆有一个主导原则，就是：洗尽铅华，不施脂粉。她说，人老了，不再求装饰的美，而求自然的美，真纯的美。她说，豪华落尽见真醇，这才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她极力劝外公不要在服饰上妄费功夫，她这次的演出一定要素面而出。所以，外公也只得作罢。
为了让外婆全心投入自己的艺术活动，我主动承担了家务劳动，有什么事全都抢在他们回家之前做完。为了怕外婆太劳累，我每天中午都到团里去看她一次，有时会买点她最喜欢吃的煎饺和锅巴菜带过去。虽然这只是太微不足道的一点孝心，但外婆已是非常的感动了，有几回，她当着同事的面，激动地流下了泪。她说，凭着我的这份心意，她要坚持到底。还有几次，外婆换下的脏衣服忙的没时间洗，我就替她洗了。她是爱清洁爱美的人，我生怕没洗干净，就擦了很多的洗衣粉洗。晾干后，又亲自熨的平平展展，迭好放在她的床头。能为外婆做这些点点滴滴的琐事，我感到了一种喜悦与满足，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
“方鹤，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后天，学校要请一位年轻的女作家来演讲，你知道吗？”好友南征叫住我说。
“不知道呀，我最近忙着临摹画，还要收拾家务，没注意最近的新闻。是哪位作家呢？”
“听说叫翁逸华，才二十四岁，是一个很有名的畅销书作家，真了不起。你读过她的作品吗？”
“没有读过，你知道，我一般不读畅销书，唯读经典文学作品。不过她的名字倒是常听说的，报刊上常有她的专栏文章。”
“听说她长的非常漂亮，非常潇洒。”
“才女嘛，肯定潇洒的。有才的人一般都潇洒，你看我，不是也很潇洒吗？”我得意地笑着说。
“不过，这次请她，不是因为她出版过好几部畅销书的缘故，而是新近出版了一本纯文学的长篇小说，引起了轰动，受到了文学界一致的好评。”
“是吗，这部小说什么名字？”
“《万丈红尘数红颜》。”
“啊，好吸引人的名字，一定是一部不错的书。你读过了吗？”
“读过了，相当感人的一部小说，是一部悲剧。写了好几位乱世里的绝色美女，是一部歌颂女性献身精神的作品，你不妨读一读。”
“肯定要读的，说不定对我最近的绘画还有帮助呢。光听那书名，我就对它有兴趣了。我明天就去书店买。”我兴奋地说。
“别买了，我有一本，你拿去看吧。”
“还是买一本吧，书好了，我就想自己有一本。”
“她就是咱们T市土着人，还是咱们学校毕业的呢。”
“真的，你越说我越想马上见到她了。也算是母校的一大光荣吧，怪不得请她来演讲呢。”我笑着说。
“方鹤，我最近有好几次，见你外公领着你外婆上市人民医院，她病了吗？”
“这是真的吗？！我一直不知道，他们从来没跟我说过。这可怎么好呢，外婆的演出就要到了……”我吃了一惊，心里不安起来。
“别担心，方鹤，估计没什么，怕是头疼感冒了。你最近多多关心点就是了。”
“当然会的。我真怕外婆有个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剩这么两个亲人了……”我不禁伤感了起来。
这两天，翁逸华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大家都在谈论她，都在读她的《万丈红尘数红颜》。我花一天的时间读了一遍这部小说，感觉真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很大气，是一部对女性的崇高赞歌。文笔非常好，相当有才情。一个二十四岁的人能写出如此的作品，实在叫人佩服。
到底是一位怎样的才女呢？
这天下午，翁逸华来了。
我们班安排在了大礼堂正中间的位置，为了能够更清楚地看她，画她，我和一个外年级的同学调换了一下位置，坐到了第五排。这样，她的音容笑貌就更加清晰了。
她走上了主席台，我也解释不清楚，自己居然有些紧张，呼吸也有点不顺畅了。
她的步子很轻捷，很有力，很有精神，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脚上是白色的球鞋，腿上是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大红的衬衫，一袭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流泻在肩上。她给人的印象是飘逸、清爽、热情洋溢而充满了现代气息。掌声哗哗地响起来了——
她双手轻快地挥了几下，一脸灿烂的，阳光般的笑意献给了同学们。
她演讲的题目是《女性——民族灵魂的缔造者》。我没有听清她讲了些什么，我只是在仔细地观察着她。不，是凝视着她，非常认真的，几乎是入迷的……
她太象一个人了，我不能不入迷，我没心思静听她讲些什么……
我的心一直在跳着，神思都有些恍惚……我的笔一直没有停，在画她的速写，但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我静不下来，我怎能静得下来？
她的脸形酷似她的，特别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象极了她，简直好似同一双眼睛——那么清亮，宛如秋日的露水和寒星，清亮的幽远，甚至给人神秘的感觉。
她的唇是最动人的，虽然略微有点厚，但厚的适中，厚的有型，线条相当的柔和，相当的优美，相当的分明，特别是唇角的尾线，微微的上卷，更显得迷人。
虽然只是初次相见，但我没有那种陌生的感觉，反而觉得很亲切，这当然缘于她与她的酷似，也当然缘于她酷似十九世纪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罗塞蒂《白日梦》中的美女。而这幅画是我最近一直在临摹的一幅作品。
她在台上认真的讲着，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只是在恍惚中飞速地做她的速写。
两小时的演讲很快就结束了，我数了下自己的速写，足有二十张，但只有一两张令我满意的。
她的出现，实在对我是一个惊喜，一个天大的惊喜。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的速写不足以记录下她清晰的面容。我要留下一个纪念——一个永久的纪念，我还要把她介绍给外公外婆。
别的同学还没退场的时候，我拉了南征就第一个跑了出去，我要他去宿舍取照相机。
我当然不能追着她或请她照张相，我只能偷偷地拍。
我一直等在校门口一家小卖部里，等到她随几位校领导出来的时候，我抓起相机，拉近镜头，啪啪啪地扣下了快门。
我成功了，不由地一阵阵惊喜。
回家后，我就迫不急待地翻出妈妈的照片，一幅幅看了起来。
真的是太象了。
妈妈其实比翁逸华更漂亮些，但翁逸华更显得飘逸些。虽然有区别，可两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种不同凡俗的内在美，那种神韵却是惊人的相似。
我久久地不能平静，我无法平静下来。
十八年来，听着别的孩子一声声地喊妈妈，妈妈，而我却没有喊过一声。生活当中，妈妈这个词，对我是如此的陌生。倒是在梦中，我无数次地喊过，每次总是从梦中哭喊着醒来。这也就是外婆直到十岁才让我单独睡的缘故。妈妈的形象，对我来说，仅限于那一幅幅照片，妈妈活生生的人，它只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思念，在我的想像，在我无尽的幻想中，妈妈的身影不是照片中定格的那种静影，而是活的人影，但那个人影是虚幻的，难以精确成一个具体的形象，它只能象剪影似的，隐隐约约，飘忽不定。而今天，翁逸华的出现，让妈妈的形象具体化了，我愿意相信，生前的妈妈，就是这样的形象，就是这样的风度仪态。
人世间最伟大的爱是母爱，虽然外婆对我的爱，决不亚于一个母亲的爱，我应该知足，应该感恩，可人伦当中既然存在着母爱这种伟大的情感，我如何也驱除不掉对自己此生未得到它而产生的那种悲恸与苍凉。况且，父爱，我也仅仅享受了短暂的八年，这种悲惨的境遇，促成了我对人间真情近乎疯狂的渴望。我生在一个艺术之家，我的亲人都是艺术家，都是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他们对情感的那份执着，那份率真，从小就烙在了我的心坎上。他们对艺术的痴狂，也深深地影响了我。今天，我见到了翁逸华，她的风度，她的美貌，她的才华，让我真有“似曾相识燕归来”那种艺术化境的感觉。我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悲痛，不自觉地又开始想妈妈，想爸爸，又一遍遍地回味着童年生活的点点滴滴……
《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已初具眉目，它的构图大致如此：
一大片成熟的麦田，黄灿灿的——就象凡。高笔下的麦田那种醉人的黄。
麦田里，有几只麻雀正在觅食。
画面的左边是一棵碧绿的橄榄树，三只鸽子从低空朝树上飞去。
天空飘浮着两朵洁白的祥云，外婆慈祥的脸庞就在云朵的中间闪现。
她面带宁静而悠远的微笑，脸颊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画面的右上角是一轮金色的太阳，太阳的附近飞翔着一位带翅的小天使，靠近橄榄树树冠的左上角也飞翔着一位带翅的小天使。
而《舞台上的外婆》我还在苦苦的构思当中。
翁逸华的出现，好似天外飞来一般，她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这倒不是说我已经爱上了她——对她，我还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爱情——我只是把她当成了母亲的化身，所以，想起她，我就感到亲切，感到温暖，感觉飘浮无定的心灵，找到了一个宁静的港湾。从此，我对母亲的怀念，对母亲的幻想，就再也不是一个虚幻的剪影，而真真切切地定型为翁逸华的形象。我找出十多年来自己所画的全部绘画，凡是有母亲形象的，我都拿出来和翁逸华加以对比。我感觉自己画的真是糟糕，如果再让我重新画，一定会画的很有水准。其中几幅我较满意的，我就拣出来打算重新构图，重新去创作成新的作品。所以，可以这么说，翁逸华给我的绘画带来了新的灵感。
我一直担心外婆生什么病了，不断地问她，外公与外婆矢口否认，让我放一百个心，说她没有一点病，只是感冒了几次。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金秋晚会在外婆的建议下，准备加一个她的独唱节目，而这首歌曲的钢琴伴奏外婆叫我来担任。她知道我能够胜任这一工作，因为《彩虹之歌》这首歌曲是她最喜爱的一首歌曲，也是我最喜爱的一首，从小我就学会了弹奏这支曲子，而且弹的相当出色。对外婆的这一建议，我是极力地赞成，并兴奋异常。想到能和外婆同台演出，一种幸福的暖流就涌遍了全身。
流火的七月很快就过去了，金色的九月就在眼前。
晚会的海报是外公设计的，非常美观，外婆连声叫好。
我给外婆的礼物——《泪光中的微笑——永恒的外婆》、《舞台上的外婆》也已完成。外婆看了，爱不释手，为我绘画技艺的长进而骄傲。外公也对两幅画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为了画好《舞台上的外婆》，我经常去交响乐团看外婆排练，还亲自和外公外婆看了四场大型交响乐晚会。在外婆正式彩排的时候，我再次亲临现场，认真观察了外婆的指挥。回去后，再一次对油画的细节进行了修改，并最终定稿。
九月十六日，外婆的生日——《追忆似水流年——金秋交响音乐晚会》演出的日子。
这一天，阳光和煦，天气格外晴朗，我们一家人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与兴奋当中。
今天，外公再一次亲自为她梳好了头，他说，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么认真地为外婆梳过头。
而我，在外婆入场前，亲自买了一枝新鲜的淡紫色的康乃馨插在水瓶里，在她上场指挥时，我要亲自把它别在她的胸前。
晚会开始了。
外婆洗尽铅华，素面而出。她没有施粉，没有着墨，甚至没有上唇膏，真正做到了——豪华落尽见真醇。
但她的美丽与高贵，她的风度与仪态，并未因此而稍减。
虽然她年事渐高，但观众对她的热情依然如旧。
掌声雷动——
《自由还乡》的旋律轻柔而舒缓地响起来了——
外婆银色的指挥棒，随着旋律的流淌而缓缓地跃动在乐曲的清溪之上……
乘着旋律的翅膀，她一直向西飞去——飞去——又飞回了新疆老家，和父母亲骑着那汗血宝马，驰骋在天山脚下的千里牧场……
汗血宝马被另一匹骏马的嘶鸣所吸引，就朝着它奔了过去，而父母就将她交给了那匹骏马的主人……
从此，她告别了西域的大雪山，大草原，和千里戈壁，就随他一直向东奔去……
从此，她开始尽情地歌唱自己的爱情，歌唱万里的河山，歌唱美好的一切，她把优美的歌声洒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
从此，他们两个人骑着同一匹马，在滚滚红尘里跋涉……跋涉……他们迎来了一个个新的岁月，又送走了一个个旧的岁月……他们经历了大喜，也饱尝了大苦，他们见识了大美，也痛饮了最苦的酒……
在红尘的炼狱里，她把生命，她把命运——酿成了最浓酽的酒……她把岁月——织成了一道最美的彩虹……
那每一个音符里都写满了她的爱，那每一个音符里都流淌着她的情。此刻，她沐浴在乐曲最清澈的溪流中，她将洗尽一切的尘埃，洗尽一切的烦恼，向着那道彩虹飞去……
那里，有她的春燕在等着她，方以智（爸爸）和老父亲已为她备好了汗血宝马，她们三人将骑着它，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乘着旋律的翅膀，她一直在飞着，飞着，她一边飞，一边在尽情地饱览大自然神奇壮丽的景色，同时将每一个音符的花瓣一片片撒向大地和海洋……
旋律的云雾弥漫成一道蝉翼似的轻纱，在自由的祥风中，她被轻纱围绕着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这时，所有音符的花瓣，被晨曦的光吹散，漫天地轻舞起来……
轻纱、花瓣、还有她，它们紧紧地相随着，冉冉地向着那道彩虹飞去……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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