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怀爱天下
斜阳西沉，万缕金红的光线穿过亮紫的云层投射在广袤的戈壁上，散射的粉红光芒映照着可汗堡寂静的佛堂。前日一次美妙的体验使尊贵的亦都护迷上了瑜伽，在冥想和静定的状态下寻求着自身内外的净化。
两人一起瑜伽竟是如此美妙，宁静的心交汇着情感的细流，双方在无语的状态下默契地沟通，近乎忘我，又似融合，信任与和谐在流动的能量中升华。
爱侣并排而坐，内侧两股相抵，将外侧的腿盘曲。放松压低身躯，外侧手掌分别掌握着对方的脚面，内侧两掌合十相抵，高高举起。毕勒哥爱极了这个名为半莲花扭转的姿势，入定之时，两人撑起的身姿宛如蓓蕾初绽的莲花，开放在浩淼烟波里。
悉昙前日书写的锦帛依然揣在他怀里，为他阐述了关于天竺瑜伽的哲学体系。瑜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是身心修炼的统称，各种身心修练的人不管任何派别，都被尊称为瑜伽士。
印度古语有云：世上有两种超越太阳轨道，获得永恒的方式：一种是在瑜伽中离弃世间；另一种是在战场上委弃身体。瑜伽术作为一种身心修持术，任何宗教都可以采用。它的最高目的是实现人的一切可能，达到精神（小我）与自然（梵，大我，最高意识）的合二为一（即梵我如一）。
仆固俊掂着脚尖走近宫门，谨慎地伏跪在佛堂之前不敢惊扰亦都护清修。直到对方收敛呼吸张开眼睛才轻声通禀：“陛下，哈喇汗国阿赫马德托干汗即位登基，特派使者穿越沙漠星夜赶来高昌求见我尊贵的阿萨兰汗。”
毕勒哥在心中暗暗思量：新即位的阿伊兰汗选在此时派来使节是意在与高昌修好。威震四海的老汗王仙逝，哈喇汗国政局未稳，分明是畏惧高昌。前些日子他在朝堂之上表明要起兵于阗的意向，看样子朝中的“奸细”已将他的意思透露给了南面的新汗王。兵法之上策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阿赫马德托干汗答应退出于阗，修好结盟之事都可以商量。高昌此时正需要这个南方的盟友，以免背后强大的西辽过分猖狂！
在佛堂里信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下脚步，对侯旨的仆固俊说：“大王子何在？传寡人旨意，命王子毕摩罗诘代替寡人前去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对外只说寡人身染小恙。”既然已决定带着爱人离开高昌，便要将朝中大事逐步转交到王子手上。
葛悉昙扬手轻拭额上的薄汗，起身捧来一盏香茗，恭敬地跪在他脚边。近些日子他逐渐淡出了朝堂，将军政大事一一转嫁到王子身上。万事俱备之后，他就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了吧？而毕摩罗诘即将成为高昌的新一代汗王。
毕勒哥接过茶盏，抬手示意葛悉昙站起身。佛堂内柔和的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茶香。
“悉昙，此为大宋商队前些天带来的赛山玉莲，乃信阳毛尖中的极品，闲暇之时你也不妨烹一盏来尝一尝。”仆固俊告退之后，他索性躬身将她扶起，一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在两人之间涓涓流淌。
葛悉昙淡淡一笑，接过茶盏，小指一挑蘸了一滴茶根在抄写经文的黄卷上神态从容地书写到，“禅——茶——一——味”。
毕勒哥品味片刻，跟在四个字的后面加批了一个：妙！微风扶过窗棂，潮湿的字迹瞬间干燥，隐在无语的黄卷之中再也找不到……
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似有还无，妙哉，妙哉！
毕勒哥深情款款地揽过她的肩膀，注视良久，将她轻轻圈进他的臂膀。唇角微微一扬，感慨地轻唤一声“提婆达多”。
葛悉昙很清楚这句梵语的含义，他是在用天下最美好的语言赞美她。提婆者，天也。达多者，赐予。他将她当成上天赐予的礼物，无比地珍视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成了哑巴，却得到他全部的爱情。得失公道，这就是天意吧。
夜色渐深，毕摩罗诘奉旨在光禄殿恭候哈喇汗国派来高昌的使节，派去驿馆通报的将军走了许久，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回到了大殿。来人大氅一挥，按胸跪倒，谨小慎微地禀报：“岂禀王子，哈喇汗国的来使傲慢无理，拒绝被王子接见，声称一定要觐见高昌尊贵的阿萨兰汗。”
毕摩罗诘满心失落，却又无可奈何，略显挫败地小声说：“我这就去觐见父汗，有劳将军，下去吧。”步履寥落出了大殿，直奔亦都护的寝宫。身为王储却被临国的来使冷漠，做人做得实在是太失败了。
“陛下，王子求见。”仆固俊躬身进入宫门，伏跪在亦都护面前。
“出了什么事，这么晚了？去喧他进来吧。”毕勒哥转向侍奉在膝下的葛悉昙，心存顾虑地说到，“悉昙，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对于毕摩罗诘她已是心如止水了，那个男人属于“舒儿”，不属于她。扬起下巴轻轻摇了摇了头，抓起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她属于他，他还不明白吗？
她当真放下了吗？这实在令他欣喜，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瓣，温柔地注视着她：“悉昙，爱我就嫁给我吧？我会尽快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我都有点等不急了。走吧，跟我到海角天涯。”
她小脸儿一红，乖巧地站起身，恋恋不舍地转身步入珠帘。他该明白，她的回避不是因为尴尬。她已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不适合再见那个男人了。
大殿内金灯摇曳，照亮了亦都护幸福的脸庞。一袭柔媚的身影隐入珠帘，光洁而明亮的珍珠相互碰撞，流光荡漾，沙沙作响。
毕摩罗诘一进寝宫便偷偷地挑起眼角四下张望。悉昙呢？为何不在父汗的身旁？本以为能借此事见她一面，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落寞的神情自脸上瞬间闪过，难逃亦都护锐利的眼光。
“儿臣参见父汗。”王子恭敬地伏跪在地，不敢面对亦都护深沉的脸庞。
“寡人命你会见哈喇汗国的使节，谈得如何？与父汗说说。”
“儿臣惭愧，丢尽了父汗的颜面。哈喇汗国的使节拒绝与儿臣会面，强烈要求觐见我高昌尊贵的阿萨兰汗！”
毕勒哥有些无奈，举步走向王座一侧烛光映照的莲化池。沉思良久，才开了金口：“毕摩罗诘，作为高昌国之储君，受到这样傲慢的轻蔑，的确该下去仔细反省！为父身为王子之时，早已建立起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威名。在寡人看来，你的个性太过仁和，那些所谓天朝大儒的言论把你手中的利刃弄丢了。”
“父汗，怀爱四海难道也有错？父汗虔诚信仰佛教，莫非佛祖也纵容杀戮吗？”毕摩罗诘紧簇眉头，满脸迷惑。
“自唐后，西域兵马混战，诸邦各自为政。你那句怀爱四海未免太一相情愿了！仁与不仁之关键不是看怎么做，做什么；而是看由什么人来做！圣人用霸道，霸道亦王道。暴君用王道，王道亦霸道！《金刚经》云：当知佛在人间即是转轮圣帝。不要捧着几本孔孟经典空谈圣贤，为父劝你有空也该研读法家，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毕勒哥从未面对面与儿子谈论过治国之道，他相信儿子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慢慢地体会到。而他就要离开高昌了，再不说这些话恐怕就没机会了。
“儿臣愚鲁，紧记父汗教诲！”因为父汗的一席话，毕摩罗诘忽然发觉自己智慧不足，见识浅薄。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治国称王的材料吗？
“仔细体会寡人的话，断然不可辜负了父汗对你的期望。好了，下去吧。”毕勒哥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担忧。作为一国之君，他这个儿子实在显得太软弱。此时他若是走了，高昌十之八九会落入王子的娘舅耶律大石之手，而他这仁善的儿子充其量只能作个傀儡罢了。想到明日一大早还要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他不由感到身心疲惫。惟有帘内的佳人，才能给他焦灼的内心些许安慰。
他该怎样做才能把高昌放心地交给毕摩罗诘？他需要一些时间，但愿她能体谅他的苦衷再忍耐一下。缓缓步入珠帘，烛光将弄水的清影映照在红帐之上。她当真放下了，他疑心她会隔着珠帘的缝隙偷看，看来是他多虑了。而他的心里却系着太多的牵挂，高昌的臣民，富庶的国土，石窟的菩萨……如果他为了一己私欲带着爱人就此离去，高昌会从此陷入刀兵战火吗？他该如何才能了却这番牵挂？仁慈的菩萨，请赐予毕勒哥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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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昙前日书写的锦帛依然揣在他怀里，为他阐述了关于天竺瑜伽的哲学体系。瑜伽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是身心修炼的统称，各种身心修练的人不管任何派别，都被尊称为瑜伽士。
印度古语有云：世上有两种超越太阳轨道，获得永恒的方式：一种是在瑜伽中离弃世间；另一种是在战场上委弃身体。瑜伽术作为一种身心修持术，任何宗教都可以采用。它的最高目的是实现人的一切可能，达到精神（小我）与自然（梵，大我，最高意识）的合二为一（即梵我如一）。
仆固俊掂着脚尖走近宫门，谨慎地伏跪在佛堂之前不敢惊扰亦都护清修。直到对方收敛呼吸张开眼睛才轻声通禀：“陛下，哈喇汗国阿赫马德托干汗即位登基，特派使者穿越沙漠星夜赶来高昌求见我尊贵的阿萨兰汗。”
毕勒哥在心中暗暗思量：新即位的阿伊兰汗选在此时派来使节是意在与高昌修好。威震四海的老汗王仙逝，哈喇汗国政局未稳，分明是畏惧高昌。前些日子他在朝堂之上表明要起兵于阗的意向，看样子朝中的“奸细”已将他的意思透露给了南面的新汗王。兵法之上策乃“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要阿赫马德托干汗答应退出于阗，修好结盟之事都可以商量。高昌此时正需要这个南方的盟友，以免背后强大的西辽过分猖狂！
在佛堂里信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下脚步，对侯旨的仆固俊说：“大王子何在？传寡人旨意，命王子毕摩罗诘代替寡人前去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对外只说寡人身染小恙。”既然已决定带着爱人离开高昌，便要将朝中大事逐步转交到王子手上。
葛悉昙扬手轻拭额上的薄汗，起身捧来一盏香茗，恭敬地跪在他脚边。近些日子他逐渐淡出了朝堂，将军政大事一一转嫁到王子身上。万事俱备之后，他就要带着她远走高飞了吧？而毕摩罗诘即将成为高昌的新一代汗王。
毕勒哥接过茶盏，抬手示意葛悉昙站起身。佛堂内柔和的空气中浮动着幽幽的茶香。
“悉昙，此为大宋商队前些天带来的赛山玉莲，乃信阳毛尖中的极品，闲暇之时你也不妨烹一盏来尝一尝。”仆固俊告退之后，他索性躬身将她扶起，一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在两人之间涓涓流淌。
葛悉昙淡淡一笑，接过茶盏，小指一挑蘸了一滴茶根在抄写经文的黄卷上神态从容地书写到，“禅——茶——一——味”。
毕勒哥品味片刻，跟在四个字的后面加批了一个：妙！微风扶过窗棂，潮湿的字迹瞬间干燥，隐在无语的黄卷之中再也找不到……
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似有还无，妙哉，妙哉！
毕勒哥深情款款地揽过她的肩膀，注视良久，将她轻轻圈进他的臂膀。唇角微微一扬，感慨地轻唤一声“提婆达多”。
葛悉昙很清楚这句梵语的含义，他是在用天下最美好的语言赞美她。提婆者，天也。达多者，赐予。他将她当成上天赐予的礼物，无比地珍视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成了哑巴，却得到他全部的爱情。得失公道，这就是天意吧。
夜色渐深，毕摩罗诘奉旨在光禄殿恭候哈喇汗国派来高昌的使节，派去驿馆通报的将军走了许久，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回到了大殿。来人大氅一挥，按胸跪倒，谨小慎微地禀报：“岂禀王子，哈喇汗国的来使傲慢无理，拒绝被王子接见，声称一定要觐见高昌尊贵的阿萨兰汗。”
毕摩罗诘满心失落，却又无可奈何，略显挫败地小声说：“我这就去觐见父汗，有劳将军，下去吧。”步履寥落出了大殿，直奔亦都护的寝宫。身为王储却被临国的来使冷漠，做人做得实在是太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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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真放下了吗？这实在令他欣喜，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唇瓣，温柔地注视着她：“悉昙，爱我就嫁给我吧？我会尽快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妥当，我都有点等不急了。走吧，跟我到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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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参见父汗。”王子恭敬地伏跪在地，不敢面对亦都护深沉的脸庞。
“寡人命你会见哈喇汗国的使节，谈得如何？与父汗说说。”
“儿臣惭愧，丢尽了父汗的颜面。哈喇汗国的使节拒绝与儿臣会面，强烈要求觐见我高昌尊贵的阿萨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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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愚鲁，紧记父汗教诲！”因为父汗的一席话，毕摩罗诘忽然发觉自己智慧不足，见识浅薄。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治国称王的材料吗？
“仔细体会寡人的话，断然不可辜负了父汗对你的期望。好了，下去吧。”毕勒哥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担忧。作为一国之君，他这个儿子实在显得太软弱。此时他若是走了，高昌十之八九会落入王子的娘舅耶律大石之手，而他这仁善的儿子充其量只能作个傀儡罢了。想到明日一大早还要会见哈喇汗国的来使，他不由感到身心疲惫。惟有帘内的佳人，才能给他焦灼的内心些许安慰。
他该怎样做才能把高昌放心地交给毕摩罗诘？他需要一些时间，但愿她能体谅他的苦衷再忍耐一下。缓缓步入珠帘，烛光将弄水的清影映照在红帐之上。她当真放下了，他疑心她会隔着珠帘的缝隙偷看，看来是他多虑了。而他的心里却系着太多的牵挂，高昌的臣民，富庶的国土，石窟的菩萨……如果他为了一己私欲带着爱人就此离去，高昌会从此陷入刀兵战火吗？他该如何才能了却这番牵挂？仁慈的菩萨，请赐予毕勒哥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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