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缘（二）
古韵带着萧湘来到了青缘住的偏殿。还未进门，就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药气。一个小丫头探头出来，古韵道：“快去通报姨娘，三姑娘来看姨娘了。”
小丫头外头看了看萧湘，又缩回头进去了。不大会，就见青缘的丫头漱汶出来迎萧湘进去，道：“不知姑娘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姑娘见谅。只是我们奶奶日日药不离口，这屋里药气太重，恐姑娘有所不适。”
萧湘笑道：“姑娘这话可是见外了。妹妹来看看青姐姐，怎么还嫌弃药味呢。再说这药香比那花香粉香都雅，姑娘姐姐可别多心了。”
漱汶笑道：“到底是姑娘。”
说话间，已来到青缘面前。青缘软软地倚在榻上的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只簪子正剔胭脂盒中残余的胭脂膏子。见萧湘进来了，忙笑道：“妹妹来了？恕我病弱，不能见礼了。漱汶，快给姑娘倒茶。”
这青缘虽是久病之人，说话却还不糊涂，也无一般病人蓬头垢面之窘态。头发照样绾得高高的，似乎重得让她连转头都有困难。苍白的脸上明显施过妆，整个人更是显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两腮虽未敷胭脂，可唇上却点了一抹朱红。一件墨绿色的常服搭在消瘦的肩膀上，衬着她的脸更白，唇更红。然而她是年轻的，这身打扮未免太过成熟，甚至是老气，益发显出她的病气来了，只是她竭力掩饰罢了。
萧湘暗自佩服她在如此虚弱的时候还不忘仪容。只是无论如何，她的消瘦和苍白都是惊人的。青缘殷勤地笑着，可她实在是太消瘦了，瘦的让人寻不出她旧日迷人的风采。唯有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盯着萧湘。
“妹妹初来府上就来看我，教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青缘说话的语调虽轻，口气却并不柔和。可以想象从前她有着怎样的斩钉截铁，怎样的杀伐决断。
“妹妹见姐姐昨日不顾自己劳乏，还亲自来接妹妹，心下感动。因怕姐姐太过劳神，所以特来问候。”
“哦？妹妹真是说笑了。妹妹入府，姐姐怎么能不去？”
“姐姐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姐姐体虚，妹妹还未能好好照顾姐姐，就先让姐姐受累了。妹妹也是心下不安呢？姐姐年轻，身子不好就要抓紧调养才是，不要留下病根才好。”
萧湘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习惯客套，言语也是有口无心。然而毕竟触动了青缘的心事。只见青缘微微冷笑了一下道：“倒是妹妹关心我。只是病已成势，再如何调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哪里真能去根呢。”
萧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可知，我是因何伤身？”
萧湘见青缘竟不避讳这些事，好奇心便被挑了起来，道：“妹妹初入王府，对姐姐的事情还不太了解。”
“是小产。”青缘咬牙说道，忽然转为一笑：“本来我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不多时日就可以临盆了。可偏偏那个时候，云依，云依，云依她撞到了我的肚子上，孩子就这么没了。太医说，我以后不能再生养了。我也是因为伤心，未能好好调养，才作下的病根。”她抬眼看了看萧湘，微笑道：“你看，我是病糊涂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听得这样的话！还请妹妹不要怪罪才好。”她迅速瞟了一眼古韵，又对萧湘笑道：“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王府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是风起云涌。那些看似温驯的人，可能在下一刻，就会要你的命。当然，说这些还早。况且，妹妹是王爷的妹妹，有王爷眷顾，妹妹可不比费这个心，也不必遭此横祸。只是……”她又瞄了古韵一眼，见她还在听，就微微笑道：“只是王府中的其他人，恐怕都没这个福分。”
萧湘安慰了两句，就见漱汶过来道：“姑娘，我们奶奶该喝药了。说了这么半天，奶奶也乏了，姑娘怕是也倦了，不如奴婢让人送姑娘回去歇歇。”
萧湘知趣，告了辞就要带着古韵走。忽听漱汶道：“韵姑娘，我们奶奶烦你打的蝴蝶结，你到现在还没打呢。现成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姑娘好歹帮个忙吧。”
古韵会意，向萧湘道：“姑娘且先回去，我一会去菁玫居找姑娘陪姑娘说话儿。”
萧湘虽不舍，却也只好恋恋地点点头。
“姨娘刚才为什么说这些话？”萧湘刚走出去，古韵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提醒你一下罢了。”青缘淡淡地笑着。
“奴婢在府中十多年了，怎么姨娘今日才来提醒。”或许是和云依太亲厚，所以云依冷淡的人，古韵也不亲近。
青缘用干瘦的手抚着胸口，缓缓地道：“昨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虽然我足不出户，可王府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住我。何况这种事，也犯不着让王爷瞒着我。我只问你，你答应了没有？”
“是，奴婢答应了。”
“该死！”青缘低低地诅咒了一句：“定是段无华……”可能是因为太激动，她雪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呼吸也渐渐紧促。青缘同样雪白的手按着胸口，在墨绿的衣服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你和王爷一样，都是没有性格的人。”青缘冷笑着说。“我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都摸不清他是急性子还是慢性子，也不知道他是个狠心人还是有情人。你也一样，一模一样。”青缘恨恨地捶着胸口：“你为什么答应他，为什么！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古韵，你会后悔的！”
“姨娘，奴婢只是为王爷做事。奴婢是王爷的人，王爷叫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王爷？哼！我差点忘了？王爷就是个没性子的人，虽然有雄才大略，但未必狠得下心来。能这么狠心的，就是段无华。是段无华让你去的，是段无华！他要害死你！”
古韵见青缘如此动怒，心下生疑，道：“师父要害死我？为什么？”
青缘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墨绿的衣襟：“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窝深陷的眼中滚落出来，在消瘦的脸上滑过一道痕迹后滴在衣服上，成了一个墨点：“为什么他会穷追不舍，当初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姨娘？”古韵见青缘神色不对，十分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听我的话？”青缘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奴婢在王府做事，只能听王爷一人的话。姨娘这么说，奴婢诚惶诚恐。”
青缘的拳头砸着被子：“你……我现在不能说你什么，但你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奴婢惶恐。”
“你……为什么你能相信云依，相信沈奕，相信段无华，就是不能相信我呢？”青缘悲愤地说：“你知道谁会真心爱你，谁会害你么？韵儿，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所有人都对我这么说。姨娘，我只是个奴才而已，犯不着姨娘大费心思。”
“是啊，你就是个奴才，就是个奴才。韵儿，你好可怜，你好可怜啊。”青缘苦笑着。
古韵想着，平日里和青缘接触的并不多，甚至子钦都不常派她到青缘那里去，青缘就算是关心，也不至于如此。难道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奴婢谢姨娘的关心。只是奴婢想知道，姨娘素日对奴婢并无照顾，奴婢亦不常到姨娘这里请安。姨娘，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奴婢来了？”
“随你怎么想吧，既然你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是枉然。”青缘叹了口气：“你走吧，你走吧……”
“对了，还未向姨娘道喜，王爷要晋姨娘位分呢。刚才还在商量的，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姨娘马上就要成为青妃了。”
“难怪，他也该在这个时候晋我的位分了。”青缘苦笑道：“可有什么用呢？青姨娘，青妃，有什么区别？现在我是只剩半条命的人了，有一日活一日，难道还指望这些来安慰我？就是我当年做郡主的时候，也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过！他要是真把我放在心上，当初也不该那么狠心地毁掉我的身子，让我终日缠绵病榻！”
“素闻姨娘人淡如菊。”古韵淡淡地说道。
“罢了，你下去吧。以后你也不必来找我，路是你自己选的，就自己走下去吧。”
“那奴婢告退。”
古韵离开紫云阁，心下计较着：听她的口风，似乎并不很怨云依，倒是有些埋怨王爷的意思。可是她到底有什么不平？难道是为了当年小产？正想着，不妨迎头碰上了沈奕。
“韵儿！”沈奕笑着走上前来：“好几日不见你了。”
古韵一见沈奕，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想到要去永欣王府的事情，心又灰了下来，只是淡淡地说：“奕，多日不见了，你还好么？”
沈奕兴冲冲地道：“师父跟我说……”
“我要去菁玫居找姑娘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古韵一下子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了。
“就这么着急么？”沈奕见古韵并不多言，不禁有些失落。
“姑娘早就吩咐我去的，没想到在青缘姨娘那里耽搁了，所以现在要快点过去。”古韵看出沈奕脸上的落寞，赶紧甜甜一笑。
“那好吧，你先去，有时间去小书房找我。”虽然古韵不愿多言，但这笑容还是安慰了沈奕，他不禁也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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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头外头看了看萧湘，又缩回头进去了。不大会，就见青缘的丫头漱汶出来迎萧湘进去，道：“不知姑娘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姑娘见谅。只是我们奶奶日日药不离口，这屋里药气太重，恐姑娘有所不适。”
萧湘笑道：“姑娘这话可是见外了。妹妹来看看青姐姐，怎么还嫌弃药味呢。再说这药香比那花香粉香都雅，姑娘姐姐可别多心了。”
漱汶笑道：“到底是姑娘。”
说话间，已来到青缘面前。青缘软软地倚在榻上的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只簪子正剔胭脂盒中残余的胭脂膏子。见萧湘进来了，忙笑道：“妹妹来了？恕我病弱，不能见礼了。漱汶，快给姑娘倒茶。”
这青缘虽是久病之人，说话却还不糊涂，也无一般病人蓬头垢面之窘态。头发照样绾得高高的，似乎重得让她连转头都有困难。苍白的脸上明显施过妆，整个人更是显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两腮虽未敷胭脂，可唇上却点了一抹朱红。一件墨绿色的常服搭在消瘦的肩膀上，衬着她的脸更白，唇更红。然而她是年轻的，这身打扮未免太过成熟，甚至是老气，益发显出她的病气来了，只是她竭力掩饰罢了。
萧湘暗自佩服她在如此虚弱的时候还不忘仪容。只是无论如何，她的消瘦和苍白都是惊人的。青缘殷勤地笑着，可她实在是太消瘦了，瘦的让人寻不出她旧日迷人的风采。唯有双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却毫不避讳地盯着萧湘。
“妹妹初来府上就来看我，教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青缘说话的语调虽轻，口气却并不柔和。可以想象从前她有着怎样的斩钉截铁，怎样的杀伐决断。
“妹妹见姐姐昨日不顾自己劳乏，还亲自来接妹妹，心下感动。因怕姐姐太过劳神，所以特来问候。”
“哦？妹妹真是说笑了。妹妹入府，姐姐怎么能不去？”
“姐姐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姐姐体虚，妹妹还未能好好照顾姐姐，就先让姐姐受累了。妹妹也是心下不安呢？姐姐年轻，身子不好就要抓紧调养才是，不要留下病根才好。”
萧湘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习惯客套，言语也是有口无心。然而毕竟触动了青缘的心事。只见青缘微微冷笑了一下道：“倒是妹妹关心我。只是病已成势，再如何调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哪里真能去根呢。”
萧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妹妹可知，我是因何伤身？”
萧湘见青缘竟不避讳这些事，好奇心便被挑了起来，道：“妹妹初入王府，对姐姐的事情还不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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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湘安慰了两句，就见漱汶过来道：“姑娘，我们奶奶该喝药了。说了这么半天，奶奶也乏了，姑娘怕是也倦了，不如奴婢让人送姑娘回去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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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刚才为什么说这些话？”萧湘刚走出去，古韵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提醒你一下罢了。”青缘淡淡地笑着。
“奴婢在府中十多年了，怎么姨娘今日才来提醒。”或许是和云依太亲厚，所以云依冷淡的人，古韵也不亲近。
青缘用干瘦的手抚着胸口，缓缓地道：“昨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虽然我足不出户，可王府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住我。何况这种事，也犯不着让王爷瞒着我。我只问你，你答应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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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古韵见青缘神色不对，十分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听我的话？”青缘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
“奴婢在王府做事，只能听王爷一人的话。姨娘这么说，奴婢诚惶诚恐。”
青缘的拳头砸着被子：“你……我现在不能说你什么，但你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奴婢惶恐。”
“你……为什么你能相信云依，相信沈奕，相信段无华，就是不能相信我呢？”青缘悲愤地说：“你知道谁会真心爱你，谁会害你么？韵儿，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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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谢姨娘的关心。只是奴婢想知道，姨娘素日对奴婢并无照顾，奴婢亦不常到姨娘这里请安。姨娘，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奴婢来了？”
“随你怎么想吧，既然你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是枉然。”青缘叹了口气：“你走吧，你走吧……”
“对了，还未向姨娘道喜，王爷要晋姨娘位分呢。刚才还在商量的，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姨娘马上就要成为青妃了。”
“难怪，他也该在这个时候晋我的位分了。”青缘苦笑道：“可有什么用呢？青姨娘，青妃，有什么区别？现在我是只剩半条命的人了，有一日活一日，难道还指望这些来安慰我？就是我当年做郡主的时候，也没把这些放在眼里过！他要是真把我放在心上，当初也不该那么狠心地毁掉我的身子，让我终日缠绵病榻！”
“素闻姨娘人淡如菊。”古韵淡淡地说道。
“罢了，你下去吧。以后你也不必来找我，路是你自己选的，就自己走下去吧。”
“那奴婢告退。”
古韵离开紫云阁，心下计较着：听她的口风，似乎并不很怨云依，倒是有些埋怨王爷的意思。可是她到底有什么不平？难道是为了当年小产？正想着，不妨迎头碰上了沈奕。
“韵儿！”沈奕笑着走上前来：“好几日不见你了。”
古韵一见沈奕，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想到要去永欣王府的事情，心又灰了下来，只是淡淡地说：“奕，多日不见了，你还好么？”
沈奕兴冲冲地道：“师父跟我说……”
“我要去菁玫居找姑娘了，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吧。”古韵一下子猜到他要说什么，赶紧打断了。
“就这么着急么？”沈奕见古韵并不多言，不禁有些失落。
“姑娘早就吩咐我去的，没想到在青缘姨娘那里耽搁了，所以现在要快点过去。”古韵看出沈奕脸上的落寞，赶紧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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