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爷爷
我现在能记起的最早的事就是那天过忙罢。当时我四岁多，不到五岁。那天天很热，姥姑、姑姑都来了。饭做好了，爷爷还没回来。奶奶她们就站在上房门口的阴凉处说话。我和表弟强强在一旁玩。玩着玩着就听奶奶说我刚生下来又小又瘦，边说还边拿俩食指一等，也就大尺码鞋底长短，就这，姥姑还嫌长了。母亲不乐意，把姥姑两手往开一掰。姑姑又给合了回去：“姑记得对着哩，就这么长。”母亲就说：“你娃才跟猫娃子一样。”姑姑便把强强拉到我跟前：“来，跟你哥比一下，看谁高？”母亲却把我拉到姥姑跟前：“来，叫你姥姑看谁亲？”姑姑哈哈笑着一推母亲的肩膀，说：“看我嫂子这人，还有自个夸自个娃亲的？”母亲说：“你都夸你娃高哩，还甭叫我夸我娃亲。”姑姑就对姥姑说：“比就比。姑，你说哪个亲？”姥姑不假思索：“当然冬冬亲。”姑姑说：“你咋木匠斧子偏斫哩？是不是怕我嫂子不叫吃饭？走，后晌到我屋吃去。”姥姑说：“这明摆着么。冬冬眼大，还双眼皮；你娃眼碎，单眼皮。”姑姑就说：“当姥姑哩，连个话都不会说。你不会说两个都亲？”姥姑嘴一撇：“我嫌你听了滋润。” ……
这有什么可乐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想出去到巷里玩，强强跟在我后头。母亲叮嘱我就在门口，不准跑远。刚走到门套子，爷爷从地里回来了，口袋里装了个梨瓜，见了我俩掏出来就要掰开。我上去扳着他的胳膊不让。爷爷就说他小，把我叫哥。可我就是不。强强呢，站在爷爷跟前，俩眼珠子就像是被吸住了似的粘在梨瓜上，嘴巴不住地蠕动着。最后好说呆说，我答应把瓜把儿掰了给他。强强接过就往嘴里塞，可立马噗噗噗就往外吐，哭蹙着脸，舌头伸出老长，拿手背可劲地擦着：“苦、苦。”伸手就夺我的。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他就哇哇哭了起来。姑姑过来，扶起强强，接着就叫我给弟弟掰一半。我把梨瓜藏到身后，她就过来夺。我拿手里的竹鞭朝她头上就是一下。姑姑朝我屁股就要拧，爷爷拦住。姑姑不依，爷爷就说她：“碎娃么，手上又没劲，打下有啥嘛。”父亲和母亲闻声跑了过来，就问咋了？爷爷笑着说：“没啥，没啥。我娃能看住门户了。”强强五指张圆，朝我伸直了胳膊，一个劲地喊要。母亲把他拉到怀里，问要啥。他身子朝我扑着，母亲差点被他拽倒。姑姑气得泪儿叭嚓的，说爷爷：“都是孙子，都把你叫爷哩，你也不能里外分得这么清！”我把爷爷腿一抱：“这是我爷爷，不是你强强爷爷。你强强爷爷在你屋里。”母亲说我：“谁说不是强强爷爷，你爷爷也是强强爷爷。”“就不是，想哄我，没门。”“你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子没有！”母亲从我要梨瓜，我不给，她就夺。我身子一闪，躲到爷爷身后。一看爷爷护着我，姑姑气得一拉强强要回去。母亲忙把强强抱起：“妗妈做饭屋有好吃的，叫我娃吃，不叫你迷怂哥吃。”我就喊着要。爷爷爬我耳边说：“没有的，你妈哄他哩。”
可母亲真的恼了：“这么大了，连个门前人和亲戚都分不清？拿个东西门前娃小宝建西都给，你弟就舍不得给？门前娃他妈给你买过吃的还是买过穿的，还是过年给过你压岁钱？这么迷……”爷爷不乐意，说：“啥迷不迷的，啥都晓得了那还叫娃娃？大了自然都知道了。”
“亲戚？”什么意思？小宝天天跟我玩，强强又不跟我玩。可母亲说为啥就应该给强强，就因为强强跟我是亲戚吗？亲戚是什么？小宝他妈也给我摘他家院子的梨吃呢。还有建西他妈几乎天天跟妈妈在一起，还互相帮忙，而姑姑很久才来一次，可妈妈话的意思明明是姑姑比建西他妈好？这到底怎么回事？
饭端上来了，母亲不让我吃。姑姑把我往饭桌跟前拉，我不去，过去靠在爷爷怀里。母亲说：“大，你就惯。再惯就骑你头上了。”爷爷瞅着我只是嘿嘿地笑。
这段记忆父母竟没有印象了。问姑姑，她说得更好：“有几个当姑的会记侄儿的不是？”
我一天到晚就象那壁虎一样，天天趴在爷爷身上，两个弟弟碰都不让碰。
那时还是农业社，每到夏天，爷爷就和德万爷在沟里给生产队看南瓜地。德万爷有五个女儿，他重男轻女可严重了，从不领她们玩，也不摘给他们吃。他很喜欢我，见我就摸牛牛，摸就摸把，他还要在手里捏来捏去，有时把人捏得人生疼。邻家奶奶有回就给我出主意说，他再摸就往他手里尿。她也真是，叫人家捏着咋还尿得出来。摸完他就掐住我的胳肢窝把我往天上一扔，顺势往脖子上一架，吓得我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俩老头一晌一晌地坐在庵子里抽那难闻的旱烟。跟他俩呆一块越来越没意思了。
我就去摘那些喇叭一样的南瓜花，摘下来搁在嘴上吹，要么就摘小鼓一样的小南瓜。小南瓜弄破了皮就往外渗白浆子，粘手。南瓜蔓上有小刺，不小心就扎手了。还有，南瓜花里爱钻大牛蜂，趁它们不备，赶紧把花口一收，它们就急得在里面嗡嗡嗡地叫。有时，我把那些个头大的南瓜翻过来，坐在上面，又光又凉，可舒服了。
沟沿上的酸枣还绿，吃到嘴里涩苦涩苦的。爷爷给我找寻苦子蔓上的驴奶子，甜是甜，但有一股怪味。爷爷不许我到沟沿上玩，老怕我掉下去。可常常拗不过我，他就拽着我的后襟，一步不落地跟在我的身后。
不远处的黄河滩空空旷旷的，远处那道弯弯曲曲、白白亮亮的就是黄河。
对面的沟梁上，几只土灰色的蒲鸽一边找食一边咕咕地叫着。天上，红脚鸦在盘旋。我抬起头瞅它们，可太阳照得人不住地打喷嚏。鼻涕都喷出来了，爷爷给我捏掉，抹在鞋底上，然后用手心给我把鼻子下面揩净。
小宝到他姨家去了，也没人和我玩了。我给爷爷生事，要跟小伙伴们玩。爷爷就说那你找去。我说他们不跟我玩。爷爷说那他就没办法了。我总以为爷爷骗我，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我叫爷爷去叫小伙伴们来，德万爷就说：“你说叫就叫？你是你爷爷的孙子，人家都是你爷爷的孙子？”我还在那闹，见爷爷不动弹，就死劲揪他的胡子，要么就拿指头往他鼻孔里钻。德万爷就说：“你把你爷鼻孔当屎巴牛窝了。”后来，德万爷就带我找爱玲。爱玲是他的小女儿，比我大两岁。我从爷爷身上下来，过去拽着他的手。可他说摸个牛牛。我把腿岔开。他摸呀摸的，把它摸得老大了才松手。
爱玲姑和一伙娃在戏楼里面玩。德万爷把她叫到跟前说：“你把冬冬领上耍去。”旁边几个女孩就七嘴八舌地说：“他老爱哭，哭了就叫他爷爷。叫他爷爷还以为是我们打的。”爱玲姑就问我再哭不？我摇了摇头。她告诉我要是再哭再叫爷爷就不跟我玩了。爱玲姑就领上我加入到她们中间一起丢沙包。因为我的加入，又得重新分组。她和另一个大点的女孩让我们站成一排，然后挨个“点兵点将，秃子皇上，有钱喝酒，没钱你走。”走字落到谁头上，谁就出来，成了她组的人。就是剩下一个人还要点一遍。开始玩丢沙包，沙包丢到身上要想法接住，如果没接住就算“死了”，就得下场。如果接住了，可以“救活”一个人。每次我都是第一个“牺牲”。轮我扔时，不是扔界外了，就是被他们接住。后来他们就不让我扔了。可能是见把我凉到一边怕我难受，爱玲姑就说不玩这个了，另换一个。我们就玩老鹰抓小鸡，我站最后。谁知后面跑得路多，我跟不上，摔倒了好几次。膝盖都磕破了，可我硬忍着没哭，怕他们不要我了。爱玲姑就叫我站到第二排，她的身后，抓着她的后襟。她张开两臂护着我们，我再也没有被逮到过。和他们玩得可开心了。爷爷再叫我跟他到瓜地，就是再拿好吃的哄，我也不跟他去了。
我白天跟他们玩，晚上也找他们，听他们讲故事，大都是鬼故事。他们说的惟妙惟肖，有鼻子有眼，没法不相信。而折腾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梦驴”了。他们说驴是鬼，晚上可不敢梦着。要是梦见驴拉着车，千万不要上，上了鬼就把你的魂拉走了，你就不得活了。解的法子就是睡觉前想一次驴。这个方法果然有效，晚上真的没梦见过。这是耳闻，还有眼见的呢。我大腿根子上鼓了道一拃长指头粗个蒲，母亲拿油、池泥，锅灰，把止疼片研面和水抹，后来听人说，用臭蒿、艾叶，都没顶事。巷西头续续叔家奶奶见我上学时腿一跛一跛的，就问咋了，妈妈告诉了她，说啥法子都用了，不顶事，到医疗站也叫看了。那时村里人家里大都缺钱，一般土法子用尽，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医疗站。续续叔家奶奶听了弯下身子，要拽我的裤子。我夹着不让。她就说我：“碎点点娃，烂牛牛还怕人看着。”母亲就帮她。她瞧了瞧，又轻轻按了按，问我：“疼不疼？”我点了下头。她就对母亲说：“黑了在家等我，准备上三根干草，我给他治了。”晚上续续奶奶来了，叫我把裤子脱了，骑在门槛上。她拿起一根干草，就是谷杆，一头放在我腿根子的伤处，一头搁在门槛上，拿把菜刀，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什么我一句也不懂。一边念，一边拿刀剁着谷杆。等三根都剁完了，一拍我的后脑勺：“行了，起来，好了。”睡了一晚上起来一看，果然下去了。你说，我不信有鬼还由得了我吗？
从那以后，我就变得胆小了，半夜起来都不敢下炕撒尿。父亲就起来把尿盆端着让我尿。父母有时下地累了，再喊喊不醒，实在憋不住，便打开窗，把窗纸捅破，尿到院子里。第二天早上，就听奶奶故意在外面说：“昨黑下雨咧？咋只下这一坨？老天爷下得怪。”爷爷蹑手蹑脚进来，坐那儿，看我睁开眼，就说：“我娃就是灵醒，早上还不用倒尿盆。”
后来上了初中，知道的知识多了，这才不再信世上有鬼了。但干草治蒲的事，我至今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这有什么可乐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就想出去到巷里玩，强强跟在我后头。母亲叮嘱我就在门口，不准跑远。刚走到门套子，爷爷从地里回来了，口袋里装了个梨瓜，见了我俩掏出来就要掰开。我上去扳着他的胳膊不让。爷爷就说他小，把我叫哥。可我就是不。强强呢，站在爷爷跟前，俩眼珠子就像是被吸住了似的粘在梨瓜上，嘴巴不住地蠕动着。最后好说呆说，我答应把瓜把儿掰了给他。强强接过就往嘴里塞，可立马噗噗噗就往外吐，哭蹙着脸，舌头伸出老长，拿手背可劲地擦着：“苦、苦。”伸手就夺我的。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地，他就哇哇哭了起来。姑姑过来，扶起强强，接着就叫我给弟弟掰一半。我把梨瓜藏到身后，她就过来夺。我拿手里的竹鞭朝她头上就是一下。姑姑朝我屁股就要拧，爷爷拦住。姑姑不依，爷爷就说她：“碎娃么，手上又没劲，打下有啥嘛。”父亲和母亲闻声跑了过来，就问咋了？爷爷笑着说：“没啥，没啥。我娃能看住门户了。”强强五指张圆，朝我伸直了胳膊，一个劲地喊要。母亲把他拉到怀里，问要啥。他身子朝我扑着，母亲差点被他拽倒。姑姑气得泪儿叭嚓的，说爷爷：“都是孙子，都把你叫爷哩，你也不能里外分得这么清！”我把爷爷腿一抱：“这是我爷爷，不是你强强爷爷。你强强爷爷在你屋里。”母亲说我：“谁说不是强强爷爷，你爷爷也是强强爷爷。”“就不是，想哄我，没门。”“你看你有个当哥的样子没有！”母亲从我要梨瓜，我不给，她就夺。我身子一闪，躲到爷爷身后。一看爷爷护着我，姑姑气得一拉强强要回去。母亲忙把强强抱起：“妗妈做饭屋有好吃的，叫我娃吃，不叫你迷怂哥吃。”我就喊着要。爷爷爬我耳边说：“没有的，你妈哄他哩。”
可母亲真的恼了：“这么大了，连个门前人和亲戚都分不清？拿个东西门前娃小宝建西都给，你弟就舍不得给？门前娃他妈给你买过吃的还是买过穿的，还是过年给过你压岁钱？这么迷……”爷爷不乐意，说：“啥迷不迷的，啥都晓得了那还叫娃娃？大了自然都知道了。”
“亲戚？”什么意思？小宝天天跟我玩，强强又不跟我玩。可母亲说为啥就应该给强强，就因为强强跟我是亲戚吗？亲戚是什么？小宝他妈也给我摘他家院子的梨吃呢。还有建西他妈几乎天天跟妈妈在一起，还互相帮忙，而姑姑很久才来一次，可妈妈话的意思明明是姑姑比建西他妈好？这到底怎么回事？
饭端上来了，母亲不让我吃。姑姑把我往饭桌跟前拉，我不去，过去靠在爷爷怀里。母亲说：“大，你就惯。再惯就骑你头上了。”爷爷瞅着我只是嘿嘿地笑。
这段记忆父母竟没有印象了。问姑姑，她说得更好：“有几个当姑的会记侄儿的不是？”
我一天到晚就象那壁虎一样，天天趴在爷爷身上，两个弟弟碰都不让碰。
那时还是农业社，每到夏天，爷爷就和德万爷在沟里给生产队看南瓜地。德万爷有五个女儿，他重男轻女可严重了，从不领她们玩，也不摘给他们吃。他很喜欢我，见我就摸牛牛，摸就摸把，他还要在手里捏来捏去，有时把人捏得人生疼。邻家奶奶有回就给我出主意说，他再摸就往他手里尿。她也真是，叫人家捏着咋还尿得出来。摸完他就掐住我的胳肢窝把我往天上一扔，顺势往脖子上一架，吓得我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俩老头一晌一晌地坐在庵子里抽那难闻的旱烟。跟他俩呆一块越来越没意思了。
我就去摘那些喇叭一样的南瓜花，摘下来搁在嘴上吹，要么就摘小鼓一样的小南瓜。小南瓜弄破了皮就往外渗白浆子，粘手。南瓜蔓上有小刺，不小心就扎手了。还有，南瓜花里爱钻大牛蜂，趁它们不备，赶紧把花口一收，它们就急得在里面嗡嗡嗡地叫。有时，我把那些个头大的南瓜翻过来，坐在上面，又光又凉，可舒服了。
沟沿上的酸枣还绿，吃到嘴里涩苦涩苦的。爷爷给我找寻苦子蔓上的驴奶子，甜是甜，但有一股怪味。爷爷不许我到沟沿上玩，老怕我掉下去。可常常拗不过我，他就拽着我的后襟，一步不落地跟在我的身后。
不远处的黄河滩空空旷旷的，远处那道弯弯曲曲、白白亮亮的就是黄河。
对面的沟梁上，几只土灰色的蒲鸽一边找食一边咕咕地叫着。天上，红脚鸦在盘旋。我抬起头瞅它们，可太阳照得人不住地打喷嚏。鼻涕都喷出来了，爷爷给我捏掉，抹在鞋底上，然后用手心给我把鼻子下面揩净。
小宝到他姨家去了，也没人和我玩了。我给爷爷生事，要跟小伙伴们玩。爷爷就说那你找去。我说他们不跟我玩。爷爷说那他就没办法了。我总以为爷爷骗我，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他办不了的事。我叫爷爷去叫小伙伴们来，德万爷就说：“你说叫就叫？你是你爷爷的孙子，人家都是你爷爷的孙子？”我还在那闹，见爷爷不动弹，就死劲揪他的胡子，要么就拿指头往他鼻孔里钻。德万爷就说：“你把你爷鼻孔当屎巴牛窝了。”后来，德万爷就带我找爱玲。爱玲是他的小女儿，比我大两岁。我从爷爷身上下来，过去拽着他的手。可他说摸个牛牛。我把腿岔开。他摸呀摸的，把它摸得老大了才松手。
爱玲姑和一伙娃在戏楼里面玩。德万爷把她叫到跟前说：“你把冬冬领上耍去。”旁边几个女孩就七嘴八舌地说：“他老爱哭，哭了就叫他爷爷。叫他爷爷还以为是我们打的。”爱玲姑就问我再哭不？我摇了摇头。她告诉我要是再哭再叫爷爷就不跟我玩了。爱玲姑就领上我加入到她们中间一起丢沙包。因为我的加入，又得重新分组。她和另一个大点的女孩让我们站成一排，然后挨个“点兵点将，秃子皇上，有钱喝酒，没钱你走。”走字落到谁头上，谁就出来，成了她组的人。就是剩下一个人还要点一遍。开始玩丢沙包，沙包丢到身上要想法接住，如果没接住就算“死了”，就得下场。如果接住了，可以“救活”一个人。每次我都是第一个“牺牲”。轮我扔时，不是扔界外了，就是被他们接住。后来他们就不让我扔了。可能是见把我凉到一边怕我难受，爱玲姑就说不玩这个了，另换一个。我们就玩老鹰抓小鸡，我站最后。谁知后面跑得路多，我跟不上，摔倒了好几次。膝盖都磕破了，可我硬忍着没哭，怕他们不要我了。爱玲姑就叫我站到第二排，她的身后，抓着她的后襟。她张开两臂护着我们，我再也没有被逮到过。和他们玩得可开心了。爷爷再叫我跟他到瓜地，就是再拿好吃的哄，我也不跟他去了。
我白天跟他们玩，晚上也找他们，听他们讲故事，大都是鬼故事。他们说的惟妙惟肖，有鼻子有眼，没法不相信。而折腾我时间最长的就是“梦驴”了。他们说驴是鬼，晚上可不敢梦着。要是梦见驴拉着车，千万不要上，上了鬼就把你的魂拉走了，你就不得活了。解的法子就是睡觉前想一次驴。这个方法果然有效，晚上真的没梦见过。这是耳闻，还有眼见的呢。我大腿根子上鼓了道一拃长指头粗个蒲，母亲拿油、池泥，锅灰，把止疼片研面和水抹，后来听人说，用臭蒿、艾叶，都没顶事。巷西头续续叔家奶奶见我上学时腿一跛一跛的，就问咋了，妈妈告诉了她，说啥法子都用了，不顶事，到医疗站也叫看了。那时村里人家里大都缺钱，一般土法子用尽，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医疗站。续续叔家奶奶听了弯下身子，要拽我的裤子。我夹着不让。她就说我：“碎点点娃，烂牛牛还怕人看着。”母亲就帮她。她瞧了瞧，又轻轻按了按，问我：“疼不疼？”我点了下头。她就对母亲说：“黑了在家等我，准备上三根干草，我给他治了。”晚上续续奶奶来了，叫我把裤子脱了，骑在门槛上。她拿起一根干草，就是谷杆，一头放在我腿根子的伤处，一头搁在门槛上，拿把菜刀，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什么我一句也不懂。一边念，一边拿刀剁着谷杆。等三根都剁完了，一拍我的后脑勺：“行了，起来，好了。”睡了一晚上起来一看，果然下去了。你说，我不信有鬼还由得了我吗？
从那以后，我就变得胆小了，半夜起来都不敢下炕撒尿。父亲就起来把尿盆端着让我尿。父母有时下地累了，再喊喊不醒，实在憋不住，便打开窗，把窗纸捅破，尿到院子里。第二天早上，就听奶奶故意在外面说：“昨黑下雨咧？咋只下这一坨？老天爷下得怪。”爷爷蹑手蹑脚进来，坐那儿，看我睁开眼，就说：“我娃就是灵醒，早上还不用倒尿盆。”
后来上了初中，知道的知识多了，这才不再信世上有鬼了。但干草治蒲的事，我至今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