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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四 打架

    下午上自习的时候,刚把作业做完,学兵就要我作业本。我决绝地说:“没做完!”他趁我不注意抢了过去,一看:“这不完了嘛。”我一把夺过:“没完就是没完!”他也不看脸色,又伸手拿。我夺时不小心把本子皮给撕烂了,我上去就是一拳,他没防备,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鼻子就流血了。我俩就撕打在一起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把学兵压在地上起都起不来。我眼里全是他父亲。

    班主任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听了一半就斥责学兵:“抄作业你还抄出理了!回去把你家长叫来,我这班你甭呆了。自己不好好学还欺负得人家学不成。不叫抄就打,世上哪有这号理?还真是吃屎的把巴屎的给箍住了。”学兵委屈地说:“是他先打我。”老师更生气了:“他先打你?你多高,他多高?他敢打你?”老师这么一说,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忙用手掩了脸,头低得更低了。老师就问我:“是不是脸疼?”我摇了摇头。老师让我抬起头,我没敢。说:“不疼不疼。”老师就说:“学兵,你要还是这么个态度,你就到别的班去。”最后,老师叫他写检查,给我买新本子。

    莲娃婶来家坐套了,一见母亲就说:“芸花,你指望着了。冬冬今日给你出气了。”母亲拿凳子让她坐了。“春娥不是厉害么,这回也不见她的脾气了。”母亲不解。莲娃婶说:“咋?你不知道?”说毕瞅了一眼我。母亲紧张地问她:“冬冬咋了?”莲娃婶说:“一放学,我就听隔壁春娥问学兵:‘这脸咋流血了?谁打的?’娃就说是冬冬。春娥就问为啥打的?学兵就说他要看冬冬的作业,冬冬不叫看,把本子扯烂了,冬冬就打他了。春娥就问:‘那你打他没有?’学兵说没有。还说老师把他批评了一顿,叫给冬冬赔本子写检查。春娥气得啪地就是一耳光。说米面都叫你白糟蹋了,枉长这身肉!连个碎杂蛋都闹不过。连打带骂,学兵张着个嘴哇哇大哭。”

    母亲就说我:“叫你上学去了,是叫你跟人打架去了?”莲娃妈劝母亲:“对咧,对列。这屋里还得有个这性子。要是咱升堂不那么软绵,他社生(学兵父亲)也不敢做那事。当时我一听就觉得奇怪。人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这才几天。唉,这世上还是本本分分的好。老子受欺负,到娃娃手里不一定还受欺负……”

    晚上父亲一回来,母亲就把我打学兵的事相说了一遍。父亲脸色越来越沉,把碗一推,饭汁溅了一炕台,说母亲:“明天我给人家一说,不做工了。娃不能交给你,跟上你非糟蹋了不可!”母亲说:“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过去八辈子了,你跟他说那做啥!咱不用叫娃念书了,给个刀子叫跟社生一家子拼了算了,还念那书做啥呀!”“你声小点,娃睡着了。”其实父亲一回来我就醒了。一听母亲提我打学兵的事,父亲推碗,赶紧把头猫在被窝没敢动弹。父亲继续说道:“说实话,我谁都不怪,只怪我。只怪我不认得字,怪我脑子笨看不清人。我拿这钱买教训哩。我在这上头栽了,总不能叫我娃再在这上头吃亏。我就是把社生打上一顿能顶啥?!大脾气那不好,为啥也没去找社生?一句话,只怪他儿子没本事。我平时不在屋,就你跟娃,社生要是把娃打上一顿,你说咋办?”“他敢!他试火把我娃挨一指头,我跟他拼了!”“拼了?你就会拼,你还会咋?把你拼了,三个娃还要不要?还往大的长不长?哪头轻哪头重,你掂不来?!”“总不能叫我娃跟你一样,连个门户都看不住!”“我咋看不住门户了?”“邻家年年自留地往咱这边种,他咋不敢往东邻家那边种,还不是见咱好欺负。花开了偷花,菜熟了偷菜。我那天就是当着人多故意嚷,叫大家都知道。”“叫大家知道了能咋?你非要跟上你这嘴吃亏不可。”“咋,他有本事来打我。”“打你还不是白打。”“我不是你!哼,叫他挨一下。我就不信,世上还没王法了。”“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能成么。以后我不做工去了,我把我娃一景看住,不要你管了。王法?等你娃大了,学会打人杀人了,你就知道啥是王法了。”“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娃打学兵了?”“不是你还有谁?巷里这个打架了,你回来就说,谁谁谁小,谁谁谁大都敢打;那个打架了,你说谁谁谁低,不怕谁谁谁高。每回一说完,就给你娃教,只要咱胆正,占理,谁都不害怕。这是不是你说的?”“咋,我说错了?主席都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我定犯人。”“鸡毛蒜皮的事都跟人打?能打过罢了,打不过哩?打人能解决事情世上人还掏钱叫娃念书弄啥呀?都叫学打人杀人算了……”

    其实除了村里、学校里那些小个的不怕那些大个的外,帮我壮胆的主要还是老师上课教的和电影里看的:毛主席领导红军,不是打败了强大的蒋介石吗?小兵张嘎,海娃,不是都不怕那些鬼子伪军吗?邪不压正,做贼心虚,正义终究战胜邪恶……

    见母亲不言语,父亲心平气和地说:“我还小的那一年,槐庄有一个在外面干事的,说是贪污了,叫到各村游行开批斗会哩。大回来你知道说了个啥?说他讲究还是念下书的,一点儿都不懂得大人的心。有几个当家人指望娃大了挣钱为自个花。没有娃咧,大人要再多的钱顶啥用?!只要娃一个个平平安安,当家人就是吃糠咽菜心里都是滋润的。我一下子把大的话记住咧。我长这么大,大从没伸手朝我要过一分钱。我平时给个钱总是不要不要,身上装个钱老是舍不得花,你给多少还是多少。后来有了冬冬,都给你娃买的吃嘴了。那一年跟上我那事得了病,几天就急急地走了。唉,大跟上我一辈辈也没享过一天福。”父亲吸溜了下鼻子,“后来不是把事弄清咧,队里又叫我当保管。大贵贱不叫接钥匙,我也不会再去。人家一走,大就跟我说,咱吃不了这滋润饭。老话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往后,咱一景吃咱的苦,本本分分过日子比啥都好。我那一年叫大队弄去,自家气得气得,要真是气个三长两短,受苦的还不是三个娃?”父亲擤了下鼻子,“以后对这三个我也是这态度,我不指望跟他们吃啥哩穿啥哩享啥福哩,他三个只要安安宁宁把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本本分分。我死了都在跟前,我就知足了。”

    母亲长长地出了口气,父亲继续说:“咱现在就是一心一意把娃拉扯大,学个正二八经本事。欺负叫他欺负去,不就点烂东西。咱没有也瞎不到哪儿去,他得了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记着,老天看着哩。人说来得容易去得快。靠这邪门歪道能过日子,人就都不叫娃走正路学本事了。以后叫娃再不要跟学兵打架,处得好好的。他大是他大,学兵是学兵。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心这么小将来能干了啥事?啥都干不成!”父亲咳了两声,“大常给我说,你没文化,也不会给娃教。咱只要不胡弄,一心下咱的苦,把自家心尽到,娃都能看着,大了就是再瞎也瞎不到哪儿去。”父亲把碗端起,母亲说:“我给你热热。”“没事。”“啥没事么。有事就迟了。”“掺点煎水就行了。”接着就听见倒水的声音。母亲嘘了口气,说:“我也就是给你这样说说。我哪回惯他叫他打人了?我能不心疼我娃?这一辈子活啥哩,就是活我娃哩。我不想叫我娃欺负人,更不想叫我娃受人欺负。你越不争,他越把你当瓷熊。我这几年跟上你着了多少冤枉气。”“只怪你不会想,整天光盯住那鸡毛蒜皮的事。世上还是好人多,以后肚量放大些就不着气了。”“唉!叫我娃跟上也不得安宁。”父亲吃完饭,起来给我把被子掖好:“你以后在娃跟前再少胡说。这碎怂我发现心多,你有时随便说个啥,他就记到心里了。小时在他爷爷跟前混成那样子,我还担心长大会变个啥。唉,可怜我娃生到这没本事大跟前……”

    第二天一早,母亲和我一同起来。我不让她送,可她还是把我送到学校门口。

    学兵把新本子给我,我不要。我说我都糊好了。从那以后,学兵,不,班上大多同学不再在我身上动手动脚了,他们好像有点怕我,这让我感觉很自豪,也觉得自己强大有力了许多。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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