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戏楼
正吃午饭，就听巷里有人喊：“电影来了，今黑有电影。”我扔下手里的红薯往外就跑。母亲一把扯住：“把饭吃完再走！”我挣扎着，母亲就说：“电影黑了才演哩，现在还早太着哩。”我说我吃饱了。小宝跑进来说：“冬冬，电影来了，电影来了。”我更不想吃了，硬要出去。爷爷说母亲：“叫去叫去。饭坐到锅里，回来再吃。”母亲说：“一顿饭洗上几回碗？”爷爷说：“我洗我洗。”母亲这才撒了手。
戏楼里已经有好多人了，电影箱子都卸下来了。我和小宝挤到跟前一看，这才确信真的有电影。听说一共演两部，心里高兴得。我俩一会儿爬到戏台子上，一会又从戏台子下来。半后晌，放电影的人来了，那些大哥哥就帮着摆桌子，绑喇叭，绷银幕，拉电线。放映桌一摆好，我就两腿叉开，占着桌子紧前头的地方，叫小宝赶紧回家去拿登子。小宝跑着去，又拿着凳子跑着来。直到小学念完，这个位置几乎都是我们的。有一回，十队那个哑巴，坐我凳子上不走。我也不敢去让他走，就站那儿哭。小宝回去叫来爷爷。爷爷来了，眼一瞪，牙一咬，脱掉鞋子拿在手里。那哑巴一看，吓得拔腿就跑。我其实可怕那个哑巴了，去外婆家的路上，叫他挡住好几回，把兜搜得一干二净。打爷爷这回嚷了他之后，他再也没搜过我。但我还是很怕他。他脸老是拉着，嘴里老是“嗷嗷嗷”叫个不停，也不知说什么。
附近巷里的孩子也来占地方，一会儿，凳子，砖头，还有书包，就摆了一地。
晚饭谁还顾得上吃。爷爷给我夹了馍送的来。
先放的是秦腔《三滴血》，听不懂也看不懂。可周围那些大人看的是津津有味。我怎么也闹不明白，老社会人和人说话怎么是唱的？尤其是那老汉，儿子都叫抓走了他还在那唱？整个片子放完我只记住一句，就是那县官说的：原来是马下了个牛娃子。要不是旁边大人们都笑，有人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记不住呢。后面放的打仗电影《地道战》，那就好看多了，地雷嗵嗵嗵，机关枪嘟嘟嘟。还有那小孩子拉屎，让日本鬼子粘了两手，真有意思。
一回到家我就喊饿。母亲说：“饿叫饿着。”她边热饭边说我：“人家咋把好娃都拾走了。看人家周天佑李遇春，好好念书做了官，叫他爸他妈都跟上享福。你哩？大人一天辛辛苦苦下地你看不着，还老给生事。晌午做的饭不吃，后晌饭做好了叫不回来。你就浪，看你能浪个啥出息！”爷爷进来，母亲不再说了。
吃完饭，我跟爷爷睡觉。我脊背痒，奶奶给我挠，我不让。奶奶一推我：“滚滚滚，谁稀罕。”“你手指甲长。”我爬到爷爷怀里，他嘿嘿朝奶奶笑着，把手伸到我的脊背上，用指头脸脸上下给我扑簌着。奶奶不屑地说：“当丫环还把你当得高兴的。”爷爷只是笑。我回想着电影里那些画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一睁眼，在奶奶被窝。原来昨晚尿炕了。我问爷爷呢？奶奶说：“你爷爷叫你冲到黄河滩了。”
电影基本上是一个月来一次。故事片戏曲片战争片都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爱看戏，我不喜欢。可我会坐那儿把它们看到底，即便看不懂。尤其是那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本来挺高兴地，等一开场，啥绍剧，可难听了。就这，一眼不拉地从头看到尾。豫剧《朝阳沟》，还有《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等，都是那个时候看的。
那时，村里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男女老少都来。有的上了年纪，还让娃们用架子车拉着。就是唱大戏，都没看电影的人多。
正月十六，我们正在土堆上玩，就听敲锣打鼓的。只见一个大哥哥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别着大红花，他大他妈也别着走在两边，一伙人簇拥着进了戏楼。说是去上大学，村里给开欢送会呢。
先是放鞭炮，接着是村领导讲话，完了又骑马。我们跟着一直送到村口。他从马上下来，坐上拖拉机走了。听旁边的人说，附近几个村子，就他一个被保送上了。我不知道啥是保送，回来就问父亲。父亲说保送就是书念的好叫推荐上大学了。“啥是大学？”“大学出来就成国家人了。国家管吃管喝，啥都管，再也不用下地劳动了。”奶奶紧接着问我：“你认不认得那骑马的是谁？”我摇了摇头。母亲说：“保社你认不得？咱自家屋。你见了要叫爷哩。”“啥是自家屋？”“就是你和他都是一个先人。”“都是哪个先人？”“先人早都死咧，埋土里了。”“啥是死么？”奶奶打断母亲的话：“还没出正月就说啥死不死的。”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戏楼里已经有好多人了，电影箱子都卸下来了。我和小宝挤到跟前一看，这才确信真的有电影。听说一共演两部，心里高兴得。我俩一会儿爬到戏台子上，一会又从戏台子下来。半后晌，放电影的人来了，那些大哥哥就帮着摆桌子，绑喇叭，绷银幕，拉电线。放映桌一摆好，我就两腿叉开，占着桌子紧前头的地方，叫小宝赶紧回家去拿登子。小宝跑着去，又拿着凳子跑着来。直到小学念完，这个位置几乎都是我们的。有一回，十队那个哑巴，坐我凳子上不走。我也不敢去让他走，就站那儿哭。小宝回去叫来爷爷。爷爷来了，眼一瞪，牙一咬，脱掉鞋子拿在手里。那哑巴一看，吓得拔腿就跑。我其实可怕那个哑巴了，去外婆家的路上，叫他挡住好几回，把兜搜得一干二净。打爷爷这回嚷了他之后，他再也没搜过我。但我还是很怕他。他脸老是拉着，嘴里老是“嗷嗷嗷”叫个不停，也不知说什么。
附近巷里的孩子也来占地方，一会儿，凳子，砖头，还有书包，就摆了一地。
晚饭谁还顾得上吃。爷爷给我夹了馍送的来。
先放的是秦腔《三滴血》，听不懂也看不懂。可周围那些大人看的是津津有味。我怎么也闹不明白，老社会人和人说话怎么是唱的？尤其是那老汉，儿子都叫抓走了他还在那唱？整个片子放完我只记住一句，就是那县官说的：原来是马下了个牛娃子。要不是旁边大人们都笑，有人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记不住呢。后面放的打仗电影《地道战》，那就好看多了，地雷嗵嗵嗵，机关枪嘟嘟嘟。还有那小孩子拉屎，让日本鬼子粘了两手，真有意思。
一回到家我就喊饿。母亲说：“饿叫饿着。”她边热饭边说我：“人家咋把好娃都拾走了。看人家周天佑李遇春，好好念书做了官，叫他爸他妈都跟上享福。你哩？大人一天辛辛苦苦下地你看不着，还老给生事。晌午做的饭不吃，后晌饭做好了叫不回来。你就浪，看你能浪个啥出息！”爷爷进来，母亲不再说了。
吃完饭，我跟爷爷睡觉。我脊背痒，奶奶给我挠，我不让。奶奶一推我：“滚滚滚，谁稀罕。”“你手指甲长。”我爬到爷爷怀里，他嘿嘿朝奶奶笑着，把手伸到我的脊背上，用指头脸脸上下给我扑簌着。奶奶不屑地说：“当丫环还把你当得高兴的。”爷爷只是笑。我回想着电影里那些画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早上起来一睁眼，在奶奶被窝。原来昨晚尿炕了。我问爷爷呢？奶奶说：“你爷爷叫你冲到黄河滩了。”
电影基本上是一个月来一次。故事片戏曲片战争片都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爱看戏，我不喜欢。可我会坐那儿把它们看到底，即便看不懂。尤其是那电影《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本来挺高兴地，等一开场，啥绍剧，可难听了。就这，一眼不拉地从头看到尾。豫剧《朝阳沟》，还有《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等等，都是那个时候看的。
那时，村里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男女老少都来。有的上了年纪，还让娃们用架子车拉着。就是唱大戏，都没看电影的人多。
正月十六，我们正在土堆上玩，就听敲锣打鼓的。只见一个大哥哥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别着大红花，他大他妈也别着走在两边，一伙人簇拥着进了戏楼。说是去上大学，村里给开欢送会呢。
先是放鞭炮，接着是村领导讲话，完了又骑马。我们跟着一直送到村口。他从马上下来，坐上拖拉机走了。听旁边的人说，附近几个村子，就他一个被保送上了。我不知道啥是保送，回来就问父亲。父亲说保送就是书念的好叫推荐上大学了。“啥是大学？”“大学出来就成国家人了。国家管吃管喝，啥都管，再也不用下地劳动了。”奶奶紧接着问我：“你认不认得那骑马的是谁？”我摇了摇头。母亲说：“保社你认不得？咱自家屋。你见了要叫爷哩。”“啥是自家屋？”“就是你和他都是一个先人。”“都是哪个先人？”“先人早都死咧，埋土里了。”“啥是死么？”奶奶打断母亲的话：“还没出正月就说啥死不死的。”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