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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总体来讲,那是一个纯朴的、宁静的、吸引人回味但却又落后的岁月。我周围的每个人都很纯粹。或许是田园的风光培育了人们的朴实,但也或许是经济发展的巨大浪潮还没有席卷过来。我周围的人和物都显得和谐、宁静、安逸。我常常快活地和小朋友们在麦堆上疯玩;我们爬到石头山顶去吹风,下到沟底去吃酸枣,奔到清澈的小河旁去往里面扔石子、大土块。我们的父母一边劳作,一边闲谈。他们辛勤但却怡然自得。他们住在旧土房子里打牌、闲聊、安于现状。可是没过几年,这种恬静便维持不下去了。我邻居的叔叔们要么出去打工,要么辛勤种地,要么到外边去做生意。我那时也升入初中,学习也紧张忙碌起来。就连阿婆也开始感到了生活的压力。她的第三个儿子也快长大成人,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了。

    那时阿婆还年富力强,一头乌黑的密发。虽然她脸上有了细皱纹,但她似乎比一个壮汉还要健壮——她也必须健壮。因为她的小儿子结婚得有一笔财礼,这使她愁得焦头烂额。可不幸的是,钱似乎越来越不值钱。古老的风俗在经济巨浪的冲击下,也难以守住城池。财礼的数目不断增长。这种不可抵挡的趋势让人瞠目结舌。我从来没有见过阿婆这样年轻过,具有如此强大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在我以前的印象里,她总是安闲舒适。她在院子里开垦了一个小菜园,种些蔬菜;在房屋前种棵枣树;在院子的阳台上摆些花盆;她每天除了去地里劳作,闲时就摆弄花草,给菜园子浇水;她在精神上是非常安详、饱满而又惬意的!她和邻里们闲谈东家长,西家短。他们对村里未出嫁的姑娘评头品足,对新嫁过来的年轻媳妇儿吹毛求疵。对村里新近发生的逸闻趣事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闲谈、说长道短。可后来,她便没有心思再闲谈这些了。她终日辛勤劳作,像脚夫一样给别人做苦力来赚钱。

    我印象里最深刻的是我父母外出打工那个时期,我被托付给阿婆照看。而与其说是阿婆在照看我,倒不如说是我在给阿婆当苦力。在那漫长的暑假期间,我一大早就被阿婆叫起来,去地里给她摘菜豆。清晨,天气还有些清凉。大地蒙着一层混混沌沌的薄雾。喇叭花在被青草铺满的小路两边点缀着,清新美丽。晶莹的露珠使小草的嫩叶低垂下头。寂静的田园里还没有鸟叫声和蝉鸣音。绿油油的庄稼覆盖了全部的视野。远处是朦胧的村庄,若隐若现。遥远的狗吠声不时划破寂静。我在冷雾中穿行,瑟缩成一团。

    到了阿婆家的菜豆地,我们便加紧努力。露水轻易地打湿了鞋和衣服,不一会儿,朝阳便染红了东方。白茫茫的薄雾渐渐散去,万物都现出了清晰的轮廓。清新的空气充斥着嗅觉。络绎不绝的人们全都开始忙碌。可是这样优美恬静的田园风光我们却无暇欣赏。但也或许是熟视无睹。

    在阿婆眼里只有眼皮底下待摘的菜豆。她干活利索,两手交替灵活并摘。简直就像一台快速转动的机器一样,高效率但却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单调的动作。可与机器不同的是,她并不枯燥,也似乎永远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太阳渐渐高升,炎热不断袭来。不一会儿,单调而又难听的蝉鸣音便越来越高地冲击着听觉。在大自然的声音中,没有比它更令人浮躁、讨厌的声音了!到这个时候,阿婆才会抬一下头,缓一口气儿,望望前方未摘的长长一条菜豆丛。然后又埋下头,继续像刚才那样摘。有时我感到炎热难耐,便回过头看她。只见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粗糙的、晒得通红的脸边淌下来。于是,我又低下头继续摘。可不一会儿,太阳的暴晒便使我心浮气躁。

    “阿婆,我口渴!”我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

    “那边壶里有水,你去喝两口就不渴了。”阿婆稍停下来,伸了一下腰,又抬头望了望前面,对我说道。

    我喝上几口水,又开始摘。但我已经没有多少干劲了。阿婆这时便又是夸奖我,又是鼓励我,又是满口承诺回去给我包饺子吃,一边还给我讲一些很有意思的故事。于是。我又低下头继续摘。等到我实在热得要晕过去时,阿婆便给我定一个目标:

    “你摘到那块,”她用手指着一棵枣树,“你看,就是第一棵枣树那块,你就回去。”

    于是我又干劲十足,一直摘到她给我定的那个目标跟前。然后,我告诉阿婆我摘完了。

    “摘完了,你就会去吧!”阿婆说,“你回去做饭去!地里太晒了,好了,你回去吧!”

    啊,我多么懊恼!我满以为我达到她给我设的目标后,等待我的是休息和那香喷喷的饺子。哪里承望她又把另外一个活儿委派给我!等到我回去把饭快煮熟时,阿婆也恰好从地里回来。阿公对我做的饭很难满意。有时甚至直接生气地批评我两句。可阿婆却不然!只要她从地里回来有热饭吃,她就心满意足,决不批评我做的饭质量差。有时,她甚而只喝一碗汤,随便咬半个馒头当午饭,也毫无怨言。

    我对这样的生活感到苦闷和烦恼,同时也提心吊胆。因为我一犯错儿,就要挨批评。而我越挨批评,越容易犯错儿。有一段时间,我被安排在家里摘花生——阿公前天刚把花生全拔回家,我得把花生从根部全摘下来。除此之外,我还得做饭。在一天中午,我看着煮熟的饭,满以为我把该做的都做完了。可等到阿公快回来时,我突然记起他临走时交代我洗的衬衫我还没有给他洗。等到阿公回来看见晾衣绳上那湿漉漉的衬衫时,立刻对我怒眼圆瞪。紧接着便批评我不操心。这时阿婆倒略带同情地望着我,打圆场地替我开围几句。阿公对我严格要求,只要我犯错儿,他便生气地瞪着怒眼批评我。可阿婆却持宽容态度。只要我给她干活儿,给她出力,她便欢喜。在她看来,我能干一件是一件。但她却经常给我安排满活儿,尽量让我多干。

    有一天,我在案板上切了一个馍片。我刚把馍片拿到手里准备吃时,阿婆恰好走进屋子里来。紧接着她眼里便起了怒火,并且不断积聚。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一见她那怒光,我便吓得心里没底了!我瑟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这时她冲过来,朝着我的后脑勺便抽了一下。就在她抽下去的同时,我的泪水也从眼睛里溢了出来。我全身发颤似的哭了起来——我感到如此委屈和莫名其妙。我头脑完全哭得麻木了,一片混沌。但耳朵还是大致听清了阿婆的怒吼:

    “切个馍片就把这么多馍花掉下来!简直就在糟蹋粮食!把这给我吃了!”

    她说着,又怒不可遏地在我头上抽了一下。我的伤心和委屈又加了一倍!我哭成一团,但同时也吓得发抖。

    “你知道我们六零年代吃的是什么吗?嗯?”阿婆双眼迸发出怒光,气冲冲地对我质问道。紧接着她突然抬高语调咆哮道,“那时候我们连玉米面都吃不上,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你爸他们饿得天天哭,刚吃完饭就哭着喊饿!每天看着钟点吃饭!你现在倒好,切个馍片就掉这么多馍花!真真是没让你过过六零年!把这给我吃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委屈过!不仅仅是我挨了打,还因为这理由简直不可理喻!简直荒谬绝伦!试问,谁切馍片的时候不会掉下馍花?试问谁会把掉下来的馍花全捻起来吃掉?我委屈得像个泪人儿。阿婆见状,怒气才略有衰减。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双眼又迸发出怒光,指着我严厉地警告道:

    “以后不准再浪费粮食!”

    紧接着,她做了一件让我多年以后回想起来觉得很感动、也很心酸的事情——她用手把案板上的馍花全捻起来吃掉了,一个也不剩!可我当时却没有这种感动和心酸,只觉得她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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