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如果星星坠落了，就让我们为它在地上安个家吧
友谊伴着孩子童年里的成长，时间在孩子们的成长中流淌。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再开学，若星将上二年级，若天、清萍将升入五年级。而二憨见上初中的学校要走十里的山路任性地决定辍学，一来，家里实在是很惯着这个唯一的孩子，二来，在当时那个年代的偏远农村，很多家庭会忽视学业的重要性，二憨父母便也由了他的性子。但无论怎样，他们几个暂时都还处在自由自在的暑假里。
这段时间里，院墙边的牵牛花已经爬满了主架，有的延伸到土墙上面插的柳条栅栏上，有的已经爬到最高处，再无可攀附，就凌空打着卷儿，随风飘摇。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花架上顶着露水展开的各色喇叭状的牵牛花，放佛在吹着号角宣布着一天的开始。若星喜欢牵牛花，是因为每个花朵内都有星形的花纹，那么简单，又那么特别；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那么寻常，又那么骄傲。虽然它们只有一天的花期，朝开晚谢，但若星喜欢它们精神抖擞、快快乐乐的样子。
比起牵牛花的攀攀绕绕，清萍则更喜欢那一株株独立生长的芨芨草花，翠绿的枝叶衬托着粉红粉红的花簇，花瓣饱含水分，娇嫩的放佛可以摘下来放入口中咀嚼吃下。最值得一提的是，它花瓣里的粉红色汁液可以用来涂红指甲。芨芨草花凋谢后会结出绿色的梭形的小果实，稍稍用力捏开，去掉里面的籽瓤，果实的外壳就会弯曲成耳环的形状，分瓣戴在耳垂上，可以以假乱真。清萍就常常这样为自己和若星打扮，然后，来到若天和二憨面前，侧着头，故意露出绿色的耳环，亮出粉红的指甲，炫耀一番。二憨看都不看，仍旧去追赶红尾巴的蜻蜓了。倒是若天，会被若星扯住胳膊，被迫做一些夸张的评价，有时也建议清萍把耳环再扣上一环，垂下来，成耳坠的形状。清萍虽然撇嘴不太认同，却也偶尔美美地照做。这时的清萍，即便没有若天的评价也还是喜欢指甲上芨芨草花的淡淡清香。
在若星和清萍把玩着各自喜欢的花儿时，若天和二憨通常都是在到处捕捉蜻蜓，捉到后，把两侧翅膀叠放，捏在手中。平时，他们每捉到三四只就一扬手，全放飞到空中，看着其中尚没弄明白情况的蜻蜓仓皇地下坠或乱飞，一阵嬉笑，便又开始屏气凝神去捉其它的蜻蜓了。
但是，这几天，他们没有放飞捉到手的蜻蜓，而是试图用它们来喂养若天家房檐下的燕窝里那三只失去了父母的小燕子。它们的父母是在凉衣绳处被一只野猫沿着支高凉衣绳的长木棍爬上去捉到的，起初只是其中一只燕子受伤落地，另一只飞过来想要救助，不料，又被那只猫咬死了。这一幕是若天和若星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但他们的追赶营救和大喊声都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只是到最后才撵开了猫，保全了两只燕子的尸体。若天和若星埋葬了两只燕子，回来看望窝里那三只还不会飞的小燕子，心里难过极了。前一天还看到燕子父母飞来飞去衔食喂给它们，三个小家伙看到有大燕子飞来，就都争着伸出头，张开嫩黄的小嘴等着分给自己的食物，这会儿却都安静了，也许是饿的没了力气。
“我们得喂活它们。”若天的语气带着决心。
“是的，让它们长大，天冷的时候好飞到南方去过冬。可是，他们吃什么呀？”若星更是爱怜三只小燕子。
“鸽子不吃喘气儿的，燕子不吃落地儿的。苍蝇，蚊子，蜻蜓，蚂蚱。总有一样可以救它们的命吧。”若天俨然一个大人的样子。
于是，若天发动了二憨和清萍，四个孩子为了三只小燕子的命运而努力着。
蚊子只有晚上才多，也不好捉，蚂蚱捉起来难度也很大，大家就把精力主要放在了苍蝇和蜻蜓上。但四人聚在一起的时间毕竟有限，多数情况下，还得若天和若星在努力捕食来照顾小燕子们。
起初的时候，三只小燕子根本不吃他们送到窝里的食物。若天就把它们从窝里取出来，捏开嘴巴，把苍蝇或蜻蜓硬塞它们的嘴里去。有时，为了它们容易吞咽，还要残忍地把蜻蜓分成两三段来喂。不管怎样，它们接受了食物，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暑期近半，天气越来越热了。虽然酷暑难当，家家户户却都在收割小麦的忙碌之中。孩子们很奇怪，前一阵子还郁郁青青的小麦田现在却是一片金黄了；前一阵子还随手能揪到一把麦穗，放在火堆里烧熟，搓出麦粒，品尝美味，那青青麦粒的特有香甜放佛还在舌尖，现在的麦粒却都成熟得圆鼓鼓、硬实实的了；可明明记得不久前还特意早起，到刚刚高过膝盖还没有任何抽穗迹象的小麦田边去，用手粘着小麦叶片上的露水洗脸呢，现在那绿油油的一片即将在大人们的镰刀下展平了。
收回的麦子被成垛码在场院里，每一个麦垛大小不一，但都是一样的形状，麦穗朝里，根部朝外。麦垛中间向外围凸起，顶端成尖，用一大捆麦子倒扣过来，麦穗朝四下散开，像清朝时的官帽子。麦垛与麦垛间的空隙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地方。有时绕着一个大麦垛左绕右绕，就能让别人找上半天。若天就经常这样戏弄二憨，弄得二憨胖胖的脸上满是汗，最后干脆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惹得若星和清萍一阵笑话。有时四个孩子铺上凉席，一边看麦子，以防止鸡鸭鹅的侵犯，一边做暑假作业。困了、累了，便席地而睡，睁开眼，看见蓝蓝的天，金黄的麦垛，诗一般点缀着孩子们的童年生活。
但高高的麦垛却不能始终耸立，当脱谷机开进场院，它们便会被拆散投进隆隆的机器里，一面吐出笑盈盈的麦粒，一面吐出变了形的麦秆。麦秆会再被垛起来，成为燃在灶下的柴禾，煮熟饭、温暖屋。当然，它们也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在成垛的过程中，大人们用叉子垛高摊匀的同时还需要有人不断踩踏，以求垛实，防风吹散，防雨浸漏，这差事可非孩子们莫属。他们在上面翻跟头、打滚儿，麦秆垛在自己的脚下一点点的升高，忽然发现自己几乎到了旁边大榆树的树梢处，伸手就够得到平时只可仰望到的顶端枝叶，那份雀跃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机器已经停止了轰隆，麦垛换成了装有麦粒的麻袋垒起来的小垛，大人们也都进屋推杯换盏、庆祝丰收了，只有孩子们还留在高高的麦秆垛上不肯下来。仰望天空，星星洒下晶莹的光。
“若天，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清萍的声音。
“我相当一名医生，治好我妹妹的病。你呢？”
“我想当老师，像咱们的老师那样，站在讲台上多光荣，什么都懂。”
“你呢，二憨？你长大了想干什么？”若天转头向二憨道。
“我呀，不知道，没想好。你当医生，要不我当护士吧。”
“哪有男护士啊？都是护士阿姨，女的。”若星插嘴，“我在医院从没见过护士叔叔。”
“那让我再想想吧，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若星。”二憨抹了把汗。
“我……我想当星星。”
“猩猩？还狒狒呢？一身毛，不都是猴子吗？啊？你想当猴子？”二憨故意打岔。
“不是，我说的是天上的星星。就是那颗，发蓝光的。”若星认真地说。
四个孩子齐抬头，望着那颗给了若星名字的蓝色星星。
“若天，你同意你妹的想法吗？”清萍问。
“她本来就是颗星嘛。”若天神秘一笑。
“那你们不就分开了吗？她会到天上去的。”二憨追问。
“我永远都会陪着她的，我是天空嘛！”
“嗯！我永远不要离开哥哥，也不要离开你们，还有爸爸。我还要找到妈妈，就是那颗星星。”若星指着织女星，“爸爸说，那颗星就是妈妈变成了。等我长大了，只要飞过银河，就能见到妈妈了。不过，我还没有翅膀，爸爸说我要做很多很多好事和善事，就可以得到一对可以让我飞起来的翅膀、找到妈妈了。”
若星想念妈妈的情思也让清萍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每个孩子的心里，妈妈都是最漂亮的，清萍亦然。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经常在梦里见到温柔美丽的妈妈。她心里，妈妈平静温和，与人为善，怎么也不是后来别人口中的坏女人的样子。妈妈心灵手巧，会织好看的毛衣，会用塑料绳编小金鱼。每年春天，杨树绽开第一披绿芽，她就会编一只小金鱼，收在她的衣柜里。她偷偷数过，一模一样的小金鱼比她的年龄数还多四个。妈妈离开时，她十岁，妈妈什么也没带，连喜欢的衣服也都好好躺在衣柜里，当然也没有带她。唯一被带走的就是那十四只小金鱼。
她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阴沉沉的雨天，妈妈一边流泪，一边编着第十五小金鱼。她不明原因，以为是前几天爸爸和妈妈间吵架还在让妈妈伤心。她拿了毛巾给妈妈擦干眼泪。妈妈把编好的小金鱼塞进她的手里。还没等妈妈说话，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蓦地把小金鱼扔到了一边。
“妈妈，你真的要走了吗？”
她看到妈妈略略吃惊的神情，明白了在爸爸妈妈唯一的一次吵架之后，爸爸含着泪跟她说的一切原来是真的。
“清萍，妈妈要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爸爸留不住她。你也不要留她。这样的妈妈，不要也罢，到时，你千万不许哭，记住爸爸的话！”
清萍记得爸爸的话，她甚至因此而隐隐恨起了妈妈。所以，当妈妈再一次把小金鱼放进她的手心，说着那么多叮嘱的话时，她一个字也没听。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清萍，等你长大了，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这条小金鱼送给他。这里有妈妈的祝福。”
妈妈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门口。走了很久很久，手在门把手上也停留了很久很久。清萍任由自己的眼泪默默流淌，但依旧咬着嘴唇没出一声，虽然，她的心里一直在喊：“妈妈不要走！妈妈留下来陪清萍好不好？求你了妈妈，不要扔下我！”
妈妈消失在雨中很久，她才释放自己的哭声。她后悔了，她为什没有出声？为什么没有留妈妈？妈妈是那么舍不得她，只要她说话，哪怕只是哭出来，都可以留住妈妈的。她开始恨自己，她跑出门到处寻找，她拼命哭喊，但她再也没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之后的一年多，她时常在梦里看到妈妈越走越远，在半夜里抽噎着醒来，自己那些没能说出来的话憋在喉咙里，让她无比难过。每每此时，她都非常痛恨自己，她常常在心里发愿，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忍着不哭，一定不会沉默不语，相反，她一定会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妈妈听，一定会把妈妈留下来，一定！可是，老天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吗？很显然，不会了。所以，她一直徘徊于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中，这时的她并不能参透或预见，这种心理情绪带给她成长中的影响。她只知道，此后，每当遇到什么涉及到要做出某种决定的事情时，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不要再有后悔和遗憾。”这是她在转到若天班上不久毅然决定参加班干竞选的原因，虽然没有成功，但她努力过、尝试过，就不再留有遗憾和后悔。或许这也可以解释她以后成长中的种种。
“喂，你也想妈妈了吧？”若天递过一个叠成正方型的半旧的蓝格子手帕，“好歹，你还有很多回忆。我和若星看了照片才能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啊？清萍，你哭啦？”二憨的惊讶也那么没心没肺。
“不是，看星星太久，有点眼花。”
“要是这会儿有流星就好了。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就会成真的。”若星托着腮，左看看，右瞧瞧，在满天找流星。
“诶！你们说像若星的那颗星星会不会掉下来，成为流星呢？老人们都说天上掉一颗星就是地上死了一个人，是不是真的？”
二憨刚说完，就看到若天恨恨的目光，急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抬眼又去望星星，身体却悄悄挪得远离了若天些。
二憨的话让若星忆起上次自己病重时，也曾和哥哥讨论过一样的话题。她记得哥哥说过，如果她像星星一样从天上掉下来，他会在她坠落前化成云彩接住她；最不计也会赶在她坠落地面前提前落到她要坠落的地方，给她当救生垫，不会让她受伤，不会让她疼。她相信哥哥一定会做到，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而感到自豪和快乐。
“哥哥，如果那颗星星一定要落下来，你能帮它在地上安个家吗？”
“当然可以。”
谁也没有若天了解妹妹，他知道她其实又在想上次住院时同病房的人们议论的话。爸爸曾在那次意外后告诉他，妹妹的生命要比一般人脆弱得多，需要他们俩精心的照顾和保护。他抵触地回避着爸爸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所谓“脆弱”的真正含义，他天真地以为，有些事不去想，就不会发生。或者，他是不敢想。显然，若星要比他勇敢和坦然，可是，想到小小的若星在用星星坠落来懵懂地理解着和面对着与自己有关的死亡，他心里涩涩的、痛痛的。那一刻，他决定不再懦弱地回避，他决定要用自己最大的力量阻挡她的所有不幸。因为，她是他永远的星星公主，他很早就决定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好，如果星星坠落了，让我们为它在地上安一个幸福的家。”
若天捋起若星脸颊处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看到她甜甜的微笑，还有眼睛里映射出的美丽星光，晶莹闪动。
四个孩子在大人们结束宴席后也不得不赶回了家里。
二憨到家，倒头便是美美的一觉。
清萍，无眠。她悄悄打开自己的衣柜，翻出妈妈临走前送给她的那条小金鱼，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方若天拿给她拭泪的格子手帕摊开，又折好，将小金鱼放在上面，再把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用过的圆形胭脂盒里，像是珍藏了一个秘密。然后，才躺下，浅浅地睡了。
若天和若星，亦无眠。他们俩个正在为可能坠落的那颗星星设计着一个理想的家。若天拿着画笔，若星坐在一旁，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一边又不时思索着。若
天一面点头，一面不停舞动着画笔，也不时停下来和若星讨论着什么。
“应该是一个大点的房子，大点的院子，有一周围墙。”若天在整体布局。
“房顶要我最喜欢的紫色。”
“正面得用干净的白色，镶上明亮的大玻璃窗，白天能照进更多的阳光，晚上能看见更多的星星。”
“侧面的墙用淡蓝色，我想有天空，还想有草地，怎么办？”
“下面绘草地，上面绘天空。”若天还在草地上绘了盛开的蒲公英，还有他和若星坐在草地上。
“嗯，还要有那颗坠落的星星。”
“周围院墙的外侧，就画上大幅的牵牛花吧，你最喜欢了。”
“院墙的内侧，要种上真的牵牛花，各种颜色的都要有。”
“院中间铺一条红砖甬路，两边种植蔬菜。”若天想他一定会侍弄好菜园，能让若星在里面找到任何她想吃的东西。
“我还希望有一个秋千，荡起来，一半在院子里，一半飘到院子外。”
“差不多画好了。应该起个名字。”
“《星星院落》，怎么样，哥哥？”
“嗯，就标这个名字。”他没有告诉若星，其实他更喜欢叫这幅画为《承诺》，因为，在他心里，这就是他许给妹妹的一个承诺。这里面，有她的最爱，他的理想，有他答应过帮助她完成的心愿。这的确是他的诺言，就像上次他许给她的一个像星星一样长久的“永远”一样。
若天停笔，一幅名为《星星院落》的画作跃然纸上。画面上，一个漂亮的大房子，一个宽敞的庭院。房子的屋顶是若星最喜欢的紫色；正面是干净的白和明亮的窗；房墙下部绘着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岗，上面开满了黄色的蒲公英，两个孩子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房墙上部是蓝色的天空，云朵状的小飞船上载着一颗深蓝色闪闪发光的、微笑着的星星；院落干净宽阔，周围院墙的内侧爬满了各色牵牛花；外侧绘有大朵大朵的的牵牛花，内壁呈现着美丽的星形。
“哥哥，我们带着星星一起住进这里。”
“好。”
“我做它的妈妈，你做它的爸爸。”
“好。”
很晚，两个孩子才睡下。
若星在梦中看到了自己和哥哥的“星星院落”。很美，很美，美得让她不想醒来。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
这段时间里，院墙边的牵牛花已经爬满了主架，有的延伸到土墙上面插的柳条栅栏上，有的已经爬到最高处，再无可攀附，就凌空打着卷儿，随风飘摇。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花架上顶着露水展开的各色喇叭状的牵牛花，放佛在吹着号角宣布着一天的开始。若星喜欢牵牛花，是因为每个花朵内都有星形的花纹，那么简单，又那么特别；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那么寻常，又那么骄傲。虽然它们只有一天的花期，朝开晚谢，但若星喜欢它们精神抖擞、快快乐乐的样子。
比起牵牛花的攀攀绕绕，清萍则更喜欢那一株株独立生长的芨芨草花，翠绿的枝叶衬托着粉红粉红的花簇，花瓣饱含水分，娇嫩的放佛可以摘下来放入口中咀嚼吃下。最值得一提的是，它花瓣里的粉红色汁液可以用来涂红指甲。芨芨草花凋谢后会结出绿色的梭形的小果实，稍稍用力捏开，去掉里面的籽瓤，果实的外壳就会弯曲成耳环的形状，分瓣戴在耳垂上，可以以假乱真。清萍就常常这样为自己和若星打扮，然后，来到若天和二憨面前，侧着头，故意露出绿色的耳环，亮出粉红的指甲，炫耀一番。二憨看都不看，仍旧去追赶红尾巴的蜻蜓了。倒是若天，会被若星扯住胳膊，被迫做一些夸张的评价，有时也建议清萍把耳环再扣上一环，垂下来，成耳坠的形状。清萍虽然撇嘴不太认同，却也偶尔美美地照做。这时的清萍，即便没有若天的评价也还是喜欢指甲上芨芨草花的淡淡清香。
在若星和清萍把玩着各自喜欢的花儿时，若天和二憨通常都是在到处捕捉蜻蜓，捉到后，把两侧翅膀叠放，捏在手中。平时，他们每捉到三四只就一扬手，全放飞到空中，看着其中尚没弄明白情况的蜻蜓仓皇地下坠或乱飞，一阵嬉笑，便又开始屏气凝神去捉其它的蜻蜓了。
但是，这几天，他们没有放飞捉到手的蜻蜓，而是试图用它们来喂养若天家房檐下的燕窝里那三只失去了父母的小燕子。它们的父母是在凉衣绳处被一只野猫沿着支高凉衣绳的长木棍爬上去捉到的，起初只是其中一只燕子受伤落地，另一只飞过来想要救助，不料，又被那只猫咬死了。这一幕是若天和若星眼睁睁看着发生的，但他们的追赶营救和大喊声都没能阻止惨剧的发生，只是到最后才撵开了猫，保全了两只燕子的尸体。若天和若星埋葬了两只燕子，回来看望窝里那三只还不会飞的小燕子，心里难过极了。前一天还看到燕子父母飞来飞去衔食喂给它们，三个小家伙看到有大燕子飞来，就都争着伸出头，张开嫩黄的小嘴等着分给自己的食物，这会儿却都安静了，也许是饿的没了力气。
“我们得喂活它们。”若天的语气带着决心。
“是的，让它们长大，天冷的时候好飞到南方去过冬。可是，他们吃什么呀？”若星更是爱怜三只小燕子。
“鸽子不吃喘气儿的，燕子不吃落地儿的。苍蝇，蚊子，蜻蜓，蚂蚱。总有一样可以救它们的命吧。”若天俨然一个大人的样子。
于是，若天发动了二憨和清萍，四个孩子为了三只小燕子的命运而努力着。
蚊子只有晚上才多，也不好捉，蚂蚱捉起来难度也很大，大家就把精力主要放在了苍蝇和蜻蜓上。但四人聚在一起的时间毕竟有限，多数情况下，还得若天和若星在努力捕食来照顾小燕子们。
起初的时候，三只小燕子根本不吃他们送到窝里的食物。若天就把它们从窝里取出来，捏开嘴巴，把苍蝇或蜻蜓硬塞它们的嘴里去。有时，为了它们容易吞咽，还要残忍地把蜻蜓分成两三段来喂。不管怎样，它们接受了食物，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暑期近半，天气越来越热了。虽然酷暑难当，家家户户却都在收割小麦的忙碌之中。孩子们很奇怪，前一阵子还郁郁青青的小麦田现在却是一片金黄了；前一阵子还随手能揪到一把麦穗，放在火堆里烧熟，搓出麦粒，品尝美味，那青青麦粒的特有香甜放佛还在舌尖，现在的麦粒却都成熟得圆鼓鼓、硬实实的了；可明明记得不久前还特意早起，到刚刚高过膝盖还没有任何抽穗迹象的小麦田边去，用手粘着小麦叶片上的露水洗脸呢，现在那绿油油的一片即将在大人们的镰刀下展平了。
收回的麦子被成垛码在场院里，每一个麦垛大小不一，但都是一样的形状，麦穗朝里，根部朝外。麦垛中间向外围凸起，顶端成尖，用一大捆麦子倒扣过来，麦穗朝四下散开，像清朝时的官帽子。麦垛与麦垛间的空隙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地方。有时绕着一个大麦垛左绕右绕，就能让别人找上半天。若天就经常这样戏弄二憨，弄得二憨胖胖的脸上满是汗，最后干脆坐在地上耍起赖来，惹得若星和清萍一阵笑话。有时四个孩子铺上凉席，一边看麦子，以防止鸡鸭鹅的侵犯，一边做暑假作业。困了、累了，便席地而睡，睁开眼，看见蓝蓝的天，金黄的麦垛，诗一般点缀着孩子们的童年生活。
但高高的麦垛却不能始终耸立，当脱谷机开进场院，它们便会被拆散投进隆隆的机器里，一面吐出笑盈盈的麦粒，一面吐出变了形的麦秆。麦秆会再被垛起来，成为燃在灶下的柴禾，煮熟饭、温暖屋。当然，它们也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在成垛的过程中，大人们用叉子垛高摊匀的同时还需要有人不断踩踏，以求垛实，防风吹散，防雨浸漏，这差事可非孩子们莫属。他们在上面翻跟头、打滚儿，麦秆垛在自己的脚下一点点的升高，忽然发现自己几乎到了旁边大榆树的树梢处，伸手就够得到平时只可仰望到的顶端枝叶，那份雀跃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
机器已经停止了轰隆，麦垛换成了装有麦粒的麻袋垒起来的小垛，大人们也都进屋推杯换盏、庆祝丰收了，只有孩子们还留在高高的麦秆垛上不肯下来。仰望天空，星星洒下晶莹的光。
“若天，你长大了想干什么？”清萍的声音。
“我相当一名医生，治好我妹妹的病。你呢？”
“我想当老师，像咱们的老师那样，站在讲台上多光荣，什么都懂。”
“你呢，二憨？你长大了想干什么？”若天转头向二憨道。
“我呀，不知道，没想好。你当医生，要不我当护士吧。”
“哪有男护士啊？都是护士阿姨，女的。”若星插嘴，“我在医院从没见过护士叔叔。”
“那让我再想想吧，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若星。”二憨抹了把汗。
“我……我想当星星。”
“猩猩？还狒狒呢？一身毛，不都是猴子吗？啊？你想当猴子？”二憨故意打岔。
“不是，我说的是天上的星星。就是那颗，发蓝光的。”若星认真地说。
四个孩子齐抬头，望着那颗给了若星名字的蓝色星星。
“若天，你同意你妹的想法吗？”清萍问。
“她本来就是颗星嘛。”若天神秘一笑。
“那你们不就分开了吗？她会到天上去的。”二憨追问。
“我永远都会陪着她的，我是天空嘛！”
“嗯！我永远不要离开哥哥，也不要离开你们，还有爸爸。我还要找到妈妈，就是那颗星星。”若星指着织女星，“爸爸说，那颗星就是妈妈变成了。等我长大了，只要飞过银河，就能见到妈妈了。不过，我还没有翅膀，爸爸说我要做很多很多好事和善事，就可以得到一对可以让我飞起来的翅膀、找到妈妈了。”
若星想念妈妈的情思也让清萍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每个孩子的心里，妈妈都是最漂亮的，清萍亦然。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经常在梦里见到温柔美丽的妈妈。她心里，妈妈平静温和，与人为善，怎么也不是后来别人口中的坏女人的样子。妈妈心灵手巧，会织好看的毛衣，会用塑料绳编小金鱼。每年春天，杨树绽开第一披绿芽，她就会编一只小金鱼，收在她的衣柜里。她偷偷数过，一模一样的小金鱼比她的年龄数还多四个。妈妈离开时，她十岁，妈妈什么也没带，连喜欢的衣服也都好好躺在衣柜里，当然也没有带她。唯一被带走的就是那十四只小金鱼。
她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阴沉沉的雨天，妈妈一边流泪，一边编着第十五小金鱼。她不明原因，以为是前几天爸爸和妈妈间吵架还在让妈妈伤心。她拿了毛巾给妈妈擦干眼泪。妈妈把编好的小金鱼塞进她的手里。还没等妈妈说话，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蓦地把小金鱼扔到了一边。
“妈妈，你真的要走了吗？”
她看到妈妈略略吃惊的神情，明白了在爸爸妈妈唯一的一次吵架之后，爸爸含着泪跟她说的一切原来是真的。
“清萍，妈妈要和另一个男人走了。爸爸留不住她。你也不要留她。这样的妈妈，不要也罢，到时，你千万不许哭，记住爸爸的话！”
清萍记得爸爸的话，她甚至因此而隐隐恨起了妈妈。所以，当妈妈再一次把小金鱼放进她的手心，说着那么多叮嘱的话时，她一个字也没听。只是把眼睛瞪得很大，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清萍，等你长大了，碰到自己喜欢的人，就把这条小金鱼送给他。这里有妈妈的祝福。”
妈妈转过身，背对着她走向门口。走了很久很久，手在门把手上也停留了很久很久。清萍任由自己的眼泪默默流淌，但依旧咬着嘴唇没出一声，虽然，她的心里一直在喊：“妈妈不要走！妈妈留下来陪清萍好不好？求你了妈妈，不要扔下我！”
妈妈消失在雨中很久，她才释放自己的哭声。她后悔了，她为什没有出声？为什么没有留妈妈？妈妈是那么舍不得她，只要她说话，哪怕只是哭出来，都可以留住妈妈的。她开始恨自己，她跑出门到处寻找，她拼命哭喊，但她再也没能看到妈妈的身影。
之后的一年多，她时常在梦里看到妈妈越走越远，在半夜里抽噎着醒来，自己那些没能说出来的话憋在喉咙里，让她无比难过。每每此时，她都非常痛恨自己，她常常在心里发愿，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忍着不哭，一定不会沉默不语，相反，她一定会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妈妈听，一定会把妈妈留下来，一定！可是，老天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吗？很显然，不会了。所以，她一直徘徊于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中，这时的她并不能参透或预见，这种心理情绪带给她成长中的影响。她只知道，此后，每当遇到什么涉及到要做出某种决定的事情时，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不要再有后悔和遗憾。”这是她在转到若天班上不久毅然决定参加班干竞选的原因，虽然没有成功，但她努力过、尝试过，就不再留有遗憾和后悔。或许这也可以解释她以后成长中的种种。
“喂，你也想妈妈了吧？”若天递过一个叠成正方型的半旧的蓝格子手帕，“好歹，你还有很多回忆。我和若星看了照片才能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啊？清萍，你哭啦？”二憨的惊讶也那么没心没肺。
“不是，看星星太久，有点眼花。”
“要是这会儿有流星就好了。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望就会成真的。”若星托着腮，左看看，右瞧瞧，在满天找流星。
“诶！你们说像若星的那颗星星会不会掉下来，成为流星呢？老人们都说天上掉一颗星就是地上死了一个人，是不是真的？”
二憨刚说完，就看到若天恨恨的目光，急急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抬眼又去望星星，身体却悄悄挪得远离了若天些。
二憨的话让若星忆起上次自己病重时，也曾和哥哥讨论过一样的话题。她记得哥哥说过，如果她像星星一样从天上掉下来，他会在她坠落前化成云彩接住她；最不计也会赶在她坠落地面前提前落到她要坠落的地方，给她当救生垫，不会让她受伤，不会让她疼。她相信哥哥一定会做到，她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如此疼爱自己的哥哥而感到自豪和快乐。
“哥哥，如果那颗星星一定要落下来，你能帮它在地上安个家吗？”
“当然可以。”
谁也没有若天了解妹妹，他知道她其实又在想上次住院时同病房的人们议论的话。爸爸曾在那次意外后告诉他，妹妹的生命要比一般人脆弱得多，需要他们俩精心的照顾和保护。他抵触地回避着爸爸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所谓“脆弱”的真正含义，他天真地以为，有些事不去想，就不会发生。或者，他是不敢想。显然，若星要比他勇敢和坦然，可是，想到小小的若星在用星星坠落来懵懂地理解着和面对着与自己有关的死亡，他心里涩涩的、痛痛的。那一刻，他决定不再懦弱地回避，他决定要用自己最大的力量阻挡她的所有不幸。因为，她是他永远的星星公主，他很早就决定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好，如果星星坠落了，让我们为它在地上安一个幸福的家。”
若天捋起若星脸颊处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看到她甜甜的微笑，还有眼睛里映射出的美丽星光，晶莹闪动。
四个孩子在大人们结束宴席后也不得不赶回了家里。
二憨到家，倒头便是美美的一觉。
清萍，无眠。她悄悄打开自己的衣柜，翻出妈妈临走前送给她的那条小金鱼，把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方若天拿给她拭泪的格子手帕摊开，又折好，将小金鱼放在上面，再把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用过的圆形胭脂盒里，像是珍藏了一个秘密。然后，才躺下，浅浅地睡了。
若天和若星，亦无眠。他们俩个正在为可能坠落的那颗星星设计着一个理想的家。若天拿着画笔，若星坐在一旁，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一边又不时思索着。若
天一面点头，一面不停舞动着画笔，也不时停下来和若星讨论着什么。
“应该是一个大点的房子，大点的院子，有一周围墙。”若天在整体布局。
“房顶要我最喜欢的紫色。”
“正面得用干净的白色，镶上明亮的大玻璃窗，白天能照进更多的阳光，晚上能看见更多的星星。”
“侧面的墙用淡蓝色，我想有天空，还想有草地，怎么办？”
“下面绘草地，上面绘天空。”若天还在草地上绘了盛开的蒲公英，还有他和若星坐在草地上。
“嗯，还要有那颗坠落的星星。”
“周围院墙的外侧，就画上大幅的牵牛花吧，你最喜欢了。”
“院墙的内侧，要种上真的牵牛花，各种颜色的都要有。”
“院中间铺一条红砖甬路，两边种植蔬菜。”若天想他一定会侍弄好菜园，能让若星在里面找到任何她想吃的东西。
“我还希望有一个秋千，荡起来，一半在院子里，一半飘到院子外。”
“差不多画好了。应该起个名字。”
“《星星院落》，怎么样，哥哥？”
“嗯，就标这个名字。”他没有告诉若星，其实他更喜欢叫这幅画为《承诺》，因为，在他心里，这就是他许给妹妹的一个承诺。这里面，有她的最爱，他的理想，有他答应过帮助她完成的心愿。这的确是他的诺言，就像上次他许给她的一个像星星一样长久的“永远”一样。
若天停笔，一幅名为《星星院落》的画作跃然纸上。画面上，一个漂亮的大房子，一个宽敞的庭院。房子的屋顶是若星最喜欢的紫色；正面是干净的白和明亮的窗；房墙下部绘着一片绿油油的小山岗，上面开满了黄色的蒲公英，两个孩子坐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房墙上部是蓝色的天空，云朵状的小飞船上载着一颗深蓝色闪闪发光的、微笑着的星星；院落干净宽阔，周围院墙的内侧爬满了各色牵牛花；外侧绘有大朵大朵的的牵牛花，内壁呈现着美丽的星形。
“哥哥，我们带着星星一起住进这里。”
“好。”
“我做它的妈妈，你做它的爸爸。”
“好。”
很晚，两个孩子才睡下。
若星在梦中看到了自己和哥哥的“星星院落”。很美，很美，美得让她不想醒来。
这是一个清新的故事，或许，你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