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荒谬成全
夜寒人不昧，南窗起清风。毕摩罗诘对月临窗坐在胡床之上，手持金杯，神情落寞地喝着闷酒。廉外飞花似雾，奈何随风轻扬，纷繁如雪，漾着心中一抹感伤。
身为高昌的储君，无奈于自身的软弱而无能。邻邦的使者蔑视他，尊贵的父汗对他无限失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继承汗位的资格？醉眼看花花不语，佳人绝美的面孔依稀可见，不由自主地牵挂起久未蒙面的悉昙。也许，他真的该带着她离开高昌，去个人烟稀少，无忧无虑的天堂。
念施手捧着蛇颈金壶安静地侍奉在丈夫身边，看到毕摩罗诘又干了整杯，无奈地将他手中的金杯斟满：“王子，夜深了，喝了这杯就早些安歇吧。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对我说说，喝闷酒很伤身体的。”
毕摩罗诘抬起迷离的双眼，心疼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他若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如果带着她一起离开，悉昙能不能容忍他同时拥有另一个女人啊？
清风拂过，班驳地树影在半掩的寒窗上摇曳。一阵轻缓而温柔地叩门声打破了房内的寂静。“何人叩门？”王子扬起因酒精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询问。
“是石榴有事要求见您。”
毕摩罗诘无奈地轻叹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念施的脸，随口喊了声“请进”。门吱扭一声被推开，石榴按胸请了个安，柳腰轻摆走了进来，“石榴见过王子殿下。”
“自家人不必多礼。侧妃深夜来此，有什么事吗？”随即转向念施轻声吩咐到，“看座。”
“回殿下的话，傍晚时大妃娘娘派人来过，传话说她明日将带领来高昌探望她的亲属去吐峪沟游猎，询问王子可否有时间一同前往。”
“这……”毕摩罗诘有些犹豫，跟契丹贵族走得太近是父汗不愿看到的事情。
“王子近日心情不好，只当去宫外散散心。”身旁的念施放下酒壶，语出单纯，一脸天真。
“也好！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随我同去。对外只说是你二人要去千佛洞参拜祈福，而本王子是陪你等去宫外散散心。”
“恕臣妾有约再先，还是让念施妹妹与殿下同去吧。二王子下月要与党项公主定婚。明日一早，我得去李妃宫中帮忙挑选绣品。”石榴欠起身体，一副谦卑的神情。
“要很久吗？嫁入王家，出宫的机会不多，更何况是一家人一起出去。可否先将那边的事情往后托一托？”毕摩罗诘一心想要石榴一起去，念施的身份过于卑微，实在没有烦劳王子出马的资格。对方若是不去，他用来搪塞父汗的理由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选绣品不会太久！不然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赶过去。”
“既是如此，明日我二人当轻装简从前往宁戎寺敬香，之后在山门外的驿道旁等你会合。”毕摩罗诘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晕晕忽忽地寒暄了几句，起身送客。
波斯金灯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寝宫的红帐，四下被暖红的光线笼罩着。帐内二人整夜闲聊，眼睛一刻都没有闭起过。所谓闲聊，不过是毕勒哥一个人无奈的独白，怀中的葛悉昙只是个安静的听众。为了看清楚那张小脸上时而变化的表情，他只能睁大眼睛。
“耶律大妃明日要率来朝探亲的契丹亲属前往吐峪沟游猎，邀寡人同行。”他斜倚着身子，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
她眨巴着眼睛，无从评价，只能继续认真的聆听。
“寡人明日一早要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那些带着巴旦木小帽的家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至于那些契丹人，他们有大妃陪着还用得着寡人吗？”契丹人来高昌向来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对那些家伙的态度一贯保持不冷不热。这样敏感的私人聚会还是不参加的好，以免被某些狡猾的于尔奇妄加揣测他的治政意图。
悉昙轻挑兰指点了点他的太阳穴，树起大拇指给予认可。他是“毕勒哥”，满脑袋都是鬼主意，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对于军国大事一向运筹帷幄，用不着她在一旁指手画脚的。
“呵呵，感谢你赞美，我都有点飘飘然了。”他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抚过她明朗的前额，“悉昙，我若变成了放牧的羊倌，你会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呢？她微颦娥眉，连忙摆了摆手。只要两个相爱的人能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他是国王还是羊倌有什么不一样呢？一个人拼命地占有大量的财富，真正能享用的能有多少？三餐再丰富，胃只有那么大，毫无节制的多吃没准还得糖尿病呢！身架只有一个，要多少新衣才够多？年华终会老去，执着于扮靓一副皮囊有什么用呢？快乐是两颗痴心的契合，或是琴瑟合鸣的默契，或是比翼双飞的惬意，或是平淡中的温情相守，亦或是逆境中的相濡以沫。
“做牧民很清苦，真担心你会受不了。我每日赶着羊群奔向草场的时候，家里会有很多粗活要做。修补帐篷，劈柴，生火……用不了多久，你这细嫩的小手上就会生出老茧，说实话，我这心里舍不得。”他捧起她细腻的小手放到唇边，无奈地感慨着。佳人生得倾城色，却要冒着大风大雪随他逐水草而居，实在太可怜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搬开他的掌心轻轻勾动着小指，毕勒哥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个“心”字。之后，她在自己的掌心上也写了个“心”字，贴上他温暖的掌心。她要他明白：两人携起手，便是贴着心。她以为任何的亲吻和拥抱都比不了淡淡牵手的意境，过眼即逝的热情怎敌得相扶相帮一生？
毕勒哥为此而动容，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心声。她不畏前路艰辛追随着他，只因心中有一份纯洁而美好的爱情。鼻腔里似有酸楚涌动，望着那双明净的眼睛说到：“悉昙，若明日能了结了朝廷的琐事，我愿明日就带你远行！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将来还会有大群的孩子围坐在我们膝下。”
她牵过他的大掌，低头吻过他的掌心。但愿那一天尽快到来，她会安心守在他身后，无怨无悔地等着他。
毕勒哥忽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小巧而精美的弯刀递到她手上：“悉昙，这把金刀本是我特意命人为多兰葛打造的，只可惜她去得太早了。此刀上嵌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动则有七佛随身，不落地狱，不入凡尘。如今我将它送予你护身。”
她双手握住华丽的宝刀美美地一笑，想来跟他认识了两辈子，他还是头一次送她礼物呢！嚓啦一声拨开刀鞘，一抹瓒亮的寒光在红帐中闪耀。思量片刻又将利刃推了回去，瞬间锁闭了冷凝地杀气。只要刀鞘上的佛光就好，何需内藏利刃钢刀？如果毕勒哥是那道利刃，她便是让他收敛锋芒的刀鞘。
月明星稀，成双的爱侣都在这深邃的夜色中沉沉睡去，只有石榴一人在午夜寂寞的房间里踱了踱去。明日便是她消除罪业的日子，她要牺牲自己成全一对相爱的情侣。唯有一点私心，即使死去她也不愿这样老死在深宫里。
曾经以为只要三餐无忧，人就可以满足的活下去。如今才发觉，虽然作为奴隶的生活常常饿肚皮，可她依然能够忽略痛苦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可如今呢？餐桌上终日摆着精心烹制的马肉，而她却食之无味。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煎熬，只有在一旁艳羡他人的卿卿我我。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怜惜她的性命呢？如此看来，他还不如杀了她呢！与其在这深宫中面对着春花秋月坐等红颜老去，还不如做个奴隶！即使贫贱，即使命如草芥，至少还能拥有一个同样下贱却知心的男人。
明日午前，只要小姐坐上她的马车就能顺利飞出宫门，在宁戎寺的山门外，遇见她梦寐以求的男人。有情人相见必如天雷勾动地火，有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两人还会再回来吗？前些日子与王子的那席谈话，已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心意。他想要带着小姐远走高飞，只是担心连累了她。她的痛苦已经注定了，以她一个人的痛苦换取另外两人幸福，值得吧！
可她到时该怎么跟悉昙小姐说啊？对方心地善良，一定会向王子一样不忍牺牲她。惟有编个圆滑的谎话才能说服小姐出宫。可她该怎么说才能使对方相信她？
整整一夜时间没有合眼，东方泛白的时候，石榴终于编圆了她的谎话。隐约听到辛勤的仆人在窗外沙沙地扫着院落，来日为她扫墓的声音大约也是这样的。满园的落花如漫天的纸钱一样飘飘洒洒，仿佛是专程赶来祭奠她。触怒了亦都护怎么可能安然长眠？她死后不会有坟墓，不会被人祭奠，她的尸骨八成会被扔到荒郊野外成为野狼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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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高昌的储君，无奈于自身的软弱而无能。邻邦的使者蔑视他，尊贵的父汗对他无限失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继承汗位的资格？醉眼看花花不语，佳人绝美的面孔依稀可见，不由自主地牵挂起久未蒙面的悉昙。也许，他真的该带着她离开高昌，去个人烟稀少，无忧无虑的天堂。
念施手捧着蛇颈金壶安静地侍奉在丈夫身边，看到毕摩罗诘又干了整杯，无奈地将他手中的金杯斟满：“王子，夜深了，喝了这杯就早些安歇吧。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对我说说，喝闷酒很伤身体的。”
毕摩罗诘抬起迷离的双眼，心疼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他若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如果带着她一起离开，悉昙能不能容忍他同时拥有另一个女人啊？
清风拂过，班驳地树影在半掩的寒窗上摇曳。一阵轻缓而温柔地叩门声打破了房内的寂静。“何人叩门？”王子扬起因酒精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询问。
“是石榴有事要求见您。”
毕摩罗诘无奈地轻叹一声，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念施的脸，随口喊了声“请进”。门吱扭一声被推开，石榴按胸请了个安，柳腰轻摆走了进来，“石榴见过王子殿下。”
“自家人不必多礼。侧妃深夜来此，有什么事吗？”随即转向念施轻声吩咐到，“看座。”
“回殿下的话，傍晚时大妃娘娘派人来过，传话说她明日将带领来高昌探望她的亲属去吐峪沟游猎，询问王子可否有时间一同前往。”
“这……”毕摩罗诘有些犹豫，跟契丹贵族走得太近是父汗不愿看到的事情。
“王子近日心情不好，只当去宫外散散心。”身旁的念施放下酒壶，语出单纯，一脸天真。
“也好！既然如此，你二人便随我同去。对外只说是你二人要去千佛洞参拜祈福，而本王子是陪你等去宫外散散心。”
“恕臣妾有约再先，还是让念施妹妹与殿下同去吧。二王子下月要与党项公主定婚。明日一早，我得去李妃宫中帮忙挑选绣品。”石榴欠起身体，一副谦卑的神情。
“要很久吗？嫁入王家，出宫的机会不多，更何况是一家人一起出去。可否先将那边的事情往后托一托？”毕摩罗诘一心想要石榴一起去，念施的身份过于卑微，实在没有烦劳王子出马的资格。对方若是不去，他用来搪塞父汗的理由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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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明日我二人当轻装简从前往宁戎寺敬香，之后在山门外的驿道旁等你会合。”毕摩罗诘果断地做出了决定，晕晕忽忽地寒暄了几句，起身送客。
波斯金灯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寝宫的红帐，四下被暖红的光线笼罩着。帐内二人整夜闲聊，眼睛一刻都没有闭起过。所谓闲聊，不过是毕勒哥一个人无奈的独白，怀中的葛悉昙只是个安静的听众。为了看清楚那张小脸上时而变化的表情，他只能睁大眼睛。
“耶律大妃明日要率来朝探亲的契丹亲属前往吐峪沟游猎，邀寡人同行。”他斜倚着身子，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睛。
她眨巴着眼睛，无从评价，只能继续认真的聆听。
“寡人明日一早要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那些带着巴旦木小帽的家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至于那些契丹人，他们有大妃陪着还用得着寡人吗？”契丹人来高昌向来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对那些家伙的态度一贯保持不冷不热。这样敏感的私人聚会还是不参加的好，以免被某些狡猾的于尔奇妄加揣测他的治政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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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感谢你赞美，我都有点飘飘然了。”他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抚过她明朗的前额，“悉昙，我若变成了放牧的羊倌，你会觉得委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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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牧民很清苦，真担心你会受不了。我每日赶着羊群奔向草场的时候，家里会有很多粗活要做。修补帐篷，劈柴，生火……用不了多久，你这细嫩的小手上就会生出老茧，说实话，我这心里舍不得。”他捧起她细腻的小手放到唇边，无奈地感慨着。佳人生得倾城色，却要冒着大风大雪随他逐水草而居，实在太可怜了。
她一个劲地摇头，搬开他的掌心轻轻勾动着小指，毕勒哥清楚地感觉到那是个“心”字。之后，她在自己的掌心上也写了个“心”字，贴上他温暖的掌心。她要他明白：两人携起手，便是贴着心。她以为任何的亲吻和拥抱都比不了淡淡牵手的意境，过眼即逝的热情怎敌得相扶相帮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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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牵过他的大掌，低头吻过他的掌心。但愿那一天尽快到来，她会安心守在他身后，无怨无悔地等着他。
毕勒哥忽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小巧而精美的弯刀递到她手上：“悉昙，这把金刀本是我特意命人为多兰葛打造的，只可惜她去得太早了。此刀上嵌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动则有七佛随身，不落地狱，不入凡尘。如今我将它送予你护身。”
她双手握住华丽的宝刀美美地一笑，想来跟他认识了两辈子，他还是头一次送她礼物呢！嚓啦一声拨开刀鞘，一抹瓒亮的寒光在红帐中闪耀。思量片刻又将利刃推了回去，瞬间锁闭了冷凝地杀气。只要刀鞘上的佛光就好，何需内藏利刃钢刀？如果毕勒哥是那道利刃，她便是让他收敛锋芒的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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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以为只要三餐无忧，人就可以满足的活下去。如今才发觉，虽然作为奴隶的生活常常饿肚皮，可她依然能够忽略痛苦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可如今呢？餐桌上终日摆着精心烹制的马肉，而她却食之无味。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煎熬，只有在一旁艳羡他人的卿卿我我。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怜惜她的性命呢？如此看来，他还不如杀了她呢！与其在这深宫中面对着春花秋月坐等红颜老去，还不如做个奴隶！即使贫贱，即使命如草芥，至少还能拥有一个同样下贱却知心的男人。
明日午前，只要小姐坐上她的马车就能顺利飞出宫门，在宁戎寺的山门外，遇见她梦寐以求的男人。有情人相见必如天雷勾动地火，有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两人还会再回来吗？前些日子与王子的那席谈话，已充分说明了对方的心意。他想要带着小姐远走高飞，只是担心连累了她。她的痛苦已经注定了，以她一个人的痛苦换取另外两人幸福，值得吧！
可她到时该怎么跟悉昙小姐说啊？对方心地善良，一定会向王子一样不忍牺牲她。惟有编个圆滑的谎话才能说服小姐出宫。可她该怎么说才能使对方相信她？
整整一夜时间没有合眼，东方泛白的时候，石榴终于编圆了她的谎话。隐约听到辛勤的仆人在窗外沙沙地扫着院落，来日为她扫墓的声音大约也是这样的。满园的落花如漫天的纸钱一样飘飘洒洒，仿佛是专程赶来祭奠她。触怒了亦都护怎么可能安然长眠？她死后不会有坟墓，不会被人祭奠，她的尸骨八成会被扔到荒郊野外成为野狼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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