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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0君子云舟

    萧清霁这一惊非同小可,脸一沉,露出重重威严,就像那云端的菩萨,眼神复杂的瞅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孙云舟。她以为他会接着说,好看的薄唇抿的紧紧的,跟河里的蚌壳似的。

    他面容上已经泛着微微笑,仿若一泓春水,暖意熏人,颀长的身子微躬着,低低嗓音透着小心翼翼,“这事本不该说,是个犯忌讳的大事。我也是前日才从孙家得知了此事,委实牵连甚广,微臣死不足惜。”

    萧清霁头疼起来,他毕竟还年轻,这般洒脱的如风的人,也有这么一段不堪的秘密,甚至这段秘密掀起惊涛骇浪。她愣愣的看他,他不躲不避,眼里渐渐浮现深情和哀伤。她悚然格开他,她和他不过打个几次照面,什么时候他有了这样的心思。她对他一直是羡慕向往的,也把他当成正人君子来看,可人是复杂多面的,这么大的事,他谁不说,偏给她说。

    “该不该说都说了,孙中郎,本位敬你是君子,事关重大,单凭你一面之词,本位?”萧清霁后脚背轻轻抵着大红漆柱子来缓解内心的颤动,她猛然抬头,只那么静静的凝视他,想从那一弯水里瞧出旁的东西。

    孙云舟站的位置正好挡出了落日的余晖,火红的怒云映红了半边天,显得她红颊似火,娇艳异常。这辈子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能这么近的看着她,而她也能这么全心全意的看着自己。

    “嗯?”他唇角有朵绚烂的花,心里又紧张又甜蜜,像是要爆裂开来,不由得放慢了语速,“皇后在查当年陛下落水之事不是,你可知为什么先帝把相关人都斩杀了,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正是因为那件事牵扯到我,兹事体大。先帝最看重的人是太后娘娘,最讨厌的人——”他笑意未减,带出点苦相,“是我,而他又不能杀我。”

    这倒也说的通,萧清霁不断回想其中的种种隐情和蛛丝马迹,企图从他的面上看出端倪来,二十多的男人,偏偏还是如少年般纯净,即便她用怀疑不信任的目光不停扫视,也无法勘破一二。她不禁有些脸热,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人珍惜的对待,他的目光真诚热烈,持有一颗赤诚之心,温柔的看着心爱的人。

    若同样用水的来比较,赵珣就是一汪大洋,深不可测,热烈澎湃,让人无法抗拒。而孙云舟就是一泓溪水,缠缠绵绵,淅淅沥沥,伴人到天明。

    她愣愣的看着他,舌尖泛出苦味,不知怎的,在她记忆深处的那些渺远的苦楚和委屈,被他暖煦宽慰的目光一照,通通如浓雾淡了远了。所有的钝痛和泪水都有了倾注之地,他接收着,安抚着,用一种强大的力量鼓励她,治愈她。

    “你何至于如此!”一声叹息,泛起心间的圈圈涟漪,萧清霁别过脸去,看着高高的宫墙和通红的云层感。

    孙云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做个周全的礼数,绛色官服的下摆的祥云纹路消失的在长长的甬道上。

    她恹恹的靠在榄窗底下,隔着绡纱,外头天已经黑头,长廊下的大红灯笼照的景致朦朦胧胧,她不由的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见到孙云舟的场景。

    正是孙婉萤和皇上合计狸猫换太子,夺了高琳琅的孩子。她病的稀里糊涂,整宿整宿歇不成,人未老,头先白。皇上也是让云游回来的孙云舟给她把脉开药,一来二去,也算是熟了。因为孙婉萤的缘故,她并不喜他,竟连瞧都没瞧过他一回。那时候的仁明殿死气沉沉,每回他来才有人气,紫芋每回都是边喂药边说笑话来听。一个丫头再伶牙俐齿怎么会说宫外的笑话呢,想来是他的缘故。后来她吃了些药,却始终心结不能解,加上皇上又口口声声说她行事不端,为了皇家颜面,以病重无子为故,让她自请废后,没多久,孙云舟就病逝了。当时她被怨愤冲昏了头脑,如今扒开云雾,怎么能看不明白,她和孙云舟清清白白,并无过错,错就错在,他们生来就是错误的。

    这一辈子,孙云舟依旧待她有心,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她,当真是何至于如此。

    泰安五年的夏天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风云诡谲。八月中秋节宴上,高琳琅的肚子开始发动,这一胎有惊无险,夜里刚掌灯时分,后宫里迎来的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皇长子在众人翘首期盼的目光中出世了。说来也巧,没几天,海战告捷,因为工部的红衣大炮的襄助,这场战役大胜而归,见倭人赶出了南边的海域,同时战败的倭人将由吴郡孙侯的带领由天津口登岸入京拜见圣上。

    且不论前朝如何,后宫里头的众人可都来欢欢喜喜来道贺,这可是泰安朝的皇长子,太后自然是喜的见牙不见眼,而皇上自然面上也是高兴的,并有意让底下人大力操办皇长子的满月宴。

    而私底下,他的情绪就没那么高昂了,就是有点淡淡的,整日没事就摸着萧清霁高耸的肚子喊儿子,仿佛高琳琅生的是块肉。萧清霁挺着肚子去过看皇长子,虎头虎脑,身子康健,长的很像高琳琅,除了那双眼睛,可未出月子的婴儿都是整日睡觉的,这唯一跟皇上像的地方旁人都难以瞧见,也难怪皇上不咋上心。她倒是挺高兴的,大帝姬身子弱,三不五时就要太医守着,连哭声都跟小猫似的,皇长子带了个好头,是个牛小子。做娘的不求别的,只求孩子身子康宁,她如今近五个月的肚子,吃嘛嘛香,肚子也大的出奇,夜里睡觉翻身都难,也算赵珣体贴,她哼哼两声,他就人没醒手也会帮着她翻身。

    别看他对着她,说话暖言煦语的,时不时搞个小惊喜。但是毕竟是枕边人,萧清霁敏锐的感觉到他心里有事,且还不是小事。他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姜幸甘已经封了淑妃,高琳琅的贤妃也是跑不掉的,孙婉萤老老实实在移清殿待着,其他妃嫔虽急红了眼,无宠无子也是没法子的,就是雅婕妤协理六宫也是萧规曹随,不敢放肆。如今朝中最大的事就是孙侯进京了。萧清霁倒不怕他吃亏,索性把心力都关注到了肚子上。歪在榻上拈了西域进宫的葡萄吃着,暖侬这孩子还学着宫女给她摇扇,别提多乐呵了。

    赵珣一腔心事进来,见暖阁众人围着萧清霁说笑,暖侬忙丢了扇子蹦蹦跳跳跑过来,甜甜的喊了声皇舅。

    “嗯。”赵珣对孩子露了个笑脸,牵着她的小胖爪子放在圈椅上,暖侬腿短,脚离地老远,在半空中学的荡秋千,她伸手就要去够案上的团扇,又够不上,红艳艳的小嘴嘟起。

    逗得满殿的人笑成一团,赵珣温柔的看着萧清霁,伸手把那团扇送到孩子手里,笑道:“安定侯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南边有他们,朕是可以安心了。暖侬,想不想你爹啊。”

    小姑娘两手举扇拍了两下,托腮望天想了想,“想!”

    莫非皇上有意让安定侯入京,一般来说地方诸侯是无事不能入京觐见,只是如今方打了胜仗,孙侯觐见已经定下了日子,而安定侯依旧驻扎在福建。萧清霁摸了摸小姑娘的发旋,来了两年,是个讨人喜欢的胖妞妞了。

    赵珣微微颌首,并不搭腔,同孩子打趣了两句,见她小鸡啄米的模样,暗觉好笑,让奶妈带了下去。皇上歪腻着皇后,说些面红心跳的话儿,有眼色的都退下了。

    “怎么了,一回来就愁眉苦脸,谁敢给皇上脸色看。”萧清霁捧着红脸苹果儿咬了一口,回头笑道。

    他半拥着她,一道歪着凉榻上,一手执了山水扇缓缓摇着,一手扬起薄毯往盖在她身子,“虽说天还热,终是过了中秋了,还是搭点东西好。”她身怀有孕,自然是不能用冰,好在仁明殿依山傍水,空气流畅,并不闷热。

    他伸手一握她的手腕,在她耳边轻轻道:“谁说没人敢给皇上脸色看的,你肚子这两个可不是。”

    萧清霁的眼一下瞪圆了,手里苹果掉在厚毯上打个圈,她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出来,看着他表情,惊喜叫嚷:“你说两个,是双胎!”

    可不是双胎,方才他听了吴太医的奏报,奏折都看不下去了,心烧火燎往这赶,先有是喜,如今再用手丈量她那大的出奇的肚子是惊。他低头在她肚子上亲了一记,笑眯眯道:“可不是,母后当年怀我也是双胎,你别怕。”

    别看大周的皇上子嗣难,可一怀怀两的事也不算少,先祖就有几例,连皇上也是双胎出世的。这时代生养难,双胎生产更是难上加难,虽说萧清霁的身子康宁,但也保不齐有危险。

    萧清霁笑眯眯的坐回去,心道生一个是生,生两个也是生,保不齐还赚了。她好笑的看着赵珣孩子气的举动,笑道:“我才不怕,你得正经点,别这样,也跟孩子似的。”

    “嗯,那你先陪我这个大孩子歇歇,看了一天的折子,头晕脑胀的。”说罢复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着长长的青丝。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事,朝堂正是多事之秋,本来想着她生产前能扫除各路小鬼,双胎出世的日子要提前,看来有些事情要提前布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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