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灯祭
十一年一次的灯祭，只剩两天就开始了。
这一年，卓玛已经16岁了，伊宣18岁，罗拉15岁。
灯祭就是由每个蔷薇王国的城民一人提一盏灯到海边，坐上由蔷薇王国驶来的小船，将手中的灯放到海面上，看着灯在海面上漂，幸运的人会得到灯里的暗示，顺利到达蔷薇王国，接受国王的洗礼，成为一个智慧和超众的人。
因此，每年，都有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到离伊宣他们家并不远的大海外，参加灯祭。
可惜的是卓玛家这一带，除了山脚下的灵之外，很多村民都迁居了。
“哥，今年的灯祭，我能参加吗？”卓玛在书房问正在看书的伊宣。
自从父亲离开这幢别墅后，伊宣就越来越爱往书房跑了，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行，”伊宣头也不抬地说。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果断地拒绝妹妹。一直以来，他都很宠爱、娇惯妹妹，可是今天，他却如此直接地拒绝了满怀欣喜、期待的妹妹，“你的病还没有好，到海边去会着凉的。”
的确，几个月前，卓玛生了一场大病，病一直没有完全好，难怪伊宣担心。
“没有啦！”卓玛故作轻松地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宽大的裙摆像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朵旋转的花儿，“你看，我已经好全啦！”
“不行，”伊宣说得勿庸置疑。
蝴蝶停止了飞舞，花儿也不再旋转。
卓玛有些不解：“哥，海面上没有多冷，而且，我参加灯祭并不是想接受洗礼，就是……想去看那种灯光辉煌的场面……一定很美丽吧？哥，我想去，我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那么宏大热闹的场面……”
“我说不行就不行，”伊宣起身推开了椅子，冷眼看着卓玛，“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态度坚决，语气冰冷，完全不像那个温柔阳光的哥哥。
她直直地站在那儿，惊讶和陌生泪珠般爬上了她美丽的脸。她咬住了嘴唇。
“后天的灯祭，我和罗拉去，你在家里呆着，不准去。”丢下这句话，伊宣拿着自己的书便准备离开书房。
卓玛抓住了他修长的手，她的手很冰凉，他也感觉到了。
“你……喜欢上罗拉了吗？”她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
伊宣像尊雕塑一样站在地上，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留给她一个陌生的背影，走了出去。
卓玛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6年前罗拉生病，伊宣要单独留下来照顾罗拉，当自己采了雪玉英回来后，看到站在伊宣身后的罗拉小脸微微发红，还有伊宣今天这些绝情伤心的话，一切都是因为伊宣已经喜欢上了罗拉。
隔着无形的时空，我听见了她内心的独白：我这是怎么了？哥哥有了喜欢的人，我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为什么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我到底怎么了？
一向乐观开朗的卓玛，居然变得失意了起来，她的心灵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吧。眼神中也不再有明亮的光彩，变得黯然神伤，似乎还蒙上了一层雾气。
“卓玛姐？”罗拉从半掩着的门外探出了大半个头，看到卓玛惆怅的样子，她吓了一跳，扒开门，罗拉走了进来，双手搭在卓玛的肩膀上，关切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卓玛见到是自己亲近的妹妹，便强忍住泪水，露出浅浅的一笑，说：
“没事的，刚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罗拉后天就是灯祭了，你和伊宣的衣服由我来做吧，毕竟灯祭也是一项大型活动嘛，走，我带你上楼去看我设计的图纸，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说完，卓玛拉起罗拉的手就向楼上小跑上去。
罗拉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回头一看：书房的窗户关得好好的，两边的窗帘温顺地垂在窗户的两边，像少女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了地上。
窗户没有开，风是从哪儿进来的呢？罗拉想。
卓玛的房间变化很大，双色蔷薇已经频临枯萎。我知道卓玛曾经用了很多种办法想让它复活，但这个善良的女孩是不会明白的：植物一旦凋谢，便不会有第二次生命，她的执着挽救不了它。
风铃还一点儿未变，绿叶光亮的色彩居然没有彻底褪去。现在的风铃，即使没有风也还是会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向四周荡漾。清寂的声音宛如一支能让灵魂重生的曲子。
卓玛望着风铃出神，应该回想起伊宣小时候手把手教她做风铃时的场景了吧。那个时候，洛清还在，伊宣也像以前一样细心、温柔地呵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时间是可以改变人的，现在的伊宣，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是这个吗？”罗拉拿起一张图纸在她眼前晃了晃，卓玛回过神来，接过了罗拉手中的图纸，“嗯。”她回答道。她轻抚着张图纸像轻抚着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纯种哥特罗地的中裙：紫色的公主泡泡袖，上面系着黑蝴蝶和蕾丝花边，锁骨以下胸以上的地方全是白纱，腰部上嵌着一枚紫蔷薇。裙摆很大也很飘逸，外罩一层黑羽毛般的黑纱，底下是紫色的波纹布料。整件衣服，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美妙绝伦。
“你喜欢吗？”卓玛问。罗拉兴奋地接过图纸，捧在胸前，说：
“当然喜欢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礼裙，做出来一定很好看吧。”
“嗯，伊宣会喜欢的。”卓玛说着。转身从文件柜的抽屉里取出蝴蝶结和黑紫两色的布料，还有针线，她要亲自为罗拉缝这条裙子。
“什么？”罗拉没有听清，依然全神贯注地端详着那张图纸。
“……没什么，卓玛姐要帮你缝衣服了！”她叫罗拉把图纸推开放在她面前，照着上面的样式，一针一线细心地把两块布开始渐渐缝在一起。
罗拉饶有兴趣地坐在姐姐身边，本来是想看姐姐替她做衣服自己顺便学一手的。可是看着看着，她的困意就上来了。像当年卓玛爬在伊宣腿上一样爬在卓玛腿上，安静地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妹妹，卓玛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还未到破晓时分 ，楼下的说话声就把卓玛吵醒了。
她一看旁边罗拉的位置空着。这还没天亮呢，罗拉会去哪儿呢？莫非楼下说话的人就是她？
穿着纯白色的吊带长裙，卓玛光着脚丫下了床，走出自己的房间，下了楼梯，这才发现书房里罗拉和伊宣在里面谈论着什么，声音很小，门也被关了个严实，可卓玛还是听见了许多关键词。
“想好了吗？不再犹豫了吗？”伊宣水晶般冰冷、透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从不犹豫，”罗拉果断地回应着，“为了卓玛姐，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我怕，如果我们成功不了，卓玛姐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伊宣缓慢道，“九年前，我救的女孩，是被艾格伦黑化的人，她可以保护卓玛，并且我给她说过，如果卓玛受到伤害，她也得陪葬。”
书房那边的空气在凝固中沉默着。又过了许久，罗拉再次开口：
“成为蔷薇精灵后，就把艾格伦杀了。然后我们就回来，和卓玛永远离开这儿，是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卓玛听到了一种武器摩擦的声音。
伊宣只是平静地说：“所有的一切，绝对不能告诉卓玛，你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卓玛一定会阻止我们，她太善良了。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为了永远不再失去卓玛，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卓玛姐。”“嗖”的一声，卓玛仿佛感到一寒道寒光划过头顶。她的感受便是我的感受。与此同时，她不顾一切推开了书房的门，冲了进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最疼自己的哥哥和自己最爱的妹妹会为了自己去杀人。她立在门口，大声喊道：
“哥哥，罗拉，你们在干什么，停下来吧，住手啊！”
罗拉手中一把精致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看了看卓玛，又把目光转向了伊宣。
“我说过的的吧。罗拉，”伊宣虽然是对罗拉说话，深不可测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卓玛，“你知道该怎么做，罗拉，我下不了手。”他向罗拉使了个眼色。
下……不了手？伊宣要干什么？卓玛惊恐地望向伊宣，他却执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罗拉点头表示会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湿手帕，一步一步向卓玛走来。卓玛想向后退去，大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了，“别……别过来……”她无力反抗。
“对不起，卓玛姐，”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罗拉努力想把头埋得深些，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害羞，而是一种对姐姐的愧疚，她说，“为了保护你，这个计划我和伊宣策划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就是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你知道吗？我们不想失去你，哪怕是牺牲掉我们自己，也决定不让任何人碰你。这个计划我们注入了太多的时间和心血。因此决不能因为你而取消，所以，对不起了——”她已经逼到了卓玛面前，双手举了那块湿手帕……
“罗拉！”卓玛喊住了她，“我不想让你成为一个杀人的刽子手。永远不想！罗拉，醒醒吧，想想以前我们一起等父亲，一起看风景，一起听风铃，一起讲故事，一起数星星的时光吧，那该是多少美好啊，那些美好的时光，你都忘记了吗？罗拉，到姐姐身边来，放弃那个计划吧，罗拉。”卓玛慢慢伸出了双臂，面对罗拉，她想到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将自己亲爱的妹妹重新挽救回来。
伊宣的眼神淡定自若，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罗拉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此时，她离卓玛很近。她的内心开始矛盾起来。她对上卓玛的目光，心湖中坚冰的一角好像被这种目光温暖着、慢慢地消解着……
她怔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她回忆起来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依偎在姐姐怀中听姐姐讲着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奇妙的童话。什么《海的女儿》、《白雪公主》、《灰姑娘》、《皇帝的新装》等等，这些美丽的童话，使罗拉的内心也变得细腻、多愁善感了起来。她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皎洁的月亮，数黑色的夜空里密密麻麻的每星，她们还曾经拉过手指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永远做好姐妹……想到这里，罗拉的心潮湿得能捏出水来。但很快，她就又清醒了，她咬了咬牙：
“已经……回不去了……”
说完，她重新拿起手中的湿手帕，走了上去，捂住了卓玛的鼻子。
一阵刺鼻的药草味传来，卓玛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卓玛想躲开，罗拉却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拿着手帕的手继续死死捂住鼻腔。卓玛的双手抽了出来，她想掰开罗拉的手，可另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并把它们固定在墙上。卓玛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那种无法言说的难受依然在折磨着她。
湿手帕渐渐从卓玛的鼻翼上移开。她已经几乎人去了意识，变得不再清醒。她恍惚中听到自己说：
“为什么……哥哥你……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们永远爱你……”伊宣的这句话让卓玛的内心砰然一动，她来不及思考，就倒在了伊宣的怀里。
我的世界也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一丝光亮射了进来。卓玛修长的睫毛在风铃清脆的声音中抬了起来，上面挂着泪珠。
“公主殿下，您醒了吗？”一个蓝发女子映入眼脸，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闪亮着。她是依衣。
“哥哥呢？你是谁？”卓玛刚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请您先不要坐起来，我是依衣，您的仆人，毒性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定会很疼的。”
“毒性？你在说什么？”卓玛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
“罗拉大人用沾了毒草药的水的手帕迷倒了您，所以……”
“罗拉，伊宣！他们现在在哪里？”顾不得头痛，卓玛抓住依衣的双臂焦急地问。
依衣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他们……已经在灯祭的路上了……现在……可能已经上小船了吧……”
卓玛松开了依衣的手，迅速跳下床，穿好鞋子，说：“我要去找他们。”
一道蓝光在卓玛面前闪过，一排蓝蔷薇挡住了卓玛的去路。
“没用的，”依衣说，“灯祭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卓玛忽然转过身，飞出手甩了依衣一个耳光，她也许从从有这样愤怒过吧，“带我去！”
依衣“扑通”一声跪在卓玛面前，说，“请原谅，公主殿下，伊宣，也就是夏芬斯大人，他用念力封住了整个屋子，除非夏芬斯大人回来，否则就算是我，也打不开，无法出去。”她的腰弯曲成了一个拱形。
“公主？夏芬斯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依衣重新抬起头，她的目光直视着卓玛。
她说：“这些，公主殿下您只需要知道就行了，夏芬斯大人说——无可奉告。”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公主殿下，如果您真的生我的气的话，就打我吧，您放心，我没有感觉的。不会觉得痛。从出生那天起，我的六感就被艾格伦大人抽走了，所以——”
卓玛听到“艾格伦”三个字，思绪立刻清晰了许多。头也不再那么疼了，她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心中还是有许多话要问依衣，她的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
“你说艾格伦？就是一个蓝发灰瞳的少年？”
依衣迷茫地看着她，她似乎不太理解卓玛说的话，只能这样回应：
“我从未见过艾格伦大人，但他是个少年，是蔷薇王国国王的得力助手，他拥有很强大的魔力，一般人无法见到他。”
六年前，自己坠落悬崖的那一刻，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孩子，不就是艾格伦吗？灵在她清醒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怎么会记错呢？卓玛这样想着。
“艾格伦大人相当残忍，”依衣不堪回首地说，“他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势和魔力，谋杀了蔷薇王国的很多忠臣，让他们在煎熬和痛苦中死去，他还……吸食了很多人的鲜血补充能量……”依衣不敢再说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一种怀疑和否定顿时盘踞在卓玛的心头。她简直不敢相信，曾经那个少年是她的救命恩人，但现在……依衣却把他描述成一个彻头彻尾、地地道道的恶魔。
她的心情很不稳定，起起伏伏的心之海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
“请您相信我！公主殿下！”依衣似乎是看出了卓玛的动摇，咬咬牙，挽起了蓝衬衣上的一只袖子。卓玛惊讶地看到，那条洁白如玉的胳臂上到处是鱼鳞般的淤伤，红红黑黑刺目一片，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感染化脓。卓玛惊呆了，她蹲下来，双手托起依衣的手臂，有些怜悯地问她：
“这，都是艾格伦……打伤的？”
依衣没有言表，只是默默将衣袖放了下来。说：
“艾格伦大人总是这样，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用一种特制的鞭把我们打得遍体嶙伤。虽然我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我很清楚，这条胳膊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废掉，彻底腐烂。”
卓玛重新把依衣的衣袖挽了起来，她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找出纱布和消毒水，还有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水，把依衣受伤的地方涂了一遍，然后用纱布和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好，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依衣。”卓玛细心地把医药品收好，“我刚才不该那么冲动，打了你，虽然知道你不疼。既然艾格伦他那么残酷，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逃跑呢？难道他控制了你的一举一动？”
依衣的眼神十分无奈，低声说：
“没用的，艾格伦大人有很多奴隶，他给每一个奴隶的大脑里都植入了一种叫‘血虫’的东西，一些人的大脑会直接被‘血虫’吃掉，另一些人，他们时时刻刻都被‘血虫’所监视，一旦他们做出艾格伦大人禁止去做的事，他们的生命，也将受到‘血虫’警示和威胁！伊宣大人救出了被艾格伦大人遗弃的我，并用他的念力驱走了我大脑里的‘血虫’，我才得以解脱，所以，夏芬斯大人就是我的新主人，我现在奉他之命来保护您的安全，让您不受到任何伤害！”
卓玛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起自己的哥哥伊宣，她的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她向窗外望去，远处，灯火辉煌，许多小船和明亮的灯光都飘浮在海面上，明的灯和暗的夜，形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那缭绕却并不纷乱的一盏盏灯，宛若点点星光散入海中，倒映出来的光和影在天幕中交织出另一个彷徨迷乱的尘世。但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
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这一年，卓玛已经16岁了，伊宣18岁，罗拉15岁。
灯祭就是由每个蔷薇王国的城民一人提一盏灯到海边，坐上由蔷薇王国驶来的小船，将手中的灯放到海面上，看着灯在海面上漂，幸运的人会得到灯里的暗示，顺利到达蔷薇王国，接受国王的洗礼，成为一个智慧和超众的人。
因此，每年，都有很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到离伊宣他们家并不远的大海外，参加灯祭。
可惜的是卓玛家这一带，除了山脚下的灵之外，很多村民都迁居了。
“哥，今年的灯祭，我能参加吗？”卓玛在书房问正在看书的伊宣。
自从父亲离开这幢别墅后，伊宣就越来越爱往书房跑了，有时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行，”伊宣头也不抬地说。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这么果断地拒绝妹妹。一直以来，他都很宠爱、娇惯妹妹，可是今天，他却如此直接地拒绝了满怀欣喜、期待的妹妹，“你的病还没有好，到海边去会着凉的。”
的确，几个月前，卓玛生了一场大病，病一直没有完全好，难怪伊宣担心。
“没有啦！”卓玛故作轻松地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宽大的裙摆像一只飞舞的蝴蝶、一朵旋转的花儿，“你看，我已经好全啦！”
“不行，”伊宣说得勿庸置疑。
蝴蝶停止了飞舞，花儿也不再旋转。
卓玛有些不解：“哥，海面上没有多冷，而且，我参加灯祭并不是想接受洗礼，就是……想去看那种灯光辉煌的场面……一定很美丽吧？哥，我想去，我真的很想去见识一下那么宏大热闹的场面……”
“我说不行就不行，”伊宣起身推开了椅子，冷眼看着卓玛，“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态度坚决，语气冰冷，完全不像那个温柔阳光的哥哥。
她直直地站在那儿，惊讶和陌生泪珠般爬上了她美丽的脸。她咬住了嘴唇。
“后天的灯祭，我和罗拉去，你在家里呆着，不准去。”丢下这句话，伊宣拿着自己的书便准备离开书房。
卓玛抓住了他修长的手，她的手很冰凉，他也感觉到了。
“你……喜欢上罗拉了吗？”她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
伊宣像尊雕塑一样站在地上，不说话，只是沉默地从她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留给她一个陌生的背影，走了出去。
卓玛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6年前罗拉生病，伊宣要单独留下来照顾罗拉，当自己采了雪玉英回来后，看到站在伊宣身后的罗拉小脸微微发红，还有伊宣今天这些绝情伤心的话，一切都是因为伊宣已经喜欢上了罗拉。
隔着无形的时空，我听见了她内心的独白：我这是怎么了？哥哥有了喜欢的人，我应该为他高兴才是啊，为什么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我到底怎么了？
一向乐观开朗的卓玛，居然变得失意了起来，她的心灵应该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吧。眼神中也不再有明亮的光彩，变得黯然神伤，似乎还蒙上了一层雾气。
“卓玛姐？”罗拉从半掩着的门外探出了大半个头，看到卓玛惆怅的样子，她吓了一跳，扒开门，罗拉走了进来，双手搭在卓玛的肩膀上，关切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卓玛见到是自己亲近的妹妹，便强忍住泪水，露出浅浅的一笑，说：
“没事的，刚风把沙子吹进了眼睛，有点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罗拉后天就是灯祭了，你和伊宣的衣服由我来做吧，毕竟灯祭也是一项大型活动嘛，走，我带你上楼去看我设计的图纸，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说完，卓玛拉起罗拉的手就向楼上小跑上去。
罗拉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不自觉地回头一看：书房的窗户关得好好的，两边的窗帘温顺地垂在窗户的两边，像少女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了地上。
窗户没有开，风是从哪儿进来的呢？罗拉想。
卓玛的房间变化很大，双色蔷薇已经频临枯萎。我知道卓玛曾经用了很多种办法想让它复活，但这个善良的女孩是不会明白的：植物一旦凋谢，便不会有第二次生命，她的执着挽救不了它。
风铃还一点儿未变，绿叶光亮的色彩居然没有彻底褪去。现在的风铃，即使没有风也还是会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向四周荡漾。清寂的声音宛如一支能让灵魂重生的曲子。
卓玛望着风铃出神，应该回想起伊宣小时候手把手教她做风铃时的场景了吧。那个时候，洛清还在，伊宣也像以前一样细心、温柔地呵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时间是可以改变人的，现在的伊宣，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是这个吗？”罗拉拿起一张图纸在她眼前晃了晃，卓玛回过神来，接过了罗拉手中的图纸，“嗯。”她回答道。她轻抚着张图纸像轻抚着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纯种哥特罗地的中裙：紫色的公主泡泡袖，上面系着黑蝴蝶和蕾丝花边，锁骨以下胸以上的地方全是白纱，腰部上嵌着一枚紫蔷薇。裙摆很大也很飘逸，外罩一层黑羽毛般的黑纱，底下是紫色的波纹布料。整件衣服，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美妙绝伦。
“你喜欢吗？”卓玛问。罗拉兴奋地接过图纸，捧在胸前，说：
“当然喜欢啦！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礼裙，做出来一定很好看吧。”
“嗯，伊宣会喜欢的。”卓玛说着。转身从文件柜的抽屉里取出蝴蝶结和黑紫两色的布料，还有针线，她要亲自为罗拉缝这条裙子。
“什么？”罗拉没有听清，依然全神贯注地端详着那张图纸。
“……没什么，卓玛姐要帮你缝衣服了！”她叫罗拉把图纸推开放在她面前，照着上面的样式，一针一线细心地把两块布开始渐渐缝在一起。
罗拉饶有兴趣地坐在姐姐身边，本来是想看姐姐替她做衣服自己顺便学一手的。可是看着看着，她的困意就上来了。像当年卓玛爬在伊宣腿上一样爬在卓玛腿上，安静地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妹妹，卓玛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还未到破晓时分 ，楼下的说话声就把卓玛吵醒了。
她一看旁边罗拉的位置空着。这还没天亮呢，罗拉会去哪儿呢？莫非楼下说话的人就是她？
穿着纯白色的吊带长裙，卓玛光着脚丫下了床，走出自己的房间，下了楼梯，这才发现书房里罗拉和伊宣在里面谈论着什么，声音很小，门也被关了个严实，可卓玛还是听见了许多关键词。
“想好了吗？不再犹豫了吗？”伊宣水晶般冰冷、透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我从不犹豫，”罗拉果断地回应着，“为了卓玛姐，我什么都愿意做，只是我怕，如果我们成功不了，卓玛姐她……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伊宣缓慢道，“九年前，我救的女孩，是被艾格伦黑化的人，她可以保护卓玛，并且我给她说过，如果卓玛受到伤害，她也得陪葬。”
书房那边的空气在凝固中沉默着。又过了许久，罗拉再次开口：
“成为蔷薇精灵后，就把艾格伦杀了。然后我们就回来，和卓玛永远离开这儿，是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卓玛听到了一种武器摩擦的声音。
伊宣只是平静地说：“所有的一切，绝对不能告诉卓玛，你必须守口如瓶，否则，卓玛一定会阻止我们，她太善良了。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行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为了永远不再失去卓玛，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卓玛姐。”“嗖”的一声，卓玛仿佛感到一寒道寒光划过头顶。她的感受便是我的感受。与此同时，她不顾一切推开了书房的门，冲了进去。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最疼自己的哥哥和自己最爱的妹妹会为了自己去杀人。她立在门口，大声喊道：
“哥哥，罗拉，你们在干什么，停下来吧，住手啊！”
罗拉手中一把精致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她看了看卓玛，又把目光转向了伊宣。
“我说过的的吧。罗拉，”伊宣虽然是对罗拉说话，深不可测的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卓玛，“你知道该怎么做，罗拉，我下不了手。”他向罗拉使了个眼色。
下……不了手？伊宣要干什么？卓玛惊恐地望向伊宣，他却执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罗拉点头表示会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湿手帕，一步一步向卓玛走来。卓玛想向后退去，大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了，“别……别过来……”她无力反抗。
“对不起，卓玛姐，”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罗拉努力想把头埋得深些，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害羞，而是一种对姐姐的愧疚，她说，“为了保护你，这个计划我和伊宣策划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就是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你知道吗？我们不想失去你，哪怕是牺牲掉我们自己，也决定不让任何人碰你。这个计划我们注入了太多的时间和心血。因此决不能因为你而取消，所以，对不起了——”她已经逼到了卓玛面前，双手举了那块湿手帕……
“罗拉！”卓玛喊住了她，“我不想让你成为一个杀人的刽子手。永远不想！罗拉，醒醒吧，想想以前我们一起等父亲，一起看风景，一起听风铃，一起讲故事，一起数星星的时光吧，那该是多少美好啊，那些美好的时光，你都忘记了吗？罗拉，到姐姐身边来，放弃那个计划吧，罗拉。”卓玛慢慢伸出了双臂，面对罗拉，她想到尽自己最后的努力将自己亲爱的妹妹重新挽救回来。
伊宣的眼神淡定自若，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罗拉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此时，她离卓玛很近。她的内心开始矛盾起来。她对上卓玛的目光，心湖中坚冰的一角好像被这种目光温暖着、慢慢地消解着……
她怔在那里，良久没有说话。她回忆起来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依偎在姐姐怀中听姐姐讲着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奇妙的童话。什么《海的女儿》、《白雪公主》、《灰姑娘》、《皇帝的新装》等等，这些美丽的童话，使罗拉的内心也变得细腻、多愁善感了起来。她们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皎洁的月亮，数黑色的夜空里密密麻麻的每星，她们还曾经拉过手指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永远做好姐妹……想到这里，罗拉的心潮湿得能捏出水来。但很快，她就又清醒了，她咬了咬牙：
“已经……回不去了……”
说完，她重新拿起手中的湿手帕，走了上去，捂住了卓玛的鼻子。
一阵刺鼻的药草味传来，卓玛的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卓玛想躲开，罗拉却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拿着手帕的手继续死死捂住鼻腔。卓玛的双手抽了出来，她想掰开罗拉的手，可另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并把它们固定在墙上。卓玛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那种无法言说的难受依然在折磨着她。
湿手帕渐渐从卓玛的鼻翼上移开。她已经几乎人去了意识，变得不再清醒。她恍惚中听到自己说：
“为什么……哥哥你……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我们永远爱你……”伊宣的这句话让卓玛的内心砰然一动，她来不及思考，就倒在了伊宣的怀里。
我的世界也顿时变成一片漆黑。
一丝光亮射了进来。卓玛修长的睫毛在风铃清脆的声音中抬了起来，上面挂着泪珠。
“公主殿下，您醒了吗？”一个蓝发女子映入眼脸，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闪亮着。她是依衣。
“哥哥呢？你是谁？”卓玛刚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请您先不要坐起来，我是依衣，您的仆人，毒性还没有完全褪去，一定会很疼的。”
“毒性？你在说什么？”卓玛一只手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支撑着身体。
“罗拉大人用沾了毒草药的水的手帕迷倒了您，所以……”
“罗拉，伊宣！他们现在在哪里？”顾不得头痛，卓玛抓住依衣的双臂焦急地问。
依衣一下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他们……已经在灯祭的路上了……现在……可能已经上小船了吧……”
卓玛松开了依衣的手，迅速跳下床，穿好鞋子，说：“我要去找他们。”
一道蓝光在卓玛面前闪过，一排蓝蔷薇挡住了卓玛的去路。
“没用的，”依衣说，“灯祭一旦开始，无法停止。”
卓玛忽然转过身，飞出手甩了依衣一个耳光，她也许从从有这样愤怒过吧，“带我去！”
依衣“扑通”一声跪在卓玛面前，说，“请原谅，公主殿下，伊宣，也就是夏芬斯大人，他用念力封住了整个屋子，除非夏芬斯大人回来，否则就算是我，也打不开，无法出去。”她的腰弯曲成了一个拱形。
“公主？夏芬斯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依衣重新抬起头，她的目光直视着卓玛。
她说：“这些，公主殿下您只需要知道就行了，夏芬斯大人说——无可奉告。”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公主殿下，如果您真的生我的气的话，就打我吧，您放心，我没有感觉的。不会觉得痛。从出生那天起，我的六感就被艾格伦大人抽走了，所以——”
卓玛听到“艾格伦”三个字，思绪立刻清晰了许多。头也不再那么疼了，她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心中还是有许多话要问依衣，她的语气顿时柔和了许多。
“你说艾格伦？就是一个蓝发灰瞳的少年？”
依衣迷茫地看着她，她似乎不太理解卓玛说的话，只能这样回应：
“我从未见过艾格伦大人，但他是个少年，是蔷薇王国国王的得力助手，他拥有很强大的魔力，一般人无法见到他。”
六年前，自己坠落悬崖的那一刻，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孩子，不就是艾格伦吗？灵在她清醒的时候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怎么会记错呢？卓玛这样想着。
“艾格伦大人相当残忍，”依衣不堪回首地说，“他为了增强自己的权势和魔力，谋杀了蔷薇王国的很多忠臣，让他们在煎熬和痛苦中死去，他还……吸食了很多人的鲜血补充能量……”依衣不敢再说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一种怀疑和否定顿时盘踞在卓玛的心头。她简直不敢相信，曾经那个少年是她的救命恩人，但现在……依衣却把他描述成一个彻头彻尾、地地道道的恶魔。
她的心情很不稳定，起起伏伏的心之海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错觉。
“请您相信我！公主殿下！”依衣似乎是看出了卓玛的动摇，咬咬牙，挽起了蓝衬衣上的一只袖子。卓玛惊讶地看到，那条洁白如玉的胳臂上到处是鱼鳞般的淤伤，红红黑黑刺目一片，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感染化脓。卓玛惊呆了，她蹲下来，双手托起依衣的手臂，有些怜悯地问她：
“这，都是艾格伦……打伤的？”
依衣没有言表，只是默默将衣袖放了下来。说：
“艾格伦大人总是这样，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用一种特制的鞭把我们打得遍体嶙伤。虽然我没有任何感觉，但是我很清楚，这条胳膊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废掉，彻底腐烂。”
卓玛重新把依衣的衣袖挽了起来，她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找出纱布和消毒水，还有棉签，小心翼翼地沾了水，把依衣受伤的地方涂了一遍，然后用纱布和绷带一圈一圈地缠好，这才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依衣。”卓玛细心地把医药品收好，“我刚才不该那么冲动，打了你，虽然知道你不疼。既然艾格伦他那么残酷，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逃跑呢？难道他控制了你的一举一动？”
依衣的眼神十分无奈，低声说：
“没用的，艾格伦大人有很多奴隶，他给每一个奴隶的大脑里都植入了一种叫‘血虫’的东西，一些人的大脑会直接被‘血虫’吃掉，另一些人，他们时时刻刻都被‘血虫’所监视，一旦他们做出艾格伦大人禁止去做的事，他们的生命，也将受到‘血虫’警示和威胁！伊宣大人救出了被艾格伦大人遗弃的我，并用他的念力驱走了我大脑里的‘血虫’，我才得以解脱，所以，夏芬斯大人就是我的新主人，我现在奉他之命来保护您的安全，让您不受到任何伤害！”
卓玛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想起自己的哥哥伊宣，她的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她向窗外望去，远处，灯火辉煌，许多小船和明亮的灯光都飘浮在海面上，明的灯和暗的夜，形成了一道凄美的风景，那缭绕却并不纷乱的一盏盏灯，宛若点点星光散入海中，倒映出来的光和影在天幕中交织出另一个彷徨迷乱的尘世。但很快，又如潮水般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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