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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5更新,快点我!

    “终究是本王亏欠她的……”容王爷说到这里,精明眸目里竟有一丝喟叹,“那时她临盆在即,本王委了宫人将买来的初生婴儿闷死,与她产下的孩子掉包。诞下死胎一事令她遭创,女人家,到底是性子纯烈,哪里会想得到是本王动的手脚。”

    “那为何……吴州那个妇人,会冒死求见王爷,说那是王爷的骨肉?”

    “臣早早就在开京城命人在医馆产婆处打探过,云嫔临产那一日,开京城也有不少妇人临产,只是云嫔她自承孕以来喜脉平稳,并无惊胎之兆,贸然产下死胎,怕圣上生疑,若在开京城查起来,并非万全之策。”

    皇帝闻言,心头不禁生起一重惊兆——

    “难道送进宫那个婴孩,是从吴州送来的?”

    “皇上猜得不错,吴州那个妇人的身世并未本王杜撰,不知与哪个京官有旧,怀了他的骨肉,再没回头找过她。那妇人一人生养未免太不容易,臣便出银两买了她的孩子,并承诺再送她一个孩子做交换。大概是生计维持不下去,那蠢妇竟会动了来开京寻本王的念头,简直是找死。”

    “王爷既有心留下他的命,为何连维持生计的钱银都懒得施舍?”

    “他原本不该存于世,生养活路,全是他自己的命数。臣若是给那妇人钱银,难道就不会遭人侧目?臣已经谨慎小心至此,原以为当年这桩事早会随年岁尘封,不料今上竟有法子知道得这般周详,若是臣当时大意,皇上恐怕早就无需来问臣这些细枝末节了吧。”

    “容王爷您倒是对朕坦白得很,为了瞒天过海,容王爷竟对新生的婴孩也动得了手,广源庙那一场大火,容王爷对那一对母子就未曾心生过半点愧念?”

    容王爷双眸矍铄,唇边纹路深刻,却是带了一丝笑意:“皇上,臣与您,都不是适合谈愧念之人。臣没有这个资格,同样,您也没有。”

    皇帝眉峰微拧,还未开口,便听容王爷声音寒凉道:“事至如今,皇上真想维护谁,老臣心里难道还看不明白吗?绍儿他也真是有‘福分’。”

    “容王爷实乃聪明之人,朕便不与王爷兜圈子了,王爷您该知道,朕不可能让容家再恩荫嫡传一代,那么容家嫡子,必须死。可这个死的人……朕不希望是紫绍。”

    “皇上要老臣将霁持身世告之于世,让他成为容府嫡子?”

    皇帝扯了下嘴角,转身,放低声线:“还有,朕要容王爷亲手交出十二州县的盐运权与冶造权,容府手中的几座大矿奉还给朝廷,王爷在朝中六部的人,全都换成朕的心腹。”

    容王爷闻言笑不可抑,想起这两朝来,自己也曾杀伐决断,大权在握,没想到新帝上位,竟轻易将容家逼到了路尽。

    “皇上就不怕臣引兵造反?”

    “朕只怕容王爷不起兵造反,容王爷,为君者,最忌讳便是自己权威不可受半分冒犯。”

    “这样说来……皇上对容家的威权势众早有必除之心,不过是寻不到一个机由?”

    “是费了些神……”皇帝抬腕饮了盏酒,狭长眸子里黑得瘆人,“不过终于还是让朕寻到了,不是么?王爷若是造反,不过给朕寻了清君侧的理由。王爷若是不造反,更不顺着朕的心意交出朕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有第二条路可走。朕会叫天下人知道,容王爷您当年与太后所行的苟且之事,不知道太后得知她与先帝骨肉是被王爷偷换成死胎,会作何感想?”

    容王爷面色一片灰败,开口却仍是镇定言辞:“那吴州的妇人已死,霁持更是对自己身世毫不知悉,皇上若真想让他顶替绍儿成为容家嫡子,这件事,就是要烂尽肚子里也不能让他知道半分的。这样一来,这件事便是死无对证,皇上凭何来威胁于臣?”

    “所以容王爷才毫不避讳地将这些细枝末节尽数讲给朕听?”

    “老臣瞒得太久,若不是今日皇上叫臣想起此事,只怕都快要将那些细枝末节忘了。”语毕低头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握拐,那上头又未擦干净的斑驳血迹,沉声喟笑道:“他该是恨透了本王吧……也当真是报应,同为本王的骨肉,竟互相生出了那般不齿的感情……”

    “王爷只信誓旦旦地相信死无对证,难道就没有想过,朕只是命人去了趟吴州,是如何牵丝走线地理出头绪,知道这一桩秘辛的?”

    容王爷皱眉,皇帝这一句话入耳瞬间,止不住砰然心跳。

    不知这雷霆手腕的新帝手中,又掌了什么令他身为俎下鱼肉的秘密。

    “怪只怪王爷当年手下用人太过心慈,竟把那孩子的生辰八字刻在了一个玉玲珑上,随着襁褓一同送去了吴州。朕的人在吴州是寻不到半点端倪痕迹,可却在米坛中寻到了那枚玉玲珑——上面所刻生辰八字与云嫔当年临产出死胎的时日一模一样。最要紧的是,这枚玉玲珑材质不凡,乃是当年云嫔承孕时先帝所赏,一共三枚,纹理脉络色泽各有不同。王爷说死无对证,不知当今太后若见了那枚玉玲珑,会否认得出来?”

    “太后又不傻,与臣苟且之事若是道出,太后颜面何存,又有何颜面居于太后之位?臣当年同靳将军斡旋,已是救了她一命,冒险换死胎,便是救了她第二次,先帝驾崩,臣尽人臣之道,未曾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让她得以坐上太后之位,本王已做到了这般田地,想她不会自寻死路。”

    “王爷是为了救她,还是救您自己?第一次,是因王爷对她别有心思。第二次,是王爷唯恐外臣与帝妃□朝纲一事东窗事发,毁了王爷您的青云直上,第三次,是因王爷生怕太后以当年之事相逼,因此才甘为人臣,以策万全。薄情寡意成就了容王爷您今日的威权势重,但同样是因您的薄情寡义,叫您屡屡失了人心,在朕面前败下阵来。”

    皇帝神色不动,自席间站起身来,负手站在殿门前,背对着容王爷。

    英礀挺拔,面带笑意。

    “朕自幼便丧母,从小就知道装傻充楞才能保全性命,莫说结党,满朝文武,连一个愿意倚重于朕的人都没有,朕既身无长物,便不怕输得干干净净,因此什么都敢拿来赌。王爷若不信,朕今日便与王爷赌一赌太后的心——朕以霁持为质,若让太后知道霁持是她亲手骨肉,朕赌她即便放弃这一生锦衣玉食,人前尊贵,也会道出那陈年旧事,只为保全她的孩子。”

    “皇上何以如此肯定?”

    “太后身为朕的养母,与朕素来并不亲厚,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因朕小的时候,在宫中人前充楞装傻,从不会做出头之事,在先帝膝下皇子中,可能是外人眼里最是愚钝没有作为的。可缁王不一样,太后因诞下死胎后再未生育,一生没有子嗣,好容易到靳皇后薨逝,缁王便交予她抚养,自然对这儿子百般宠爱,对他的未来亦是憧憬万千。甚至于朕登基后,太后都丝毫未曾放松与缁王之间互为奥援的密切往来,无非是望子成龙,心之所切。对抚养的旁人骨肉都可如此,可见太后若知道霁持乃她亲生骨肉,当会如何?”

    殿外苍穹蓝幕,月色如银。

    皇帝说着轻哂道:“王爷不必被朕所胁,朕也知道王爷并非常人,若在这弹丸之地还能为容家寻觅得出别的出路,朕真是自愧不如了。可容王爷,您总说朕雷霆手腕,可与您比起来,朕落子之间不知输甚于王爷多少,王爷杀伐决断间的谋划都是五步一落子,步步争强斗狠兵戎相见,朕若尽一子一地去截杀王爷的千军百卒,恐怕溃不成军。”

    “朕求的,从来都是最后的水到渠成。”

    皇帝望着皎洁的一轮月亮,平静地要容王爷做出选择。

    “皇上既早已掌握老臣这不堪启齿的事,为何方才还要装模作样逼老臣手刃贾图以示忠心?”

    “容王爷您擅演戏,朕若不请容王爷陪朕演这一出,那个奴才……怎会这么快就心甘做朕的傀儡?”

    “傀儡,不过是个平凡妇人带出来的孩子,乡下地方长大,不识谋略,不懂心狠,一把钝刀而已,不知要磨多久才锐利。”

    “那是因为王爷还没意识到他的价值啊……”

    殿中蟠龙烛火跳曜不断,快要燃尽,殿中越来越黑,容王爷拄拐一步步走至皇帝身后,笃笃地拄杖声在晦暗中更加惊响。

    “十二州县盐运、矿地,皇上所要的,臣都可以拿出来,霁持一事,臣也会以嫡子名义广诏众人。那枚玉玲珑,皇上预备何时给臣?”

    “很快。”皇帝扯嘴笑了一下,扬手唤来内监,送容王爷回府。

    朦胧月光透进来,映在那漆黑的瞳里,恍若黑色的碎晶。

    皇帝心中将那疏眉淡目的人想了一遍又一遍,忽而独自一人开口道:“到底是容王爷您的骨肉,怎可能是泛泛之辈,刀并不钝,是王爷您拿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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