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3
九
外面，天又变得阴沉沉的，乌云密布。憋得让人喘不过气。
乡政府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党政班子成员的照片。乡辖区内各村的地图及各类规章制度。屋中央放着的椭圆形红色的长木桌周围坐满了乡政府党政班子成员。屋四周靠墙边坐满了各行政村包村干部。
沈乡长面南背北旁若无人地坐着，板起标准的马脸无一丝表情，一手端着茶杯喝水另一只手翻着笔记本。
会议室里只有两顶吊扇“呼啦、呼啦”的声音。班子成员都低头看着各自面前放的文件。靠墙边四周坐着包村干部，他们面面相觑。肖锋章用胳膊轻轻的碰了碰张大明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你还年轻，凡是要揣摩透领导的意思。”
“什么？大点声，我不会拐弯！”张大明不耐烦的说。
“给你提个醒，你就注意。散会后你就明白老牛的意思了。”肖锋章手扯住张大明的裤子小声说。
牛乐天坐在他们斜对面一动不动，露出满脸失望神色。
马新悄悄的嘀咕：“选软柿子吃！欺人太甚，大不了不让干，现在打工不也很好么？”
“下面别说话了，我们开会！我先讲两句。”分管民政工作的黄副乡长把救灾的物质收发情况才说完，沈乡长立即接过话题。
他声如洪钟神情严肃，话语铿锵有力说：“我相信这一战役，我们一定能完全的、彻底的取得伟大胜利！各位这些天来辛苦了，谢谢大家！”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们广大干部都积极地投入，忘我的工作；但是也有一些干部，不过我说的是极个别的同志，你在干什么？大家都在挥汗如雨抗洪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在身先士卒奋力的抢险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奋战在第一线！我的战友！你在干么？太麻木了呀！咱们的个别干部，你在家里睡大觉！别人都在烈日炎炎的大堤上流血、流汗！你在那里？我的同志！你在树阴下乘凉，真麻木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奋战在风中、雨中！我的同志！你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你能对起你每日的工资吗？能对的起老百姓吗？你心理不内疚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呀，我的同志！我们要保护老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呀！我的个别包村干部，你干啥来？想一想吧！身上有点小伤就夸大其词，引起大家的关注！别在家里睡大觉了。尽管有很多干部给你开脱，给你打掩护，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每天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这太自由了。我们乡政府不是开茶馆的。我讲的是那位，大家心里都雪亮；散会后你写份检讨交给你工委书记，要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态度不好一定要进一步严肃处理。”
张大明先是心慌，慢慢的脸上发热，续而全身在燃烧，热血沸腾，血压急速升高，紧紧攥住双手，全身汗流不止，脸上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血涌头顶，几次欲站起来都被肖锋章紧紧拉住。
沈乡长厌恶的扫了张大明一眼后说：“许副乡长，你是老同志，是班子成员，你怎能带头违纪，我三令五申不准在工作期间喝酒，你不仅自己喝，还带着包村干部去喝酒。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马圩大堤如果破了怎么办？我批评你两句，你竟有很多理由挡塞；当然我首先检讨，我的语气可能有点重了，可那是为了工作。你说你有关节炎喝点酒，那么我们乡其他那些有关节炎的人都去喝酒吗？你工委能喝酒，其它工委里的干部也同样能喝酒？这么多工作怎么办？谁去干？……”沈乡长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
许副乡长慢慢的变了脸色。突然，他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甩，气呼呼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动作打断了正溶入抒情和议论感情之中的沈乡长，沈乡长立即懵住了。
顿时，屋里的乡干部也被这一举动给震懵了。
“你说我什么意思？”突然，沈乡长“啪”的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
猛然间，许副乡长脸上的五官移了位置，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你比谁都明白！”
“我明白，我家的狗每天晚上都在嚎叫，从来没见它抓住贼；那只猫没有听见它叫几声，却嘴里常叼着耗子。”
“你骂谁？”
“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简直风牛马不相及！你看你什么水平？什么素质？还佩做一个副乡长吗？”沈乡长手指着许玉民说。
许玉民也一拍桌子，“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我的水平全乡干部都看得见；眼睛就盯着上边的领导；盯着上边来采访的记者；看见电视台来人，看见上级领导，我就向水里跳；我没干半天的活把手磨烂，就是政绩！……”许玉民越说越激奋：“我三天两头朝医院去挂针，我还准备做抗洪英雄……”
“你血口喷人，侮辱我的人格，我在部队出生入死，流血牺牲，回到地方——”
“你急什么？我在自我批评。别动不动就拿出你在部队的功劳薄，用你战斗英雄的帽子压人，我在部队当连长，你还穿开裆裤子……”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散会……散会……”罗书记两手摆着，不断地让干部们都出去。
十
张大明出了办公室，脸上的热量，慢慢散去；心头压的石头也慢慢滑落。
“哎！明哥，你今晚要请客，这次够便宜你的，不出这档《猫狗论》的事，你就等着难看吧！”马新拍着张大明的肩膀小声议论。
“可以，你先给我垫上。”
“呵呵……算了吧！不过你得跟我走，我们一块去卸救灾物资。”
“不是卸完了么？”
“卸完了？”马新得意的说：“楼下又来几车。”
“没有装卸工么？”
“呵呵……哪来装卸工？都是我们自己干。”
“就我一个给你打工么？”
“哪能？马上你会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大门口许多干部的衣服都像在水里涝上来的一样；见到楼上又下来几个帮忙的人，个个像见到救星一样，面带喜悦。
院里拉进来的物质也很全，不仅有洋葱、马铃薯、大米、面粉、方便面；还有矿泉水、煤球、煤球炉子等。
张大明从车上搬了两趟，就让大家分开，一部分在车下面接；没过多大会儿车上撂下来的几捆面条就把大家的胳膊砸得青一块紫一块。
肖锋章笑着问：“张大主任，行了吧？你的改革方案，到此为止，不能这样干，我们一个人每次都扛几代，这样的速度是快了，可是人累的实在受不住。”
张大明喘着粗气，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说：“不加快速度，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干完，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大家已经接连干几天，现在都很累了！我们不能于你这位整天在办公室里的大主任一样干！”民政办一位干部说。
“呵呵……，你以为他于你们民政办一样，平时管理一下收发就行了么？”肖锋章说。
“好的，用老办法，多上车箱里两个人，慢慢向下传递。”张大明不断揉着酸痛的胳膊说。
大院里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蚊子在院里狂舞。
张大明累得两眼不断冒金星，见大家都在默默的干活；只好放慢步伐，紧咬住牙齿一袋一袋地接下来堆放。
大半夜的时间过去了，最后一辆大货车的物质终于卸完，汽车“轰”的一声开出乡政府的大院，他的心理一下亮堂；望着救灾物质又重新堆满了大院，顿觉浑身轻松许多。
几个包村干部扶着楼梯托着疲惫的身躯抬起麻木的双腿向楼上攀登。后面有几个包村干部喘着粗气小声埋怨着：“有些领导在哪里？脑子真是有病，我们没日没夜的在水中、泥里拼命；他们能找出各种理由跑外面睡大觉，见到我们回来还有意找茬整人。”
“可别那么说，那是没碰到露脸的好事，要是碰到好事，不知他们打那就冒出来了。”
肖锋章进到办公室也埋怨说：“这衣服你得给我洗！我这次可被你害惨了；身上多处被面条、矿泉砸得青一块紫一块，衣服能拧出水。”
“大家彼此、彼此。”
“狗屁！你是包村干部，你是应该的。”
“可你也是包村干部。”
“我是被你拉下水的，是来给你帮忙。看这脸上被蚊子叮得疙瘩。”
“你们说什么那？这么热乎！”张大明听见熟悉的声音跨进屋，不由得血气上涌，两眼冒火。
十一
邵康副乡长进门就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歉疚地笑着递给张大明说：“张哥还生我气呢？”
张大明不屑的说：“我一个小老百姓那敢生领导的气么？”然后又平静的瞧着面前的香烟说，“我断烟了。”
邵康伸出的手僵直的停在那。
“我正愁这半夜三更，买不到烟！”肖锋章伸手把烟连同邵康手里的半盒香烟都夺了过来说：“呵呵……还是光明牌的呢！”
“是不是又要我陪你一块去拉选票？我最近老是睡懒觉，那都不想去。”张大明一肚子耻辱、委屈、牢骚似乎找到发泄的地方，“我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当的官也小，又是清水衙门，没有油水捞，也没钱帮你去请客——”
“你什么熊样？有什么话好好说。邵乡长来了，你怎么不让他说话。”肖锋章打断了张大明的话。
“肖主任，别拦他。让张哥说吧，说出来心理好受些。张哥面皮薄又爱面子，今天当这么多人受——”
“面子？我有什么面子，面子都是领导的，我背的都是黑锅。”
“张哥，你工作踏实能干，为人诚实、正直，这是众所周知的；乡里干部、群众心里都佩服你，我——”
“邵乡长，我知道你脑筋好使，你别兜圈子——”
“张哥，看你说的啥？我邵康要有意去损你、害你，我是王八蛋！”邵康说：“我上初中没有你寒、暑假的补课，我也不能顺利考上中专。毕业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能顺利来乡里工作——”
忽然一阵凉风吹进屋里，吹起了桌上的报纸乱飞。邵康的眼光和张大明的眼光相撞，邵康眼里闪出一道羞愧的怯意。
“我知道你们都从心眼里看不起我，这我理解；我走在大街上自己都能感觉别人在戳我脊梁骨；沈乡长的某些做法，我也不赞同，可我阻止不了他，况且他有上面的领导撑腰，就连一把手也让他三分；大家在一块工作，他有事领导，有些事我只能唯心的去服从他。”邵康满脸无奈，“就说今天这事吧！我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吗？”
“邵乡长，这话怎么说？”肖锋章迷惑的问。
“前天马圩子危机四伏，我和沈乡长、许副乡长带着抢险队去抢修大堤。沈乡长拿个大喇叭跑上跑下的喊；忙半天下来，被太阳晒得像个黑泥鳅似的，累得对着电视台的记者都讲不出话。
傍晚，我们抢险队撤退时，许副乡长和马圩片工委的几个包村干部都留下坚守大堤。
罗书记正在乡里听县防汛指挥部，介绍全县防汛报告的电视电话会议时，一个村干部打电话到指挥部报告，马圩村有一段大堤突然出现险情，几乎要破了。
罗书记于是就通知返回到中途的沈乡长带我们赶快返回圩子抢修险情。
沈乡长坐在车上就联系许乡长，四处打电话，寻找了半天，最后在许乡长一个战友家才找到他。
我们在马庄的水里见到他们，沈乡长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气得暴跳如雷……”
“对，有这回事！这事乡里都传开了，晚上，罗书记带我们去抢险时，我也听说过。”肖锋章接过话题，点着头笑着说。
“半夜撤退，抢险队路过我家，当时我又困又乏就下了车。第二天早晨，来乡里上班，路过张哥家，我碰见秀芹嫂子，才知道张哥半夜才从大柳村回来。”
“那是罗书记批准他回家包扎伤口。”
“是的，我也听说。可是，县防汛指挥部接到乡里告急信息，县委书记、县长一大清早就驱车来到乡里，罗书记陪同他们去危险区查看。沈乡长得知，市里电视台到大柳村采访，让牛乐天找我。我当时不想去，沈乡长说我是分管宣传工作。我们三人在水里的两个自然庄兜了几个圈，转了半天也没见电视台的影子。
沈乡长很生气就质问老牛说：‘你早晨还对我讲张大明在大柳村，他人呢？在哪？他把我的村干部都弄那去了？’
牛乐天脸红到脖子上，呐呐的讲不出话。
沈乡长见他不开口，连累带急，脸也变成酱紫色气呼呼地说：‘你老牛是怎么带的兵？你的兵干什么你都不知道？’
我当时心里焦急，忙说：‘昨天晚上大半夜，张大明才回家；身上多处受伤；早晨我来时他还累得没起床！’没想到我这解围的一句话，竟惹下了祸根。
沈乡长气呼呼地指着老牛问：‘张大明请假了么？’
老牛摇摇了头，沈乡长见他那样气呼呼地说：‘你说这么大的水，村里这么多人还在水里，你们在家能安心吗？还能睡着吗？’”
“我一直在大柳村，也没看到你们！”张大明愤怒的打断他的话说。
“老牛当时解释说，自己前两天身体不好，一直打掉针，早晨还在吃药。”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人就这样，干什么凭良心，内心无愧！”说完张大明气呼呼的要走出屋。
“回来！我们在这聊天，你这是干什么？”肖锋章跑过去伸手拉住张大明。
邵乡长被晒在那，尴尬地说：“肖主任，我讲的都是实话。张哥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打心眼里佩服，走村窜户、风里来雨里去……”
“他在村里，你们怎么到村里就找不到他呢？”
“四处都是水，一个村那么大，我们哪里有他对村里的情况熟悉，怎么能找到他？”
“找不到我，就乱扣帽子？”
“呵呵……今天早晨点名没有找到你，沈乡长更——”
“邵乡长，你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吧！”张大明打断他们的话。
“呵呵……什么都瞒不了哥的眼睛。大家都知道罗书记和沈乡长之间的关系；我们班子成员夹在里面也难做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抽时间给沈乡长认个错，写个检讨……”
“检讨？什么检讨？我凭什么写？我哪里错？”
“就是写一下，以后一定按时完成乡里的工作计划。”
张大明心里明白，邵康是拿他当猴耍，沈乡长想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树立自己的权威；他也是助纣为虐；一切自己都明白；可是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上哪里去说理呢？但是他嘴上还是说：“我不会写检讨。”
“哥，你先别气！听我说完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就是来做说客？”
“坐下，你的臭脾气怎么还是改不掉呢？邵副乡长也是好意。胳膊能扭过大腿吗？我年纪大了，工作时间不长了；你们年轻有文凭、又有工作能力；大家都信任你；否则，我能愿意陪你泡在水中、趴在泥窝里滚么？我家里这次有多大损失你知道；我们乡里需要你们这样的干部，为老百姓办实事。农民苦、农民难呀！我们都出身农民！……”
“肖哥，别劝了。那天的情况你也清楚。什么理由、什么道理我都懂。可是这种方式我不能接受！真是太冤枉人！”
“呵呵……，省市领导都多次来这指导工作，我们工作中有错误就不接受处分么？”
沉重懊恼的心情紧紧缠绕着张大明，他气得脸变了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那天早晨，我多睡了会不错。秀芹骑摩托车在水里、泥里闯，送我回到大柳村。当时我到村里没有迟到一分钟。村干部可以给我作证；群众也可以给我作证。况且我回家是罗书记口头批准的；灾区的包村干部可以不参加点名，是书记在大会上宣布的……”
“干么这么大的火气？别任性！”
“任性？我都不知道我姓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是过来人，有些事别由着你的性子；你以后的路还长；人如果混得差了，过得就不如人；也就没有人能看得起你！你的理想就成为泡影；那样，我们就对不起我们的家人、朋友；他们为了支持我们的工作都做出很大牺牲，吃一堑长一智，慢慢积累经验，将来才能为老百姓干更多的事。”肖锋章忙安慰他说。
“你看，我还能踏踏实实的为老百姓干事么？你看他们干的什么？”
“你要有信心，这些歪风都是暂时的！要学会忍耐！”
“忍耐？我不会向歪理低头！”
“慢慢来，要做大事就要沉住气！”
“那我也不能卑躬屈膝、趋炎附势，给别人做嫁衣还被别人当猴耍！当枪使用！”
“张大明你是不是看书看傻了？走、走！乡长，我们不同他讲了！还能搞不定一份检讨么？别理他，牛脾气又上来了。”肖锋锋章站起来拉邵康向外走。
十二
晚上，张大明从梦中惊醒几次。
乌蒙蒙的天还在滴流着雨滴。雨点不停敲击后窗的玻璃；一夜间的雨顺着紧紧关闭的后窗向屋里的地板上渗入一片水。
窗外刚透出一点亮，他一头扎进防汛指挥部办公室查电话记录，见到电话没有大柳村的消息；又拿起电话打到村干部家。张大明了解到大柳村平安无事的信息，他悬着的心落下了。
外面楼顶上的雨水从塑料水管子里流出的“哗、哗”声不止。
楼道、楼梯、卫生间不断传出脚步声、洗刷声、说话声、噪杂的声音搅得张大明心烦。他关上房门，焦急地翻着办公桌上近几天的报纸。
“咚……咚咚……”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请进。”
“今天早晨不点名了，罗书记让我通知：包村干部立即下乡。”党政办公室小李轻轻推开门，深出脑袋说。
“谢谢！来抽只烟”张大明站起来热情的说。
“客气了，领导，有空我们才聊。”小李一溜烟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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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政府会议室的墙上挂着党政班子成员的照片。乡辖区内各村的地图及各类规章制度。屋中央放着的椭圆形红色的长木桌周围坐满了乡政府党政班子成员。屋四周靠墙边坐满了各行政村包村干部。
沈乡长面南背北旁若无人地坐着，板起标准的马脸无一丝表情，一手端着茶杯喝水另一只手翻着笔记本。
会议室里只有两顶吊扇“呼啦、呼啦”的声音。班子成员都低头看着各自面前放的文件。靠墙边四周坐着包村干部，他们面面相觑。肖锋章用胳膊轻轻的碰了碰张大明低下头压低了声音说：“你还年轻，凡是要揣摩透领导的意思。”
“什么？大点声，我不会拐弯！”张大明不耐烦的说。
“给你提个醒，你就注意。散会后你就明白老牛的意思了。”肖锋章手扯住张大明的裤子小声说。
牛乐天坐在他们斜对面一动不动，露出满脸失望神色。
马新悄悄的嘀咕：“选软柿子吃！欺人太甚，大不了不让干，现在打工不也很好么？”
“下面别说话了，我们开会！我先讲两句。”分管民政工作的黄副乡长把救灾的物质收发情况才说完，沈乡长立即接过话题。
他声如洪钟神情严肃，话语铿锵有力说：“我相信这一战役，我们一定能完全的、彻底的取得伟大胜利！各位这些天来辛苦了，谢谢大家！”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们广大干部都积极地投入，忘我的工作；但是也有一些干部，不过我说的是极个别的同志，你在干什么？大家都在挥汗如雨抗洪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在身先士卒奋力的抢险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在不分白天黑夜的奋战在第一线！我的战友！你在干么？太麻木了呀！咱们的个别干部，你在家里睡大觉！别人都在烈日炎炎的大堤上流血、流汗！你在那里？我的同志！你在树阴下乘凉，真麻木呀！我的同志！大家都奋战在风中、雨中！我的同志！你摸着自己的胸口，说你能对起你每日的工资吗？能对的起老百姓吗？你心理不内疚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呀，我的同志！我们要保护老百姓生命财产的安全呀！我的个别包村干部，你干啥来？想一想吧！身上有点小伤就夸大其词，引起大家的关注！别在家里睡大觉了。尽管有很多干部给你开脱，给你打掩护，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每天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这太自由了。我们乡政府不是开茶馆的。我讲的是那位，大家心里都雪亮；散会后你写份检讨交给你工委书记，要正确认识自己的错误，态度不好一定要进一步严肃处理。”
张大明先是心慌，慢慢的脸上发热，续而全身在燃烧，热血沸腾，血压急速升高，紧紧攥住双手，全身汗流不止，脸上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血涌头顶，几次欲站起来都被肖锋章紧紧拉住。
沈乡长厌恶的扫了张大明一眼后说：“许副乡长，你是老同志，是班子成员，你怎能带头违纪，我三令五申不准在工作期间喝酒，你不仅自己喝，还带着包村干部去喝酒。你知道这后果有多严重吗？马圩大堤如果破了怎么办？我批评你两句，你竟有很多理由挡塞；当然我首先检讨，我的语气可能有点重了，可那是为了工作。你说你有关节炎喝点酒，那么我们乡其他那些有关节炎的人都去喝酒吗？你工委能喝酒，其它工委里的干部也同样能喝酒？这么多工作怎么办？谁去干？……”沈乡长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
许副乡长慢慢的变了脸色。突然，他把手中的笔往桌子上一甩，气呼呼地问：“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动作打断了正溶入抒情和议论感情之中的沈乡长，沈乡长立即懵住了。
顿时，屋里的乡干部也被这一举动给震懵了。
“你说我什么意思？”突然，沈乡长“啪”的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
猛然间，许副乡长脸上的五官移了位置，满脸的络腮胡子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你比谁都明白！”
“我明白，我家的狗每天晚上都在嚎叫，从来没见它抓住贼；那只猫没有听见它叫几声，却嘴里常叼着耗子。”
“你骂谁？”
“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简直风牛马不相及！你看你什么水平？什么素质？还佩做一个副乡长吗？”沈乡长手指着许玉民说。
许玉民也一拍桌子，“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我的水平全乡干部都看得见；眼睛就盯着上边的领导；盯着上边来采访的记者；看见电视台来人，看见上级领导，我就向水里跳；我没干半天的活把手磨烂，就是政绩！……”许玉民越说越激奋：“我三天两头朝医院去挂针，我还准备做抗洪英雄……”
“你血口喷人，侮辱我的人格，我在部队出生入死，流血牺牲，回到地方——”
“你急什么？我在自我批评。别动不动就拿出你在部队的功劳薄，用你战斗英雄的帽子压人，我在部队当连长，你还穿开裆裤子……”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散会……散会……”罗书记两手摆着，不断地让干部们都出去。
十
张大明出了办公室，脸上的热量，慢慢散去；心头压的石头也慢慢滑落。
“哎！明哥，你今晚要请客，这次够便宜你的，不出这档《猫狗论》的事，你就等着难看吧！”马新拍着张大明的肩膀小声议论。
“可以，你先给我垫上。”
“呵呵……算了吧！不过你得跟我走，我们一块去卸救灾物资。”
“不是卸完了么？”
“卸完了？”马新得意的说：“楼下又来几车。”
“没有装卸工么？”
“呵呵……哪来装卸工？都是我们自己干。”
“就我一个给你打工么？”
“哪能？马上你会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
大门口许多干部的衣服都像在水里涝上来的一样；见到楼上又下来几个帮忙的人，个个像见到救星一样，面带喜悦。
院里拉进来的物质也很全，不仅有洋葱、马铃薯、大米、面粉、方便面；还有矿泉水、煤球、煤球炉子等。
张大明从车上搬了两趟，就让大家分开，一部分在车下面接；没过多大会儿车上撂下来的几捆面条就把大家的胳膊砸得青一块紫一块。
肖锋章笑着问：“张大主任，行了吧？你的改革方案，到此为止，不能这样干，我们一个人每次都扛几代，这样的速度是快了，可是人累的实在受不住。”
张大明喘着粗气，用手抹着脸上的汗水说：“不加快速度，这些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干完，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做。”
“大家已经接连干几天，现在都很累了！我们不能于你这位整天在办公室里的大主任一样干！”民政办一位干部说。
“呵呵……，你以为他于你们民政办一样，平时管理一下收发就行了么？”肖锋章说。
“好的，用老办法，多上车箱里两个人，慢慢向下传递。”张大明不断揉着酸痛的胳膊说。
大院里灯火通明，成群结队的蚊子在院里狂舞。
张大明累得两眼不断冒金星，见大家都在默默的干活；只好放慢步伐，紧咬住牙齿一袋一袋地接下来堆放。
大半夜的时间过去了，最后一辆大货车的物质终于卸完，汽车“轰”的一声开出乡政府的大院，他的心理一下亮堂；望着救灾物质又重新堆满了大院，顿觉浑身轻松许多。
几个包村干部扶着楼梯托着疲惫的身躯抬起麻木的双腿向楼上攀登。后面有几个包村干部喘着粗气小声埋怨着：“有些领导在哪里？脑子真是有病，我们没日没夜的在水中、泥里拼命；他们能找出各种理由跑外面睡大觉，见到我们回来还有意找茬整人。”
“可别那么说，那是没碰到露脸的好事，要是碰到好事，不知他们打那就冒出来了。”
肖锋章进到办公室也埋怨说：“这衣服你得给我洗！我这次可被你害惨了；身上多处被面条、矿泉砸得青一块紫一块，衣服能拧出水。”
“大家彼此、彼此。”
“狗屁！你是包村干部，你是应该的。”
“可你也是包村干部。”
“我是被你拉下水的，是来给你帮忙。看这脸上被蚊子叮得疙瘩。”
“你们说什么那？这么热乎！”张大明听见熟悉的声音跨进屋，不由得血气上涌，两眼冒火。
十一
邵康副乡长进门就忙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歉疚地笑着递给张大明说：“张哥还生我气呢？”
张大明不屑的说：“我一个小老百姓那敢生领导的气么？”然后又平静的瞧着面前的香烟说，“我断烟了。”
邵康伸出的手僵直的停在那。
“我正愁这半夜三更，买不到烟！”肖锋章伸手把烟连同邵康手里的半盒香烟都夺了过来说：“呵呵……还是光明牌的呢！”
“是不是又要我陪你一块去拉选票？我最近老是睡懒觉，那都不想去。”张大明一肚子耻辱、委屈、牢骚似乎找到发泄的地方，“我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当的官也小，又是清水衙门，没有油水捞，也没钱帮你去请客——”
“你什么熊样？有什么话好好说。邵乡长来了，你怎么不让他说话。”肖锋章打断了张大明的话。
“肖主任，别拦他。让张哥说吧，说出来心理好受些。张哥面皮薄又爱面子，今天当这么多人受——”
“面子？我有什么面子，面子都是领导的，我背的都是黑锅。”
“张哥，你工作踏实能干，为人诚实、正直，这是众所周知的；乡里干部、群众心里都佩服你，我——”
“邵乡长，我知道你脑筋好使，你别兜圈子——”
“张哥，看你说的啥？我邵康要有意去损你、害你，我是王八蛋！”邵康说：“我上初中没有你寒、暑假的补课，我也不能顺利考上中专。毕业没有你的帮助，我也不能顺利来乡里工作——”
忽然一阵凉风吹进屋里，吹起了桌上的报纸乱飞。邵康的眼光和张大明的眼光相撞，邵康眼里闪出一道羞愧的怯意。
“我知道你们都从心眼里看不起我，这我理解；我走在大街上自己都能感觉别人在戳我脊梁骨；沈乡长的某些做法，我也不赞同，可我阻止不了他，况且他有上面的领导撑腰，就连一把手也让他三分；大家在一块工作，他有事领导，有些事我只能唯心的去服从他。”邵康满脸无奈，“就说今天这事吧！我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吗？”
“邵乡长，这话怎么说？”肖锋章迷惑的问。
“前天马圩子危机四伏，我和沈乡长、许副乡长带着抢险队去抢修大堤。沈乡长拿个大喇叭跑上跑下的喊；忙半天下来，被太阳晒得像个黑泥鳅似的，累得对着电视台的记者都讲不出话。
傍晚，我们抢险队撤退时，许副乡长和马圩片工委的几个包村干部都留下坚守大堤。
罗书记正在乡里听县防汛指挥部，介绍全县防汛报告的电视电话会议时，一个村干部打电话到指挥部报告，马圩村有一段大堤突然出现险情，几乎要破了。
罗书记于是就通知返回到中途的沈乡长带我们赶快返回圩子抢修险情。
沈乡长坐在车上就联系许乡长，四处打电话，寻找了半天，最后在许乡长一个战友家才找到他。
我们在马庄的水里见到他们，沈乡长闻到他们身上的酒味，气得暴跳如雷……”
“对，有这回事！这事乡里都传开了，晚上，罗书记带我们去抢险时，我也听说过。”肖锋章接过话题，点着头笑着说。
“半夜撤退，抢险队路过我家，当时我又困又乏就下了车。第二天早晨，来乡里上班，路过张哥家，我碰见秀芹嫂子，才知道张哥半夜才从大柳村回来。”
“那是罗书记批准他回家包扎伤口。”
“是的，我也听说。可是，县防汛指挥部接到乡里告急信息，县委书记、县长一大清早就驱车来到乡里，罗书记陪同他们去危险区查看。沈乡长得知，市里电视台到大柳村采访，让牛乐天找我。我当时不想去，沈乡长说我是分管宣传工作。我们三人在水里的两个自然庄兜了几个圈，转了半天也没见电视台的影子。
沈乡长很生气就质问老牛说：‘你早晨还对我讲张大明在大柳村，他人呢？在哪？他把我的村干部都弄那去了？’
牛乐天脸红到脖子上，呐呐的讲不出话。
沈乡长见他不开口，连累带急，脸也变成酱紫色气呼呼地说：‘你老牛是怎么带的兵？你的兵干什么你都不知道？’
我当时心里焦急，忙说：‘昨天晚上大半夜，张大明才回家；身上多处受伤；早晨我来时他还累得没起床！’没想到我这解围的一句话，竟惹下了祸根。
沈乡长气呼呼地指着老牛问：‘张大明请假了么？’
老牛摇摇了头，沈乡长见他那样气呼呼地说：‘你说这么大的水，村里这么多人还在水里，你们在家能安心吗？还能睡着吗？’”
“我一直在大柳村，也没看到你们！”张大明愤怒的打断他的话说。
“老牛当时解释说，自己前两天身体不好，一直打掉针，早晨还在吃药。”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人就这样，干什么凭良心，内心无愧！”说完张大明气呼呼的要走出屋。
“回来！我们在这聊天，你这是干什么？”肖锋章跑过去伸手拉住张大明。
邵乡长被晒在那，尴尬地说：“肖主任，我讲的都是实话。张哥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打心眼里佩服，走村窜户、风里来雨里去……”
“他在村里，你们怎么到村里就找不到他呢？”
“四处都是水，一个村那么大，我们哪里有他对村里的情况熟悉，怎么能找到他？”
“找不到我，就乱扣帽子？”
“呵呵……今天早晨点名没有找到你，沈乡长更——”
“邵乡长，你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吧！”张大明打断他们的话。
“呵呵……什么都瞒不了哥的眼睛。大家都知道罗书记和沈乡长之间的关系；我们班子成员夹在里面也难做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你抽时间给沈乡长认个错，写个检讨……”
“检讨？什么检讨？我凭什么写？我哪里错？”
“就是写一下，以后一定按时完成乡里的工作计划。”
张大明心里明白，邵康是拿他当猴耍，沈乡长想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树立自己的权威；他也是助纣为虐；一切自己都明白；可是现在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上哪里去说理呢？但是他嘴上还是说：“我不会写检讨。”
“哥，你先别气！听我说完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就是来做说客？”
“坐下，你的臭脾气怎么还是改不掉呢？邵副乡长也是好意。胳膊能扭过大腿吗？我年纪大了，工作时间不长了；你们年轻有文凭、又有工作能力；大家都信任你；否则，我能愿意陪你泡在水中、趴在泥窝里滚么？我家里这次有多大损失你知道；我们乡里需要你们这样的干部，为老百姓办实事。农民苦、农民难呀！我们都出身农民！……”
“肖哥，别劝了。那天的情况你也清楚。什么理由、什么道理我都懂。可是这种方式我不能接受！真是太冤枉人！”
“呵呵……，省市领导都多次来这指导工作，我们工作中有错误就不接受处分么？”
沉重懊恼的心情紧紧缠绕着张大明，他气得脸变了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那天早晨，我多睡了会不错。秀芹骑摩托车在水里、泥里闯，送我回到大柳村。当时我到村里没有迟到一分钟。村干部可以给我作证；群众也可以给我作证。况且我回家是罗书记口头批准的；灾区的包村干部可以不参加点名，是书记在大会上宣布的……”
“干么这么大的火气？别任性！”
“任性？我都不知道我姓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是过来人，有些事别由着你的性子；你以后的路还长；人如果混得差了，过得就不如人；也就没有人能看得起你！你的理想就成为泡影；那样，我们就对不起我们的家人、朋友；他们为了支持我们的工作都做出很大牺牲，吃一堑长一智，慢慢积累经验，将来才能为老百姓干更多的事。”肖锋章忙安慰他说。
“你看，我还能踏踏实实的为老百姓干事么？你看他们干的什么？”
“你要有信心，这些歪风都是暂时的！要学会忍耐！”
“忍耐？我不会向歪理低头！”
“慢慢来，要做大事就要沉住气！”
“那我也不能卑躬屈膝、趋炎附势，给别人做嫁衣还被别人当猴耍！当枪使用！”
“张大明你是不是看书看傻了？走、走！乡长，我们不同他讲了！还能搞不定一份检讨么？别理他，牛脾气又上来了。”肖锋锋章站起来拉邵康向外走。
十二
晚上，张大明从梦中惊醒几次。
乌蒙蒙的天还在滴流着雨滴。雨点不停敲击后窗的玻璃；一夜间的雨顺着紧紧关闭的后窗向屋里的地板上渗入一片水。
窗外刚透出一点亮，他一头扎进防汛指挥部办公室查电话记录，见到电话没有大柳村的消息；又拿起电话打到村干部家。张大明了解到大柳村平安无事的信息，他悬着的心落下了。
外面楼顶上的雨水从塑料水管子里流出的“哗、哗”声不止。
楼道、楼梯、卫生间不断传出脚步声、洗刷声、说话声、噪杂的声音搅得张大明心烦。他关上房门，焦急地翻着办公桌上近几天的报纸。
“咚……咚咚……”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请进。”
“今天早晨不点名了，罗书记让我通知：包村干部立即下乡。”党政办公室小李轻轻推开门，深出脑袋说。
“谢谢！来抽只烟”张大明站起来热情的说。
“客气了，领导，有空我们才聊。”小李一溜烟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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