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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关于我祖母的死因,家里人总是绝口不提,很是避讳!及至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她婆婆气得喝老鼠药自杀了!我曾听老一辈的人说,我的曾祖母为人很是强势。她凶恶而又专横,家里人都得顺着她。我的祖母性情刚烈,但却笨手笨脚!她十三岁嫁给我爷爷时,什么都不会做。让她蒸馍,她却连面都不会和;让她包饺子,她包得饺子却全站不起来,很不雅观,并且一煮全破!让她烧柴,她却半天点不着火!这在那个时代,即使不是什么罪过,但也绝不可能成为她赢得不被人嘲笑的光彩。我那凶恶但却很能干的曾祖母,自然很瞧她不上眼。她一笨手笨脚,人家就给她难看的脸色看。然后便不耐烦地教给她该怎么做。有时,我那曾祖母甚至唆使我爷爷殴打我祖母。而我爷爷是那个时代地地道道的孝子,百善孝为先,于是他便真得当着他母亲大人的面儿狠命地动手殴打我祖母。直至他母亲脸色缓和了,并且流露出得意之色,他才住手。祖母刚强的性格似乎被殴打和受气磨平了。但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大概才是她致死的原因。我爷爷未婚前早已有了意中人,他的意中人是‘东屋奶奶’。当时我们住在被斗到的地主的四合院里。这宅院现在是多么荒凉,阴森可怖——院子里长到一人多高的草,早已没有人去收拾,清除;房屋破旧衰老,令人不堪入目!当年四合院里的人家全都搬出去住了。这多年来荒无人烟的宅院荒凉、落寞而又衰败。它早已成为一种历史遗迹,就像改朝换代后不再流通的前朝货币一样!可当年那繁荣的宅院里住着十几户贫农,热闹非凡。东屋奶奶一家住在东屋,所以我们晚辈便都称她为‘东屋奶奶’。

    我曾祖母之所以不接受东屋奶奶做她的儿媳,是介于她戏子的身份。而她认为,凡登台亮相卖唱的戏子必定行为轻佻,不知检点。不过,这种陈旧的观点倒也不全错。因为以唱崔莺莺这个角色而在方圆红极一时的东屋奶奶,情史确实相当丰富!不知她是否真的安分守己、自尊自重,但反正为她争风吃醋的男人不在少数,这就败坏了她的名声。我的曾祖母态度坚决:决不为我的爷爷去上门提亲,也决不答应这桩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掌控着这个孝子的爱情,也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它!

    可是,山不转,水却在转。斗倒地主后,他们搬到了同一个四合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便使我的爷爷又心存幻想。尽管他已婚后育有三子一女了,但他全然不理会这些,毫不避讳地向东屋奶奶大献殷勤。可他是真心实意的。彼时,我的曾祖母早已看儿媳不顺眼,又对她刚强、反叛的性格大为反感。所以,她对儿子的越轨也持放纵的态度。我的祖母终于不堪忍受,服老鼠药自杀了。不过,我的曾祖母倒挺长寿,尽管她在我爷爷六岁时便开始守寡。我对曾祖母的印象并不深。我三岁时,她便辞世了。我记忆里只有一幕——她满脸皱纹躺在炕上,挽着个头疙瘩,要我给她倒水。我倒好后放在窗台上,她伸手去取,却一不留神打翻了那滚烫的半碗水。我吓得一溜烟赶紧跑了,因为那苍老的皱纹和那骨碌碌眼睛着实让人害怕!及至懂事,我才知道原来她摔断了腿,躺在炕上双腿一动也不能不动。半年后,她便死在那个小炕上了。

    至于我爷爷,自打我记事起,他便神情漠然、寡言罕语、喜欢独处。他时常坐在门前的石头上发呆,像是在咀嚼往事的回忆中让他疲惫的灵魂静静地憩息。据说,东屋奶奶去世时他还哭了几声呢!但人家是否对他有意,就不得而知了。至于东屋奶奶给人的感觉,我说不上来。我倒曾有幸听她在干活时嘴里随便哼着戏曲,嗓音确实很优美。她瞧着我的眼神虽然没有恶意,但却很让人费解和别扭。这种隔阂起初让我诧异和困惑,再后来便习以为常了。及至长大,我才知道,我像极了我的祖母。她曾和我的祖母起过争执。我祖母扑过去抽了她两巴掌,骂她‘狐狸精’。而她也要还手,但却被邻里们拉住了,吃了亏,骂我祖母‘不要脸’。据说,我爷爷居然还为这件事揍了我可怜的祖母呢!从此以后,东屋奶奶在四合院便有些抬不起头来了。我疑心她把这笔账算到了我头上。因为有好几次,我发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我身上,瞧着瞧着眼神里便流露出复杂但却夹杂着愤然不屑的情感。这着实令人苦恼和不快!有一次,我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回敬给她。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听了面面相觑,咕噜了一句‘小孩子以后别总是没规矩!’而当时我爷爷也在场,他听了面无表情地把头低下去了,没多久便走开了。从此,他对我有些疏远了。我对他的疏远也表示疏远。因为他对我们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亲切。我不喜欢他的精神空白、心灵空洞。他做一切事情,不论是锄地、割草、饮马、干家务等等都是机械的、缺乏精神的。等到我十三岁时,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去世了。他最终还是埋在他唯一的妻子——我奶奶的身边。

    阿婆对我奶奶并没有什么好感,我曾祖母是她的小姨,她母亲的亲表妹。因此,她总是为我的曾祖母抱不平。我还很小的时候,她便对着我讲,我奶奶是多么多么地忤逆。她从来不孝顺婆婆,笨手笨脚,脾气还很坏。这些也就算了,她还经常对着外人说婆婆的坏话,连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有几次还当着她的面说她小姨的不是等等。接下来,她便开始数落我母亲,说她只顾着忙,也不好好伺候老人。她小姨多可怜,躺在炕上连一口水都喝不上。我母亲跟她婆婆一样,都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小姨的不是!

    “有一次,”阿婆拍了一下我的胳膊,好像要我评理似的说道,“你妈还告诉我,说你曾祖母脾气坏,难伺候!人家就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哪有人当着别人的面儿说人家小姨的呀!”

    我当时大约才七八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头低下了。虽然我立刻想到阿婆也是当着我的面儿歪派我母亲和祖母。从此以后,只要一提起曾祖母,她定要数落我母亲和祖母。我干听着,从来没有反驳过她。关于阿婆数落我母亲和祖母的话,我早已听得不胜其烦,可她却浑然不觉。直到我成家后,有一次她又对我谈起我母亲和祖母在赡养我曾祖母一事上的过失来。那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沉默,我的厌烦冲淡了愤怒,眼睛掠过她那一头让我产生一丝怜悯的苍苍白发和那悲哀的皱纹,谦虚而又恭敬地问道:

    “阿婆对儿媳和孙媳当着外甥女的面儿歪派人家小姨的行为很是憎恶。但却好像对老姑当着侄孙女的面儿数落人家母亲和祖母的行为倒很赞同呢!大概是因为小姨和外甥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比母女近多了,是吧?”

    阿婆先是一愣,等到反应过来时,这才注意到我瞧着她发窘。她早已习惯了我的顺从,对于我温和的回敬,我猜想她肯定要在心里愤慨不已。她恨不得我像小时候那样粗鲁直率地反抗她,这样她倒可以以长辈的身份直接对我厉声喝道‘小毛孩子,别没大没小!’‘小孩子别多嘴!’‘我就算有什么也轮不到你这个小毛娃娃来教训!’等等,把积聚的怒火借着我的忤逆发泄出来。可是这一次,这可怜的但却总是习惯对我呼来喝去的人极力搜索枯肠却找不到话来反驳。等到她发现我早已看穿她的思想,并审视着她的心理活动时,她的愤怒便更增加了一层。可她最终还是脸色讪讪地走开了。那时我心头掠过一丝怜悯和悲哀!从那以后,阿婆再也没有在我跟前数落过我母亲和祖母。在小时候,我仅有的几次对阿婆的顶撞中,我都是坏着脾气情绪激动地讲出我对阿婆的不满,阿婆的过失等等。这种孩子气的、幼稚的做法只能换来阿婆对我忤逆的狂怒的训斥!她破口大骂,直到把我训斥哭了为止,直到每次我哭得眼前一片模糊,全身麻木为止。紧接着,她又对别人讲我脾气是多么坏,行为是多么忤逆等等。在她的人生观里,长辈可以长辈可以无条件地训斥、错怪甚至对晚辈动粗,而晚辈则得无条件地忍受。这使我想起了巴尔扎克《贝姨》里最后一句话:

    “祖宗可以反对儿女的婚姻,儿女只能眼看着返老还童的祖宗荒唐。”

    啊,我多么讨厌这条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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