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六章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眼睛。
忙完了小麦的收割，距离其他庄稼的成熟收获还有一段时间，那些准备修葺房屋的人家会在这个时候翻过北山，到大河附近的草淀去打芦苇草。二憨家就是如此，准备盖新的仓房，同时修葺正房，需要村上的人帮忙到北山后的草淀里去打上好的苇草，之涣爸爸是一份子，暑期末的孩子们也凑了个热闹。当然，若天和若星是在给小燕子们留足的充足的食物后才参与同去的。此时的小燕子们已经接受了若天和若星放进窝里的现成的食物，也几乎像盼着父母那样盼着若天和若星去看望它们。
两个慢悠悠的牛车载着大家越过了北山山坡，来到了一条流水河边，对岸就是草淀了。据村里的老人们讲，第一次过这样的河要往水里投些硬币，以敬河神，尤其是有小孩子过河时。大家出来的匆忙，身上都未带钱，二憨妈向河里投了两个为午餐备的饼子，双手合十，念叨了一番。河水没过车轱辘的四分之三，坐在边上的人要抬起脚，孩子们却巴不得腿长的长点，可以用脚丫子够到水，扬起水花，也扬起心情。
草淀里除了丰美浓茂的苇草，还有漂亮的野花，不时飞起的鸟群，以及拖着长长羽翼的大蝴蝶。
“喂，快来看哪，一窝小鹌鹑崽儿！”二憨爸爸的声音。
“嘿，四五个呢，真不少，烤了一定很好吃。”一个伯伯兴高采烈。
“对，留着中午给大家下酒吧。我烤这个最在行了！”又一个伯伯兴高采烈。
“不行，它们多可怜呀！留下它们吧，不然，它们的妈妈会着急的。”若星打破了大伙的兴致。
“这东西，草淀上多的是，一会儿还能碰到。这小窝儿给你玩吧。”二憨爸以为是若星觉得好玩，想要拿去玩的才想了这样的借口。
“我不要，它们会想妈妈的。让它们就呆在这儿等妈妈吧。求求你们放了它们吧。”
“放了吧，孩子没有妈妈，看见这些小动物就有怜悯心。孩子的话也有道理，它们也都是生命。留着吧，打回了草，让二憨爸请大伙吃猪肉。”之涣爸爸站在女儿这一边。
村邻们对若星的仁爱之心也早知晓，便顺了她的意，在鹌鹑窝四周留下了一大块未割的草丛。事实上，这一天下来，这样的草丛不知留下了多少处，里面有的是几只瑟瑟的小鹌鹑，有的是几只温温的鹌鹑蛋。若星发动清萍跟着大人们的行进，以随时拯救那些无辜的小生命。若天和二憨则满世界疯跑，偶尔在大人们的指导下帮着整理一下草捆，因为草捆个头较大，见他们两个太吃力，便又放了去玩。若天顺手采了一大把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一会儿，又坐下来，用苇草打主藤，制成了两个花环。
一个戴给若星：“嗯，像个小公主。”
另一个戴给清萍：“嗯，像个新娘子。”
“你的新娘子？”二憨在一旁插话。
“嗯？哈哈——”若天调皮的应着，笑着跑开了。
风轻轻吹过，谁也不知道清萍的心里泛起了细细的涟漪。
由于帮忙的的人多，刚进下午就完了工，码好的苇草捆要放在淀子里晒几天再拉回去。又是两个牛车，载了来时的人告别了草淀。孩子们是依依不舍的，但刚进村子，这份依依眷恋之情就被一阵锣鼓声遣散了。
原来是村里来了演杂技的。每年都是有这样的一队人操着南方口音，用这样的方式讨营生。展示功夫、演演魔术是很平常的，有时会有训蟒蛇、训猴子之类，还会有吞咽碎玻璃、以头碎砖、滚钉扳、身上碎大石等苦肉演出。今天的苦肉表演着实让人揪心：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弯着腰，手背向握着一根木棒，一个男人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拉着木棒向上抬，很多女孩已不敢再看。那个男人突然一用力，孩子的胳膊悠荡了下来，就这样生生地被弄得脱臼，还要被摇上几摇，收了一些钱后，再一个个安上去。这过程中的每一次用力，若星都“啊”地一声惊叫。此时，她已忍不住走到退了场的那个男孩身旁问道：“小哥哥，你疼吗？”
那个孩子只是犹豫地望了望若星，没有说话。
“小哥哥，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那个男孩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小哥哥，你想逃跑吗？我帮你。”
男孩眼睛里亮了一下，又黯了回去，噙着眼里，摇摇头。
若星搬来哥哥，二憨和清萍也随了来。四个孩子一拍即合。
“猛子，你干嘛去？”一个颧骨很高的黑瘦男人等着往人群边上蹭步的男孩。
“班主，我想撒尿。”男孩怯怯地答道。
“快点回来！就你事儿多！”高颧骨又一瞪眼。
钻出人群，五个孩子抛开热闹一路奔向西山的普照寺。敲开山门，说明了情况，寺里的一个师傅为男孩稍做安顿。
“你先留在这儿，我们得快跑回去，免得被人怀疑。”若天拍着男孩的肩说道。
“对，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能早点知道。”清萍加说道。
“猛子谢谢你们了！”男孩向四个本该是玩伴的孩子跪拜。
“快起来吧，小哥哥。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若星扶起男孩，注意到他右手腕处有一个小指甲大的紫色胎记，有点像箭头的形状。
临别，若星把存在兜里舍不得吃的一颗高粱饴塞到了男孩黑黑的手心里，男孩抬头，望见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大眼睛。
“阿弥陀佛！”两位师傅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阿弥陀佛！”二憨也做的有模有样。
又是一路飞奔，扎回了人堆儿里。轮到猴子上场了，四个孩子故意大声喝彩，惹得训猴人更卖劲儿表演起来。
“猛子呢？你们看见猛子了吗？”猴子下场时，高颧骨忽然对一旁的人大喊起来。
一阵忙乱，一阵狂躁，没有结果。高颧骨对他们中的一个人嘀咕了几句，便扯着脖子喊要见村长。村长到了，被嘀咕了几句的那个人开始大哭，说是猛子是他的儿子，一看那表情就是演出来的，不哭还好点儿。以村长的阅历当然知道那不过是捡来甚或是偷来的孩子，但此时还得对他们以戏还戏，心里但愿那孩子能从此得个平安吧。
“我们大家都在这看表演，自己带着自己的孩子，谁的也没丢，你们自己没看好自己的孩子，不关我们的事吧？”
“孩子就在你们村，我们就得向你们要人。我们要挨家挨户找！”高颧骨声音也高。
“好！古塘村的人都听好了，回去看好自家的狗，也看好自家的东西。狗咬了人，咱们负责，东西丢了，他们负责！现在可是法制社会！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得首先报告给公安局的！”村长的声音平和有力。
大家散了，高颧骨他们也灰溜溜地撤了。若星四人暗自击掌庆贺。
第二天，若天和若星便急急地上了西山，溜进了普照寺。清萍和二憨没有同往，一来因为家里要收拾仓房为修葺做一些准备工作，需要孩子做些灵活；二来，也是胖婶对昨天无缘无故失踪了一个卖艺孩子的事心有疑虑，觉得那些南蛮子太鬼道，也太凶恶，不想让二憨和清萍沾惹此事，所以借故不准他们出去。
到寺里时，猛子正在和一个大和尚打扫大殿。大和尚见有人来看猛子，便和善地笑着，放了猛子出来。三个孩子来到偏院的松树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算作正式相识。
原来，猛子只比若天小一岁，已经十岁了，但他又瘦又小，比若天整整矮了一个头，看起来倒像是和七岁的若星一样大的年纪。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也不记得我的父母……”
“他们对我很凶，逼我练习卸胳膊的功夫，我不能喊疼，不能哭，否则他们就狠狠地打我……”
“他们还逼我练习飞刀功夫，我现在已经练得很准了，他们说等到再有一个能给我拖住物品的女孩合作就可以表演了，说那样才能让看表演的人愿意给钱。但我很害怕真的让我去表演，我怕我会飞不准，伤了别人……”
“我每天都吃不饱，他们吃饭时只让我站在一旁，等他们吃完了，才轮到我……”
“我逃跑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抓回来，往死里打……我已经怕了……”
“我没有上过学……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猛子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他的经历和生活，若星听得眼泪直流。
“不要哭了，小哥哥，给你我最喜欢吃的高粱饴。”若星摊开猛子的手掌，放进两块她口袋里仅有的两个高粱饴。
“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朋友。我们会一直帮你！”若天拍拍猛子的肩，有些哽咽了声音。
“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应该笑笑。”若星拉着猛子带着紫色胎记的右手臂，用力安慰着这个大自己三岁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她真的好想帮助他，让他不再有任何痛苦和不幸。
猛子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他本来对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已经麻木了，但是当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这回真的获得了自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而难过。那么苦，那么难，那么阴暗，他居然真的挺过来了。
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呢？对，就是刚才那句话，他也曾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当他听到若星这句给了他绝望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的话时，他抬起头，擦干眼泪，盯着若星看了好一会儿。他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明白和理解他的一切。她的眼睛那么漂亮，像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启明星。她怎么哭了呢？是因为听了自己的糟糕的生活吗？不行，不可以让她哭。像她说的，应该笑笑。
于是，他朝她弯起嘴角。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笑过了。
她也朝他笑了。有人为她擦拭了眼泪，是她的哥哥吧。她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忽闪在眼前，把她的笑容洗涤得那么清澈，那么明媚。这时的他就觉得，也许终其一生，他都难以忘记此时此刻这样明媚的笑容和这样清澈美丽的眼睛。
寺院的钟楼里传出古韵钟声，悠远肃穆。
“我会呆在这里，我喜欢这寺院里的钟声。也许，我会做一个和尚。”
“那你不要寻找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了吗？”若星觉得没有妈妈的人是最可怜的。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们。”
“我们会常来看你的。”若天拉着妹妹的手说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啊。”若星笑容依旧。
“过几天，我们还会带另两个朋友来看你的。”
猛子明白那另两个朋友一定是与若天和若星一道救出自己的一对兄妹。
道别了猛子，若天和若星返回家里，尽可能详细地把猛子的情况告知了前来悄悄打探消息的清萍和二憨。四人商量着两天后以采蘑菇的名义再一同去看望猛子。
可是，再到普照寺时，他们却没有见到猛子，开门的师傅还是上次安顿猛子的那个。
“猛子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
“你们来看望他的第二天下午，他被两个警察领走了。应该是找到了他的家人。”
孩子们虽为没有见到猛子而遗憾，心里却还是为他能有一个好归宿而高兴。四人洋溢在解救人于危难后的无比快乐中。但既来之，则安之，带着背篓上山来，咋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呢？怎么也得把小背篓里都装满蘑菇才不虚此行嘛。在慷慨的大山里，这个自然不难，反倒是一种乐趣呢。四个孩子徜徉在大山的怀抱里蹦蹦跳跳、蹲蹲跑跑，每一颗蘑菇都是一份喜悦的收获。
若星最喜欢到山里来采东西，采蘑菇、挖蕨菜是最寻常的了，晒干后，留到冬天是最好的美食。秋天还能采到榛子和松籽，除了自家吃，多的时候，还可以拿到镇上卖钱呢。去年，她和哥哥还采了很多车前子，卖到镇上收购药材的铺子里，换了很多钱。但有两样东西，他们从来不卖的，就是若星每日用古塘水煎服的两味药，回心草和叫做山萝卜的党参。
“嗷——呜——”不远处草丛中传来一阵细索的声响。
“哥哥，你听到了吗？”若星指着前方。
“嗯，可能是个小兔子吧。”
“咱们瞧瞧去。”二憨冒失前行。
“啊，是只小狗崽！”清萍一笑。
“它受伤了，在流血呢！”若星一向细心。
“等等，这大山里怎么会有只小狗呢？再看看，这会不会是狼崽子呀？”若天拦住了妹妹。
“对，是狼。你看它多凶。”二憨后退了两步。
孩子们猜得没错，那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狼。不知什么原因与母亲走散，还受着严/重的腿伤，此时又饿又痛又无力，凶一凶孩子们只是出于本能，即便不受伤，它也还没长到能伤人的程度。事实上，此时这只瑟瑟的小狼跟前两天草淀中瑟瑟的小鹌鹑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哥哥，它快要死了，我们救救它吧。”若星又动了怜悯之心。
“不行，狼就是狼！快走吧，若星，天快黑了。”若天硬拉住了若星。
“哥哥，我给它包扎一下伤口就走。”若星挣脱了哥哥的手，跑向了奄奄一息的小狼。掏出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用的花手帕给小狼包好了伤口。趁哥哥心软，抱起小狼放进了自己的背篓，笑嘻嘻走向哥哥：“哥哥，我们把它救活再放回山里来，好吗？”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下山了。”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孩子们的歌声飘在半山腰。
夕阳如血，本是美景，回眸一瞥，却见一只大狼不紧不慢、不声不响跟着后面，这可比听到它的哀鸣更可怕。
“有狼！若天，就在我们后面跟着。”清萍哆嗦着声音。
“我的妈呀！这不会是那狼崽子的妈吧？”二憨立刻前跑了几步。
“别怕，越跑它越追。二憨，你勇敢点，别那么怂！”若天立在若星身后，手心里攥满了汗。
“咱们爬上树吧，快！二憨，你帮清萍！”若天指着左侧的两颗大树。
两棵大树都很粗，很难爬上去。狼在一点点逼近，还没有一个孩子爬上树，狼越来越近了。终于清萍在二憨的“顶力”下跨上了树枝，二憨也踩着蘑菇筐在清萍的拉力下上了树。这边若星个子太小，力气也太小，哥哥举起她，也还是没有成功上去。
“若天，这边！过来呀！”清萍大喊。
若天别无选择，把还没顾上退下小背篓的若星举向了清萍他们的树枝，终于成功了。但还没等若天爬上树，狼已经到了近前。仰头望着他们。若天站在蘑菇筐上，紧紧靠着树干，满身是汗。
“哥哥，哥哥，你快上来呀！”若星拉着哥哥的一只手，脑海里是古塘冰窟窿那危险的一幕，她真担心这又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呜——”一阵对峙，狼愤怒了，一扬身，咬住若天的裤腿把他扯到了地上。若天心想这下可真的完了，但狼并没有撕咬他，只是在他身上使劲地嗅。喉咙里发出吓人的声音。若天一动不动，树上的三个孩子一样魂不附体。
“哥哥，哥哥，不要吃我哥哥！”若星哭喊着，不能自控，没想危险、没想后果、一心要救哥哥，干脆从树上滑了下来。
“不要吃我哥哥，你要是饿了，就吃我吧，放了我哥哥。”若星心里仿佛那狼能听得懂。狼果然听懂了，朝着她的方向奔来，若天猛地起来扑到狼背上，一个咕噜被狼甩到一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哥哥，不要啊！”若星看见哥哥流血大叫起来，被迎面的狼撞到。她挣扎着坐起，根本没想狼会把她怎么样，只是想看看哥哥怎么样了。那狼掠过她的头，从她的背篓中叼出小狼，跑回了山上。
若天的伤并无大碍，孩子们有惊无险。
山上传来一阵狼嚎，山下传来大人们寻找他们的嘈杂。碰头儿时，便只剩下胖婶炒豆子般的责骂声了。
四个孩子低了头，心里却挺美。私下里还商量着过两天让若天凭记忆给猛子画张像，想起他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
两个慢悠悠的牛车载着大家越过了北山山坡，来到了一条流水河边，对岸就是草淀了。据村里的老人们讲，第一次过这样的河要往水里投些硬币，以敬河神，尤其是有小孩子过河时。大家出来的匆忙，身上都未带钱，二憨妈向河里投了两个为午餐备的饼子，双手合十，念叨了一番。河水没过车轱辘的四分之三，坐在边上的人要抬起脚，孩子们却巴不得腿长的长点，可以用脚丫子够到水，扬起水花，也扬起心情。
草淀里除了丰美浓茂的苇草，还有漂亮的野花，不时飞起的鸟群，以及拖着长长羽翼的大蝴蝶。
“喂，快来看哪，一窝小鹌鹑崽儿！”二憨爸爸的声音。
“嘿，四五个呢，真不少，烤了一定很好吃。”一个伯伯兴高采烈。
“对，留着中午给大家下酒吧。我烤这个最在行了！”又一个伯伯兴高采烈。
“不行，它们多可怜呀！留下它们吧，不然，它们的妈妈会着急的。”若星打破了大伙的兴致。
“这东西，草淀上多的是，一会儿还能碰到。这小窝儿给你玩吧。”二憨爸以为是若星觉得好玩，想要拿去玩的才想了这样的借口。
“我不要，它们会想妈妈的。让它们就呆在这儿等妈妈吧。求求你们放了它们吧。”
“放了吧，孩子没有妈妈，看见这些小动物就有怜悯心。孩子的话也有道理，它们也都是生命。留着吧，打回了草，让二憨爸请大伙吃猪肉。”之涣爸爸站在女儿这一边。
村邻们对若星的仁爱之心也早知晓，便顺了她的意，在鹌鹑窝四周留下了一大块未割的草丛。事实上，这一天下来，这样的草丛不知留下了多少处，里面有的是几只瑟瑟的小鹌鹑，有的是几只温温的鹌鹑蛋。若星发动清萍跟着大人们的行进，以随时拯救那些无辜的小生命。若天和二憨则满世界疯跑，偶尔在大人们的指导下帮着整理一下草捆，因为草捆个头较大，见他们两个太吃力，便又放了去玩。若天顺手采了一大把野花，红的、黄的、粉的、紫的。一会儿，又坐下来，用苇草打主藤，制成了两个花环。
一个戴给若星：“嗯，像个小公主。”
另一个戴给清萍：“嗯，像个新娘子。”
“你的新娘子？”二憨在一旁插话。
“嗯？哈哈——”若天调皮的应着，笑着跑开了。
风轻轻吹过，谁也不知道清萍的心里泛起了细细的涟漪。
由于帮忙的的人多，刚进下午就完了工，码好的苇草捆要放在淀子里晒几天再拉回去。又是两个牛车，载了来时的人告别了草淀。孩子们是依依不舍的，但刚进村子，这份依依眷恋之情就被一阵锣鼓声遣散了。
原来是村里来了演杂技的。每年都是有这样的一队人操着南方口音，用这样的方式讨营生。展示功夫、演演魔术是很平常的，有时会有训蟒蛇、训猴子之类，还会有吞咽碎玻璃、以头碎砖、滚钉扳、身上碎大石等苦肉演出。今天的苦肉表演着实让人揪心：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弯着腰，手背向握着一根木棒，一个男人一边滔滔不绝，一边拉着木棒向上抬，很多女孩已不敢再看。那个男人突然一用力，孩子的胳膊悠荡了下来，就这样生生地被弄得脱臼，还要被摇上几摇，收了一些钱后，再一个个安上去。这过程中的每一次用力，若星都“啊”地一声惊叫。此时，她已忍不住走到退了场的那个男孩身旁问道：“小哥哥，你疼吗？”
那个孩子只是犹豫地望了望若星，没有说话。
“小哥哥，他们是你的亲人吗？”
那个男孩低下了头，还是没有说话。
“小哥哥，你想逃跑吗？我帮你。”
男孩眼睛里亮了一下，又黯了回去，噙着眼里，摇摇头。
若星搬来哥哥，二憨和清萍也随了来。四个孩子一拍即合。
“猛子，你干嘛去？”一个颧骨很高的黑瘦男人等着往人群边上蹭步的男孩。
“班主，我想撒尿。”男孩怯怯地答道。
“快点回来！就你事儿多！”高颧骨又一瞪眼。
钻出人群，五个孩子抛开热闹一路奔向西山的普照寺。敲开山门，说明了情况，寺里的一个师傅为男孩稍做安顿。
“你先留在这儿，我们得快跑回去，免得被人怀疑。”若天拍着男孩的肩说道。
“对，万一有什么事，我们也能早点知道。”清萍加说道。
“猛子谢谢你们了！”男孩向四个本该是玩伴的孩子跪拜。
“快起来吧，小哥哥。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若星扶起男孩，注意到他右手腕处有一个小指甲大的紫色胎记，有点像箭头的形状。
临别，若星把存在兜里舍不得吃的一颗高粱饴塞到了男孩黑黑的手心里，男孩抬头，望见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大眼睛。
“阿弥陀佛！”两位师傅把他们送出了大门。
“阿弥陀佛！”二憨也做的有模有样。
又是一路飞奔，扎回了人堆儿里。轮到猴子上场了，四个孩子故意大声喝彩，惹得训猴人更卖劲儿表演起来。
“猛子呢？你们看见猛子了吗？”猴子下场时，高颧骨忽然对一旁的人大喊起来。
一阵忙乱，一阵狂躁，没有结果。高颧骨对他们中的一个人嘀咕了几句，便扯着脖子喊要见村长。村长到了，被嘀咕了几句的那个人开始大哭，说是猛子是他的儿子，一看那表情就是演出来的，不哭还好点儿。以村长的阅历当然知道那不过是捡来甚或是偷来的孩子，但此时还得对他们以戏还戏，心里但愿那孩子能从此得个平安吧。
“我们大家都在这看表演，自己带着自己的孩子，谁的也没丢，你们自己没看好自己的孩子，不关我们的事吧？”
“孩子就在你们村，我们就得向你们要人。我们要挨家挨户找！”高颧骨声音也高。
“好！古塘村的人都听好了，回去看好自家的狗，也看好自家的东西。狗咬了人，咱们负责，东西丢了，他们负责！现在可是法制社会！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得首先报告给公安局的！”村长的声音平和有力。
大家散了，高颧骨他们也灰溜溜地撤了。若星四人暗自击掌庆贺。
第二天，若天和若星便急急地上了西山，溜进了普照寺。清萍和二憨没有同往，一来因为家里要收拾仓房为修葺做一些准备工作，需要孩子做些灵活；二来，也是胖婶对昨天无缘无故失踪了一个卖艺孩子的事心有疑虑，觉得那些南蛮子太鬼道，也太凶恶，不想让二憨和清萍沾惹此事，所以借故不准他们出去。
到寺里时，猛子正在和一个大和尚打扫大殿。大和尚见有人来看猛子，便和善地笑着，放了猛子出来。三个孩子来到偏院的松树下，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算作正式相识。
原来，猛子只比若天小一岁，已经十岁了，但他又瘦又小，比若天整整矮了一个头，看起来倒像是和七岁的若星一样大的年纪。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也不记得我的父母……”
“他们对我很凶，逼我练习卸胳膊的功夫，我不能喊疼，不能哭，否则他们就狠狠地打我……”
“他们还逼我练习飞刀功夫，我现在已经练得很准了，他们说等到再有一个能给我拖住物品的女孩合作就可以表演了，说那样才能让看表演的人愿意给钱。但我很害怕真的让我去表演，我怕我会飞不准，伤了别人……”
“我每天都吃不饱，他们吃饭时只让我站在一旁，等他们吃完了，才轮到我……”
“我逃跑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抓回来，往死里打……我已经怕了……”
“我没有上过学……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猛子断断续续地描述着他的经历和生活，若星听得眼泪直流。
“不要哭了，小哥哥，给你我最喜欢吃的高粱饴。”若星摊开猛子的手掌，放进两块她口袋里仅有的两个高粱饴。
“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朋友。我们会一直帮你！”若天拍拍猛子的肩，有些哽咽了声音。
“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应该笑笑。”若星拉着猛子带着紫色胎记的右手臂，用力安慰着这个大自己三岁却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她真的好想帮助他，让他不再有任何痛苦和不幸。
猛子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他本来对自己的一切遭遇都已经麻木了，但是当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这回真的获得了自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曾经的遭遇而难过。那么苦，那么难，那么阴暗，他居然真的挺过来了。
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呢？对，就是刚才那句话，他也曾反反复复对自己说过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当他听到若星这句给了他绝望中唯一的一点光亮的话时，他抬起头，擦干眼泪，盯着若星看了好一会儿。他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心里，明白和理解他的一切。她的眼睛那么漂亮，像黑夜里闪闪发光的启明星。她怎么哭了呢？是因为听了自己的糟糕的生活吗？不行，不可以让她哭。像她说的，应该笑笑。
于是，他朝她弯起嘴角。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笑过了。
她也朝他笑了。有人为她擦拭了眼泪，是她的哥哥吧。她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忽闪在眼前，把她的笑容洗涤得那么清澈，那么明媚。这时的他就觉得，也许终其一生，他都难以忘记此时此刻这样明媚的笑容和这样清澈美丽的眼睛。
寺院的钟楼里传出古韵钟声，悠远肃穆。
“我会呆在这里，我喜欢这寺院里的钟声。也许，我会做一个和尚。”
“那你不要寻找自己的父母和家人了吗？”若星觉得没有妈妈的人是最可怜的。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们。”
“我们会常来看你的。”若天拉着妹妹的手说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你的好朋友啊。”若星笑容依旧。
“过几天，我们还会带另两个朋友来看你的。”
猛子明白那另两个朋友一定是与若天和若星一道救出自己的一对兄妹。
道别了猛子，若天和若星返回家里，尽可能详细地把猛子的情况告知了前来悄悄打探消息的清萍和二憨。四人商量着两天后以采蘑菇的名义再一同去看望猛子。
可是，再到普照寺时，他们却没有见到猛子，开门的师傅还是上次安顿猛子的那个。
“猛子已经走了。”
“去哪儿了？”
“你们来看望他的第二天下午，他被两个警察领走了。应该是找到了他的家人。”
孩子们虽为没有见到猛子而遗憾，心里却还是为他能有一个好归宿而高兴。四人洋溢在解救人于危难后的无比快乐中。但既来之，则安之，带着背篓上山来，咋能就这样空手而归呢？怎么也得把小背篓里都装满蘑菇才不虚此行嘛。在慷慨的大山里，这个自然不难，反倒是一种乐趣呢。四个孩子徜徉在大山的怀抱里蹦蹦跳跳、蹲蹲跑跑，每一颗蘑菇都是一份喜悦的收获。
若星最喜欢到山里来采东西，采蘑菇、挖蕨菜是最寻常的了，晒干后，留到冬天是最好的美食。秋天还能采到榛子和松籽，除了自家吃，多的时候，还可以拿到镇上卖钱呢。去年，她和哥哥还采了很多车前子，卖到镇上收购药材的铺子里，换了很多钱。但有两样东西，他们从来不卖的，就是若星每日用古塘水煎服的两味药，回心草和叫做山萝卜的党参。
“嗷——呜——”不远处草丛中传来一阵细索的声响。
“哥哥，你听到了吗？”若星指着前方。
“嗯，可能是个小兔子吧。”
“咱们瞧瞧去。”二憨冒失前行。
“啊，是只小狗崽！”清萍一笑。
“它受伤了，在流血呢！”若星一向细心。
“等等，这大山里怎么会有只小狗呢？再看看，这会不会是狼崽子呀？”若天拦住了妹妹。
“对，是狼。你看它多凶。”二憨后退了两步。
孩子们猜得没错，那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狼。不知什么原因与母亲走散，还受着严/重的腿伤，此时又饿又痛又无力，凶一凶孩子们只是出于本能，即便不受伤，它也还没长到能伤人的程度。事实上，此时这只瑟瑟的小狼跟前两天草淀中瑟瑟的小鹌鹑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哥哥，它快要死了，我们救救它吧。”若星又动了怜悯之心。
“不行，狼就是狼！快走吧，若星，天快黑了。”若天硬拉住了若星。
“哥哥，我给它包扎一下伤口就走。”若星挣脱了哥哥的手，跑向了奄奄一息的小狼。掏出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用的花手帕给小狼包好了伤口。趁哥哥心软，抱起小狼放进了自己的背篓，笑嘻嘻走向哥哥：“哥哥，我们把它救活再放回山里来，好吗？”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下山了。”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孩子们的歌声飘在半山腰。
夕阳如血，本是美景，回眸一瞥，却见一只大狼不紧不慢、不声不响跟着后面，这可比听到它的哀鸣更可怕。
“有狼！若天，就在我们后面跟着。”清萍哆嗦着声音。
“我的妈呀！这不会是那狼崽子的妈吧？”二憨立刻前跑了几步。
“别怕，越跑它越追。二憨，你勇敢点，别那么怂！”若天立在若星身后，手心里攥满了汗。
“咱们爬上树吧，快！二憨，你帮清萍！”若天指着左侧的两颗大树。
两棵大树都很粗，很难爬上去。狼在一点点逼近，还没有一个孩子爬上树，狼越来越近了。终于清萍在二憨的“顶力”下跨上了树枝，二憨也踩着蘑菇筐在清萍的拉力下上了树。这边若星个子太小，力气也太小，哥哥举起她，也还是没有成功上去。
“若天，这边！过来呀！”清萍大喊。
若天别无选择，把还没顾上退下小背篓的若星举向了清萍他们的树枝，终于成功了。但还没等若天爬上树，狼已经到了近前。仰头望着他们。若天站在蘑菇筐上，紧紧靠着树干，满身是汗。
“哥哥，哥哥，你快上来呀！”若星拉着哥哥的一只手，脑海里是古塘冰窟窿那危险的一幕，她真担心这又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呜——”一阵对峙，狼愤怒了，一扬身，咬住若天的裤腿把他扯到了地上。若天心想这下可真的完了，但狼并没有撕咬他，只是在他身上使劲地嗅。喉咙里发出吓人的声音。若天一动不动，树上的三个孩子一样魂不附体。
“哥哥，哥哥，不要吃我哥哥！”若星哭喊着，不能自控，没想危险、没想后果、一心要救哥哥，干脆从树上滑了下来。
“不要吃我哥哥，你要是饿了，就吃我吧，放了我哥哥。”若星心里仿佛那狼能听得懂。狼果然听懂了，朝着她的方向奔来，若天猛地起来扑到狼背上，一个咕噜被狼甩到一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哥哥，不要啊！”若星看见哥哥流血大叫起来，被迎面的狼撞到。她挣扎着坐起，根本没想狼会把她怎么样，只是想看看哥哥怎么样了。那狼掠过她的头，从她的背篓中叼出小狼，跑回了山上。
若天的伤并无大碍，孩子们有惊无险。
山上传来一阵狼嚎，山下传来大人们寻找他们的嘈杂。碰头儿时，便只剩下胖婶炒豆子般的责骂声了。
四个孩子低了头，心里却挺美。私下里还商量着过两天让若天凭记忆给猛子画张像，想起他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