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上元（贰）
“会了么？”
终于，紫绍松开了他，随意地拿起湿帕仔细擦了手，霁持浑浑噩噩地点头，脑子里仍旧是一片嗡嗡作响。
“赏你的，吃了吧。”
极其恩赐的意味。
他依言谢过，丝毫不敢忤逆。
夜空中倏地一亮，众人抬眸，只见天际间绽出纷纷扬扬落下的各色烟花，连天都被染了半边色泽，仿若珠翠散落，天降银线，无人不仰着脖子啧啧称奇，独他一个人仍旧没错过神儿来。
有身穿内监服侍的人悄悄到紫绍身侧附耳传了一番话，紫绍微微垂眸，饮了盏茶，道：“知道了，有劳公公。”
语毕，转眸看了眼身后的侍从，“拿着贡品，跟我来。”眸子稍稍带过霁持，“你也来。”
霁持跟在紫绍身后，细细凝着刻满古烟纹的地砖，萤煌烛光中地面光洁如镜，清楚地倒映出自己的神情来。视线牢牢盯在那晃动的影子上。这张脸，疏眉淡目，唇色泛白，唯有两颊和耳廓泛着莫名的艶红，这样的神情，连自己都不免心惊，心如紫绍，怎会看不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前面的指引公公弓着腰道：“容世子，今时不同往日，您也知道陛下不喜这殿前繁琐贡礼的规矩，只让各位大人径自把东西搁在偏殿便是了。”他说着语气忽然放低沉了几分，“奴才估摸着，往后这上元宴进献贡礼的规矩迟早会免了，前日子曹侍郎在殿前不过说了几句巴结奉承的话，直接被圣上一个诏书发去做了个承直郎散官。”
“这是好事。”
紫绍步速极快，衣料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不想与他过多言谈。
“今上颇有几分手腕，世子……”
“姚公公，您既心中明白，就收敛些言语。如今尚在宫中就如此说话，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公公并不理会，继续道：“我家主子引您为诚，世子却报之以伪。您不愿加官进爵，外人只道是心高气傲，可真当所有人都瞧不明白？世子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树大招风的道理世子是明白的，世子身为容家嫡长，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容家家业被今上付之一炬？”
紫绍漆黑的眸子，在廊檐下闪烁的灯火中，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蓦地驻足，沉吟着看向那人，唇边带一丝冷笑：“你家主子既然知道我容王府树大招风，为何还执意拉拢？”
“虽然世子您未晋官爵，容王爷又已不再临朝，但容王府根基深远，门客万千，单凭这份实力，就很是让人惊心和垂涎。”
紫绍唇间笑意更深，漆黑幽寒的眸子扫到那人身上，“你家主子也知容王府有如此实力，怎还指望我会倒戈？今上再是疑心忌惮，对容家有所动作，你道容王爷会睁眼看着么。”
那姚公公不再纠缠周旋，只是躬身神秘一笑，犹如自喃道：“此一时，彼一时……”
******
“笃…笃…笃……”遥遥听见一阵拐杖撑地声，转了回廊，紫绍的步子阒然停下，看着来人道：“爹。”
那公公似是吓得不轻，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白了一圈，躬身请道：“容王爷--”
“起来。”
这声音，霁持猛地一抬头--
瞳孔蓦地收缩，手中一松，那贡品砰地一下掉在地上，仿若扯断珠帘一般，无数棊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哗啦啦地滚满了整个长廊，有四五颗恰巧落在容王爷足边。
“你这奴才手废了还是脚瘸了？这可是呈给圣上的贡品，拿你一颗脑袋抵一颗棊子都不够，你有多少个脑袋顶着！”姚公公当下就斥了起来。
霁持仿佛懵了一般，双手攥着拳呆看着地上那仍在起落的棊子。
紫绍眉间微皱，凝眸看向他，似是察觉出他有些许不对劲，倒没有劈头责问，沉声道：“你怎么了？”
“奴才失手……”
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拦腰截断：“绍儿，这是你府上的奴才？”
紫绍沉吟片刻，答道：“是。”
“这样的奴才留着做什么，把那双没规矩的手砍了扔出去。”
紫绍的眸子微微一抬，目光里闪过一丝惧意，仿若怕失去什么一般，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这奴才头一回做事，难免生疏，日后□好了便可。”
容王爷敛眸看向他，神色里有一丝轻微的诧异，睨了那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却未曾多言什么，沉声道：“绍儿，跟我来。”
紫绍的眸子淡淡扫下来，在他脸上顿了一会儿，只飞快地说了一句：“收拾好去城门外等我。”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手腕如同僵硬得似有千斤重，弯腰拾起无数散落在地上的棊子，脑中浑噩地又想起方才那张脸，闭目深深克制着胸中沸腾得快要爆裂的愤怒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眼时，极目看去是铺天盖地的白。
一切如旧，恍似这开京城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捧着那钵盂走得极快，在回廊尽头转了个弯，侧头看去，外头仍旧是灯明烛琅，流光如雪。
心中仍没忘了方才那一幕，如同失了魂儿一般几乎小跑起来。
腰间猛然一阵骤痛，反应过来时，一把闪着银芒的匕首已硬生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跑这么快做什么？鬼鬼祟祟，偷了什么东西？”
霁持下意识地侧脸回眸，那人已抵着自己的喉咙慢慢旋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正冷冷的与自己相望。
许是因为自己不还手也不逃不避，那人缓缓松了抵在自己喉咙间的银匕，凝眸道：“你是哪里的奴才？”
他身影颀瘦，腰间系着螭龙纹的银绣腰带，龙首刻纹精致却不狰狞，腰间佩玉，色泽温润。那张脸上眉峰挺陡，换作他人只怕显得凌厉，生在那人面上，竟意外的合适，眉鬓间生出一股刚毅来。
霁持看着他，半天也没有答话。
他打量着霁持，“你不是宫里的奴才？”虽是问话，那语气却是毫无疑问的笃定。
霁持点点头，双眸垂着，想要抬腿逃离。却见那人明黄的鞋履一移，再一次堵在了自己前面。
他再次抬腿往一侧走，却没想那人反应更快，猝不及防，这一次，男人宽阔的胸膛猛地贴上自己胸前。
他低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是猫看着摁在自己爪子下的老鼠一般，讥笑道：“想逃？”
“放我出去。”霁持凝着地面，忽然笃定地道。
“为什么？”那男人似乎饶有兴致，忽地伸出手来卡住他的下颌，迫自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主子在外面等我。”
“呵，好大的胆子！居然连自称奴才的规矩都不知道。”
霁持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紫绍方才的话，他不许自己的眼睛里放旁的东西。
那乌玉般的眸子微微一黯，平添了几分阴霾。
男人仍旧在笑，闪亮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阴沉，扬唇道：“你是哪家的奴才？我倒不知……谁有这么好的眼光？”
拐角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有人满心不耐地斥道：“你怎么跟主子的？一条笔直的路都能让你跟丢了？”
“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一路跟在主子身后走，刚过了左偏殿，不过一个拐角，就不见了主子踪影。”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声音抖得厉害。
“小畜生！城楼上就要击鼓恩赏了，再寻不见皇上，拿你的脑袋担着！”
“公公救救奴才啊，奴才……”
“我的祖宗，别嚎了！快寻吧！再寻不见别说咱家不救你，就是咱家自己的脑袋也得搬家。”
那脚步声离得近了，霁持想趁机抬腿逃走，却被他反手捂住口唇，闪身躲入了一旁的耳房里，麻利地拴上了门。
有人靠了过来，提着风灯往里头探，点点火光隔着菱花窗子映了进来，他二人站在书柜的隔断里，只消再把火光移过来点点，就能照亮他们的脸。
奈何霁持的口唇都被捂着，手中还捧着那钵盂，根本无力还手反抗，那男人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稍稍一转身体，就势将霁持的后背挺靠在柜壁上，他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霁持身上，曜亮的眸子里倒影出霁持惊愕的神情。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了，男人微开的唇中充斥着暖融的气体，一下一下扑打在霁持的眼睫上，他下意识地退缩，却已经退无可退，那人的整个身体已经肆无忌惮地贴了上去，就差……
霁持脑子里闪过紫绍冰寒的眸子，猛地清醒过来，举起手中的钵盂，攥稳盖子，猛地朝他鼻梁上撞去。
“嘶……”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男人吃痛地松开那禁锢他的手抚上自己鼻梁。
下巴忽然一疼，原来已经被那人伸手拧住，那眉峰陡峭，像是怒极。
“你知道我是谁么？”他语气逼人，危险地问。
“皇上再不走，只怕不知多少奴才要担忧自己的脑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霁持抬头就对上他阴狠的脸，缓缓说道。
真是奇怪……这一夜，把所有能见的，未见的，所有能让他恐惧躲避的，全都见了。
可这一刻，那样贵气华章的天子站在自己面前，他居然感觉不到过多的害怕，甚至当他的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时，都没有紫绍那或鄙夷或清淡的一眼来得更让他失落和恐惧。
他面色一变，手上发力，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巴捏碎，“你知道我是谁，却还敢不取悦于我？”
“奴才为何要取悦于您？是因您紧紧扣着奴才的性命，还是因您是皇上？”
那人忽而牵唇轻笑起来，松了手上的力道，上下打量起霁持来，自言自语般咬着牙道：“有意思。”
目光转而落向他手中的沉香棊，眸色中闪过一丝了然，开口道：“这是你家主子进献的贡品？”
“不是。”
“不是？”他反问着又重复了一遍霁持的话，唇边笑意更深。
“不是要走么？”他两只手都松开来背在身后，也不再追问他是什么人，倚在耳房的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霁持，语气有一丝琢磨不明的意味：“可别让你的主子久等了。”
终于，紫绍松开了他，随意地拿起湿帕仔细擦了手，霁持浑浑噩噩地点头，脑子里仍旧是一片嗡嗡作响。
“赏你的，吃了吧。”
极其恩赐的意味。
他依言谢过，丝毫不敢忤逆。
夜空中倏地一亮，众人抬眸，只见天际间绽出纷纷扬扬落下的各色烟花，连天都被染了半边色泽，仿若珠翠散落，天降银线，无人不仰着脖子啧啧称奇，独他一个人仍旧没错过神儿来。
有身穿内监服侍的人悄悄到紫绍身侧附耳传了一番话，紫绍微微垂眸，饮了盏茶，道：“知道了，有劳公公。”
语毕，转眸看了眼身后的侍从，“拿着贡品，跟我来。”眸子稍稍带过霁持，“你也来。”
霁持跟在紫绍身后，细细凝着刻满古烟纹的地砖，萤煌烛光中地面光洁如镜，清楚地倒映出自己的神情来。视线牢牢盯在那晃动的影子上。这张脸，疏眉淡目，唇色泛白，唯有两颊和耳廓泛着莫名的艶红，这样的神情，连自己都不免心惊，心如紫绍，怎会看不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前面的指引公公弓着腰道：“容世子，今时不同往日，您也知道陛下不喜这殿前繁琐贡礼的规矩，只让各位大人径自把东西搁在偏殿便是了。”他说着语气忽然放低沉了几分，“奴才估摸着，往后这上元宴进献贡礼的规矩迟早会免了，前日子曹侍郎在殿前不过说了几句巴结奉承的话，直接被圣上一个诏书发去做了个承直郎散官。”
“这是好事。”
紫绍步速极快，衣料因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不想与他过多言谈。
“今上颇有几分手腕，世子……”
“姚公公，您既心中明白，就收敛些言语。如今尚在宫中就如此说话，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公公并不理会，继续道：“我家主子引您为诚，世子却报之以伪。您不愿加官进爵，外人只道是心高气傲，可真当所有人都瞧不明白？世子韬光养晦，明哲保身，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树大招风的道理世子是明白的，世子身为容家嫡长，难道愿意眼睁睁看着容家家业被今上付之一炬？”
紫绍漆黑的眸子，在廊檐下闪烁的灯火中，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蓦地驻足，沉吟着看向那人，唇边带一丝冷笑：“你家主子既然知道我容王府树大招风，为何还执意拉拢？”
“虽然世子您未晋官爵，容王爷又已不再临朝，但容王府根基深远，门客万千，单凭这份实力，就很是让人惊心和垂涎。”
紫绍唇间笑意更深，漆黑幽寒的眸子扫到那人身上，“你家主子也知容王府有如此实力，怎还指望我会倒戈？今上再是疑心忌惮，对容家有所动作，你道容王爷会睁眼看着么。”
那姚公公不再纠缠周旋，只是躬身神秘一笑，犹如自喃道：“此一时，彼一时……”
******
“笃…笃…笃……”遥遥听见一阵拐杖撑地声，转了回廊，紫绍的步子阒然停下，看着来人道：“爹。”
那公公似是吓得不轻，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白了一圈，躬身请道：“容王爷--”
“起来。”
这声音，霁持猛地一抬头--
瞳孔蓦地收缩，手中一松，那贡品砰地一下掉在地上，仿若扯断珠帘一般，无数棊子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哗啦啦地滚满了整个长廊，有四五颗恰巧落在容王爷足边。
“你这奴才手废了还是脚瘸了？这可是呈给圣上的贡品，拿你一颗脑袋抵一颗棊子都不够，你有多少个脑袋顶着！”姚公公当下就斥了起来。
霁持仿佛懵了一般，双手攥着拳呆看着地上那仍在起落的棊子。
紫绍眉间微皱，凝眸看向他，似是察觉出他有些许不对劲，倒没有劈头责问，沉声道：“你怎么了？”
“奴才失手……”
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拦腰截断：“绍儿，这是你府上的奴才？”
紫绍沉吟片刻，答道：“是。”
“这样的奴才留着做什么，把那双没规矩的手砍了扔出去。”
紫绍的眸子微微一抬，目光里闪过一丝惧意，仿若怕失去什么一般，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这奴才头一回做事，难免生疏，日后□好了便可。”
容王爷敛眸看向他，神色里有一丝轻微的诧异，睨了那跪在地上的人一眼，却未曾多言什么，沉声道：“绍儿，跟我来。”
紫绍的眸子淡淡扫下来，在他脸上顿了一会儿，只飞快地说了一句：“收拾好去城门外等我。”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手腕如同僵硬得似有千斤重，弯腰拾起无数散落在地上的棊子，脑中浑噩地又想起方才那张脸，闭目深深克制着胸中沸腾得快要爆裂的愤怒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眼时，极目看去是铺天盖地的白。
一切如旧，恍似这开京城从未有过任何变化。
捧着那钵盂走得极快，在回廊尽头转了个弯，侧头看去，外头仍旧是灯明烛琅，流光如雪。
心中仍没忘了方才那一幕，如同失了魂儿一般几乎小跑起来。
腰间猛然一阵骤痛，反应过来时，一把闪着银芒的匕首已硬生生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跑这么快做什么？鬼鬼祟祟，偷了什么东西？”
霁持下意识地侧脸回眸，那人已抵着自己的喉咙慢慢旋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正冷冷的与自己相望。
许是因为自己不还手也不逃不避，那人缓缓松了抵在自己喉咙间的银匕，凝眸道：“你是哪里的奴才？”
他身影颀瘦，腰间系着螭龙纹的银绣腰带，龙首刻纹精致却不狰狞，腰间佩玉，色泽温润。那张脸上眉峰挺陡，换作他人只怕显得凌厉，生在那人面上，竟意外的合适，眉鬓间生出一股刚毅来。
霁持看着他，半天也没有答话。
他打量着霁持，“你不是宫里的奴才？”虽是问话，那语气却是毫无疑问的笃定。
霁持点点头，双眸垂着，想要抬腿逃离。却见那人明黄的鞋履一移，再一次堵在了自己前面。
他再次抬腿往一侧走，却没想那人反应更快，猝不及防，这一次，男人宽阔的胸膛猛地贴上自己胸前。
他低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是猫看着摁在自己爪子下的老鼠一般，讥笑道：“想逃？”
“放我出去。”霁持凝着地面，忽然笃定地道。
“为什么？”那男人似乎饶有兴致，忽地伸出手来卡住他的下颌，迫自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主子在外面等我。”
“呵，好大的胆子！居然连自称奴才的规矩都不知道。”
霁持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紫绍方才的话，他不许自己的眼睛里放旁的东西。
那乌玉般的眸子微微一黯，平添了几分阴霾。
男人仍旧在笑，闪亮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阴沉，扬唇道：“你是哪家的奴才？我倒不知……谁有这么好的眼光？”
拐角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有人满心不耐地斥道：“你怎么跟主子的？一条笔直的路都能让你跟丢了？”
“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一路跟在主子身后走，刚过了左偏殿，不过一个拐角，就不见了主子踪影。”那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声音抖得厉害。
“小畜生！城楼上就要击鼓恩赏了，再寻不见皇上，拿你的脑袋担着！”
“公公救救奴才啊，奴才……”
“我的祖宗，别嚎了！快寻吧！再寻不见别说咱家不救你，就是咱家自己的脑袋也得搬家。”
那脚步声离得近了，霁持想趁机抬腿逃走，却被他反手捂住口唇，闪身躲入了一旁的耳房里，麻利地拴上了门。
有人靠了过来，提着风灯往里头探，点点火光隔着菱花窗子映了进来，他二人站在书柜的隔断里，只消再把火光移过来点点，就能照亮他们的脸。
奈何霁持的口唇都被捂着，手中还捧着那钵盂，根本无力还手反抗，那男人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稍稍一转身体，就势将霁持的后背挺靠在柜壁上，他的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霁持身上，曜亮的眸子里倒影出霁持惊愕的神情。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了，男人微开的唇中充斥着暖融的气体，一下一下扑打在霁持的眼睫上，他下意识地退缩，却已经退无可退，那人的整个身体已经肆无忌惮地贴了上去，就差……
霁持脑子里闪过紫绍冰寒的眸子，猛地清醒过来，举起手中的钵盂，攥稳盖子，猛地朝他鼻梁上撞去。
“嘶……”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男人吃痛地松开那禁锢他的手抚上自己鼻梁。
下巴忽然一疼，原来已经被那人伸手拧住，那眉峰陡峭，像是怒极。
“你知道我是谁么？”他语气逼人，危险地问。
“皇上再不走，只怕不知多少奴才要担忧自己的脑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霁持抬头就对上他阴狠的脸，缓缓说道。
真是奇怪……这一夜，把所有能见的，未见的，所有能让他恐惧躲避的，全都见了。
可这一刻，那样贵气华章的天子站在自己面前，他居然感觉不到过多的害怕，甚至当他的匕首抵在自己喉咙上时，都没有紫绍那或鄙夷或清淡的一眼来得更让他失落和恐惧。
他面色一变，手上发力，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巴捏碎，“你知道我是谁，却还敢不取悦于我？”
“奴才为何要取悦于您？是因您紧紧扣着奴才的性命，还是因您是皇上？”
那人忽而牵唇轻笑起来，松了手上的力道，上下打量起霁持来，自言自语般咬着牙道：“有意思。”
目光转而落向他手中的沉香棊，眸色中闪过一丝了然，开口道：“这是你家主子进献的贡品？”
“不是。”
“不是？”他反问着又重复了一遍霁持的话，唇边笑意更深。
“不是要走么？”他两只手都松开来背在身后，也不再追问他是什么人，倚在耳房的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霁持，语气有一丝琢磨不明的意味：“可别让你的主子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