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一
我的孩子，我这一支歌将扬起它的乐声围绕你的身旁，好象那爱情的热恋的手臂一样。
我这一支歌将触着你的前额，好象那祝福的接吻一样。
当你只是一个人的时候，它将坐在你的身旁，在你耳边微语着；当你在人群中的时候，它将围住你，使你超然物外。
我的歌将成为你的梦的翼翅，它将把你的心移送到不可知的岸边。
当黑夜覆盖在你路上的时候，它又将成为那照临在你头上的踏实的星光。
我的歌又将坐在你眼睛的瞳仁里，将你的视线带入万物的心里。
当我的声音因死亡而沉寂时，我的歌仍将在你活泼泼的心中唱着。
——泰戈尔《新月集。我的歌》
岁月之河总是无声无息的，从从容容的流淌着，流淌着，它恬静而安详地凝视着大千世界的亿万生灵，聆听着他们的每一声叹息和微笑。
与这亘古如斯的日月江河相比，芸芸众生显得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卑微，那么的渺小，他们在滚滚红尘里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算计着平平凡凡的每一天。他们不这样过，又能怎样呢？
他们有自己简单的快乐与朴实的烦恼，他们不能跳出三界之外，他们只能在自己微尘般的位置上，迎着扑面的尘埃来抒写自己平凡的历史。
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境跋涉而出，恍惚之间，我已迎来了生命的第十八个春秋。每次望着镜子里自己隐隐的、毛绒绒的唇须，我总被一种生命的悸动所感染。是啊，十八岁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他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呼唤，预示着一道大门已敞开，另一道大门正准备着迎接你。我对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开始了思考，对自己的未来也着手设计。
也就从这一年开始，我比从前变得善感而喜欢沉思了。这一点，外公与外婆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位老人每每用深情而爱怜的目光，望着我秀颀清瘦的身材，然后打趣地说：
“我们家的男子汉都长胡子了，也变得深沉起来了。”
说着，外公就会将我尚未刮过的细细的短髭揪一下，然后拍拍我的头，搂住我的肩膀紧紧地抱一下，而外婆在一边就会说：
“怪不得我们老了呢？哎，岁月不饶人啊……”
好几次，外公又揪我的短髭的时候，我瞥见外婆在一边热泪盈盈，当她发现我有所觉察后，就搭讪着将话题绕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装着什么也没看见，故意过去逗外婆开心，直到她开颜而笑为止。我并非不懂外婆此时此刻内心世界涌动着怎样的情感波澜——她是为我长大成人而激动，而感到幸福，又自然想到了因生我而难产致死的妈妈——她唯一的女儿江春燕。她的眼泪饱含着悲痛，但也蕴含着喜悦与激动。
我是一个孤儿，我从未吸吮过妈妈的乳汁，更未见过妈妈的面，我生命的诞生之日，就是母亲——一位年轻美丽的歌唱家的生命——宣布告别这个世界的日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与嘲弄，是苍天和我们这个善良之家开的一个过火的玩笑。然而这是铁的事实，它成了我们两代人今生今世心口上的一道可怕的伤疤。命运对我们的摧残似乎依然未过足瘾，当我八岁时，父亲又猝然一夜暴病而亡，从此，我就在外婆家安家落户，由他们将我抚养长大。
我对母亲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整个童年，我只是偶然在受了小朋友的气，或者在画母爱题材的绘画，写有关母亲的作文时，才会伤心地掉几滴眼泪。可片刻之后就烟消云散，什么也不想了，照常过起了顽皮孩子那种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很深的，倒时不时会想起他，会在外公外婆跟前哭诉一阵。然而，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什么是人间的苦难与悲伤，五分钟也就把一切全抛脑后了。
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思念在日益增强，对母亲则是一种拼命的想像，想像着她的音容笑貌，想像着她与父亲的爱情，想像着她的一切一切。这种想像，同时伴随着我的油画创作活动。我已创作了许多幅有关母亲的油画。尽管外公外婆劝我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但我似乎只有在画母亲的时候，才有了艺术的灵感，一想到母亲，数不清的有关母亲的画面就涌向脑际。我知道，我每创作一幅母亲的绘画，就是对外公外婆的一场心灵的折磨——他们看了画作之后，总要伤心落泪。
这一年元旦刚过，外婆就拉着我坐到她的跟前，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望着我说：
“今年是值得我们家庆祝的一年，一来是你满十八岁了，长大成人了，我和你外公打算好好地为你过这次生日，你妈妈在天有知的话，她也该高兴的，她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大小伙子了。还有就是，我的交响乐《自由还乡》总算最终完成了，这首花费了我二十年心血的曲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首交响乐作品。我总感到不满意，反反复复地改呀改，每当有了新的感悟，或者阅读了那些文学经典悲剧，欣赏了那些音乐大师的交响音乐作品，产生了新的灵感，总能发现自己作品的缺陷与不足，所以，我一直在修改它，不知道已修改了多少遍。现在，我一年年老了，也没有精力了，姑且就算最后的定稿吧。我打算让这部作品在外婆生日的那一天，在天籁大剧院公开演出，到时我要亲自指挥演奏它。这是外婆这辈子音乐事业上最大的一个心愿，我一定要让它成功。所以，这一年是咱们家的喜庆之年，不值得高兴吗？”
“外婆，这是真的吗？太好了，我为你喝彩，为你呐喊。外婆，你真伟大，我为你骄傲，为你自豪。”说着，我一把抱住外婆的脸，狠狠地亲了她一口，随即就站起来跳了两下。
外婆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
“傻小子，还是那么调皮，总也长不大……”
高二的学习是紧张而艰苦的，每一个同学都憋足了劲在用功，期望来年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早已决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与方向，那就是——不管考上考不上中央美术学院，今生今世，我必须做一个画家。外公与外婆本不打算让我考这个学校，理由很简单，不想让我从事艺术，说艺术是最叫人疲惫的事业，搞不好，会走入迷途的。他们建议我把绘画当成业余爱好就行了，不要以它做为终生的专业。他们想让我去学法律或者上军事院校。记得父亲当年也说过，我最好还是上军事院校，千万不要学习艺术。但他们是很开明的长辈，并不强加自己的意志给我。也许是家庭自幼的薰陶吧，我从记事起就对绘画有着无比的痴迷。
外公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国画大家，他的作品在海内外都是抢手货，许多作品被各大城市的博物馆所收藏。从心底里，他是非常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国画家的，但是，遵照父亲的遗言，并没有刻意地将我朝绘画的道路上引导。但我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外公家，受他的耳濡目染，不自觉地就深深爱上了绘画。加之十八年来，外公经常带我外出写生、旅游、访友，参观，所到之处都离不开绘画，离不开画家，自然而然就将绘画的种子播到了我的心田。外公与外婆虽然口头上一再劝导我不要画，但每看到我的作品的确有天分，有发展的希望，所以，还是会给我以连连的夸奖，并露出骄傲的笑容。有一次我听见外婆对外公说：“孩子既然那样执着于绘画，就不要干涉了，让他自由发展吧，只要能成才，管那么多干吗呢？能成为一个大画家，象你一样，不也是天大的光荣吗？这样，我们也算对得起春燕了。”
童年时，受外公的影响，我自然也喜爱国画，但最爱的还是油画。外公在我的执意要求下，理所当然地会给我指点，起初怕我真正地爱上了绘画，只是敷衍一下，后来，果然发现了我的绘画天才，就悉心地开始栽培我这颗幼苗了。大概从十三岁开始，我已经有些厌倦国画了，想学油画，但外公说，油画他也是外行，无法给我指导。于是我就自己买来画布、画夹、颜料及油画教材慢慢琢磨着画，外公也为我请了一位油画老师来指导，但我对国画并没有放弃。
别的同学只埋头于功课，我除了功课，还得不断地画油画、画国画，不断地临摹西方油画大师的作品，不断地学习东西方绘画史。
寒假到了，外婆说她要回一趟乌鲁木齐老家，去看望自己九十高龄的老妈妈。她知道自己走后，外公和我没人照料，所以让我们一同去，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一想到出门远行，我就无比地兴奋，无比地激动。八岁那一年，爸爸陪着外婆回新疆时，也带我去了，那一次新疆之行，我至今记忆犹新，总共画了二十幅水彩画，有六幅发表在了少年期刊上。回来不久，爸爸就突然病逝了。
终于动身了，我与外公都带上了自己的画具，外婆当然也带上了《自由还乡》的乐谱。外婆掩饰不住回家的喜悦：
“这是我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婆的又一次长途旅行，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老家吧。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老妈妈了，我真的好激动，好激动……”
外婆说着就滚下了两行热泪，她轻轻地拭了下眼角，代之以浅浅的微笑，说道：
“你们看我是不是好笑，这把年纪了，提到回家还是忍不住想哭……”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同时，她微笑着，笑的那么美，那么动情，打从记事起，我感到外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看。每次看到外婆哭，不管她因为什么而哭，我总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哀伤，禁不住也会热泪盈眶。我似乎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祥的气息，我上去一把搂住外婆，轻轻地拍着她瘦削的肩膀，哽咽着说：
“外婆，怎么会呢，你才六十岁了，六十岁根本不算老的，你完全有机会再次回老家看的，我要你活到一百岁，一百岁，我要好好地孝敬你……外婆，回老家我们该高兴呀，对吗，我们该高兴才对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我的孩子，是外婆不好，惹的你也哭了……”外婆捧起我的脸，替我擦着脸庞的泪水，“方鹤，不要哭，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你要坚强，男子汉轻易不落泪的，懂吗，我的傻孩子……你这样哭哭泣泣的，外婆永远不会放心的……”
外公站在一旁，也已是潸然泪下，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泪花……
外公走上来，他将我与外婆一下子搂在怀里，抽噎着说：
“不要憋着，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说着，我们三人失声痛哭。
外婆紧紧地将我的头压在她的胸前，一遍遍抽泣着呼唤我的名字：
“方鹤，方鹤，我苦命的孩子，外婆永远放心不下你呀……”
……
我们在新疆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春节，正月初四就急匆匆地赶回了T市的家。新疆之行，我们三人都收获不浅，当然属外婆的收获最大。她自从我八岁那年回去后，一别十年，再未回乡探亲，老母亲时时念叨她，这一次，母女两终于团圆了。外婆见到了许多的亲戚旧邻，看望了一些自己的前辈，走访了一些少年时的朋友。每走一处，她都激动不已，感触良多，为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与飞速的发展而惊喜。她每天都要将自己的心情与感触详细地记录下来，晚上则拿出乐谱一遍遍地阅读着，思考着，修改着。她说，此行，她要将自己对亲人，对朋友，对家乡，对大自然，对祖国的最真挚的情感都融会到曲子当中，《自由还乡》一定要在此行的最深切感悟中修改完成。果然如愿以偿，回来没几天，外婆就开始不停地以钢琴演奏这支曲子，我几次下晚自习回来，都听到她在弹奏。和旧的作品相比，真的有了较大的改动，旋律更加深情而流畅，婉转而动人。为了不打断她的思路，我总是站在门外聆听至终。如果我突然敲门，外婆一定会停止弹奏的，一是怕我被曲子的情绪所感染，因为我知道这支曲子所要表达的全部思想感情。好多次，她弹着弹着就哭了，我在一边听的也哭了。从此以后，只要我在家，外婆一般是不弹的，害怕勾起我对父母的思念而悲伤。还有一点就是，外婆怕弹奏打扰我的学习。
外公的新疆之行，收获当然也不薄，他创作完成了六幅六米长卷国画《大漠孤烟直》、《天山千里雪》、《牧民唱晚图》、《四海一家亲》、《汗血宝马图》、《匈奴归汉图》。外公说，这六幅画卷是他今生最好的作品，也许此生再也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还说，他要将这几幅作品留给我做纪念。这六幅画卷非常的大气磅礴，非常的气势恢弘，尽显外公豪迈奔放的风格，将他对祖国山河的无比热爱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的新疆之行，自我感觉还是满意的，外公与外婆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们对我的五幅油画组图《外婆洒泪还乡图》非常喜爱，但外公评价最高的是《母驼寻子图》这幅油画，他自豪地说，已完全达到了专业画家的水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是：蒙古人的传说中，有亲人死了，他们不起陵而葬，而是让乱马将葬地踏平，然后就在墓地斩杀一匹骆驼崽，并且让母驼在现场亲自目睹全过程。翌年，亲人们祭奠时，就牵着母驼来寻找墓地，母驼回忆起斩杀幼崽的情景，会迳自奔向埋骨的所在，亲人们自然就找到了墓地。画面中色调的应用，情绪的渲染，都带着悲凉的调子，完全折射出我内心对母爱的追思之情。这一点，二老做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怎么能感觉不到呢？他们看了画，难免又悲伤了一阵子，为我逐渐懂事，开始体味到了人生的悲剧而深深地忧虑。
外婆回来后，就完全投入到了紧张而艰苦的弹奏练习当中。外公也在加紧练习弹奏，因为他也非常喜爱这支曲子，情不自禁地想来分享乐曲的艺术之美。有时，为了让外婆练习指挥，寻找指挥的灵感与思路，他亲自弹奏，外婆在一边指挥。
我深深地为生在这样一个艺术之家而骄傲，为有这样的亲人而自豪。他们从小就给了我艺术的薰陶，给了我艺术的教育，给我提供了艺术的环境。从我从记事起，就与美术、音乐、文学等艺术门类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小就充分地得到了艺术的滋养。父亲是大学的外语教授，母亲是歌唱家，外公是大画家，外婆是歌唱家兼音乐指挥家，虽不是作曲家，但也亲自创作过成功的音乐作品。爷爷与奶奶虽然在父亲二十岁时，因家庭有海外关系而在文革时受到迫害，悲愤忧郁，患病而逝，但他们也都是高级知识份子，一生的学养有口皆碑。这显赫的艺术优势，这些着实让外人羡慕的有成就的亲人，无不令同学们对我寡目相看。好多的同学都以为我这样的人高不可攀。但我其实不是那种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人。亲人们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亲民爱民，要同情弱者，并怜爱一切贫苦的人。我觉得自己从小就有一种贫民的心态，与穷苦的人，与农民，与卑微而弱小的群体打心底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这都来自于家庭的良好教育。而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具有这种美好的品性。
《自由还乡》已开始在外婆的交响乐团排练演奏，外婆真是忙的不亦乐乎。有好几位元权威的音乐评论家已在各大报纸发表了对这支交响乐的评论文章。文章一刊出，立即引起了轰动。因为外婆是以抒情女高音歌唱家而闻名的，歌唱是她的本业，但自从母亲去逝后，她基本淡出了歌唱舞台，只是偶尔参与一下公益性的演出。从五十岁开始，外婆转向了音乐指挥，经过自己艰苦的努力，她的指挥造诣已得到了专家的一致认可。虽然指挥的频率不是很高，但每次都以自己独特的风格而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次，她突然将自己的交响音乐作品公之于众，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大家简直有点难以相信。是啊，一个六十高龄的老人，一个命运很悲惨的女性，一个大半生只创作过几首歌曲的歌唱家，居然一下了创作出了交响乐作品，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呢？然而，局外人又岂能知消个中的辛酸呢？她是在饱受了女儿女婿英年早逝的巨大悲恸后，才有了对艺术，对生命，对命运的更深切思考与感悟。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蕴含着巨大的悲剧情结，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被深深的苦难所摧放出的艺术的灵光。外婆二十年磨一剑，这漫长的艺术积淀，沉敛与忍耐苦难的坚韧，是一般的女性能做得到的吗？现在，在她人生的黄昏，她要向夕阳一样将最后的余辉全部绽放出来。
外婆，我为你而骄傲。
外婆，我为你而自豪。
外婆，生为你的外孙，是我一生一世的光荣。
五月八日这一天，外公外婆就提醒我，十号是我的生日，别忘了把好朋友请来家里聚聚，经他们这一提醒，我才恍然记了起来。九号他们再一次提醒我，生怕我忘了。
十号这天，一吃完早饭，我正准备上学去，外婆过来摸着我的头，笑着说：
“方鹤，你先上学去，我和你外公收拾好了，来学校叫你，咱们一块去照张相。”
“外婆，没问题，你就让外公好好地把你打扮一番吧，他可是个非常有鉴赏力的国画大师呀，相当的有品味，化妆水准是一流的。外公，对吗？呵呵呵……”
“我的外孙一点也不过奖，老王，你说对吧。”外公自豪地笑着。
“不过奖，不过奖，一点也不过奖……”外婆笑嘻嘻的，眼睛里满溢了幸福的光彩。“方鹤，你可知道，外婆年轻时，几乎每次演出，都是由你外公来替我设计发型，搭配服饰的。平时，参加什么宴会，走亲访友，他都要为我亲自梳头的，快有十年了吧，他再没有给我盘过头发，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这是一个特殊的日了，我就再让他给我盘一回头发，老江，就把你的水准都发挥出来吧。”
“哈哈哈……外公，这是真的吗？我的天，你真是太多情了，羡慕死我了，我一定要以外公为榜样，以后也为女朋友梳头、画眉……外公，外婆，你们可真是一对模范夫妻呀……好了，我走了，拜拜。”
下午放学后，我叫了十五位好朋友来家吃饭。
席上，外公站起来，端起葡萄酒杯，笑着对同学们说：
“今天，是方鹤十八岁的生日，谢谢各位同学来家做客，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来，我们祝方鹤——你们的好朋友，我的好外孙，祝他生日快乐，干杯。”大家站起来，举杯共饮
“谢谢，谢谢，谢谢外公外婆为我操办今天的生日，谢谢你们十八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没有你……”说到这儿，我感觉此话有些令人伤感，害怕勾起两位老人家内心的伤痛，马上改口道，“为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要发奋努力，健康地成长……让他们为我放心……”
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内心突然涌起一阵阵无名的隐痛，眼睛一下子热乎乎的，嗓子有些哽。我努力地克制了一下情绪，马上端起一杯酒，望着外公外婆，望着同学们说道：
“来，同学们，大家共同祝愿外公外婆健康——长寿——快乐，并预祝外婆的交响乐《自由还乡》取得圆满的成功，祝外公创作出更加优秀的国画作品……我今年十八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要说，十八年来，外公，外婆，”我停顿了一下，深情地望了一眼两位老人，然后又说，“给了我最无私的爱，给了我最优越的生活学习条件与环境，给了我最好的艺术教育与薰陶，他们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到了我的身上……今天，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向两位老人，发自内心地道一声谢谢……并向他们……鞠躬……”说着，我深深地弯下腰去…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涮涮地淌了下来，我忘记了擦一下眼泪，端起酒杯，一仰头就喝完了杯中的酒。抬起头，我极力地控制了一下感情，然后微笑着说，“外公，外婆，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家，都是不平凡的人，今天，我有两句话要送给你们，这两句话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外公，外婆，祝愿你们的艺术之树长青，祝愿你们永葆艺术的青春……”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一片热烈的鼓掌。我环视了一眼大家，只见，有几个同学拿着照相杨机，对着我，对着外婆外公啪啪地拍下了这一瞬间感人的场面。外公泪眼盈盈，情绪异常的亢奋，外婆的眼泪一串串地淌下来，但，脸颊上溢满了美丽的，动人的，充满无限慈祥的微笑，眼睛里闪动着粼粼的光芒。我飞速地抓住自己胸前的照相机，对着外婆，将这一瞬间她最圣洁的美拍了下来。 然后对着外公，将他此时此刻，最复杂的表情定格在了照片上。我将以这些照片为蓝本，把它创作成油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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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歌将成为你的梦的翼翅，它将把你的心移送到不可知的岸边。
当黑夜覆盖在你路上的时候，它又将成为那照临在你头上的踏实的星光。
我的歌又将坐在你眼睛的瞳仁里，将你的视线带入万物的心里。
当我的声音因死亡而沉寂时，我的歌仍将在你活泼泼的心中唱着。
——泰戈尔《新月集。我的歌》
岁月之河总是无声无息的，从从容容的流淌着，流淌着，它恬静而安详地凝视着大千世界的亿万生灵，聆听着他们的每一声叹息和微笑。
与这亘古如斯的日月江河相比，芸芸众生显得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卑微，那么的渺小，他们在滚滚红尘里苦心孤诣地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算计着平平凡凡的每一天。他们不这样过，又能怎样呢？
他们有自己简单的快乐与朴实的烦恼，他们不能跳出三界之外，他们只能在自己微尘般的位置上，迎着扑面的尘埃来抒写自己平凡的历史。
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梦境跋涉而出，恍惚之间，我已迎来了生命的第十八个春秋。每次望着镜子里自己隐隐的、毛绒绒的唇须，我总被一种生命的悸动所感染。是啊，十八岁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他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呼唤，预示着一道大门已敞开，另一道大门正准备着迎接你。我对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开始了思考，对自己的未来也着手设计。
也就从这一年开始，我比从前变得善感而喜欢沉思了。这一点，外公与外婆很敏锐地觉察到了，两位老人每每用深情而爱怜的目光，望着我秀颀清瘦的身材，然后打趣地说：
“我们家的男子汉都长胡子了，也变得深沉起来了。”
说着，外公就会将我尚未刮过的细细的短髭揪一下，然后拍拍我的头，搂住我的肩膀紧紧地抱一下，而外婆在一边就会说：
“怪不得我们老了呢？哎，岁月不饶人啊……”
好几次，外公又揪我的短髭的时候，我瞥见外婆在一边热泪盈盈，当她发现我有所觉察后，就搭讪着将话题绕开。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装着什么也没看见，故意过去逗外婆开心，直到她开颜而笑为止。我并非不懂外婆此时此刻内心世界涌动着怎样的情感波澜——她是为我长大成人而激动，而感到幸福，又自然想到了因生我而难产致死的妈妈——她唯一的女儿江春燕。她的眼泪饱含着悲痛，但也蕴含着喜悦与激动。
我是一个孤儿，我从未吸吮过妈妈的乳汁，更未见过妈妈的面，我生命的诞生之日，就是母亲——一位年轻美丽的歌唱家的生命——宣布告别这个世界的日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与嘲弄，是苍天和我们这个善良之家开的一个过火的玩笑。然而这是铁的事实，它成了我们两代人今生今世心口上的一道可怕的伤疤。命运对我们的摧残似乎依然未过足瘾，当我八岁时，父亲又猝然一夜暴病而亡，从此，我就在外婆家安家落户，由他们将我抚养长大。
我对母亲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整个童年，我只是偶然在受了小朋友的气，或者在画母爱题材的绘画，写有关母亲的作文时，才会伤心地掉几滴眼泪。可片刻之后就烟消云散，什么也不想了，照常过起了顽皮孩子那种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很深的，倒时不时会想起他，会在外公外婆跟前哭诉一阵。然而，小孩子家，哪里知道什么是人间的苦难与悲伤，五分钟也就把一切全抛脑后了。
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思念在日益增强，对母亲则是一种拼命的想像，想像着她的音容笑貌，想像着她与父亲的爱情，想像着她的一切一切。这种想像，同时伴随着我的油画创作活动。我已创作了许多幅有关母亲的油画。尽管外公外婆劝我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但我似乎只有在画母亲的时候，才有了艺术的灵感，一想到母亲，数不清的有关母亲的画面就涌向脑际。我知道，我每创作一幅母亲的绘画，就是对外公外婆的一场心灵的折磨——他们看了画作之后，总要伤心落泪。
这一年元旦刚过，外婆就拉着我坐到她的跟前，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望着我说：
“今年是值得我们家庆祝的一年，一来是你满十八岁了，长大成人了，我和你外公打算好好地为你过这次生日，你妈妈在天有知的话，她也该高兴的，她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大小伙子了。还有就是，我的交响乐《自由还乡》总算最终完成了，这首花费了我二十年心血的曲子，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首交响乐作品。我总感到不满意，反反复复地改呀改，每当有了新的感悟，或者阅读了那些文学经典悲剧，欣赏了那些音乐大师的交响音乐作品，产生了新的灵感，总能发现自己作品的缺陷与不足，所以，我一直在修改它，不知道已修改了多少遍。现在，我一年年老了，也没有精力了，姑且就算最后的定稿吧。我打算让这部作品在外婆生日的那一天，在天籁大剧院公开演出，到时我要亲自指挥演奏它。这是外婆这辈子音乐事业上最大的一个心愿，我一定要让它成功。所以，这一年是咱们家的喜庆之年，不值得高兴吗？”
“外婆，这是真的吗？太好了，我为你喝彩，为你呐喊。外婆，你真伟大，我为你骄傲，为你自豪。”说着，我一把抱住外婆的脸，狠狠地亲了她一口，随即就站起来跳了两下。
外婆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一巴掌：
“傻小子，还是那么调皮，总也长不大……”
高二的学习是紧张而艰苦的，每一个同学都憋足了劲在用功，期望来年能考上名牌大学。我早已决定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与方向，那就是——不管考上考不上中央美术学院，今生今世，我必须做一个画家。外公与外婆本不打算让我考这个学校，理由很简单，不想让我从事艺术，说艺术是最叫人疲惫的事业，搞不好，会走入迷途的。他们建议我把绘画当成业余爱好就行了，不要以它做为终生的专业。他们想让我去学法律或者上军事院校。记得父亲当年也说过，我最好还是上军事院校，千万不要学习艺术。但他们是很开明的长辈，并不强加自己的意志给我。也许是家庭自幼的薰陶吧，我从记事起就对绘画有着无比的痴迷。
外公是一个全国闻名的国画大家，他的作品在海内外都是抢手货，许多作品被各大城市的博物馆所收藏。从心底里，他是非常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国画家的，但是，遵照父亲的遗言，并没有刻意地将我朝绘画的道路上引导。但我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外公家，受他的耳濡目染，不自觉地就深深爱上了绘画。加之十八年来，外公经常带我外出写生、旅游、访友，参观，所到之处都离不开绘画，离不开画家，自然而然就将绘画的种子播到了我的心田。外公与外婆虽然口头上一再劝导我不要画，但每看到我的作品的确有天分，有发展的希望，所以，还是会给我以连连的夸奖，并露出骄傲的笑容。有一次我听见外婆对外公说：“孩子既然那样执着于绘画，就不要干涉了，让他自由发展吧，只要能成才，管那么多干吗呢？能成为一个大画家，象你一样，不也是天大的光荣吗？这样，我们也算对得起春燕了。”
童年时，受外公的影响，我自然也喜爱国画，但最爱的还是油画。外公在我的执意要求下，理所当然地会给我指点，起初怕我真正地爱上了绘画，只是敷衍一下，后来，果然发现了我的绘画天才，就悉心地开始栽培我这颗幼苗了。大概从十三岁开始，我已经有些厌倦国画了，想学油画，但外公说，油画他也是外行，无法给我指导。于是我就自己买来画布、画夹、颜料及油画教材慢慢琢磨着画，外公也为我请了一位油画老师来指导，但我对国画并没有放弃。
别的同学只埋头于功课，我除了功课，还得不断地画油画、画国画，不断地临摹西方油画大师的作品，不断地学习东西方绘画史。
寒假到了，外婆说她要回一趟乌鲁木齐老家，去看望自己九十高龄的老妈妈。她知道自己走后，外公和我没人照料，所以让我们一同去，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一想到出门远行，我就无比地兴奋，无比地激动。八岁那一年，爸爸陪着外婆回新疆时，也带我去了，那一次新疆之行，我至今记忆犹新，总共画了二十幅水彩画，有六幅发表在了少年期刊上。回来不久，爸爸就突然病逝了。
终于动身了，我与外公都带上了自己的画具，外婆当然也带上了《自由还乡》的乐谱。外婆掩饰不住回家的喜悦：
“这是我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婆的又一次长途旅行，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老家吧。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的老妈妈了，我真的好激动，好激动……”
外婆说着就滚下了两行热泪，她轻轻地拭了下眼角，代之以浅浅的微笑，说道：
“你们看我是不是好笑，这把年纪了，提到回家还是忍不住想哭……”
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同时，她微笑着，笑的那么美，那么动情，打从记事起，我感到外婆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看。每次看到外婆哭，不管她因为什么而哭，我总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哀伤，禁不住也会热泪盈眶。我似乎感到了一丝隐隐的不祥的气息，我上去一把搂住外婆，轻轻地拍着她瘦削的肩膀，哽咽着说：
“外婆，怎么会呢，你才六十岁了，六十岁根本不算老的，你完全有机会再次回老家看的，我要你活到一百岁，一百岁，我要好好地孝敬你……外婆，回老家我们该高兴呀，对吗，我们该高兴才对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我的孩子，是外婆不好，惹的你也哭了……”外婆捧起我的脸，替我擦着脸庞的泪水，“方鹤，不要哭，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你要坚强，男子汉轻易不落泪的，懂吗，我的傻孩子……你这样哭哭泣泣的，外婆永远不会放心的……”
外公站在一旁，也已是潸然泪下，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泪花……
外公走上来，他将我与外婆一下子搂在怀里，抽噎着说：
“不要憋着，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吧……”说着，我们三人失声痛哭。
外婆紧紧地将我的头压在她的胸前，一遍遍抽泣着呼唤我的名字：
“方鹤，方鹤，我苦命的孩子，外婆永远放心不下你呀……”
……
我们在新疆过了一个非常快乐的春节，正月初四就急匆匆地赶回了T市的家。新疆之行，我们三人都收获不浅，当然属外婆的收获最大。她自从我八岁那年回去后，一别十年，再未回乡探亲，老母亲时时念叨她，这一次，母女两终于团圆了。外婆见到了许多的亲戚旧邻，看望了一些自己的前辈，走访了一些少年时的朋友。每走一处，她都激动不已，感触良多，为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与飞速的发展而惊喜。她每天都要将自己的心情与感触详细地记录下来，晚上则拿出乐谱一遍遍地阅读着，思考着，修改着。她说，此行，她要将自己对亲人，对朋友，对家乡，对大自然，对祖国的最真挚的情感都融会到曲子当中，《自由还乡》一定要在此行的最深切感悟中修改完成。果然如愿以偿，回来没几天，外婆就开始不停地以钢琴演奏这支曲子，我几次下晚自习回来，都听到她在弹奏。和旧的作品相比，真的有了较大的改动，旋律更加深情而流畅，婉转而动人。为了不打断她的思路，我总是站在门外聆听至终。如果我突然敲门，外婆一定会停止弹奏的，一是怕我被曲子的情绪所感染，因为我知道这支曲子所要表达的全部思想感情。好多次，她弹着弹着就哭了，我在一边听的也哭了。从此以后，只要我在家，外婆一般是不弹的，害怕勾起我对父母的思念而悲伤。还有一点就是，外婆怕弹奏打扰我的学习。
外公的新疆之行，收获当然也不薄，他创作完成了六幅六米长卷国画《大漠孤烟直》、《天山千里雪》、《牧民唱晚图》、《四海一家亲》、《汗血宝马图》、《匈奴归汉图》。外公说，这六幅画卷是他今生最好的作品，也许此生再也画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还说，他要将这几幅作品留给我做纪念。这六幅画卷非常的大气磅礴，非常的气势恢弘，尽显外公豪迈奔放的风格，将他对祖国山河的无比热爱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的新疆之行，自我感觉还是满意的，外公与外婆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们对我的五幅油画组图《外婆洒泪还乡图》非常喜爱，但外公评价最高的是《母驼寻子图》这幅油画，他自豪地说，已完全达到了专业画家的水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是：蒙古人的传说中，有亲人死了，他们不起陵而葬，而是让乱马将葬地踏平，然后就在墓地斩杀一匹骆驼崽，并且让母驼在现场亲自目睹全过程。翌年，亲人们祭奠时，就牵着母驼来寻找墓地，母驼回忆起斩杀幼崽的情景，会迳自奔向埋骨的所在，亲人们自然就找到了墓地。画面中色调的应用，情绪的渲染，都带着悲凉的调子，完全折射出我内心对母爱的追思之情。这一点，二老做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怎么能感觉不到呢？他们看了画，难免又悲伤了一阵子，为我逐渐懂事，开始体味到了人生的悲剧而深深地忧虑。
外婆回来后，就完全投入到了紧张而艰苦的弹奏练习当中。外公也在加紧练习弹奏，因为他也非常喜爱这支曲子，情不自禁地想来分享乐曲的艺术之美。有时，为了让外婆练习指挥，寻找指挥的灵感与思路，他亲自弹奏，外婆在一边指挥。
我深深地为生在这样一个艺术之家而骄傲，为有这样的亲人而自豪。他们从小就给了我艺术的薰陶，给了我艺术的教育，给我提供了艺术的环境。从我从记事起，就与美术、音乐、文学等艺术门类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小就充分地得到了艺术的滋养。父亲是大学的外语教授，母亲是歌唱家，外公是大画家，外婆是歌唱家兼音乐指挥家，虽不是作曲家，但也亲自创作过成功的音乐作品。爷爷与奶奶虽然在父亲二十岁时，因家庭有海外关系而在文革时受到迫害，悲愤忧郁，患病而逝，但他们也都是高级知识份子，一生的学养有口皆碑。这显赫的艺术优势，这些着实让外人羡慕的有成就的亲人，无不令同学们对我寡目相看。好多的同学都以为我这样的人高不可攀。但我其实不是那种自命不凡，高高在上的人。亲人们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亲民爱民，要同情弱者，并怜爱一切贫苦的人。我觉得自己从小就有一种贫民的心态，与穷苦的人，与农民，与卑微而弱小的群体打心底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这都来自于家庭的良好教育。而父亲母亲，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也都具有这种美好的品性。
《自由还乡》已开始在外婆的交响乐团排练演奏，外婆真是忙的不亦乐乎。有好几位元权威的音乐评论家已在各大报纸发表了对这支交响乐的评论文章。文章一刊出，立即引起了轰动。因为外婆是以抒情女高音歌唱家而闻名的，歌唱是她的本业，但自从母亲去逝后，她基本淡出了歌唱舞台，只是偶尔参与一下公益性的演出。从五十岁开始，外婆转向了音乐指挥，经过自己艰苦的努力，她的指挥造诣已得到了专家的一致认可。虽然指挥的频率不是很高，但每次都以自己独特的风格而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这次，她突然将自己的交响音乐作品公之于众，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大家简直有点难以相信。是啊，一个六十高龄的老人，一个命运很悲惨的女性，一个大半生只创作过几首歌曲的歌唱家，居然一下了创作出了交响乐作品，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呢？然而，局外人又岂能知消个中的辛酸呢？她是在饱受了女儿女婿英年早逝的巨大悲恸后，才有了对艺术，对生命，对命运的更深切思考与感悟。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蕴含着巨大的悲剧情结，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被深深的苦难所摧放出的艺术的灵光。外婆二十年磨一剑，这漫长的艺术积淀，沉敛与忍耐苦难的坚韧，是一般的女性能做得到的吗？现在，在她人生的黄昏，她要向夕阳一样将最后的余辉全部绽放出来。
外婆，我为你而骄傲。
外婆，我为你而自豪。
外婆，生为你的外孙，是我一生一世的光荣。
五月八日这一天，外公外婆就提醒我，十号是我的生日，别忘了把好朋友请来家里聚聚，经他们这一提醒，我才恍然记了起来。九号他们再一次提醒我，生怕我忘了。
十号这天，一吃完早饭，我正准备上学去，外婆过来摸着我的头，笑着说：
“方鹤，你先上学去，我和你外公收拾好了，来学校叫你，咱们一块去照张相。”
“外婆，没问题，你就让外公好好地把你打扮一番吧，他可是个非常有鉴赏力的国画大师呀，相当的有品味，化妆水准是一流的。外公，对吗？呵呵呵……”
“我的外孙一点也不过奖，老王，你说对吧。”外公自豪地笑着。
“不过奖，不过奖，一点也不过奖……”外婆笑嘻嘻的，眼睛里满溢了幸福的光彩。“方鹤，你可知道，外婆年轻时，几乎每次演出，都是由你外公来替我设计发型，搭配服饰的。平时，参加什么宴会，走亲访友，他都要为我亲自梳头的，快有十年了吧，他再没有给我盘过头发，今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这是一个特殊的日了，我就再让他给我盘一回头发，老江，就把你的水准都发挥出来吧。”
“哈哈哈……外公，这是真的吗？我的天，你真是太多情了，羡慕死我了，我一定要以外公为榜样，以后也为女朋友梳头、画眉……外公，外婆，你们可真是一对模范夫妻呀……好了，我走了，拜拜。”
下午放学后，我叫了十五位好朋友来家吃饭。
席上，外公站起来，端起葡萄酒杯，笑着对同学们说：
“今天，是方鹤十八岁的生日，谢谢各位同学来家做客，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来，我们祝方鹤——你们的好朋友，我的好外孙，祝他生日快乐，干杯。”大家站起来，举杯共饮
“谢谢，谢谢，谢谢外公外婆为我操办今天的生日，谢谢你们十八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没有你……”说到这儿，我感觉此话有些令人伤感，害怕勾起两位老人家内心的伤痛，马上改口道，“为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要发奋努力，健康地成长……让他们为我放心……”
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内心突然涌起一阵阵无名的隐痛，眼睛一下子热乎乎的，嗓子有些哽。我努力地克制了一下情绪，马上端起一杯酒，望着外公外婆，望着同学们说道：
“来，同学们，大家共同祝愿外公外婆健康——长寿——快乐，并预祝外婆的交响乐《自由还乡》取得圆满的成功，祝外公创作出更加优秀的国画作品……我今年十八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了，我要说，十八年来，外公，外婆，”我停顿了一下，深情地望了一眼两位老人，然后又说，“给了我最无私的爱，给了我最优越的生活学习条件与环境，给了我最好的艺术教育与薰陶，他们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倾注到了我的身上……今天，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向两位老人，发自内心地道一声谢谢……并向他们……鞠躬……”说着，我深深地弯下腰去…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泪水涮涮地淌了下来，我忘记了擦一下眼泪，端起酒杯，一仰头就喝完了杯中的酒。抬起头，我极力地控制了一下感情，然后微笑着说，“外公，外婆，你们都是了不起的艺术家，都是不平凡的人，今天，我有两句话要送给你们，这两句话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外公，外婆，祝愿你们的艺术之树长青，祝愿你们永葆艺术的青春……”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了一片热烈的鼓掌。我环视了一眼大家，只见，有几个同学拿着照相杨机，对着我，对着外婆外公啪啪地拍下了这一瞬间感人的场面。外公泪眼盈盈，情绪异常的亢奋，外婆的眼泪一串串地淌下来，但，脸颊上溢满了美丽的，动人的，充满无限慈祥的微笑，眼睛里闪动着粼粼的光芒。我飞速地抓住自己胸前的照相机，对着外婆，将这一瞬间她最圣洁的美拍了下来。 然后对着外公，将他此时此刻，最复杂的表情定格在了照片上。我将以这些照片为蓝本，把它创作成油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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