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那个夏天，一场暴风雨注定是要来临了！从一大早，天空便被黑压压的乌云吞没了，到处翻滚着轰隆隆的雷声。然而这场即将驱热的暴雨对于沉浸在丰收的忙碌里的农人却决然不是什么好天气！
那是一个混沌的、灰蒙蒙的上午。周围的一切都是混沌的、灰蒙蒙的。行人都露出匆忙的神色。他们或是骑着自行车、扛着铣，或是驱赶着牛车，或是开着三轮车急匆匆地往田野里赶。我的故事便要从这个阴郁着狂怒的脸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夏天早晨开始讲起！
那一年，我才四岁。我的母亲心情急躁而又不耐烦地把我往阿婆家里拖。她急于赶在下雨前把那两亩麦子收割完，所以早已顾不得我孩子气的反抗了。我那天脾气很坏，执拗地拽着她的手和衣襟要跟着她一起去。可是她把我托付给阿婆后，使劲掰开我紧扣着她手的小指头，转身蹬上自行车，便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远处了！
我又哭又闹，追赶出去，并且越来越歇斯底里！我奔跑着，同时也情绪恶劣到了极点！正当我为越来越捕捉不到母亲的踪影而懊愤冲天时，阿婆铁爪一般的手从背后将我的胳膊钳制住了！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她——我一边急切地搜索着早已消失在混沌远方的母亲，一边气恼地掰着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哭闹着！
“干什么去！”阿婆厉声呵斥道，同时恶狠狠地拉了我一把。
我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差点儿摔倒！这粗鲁的动作把我吓了一大跳，连哭声也被吓停了。这时我眼睛碰上了阿婆那道凶厉的目光——那怒光多么可怕，多么具有威慑力！哦，天呐！这怒光在以后对我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但每一次我都被它的威力慑服。甚而有时这双眼睛只是迸发出这股怒光，并没有怒吼出任何词语作为相得益彰的搭配时，我已被吓得全身发颤，心里没底了！
我两手揉着泪眼，望着眼前那个模糊的、穿着浅灰色的毛衣的中年妇女，然后又接着哭了两声。
“不准哭啦！哭什么哭！”阿婆凶神恶煞地怒吼道。
我立刻停止了哭声，吓得目瞪口呆地望着阿婆。阿婆圆瞪着怒眼，然后粗暴地拉着我的胳膊回去了。我早已哭得全身麻木，因而也不觉得我胳膊被拉得多疼啦！
这便是我记忆里和阿婆相处的第一幕！大概从这第一幕开始便注定了我不喜欢阿婆，阿婆也不喜欢我这样一个悲哀的事实！多年以后，也是在一个夏天，我度过完一整天惬意而又舒适的生活后，下午便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那是一个柔和而又平静的下午，公园里的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出柔和的波光。我的思绪在和谐、惬意的气氛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但最后却定格到我和阿婆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上来。可这段记忆是那样的陌生而又遥远，仿佛只是我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的一个幻象，而实际上并不存在似的！渐渐地，我开始被一个问题困扰——我和阿婆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
这问题在以前我不假思索就能答出，并且从不质疑它的正确性。但这一次我却困惑了！我记得有一次阿婆生病，肚子疼得一阵阵呻吟。那呻吟声把这个一向强势、暴躁的老妇人显得有些滑稽好笑了。因为她呻吟的方式实在与众不同——简直像一个拙劣、蹩脚的演员在演肚子疼一样，虚假、滑稽而又好笑！也或许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强大的女人柔弱的一面，所以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感觉。总之，我当时就是这样感觉的！我回到家后便饶有兴致地把阿婆呻吟的节律和音调像模像样地讲给母亲听，并且告诉她阿婆呻吟的方式是多么有趣、好笑。我母亲听了，只是笑了笑。当时有一位阿姨也在我家串门，她听了我的嘲笑后，使眼色般地、相当不悦地溜了我一眼，然后咕噜着批评了我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阿婆是你亲戚，她病了，你还笑她！’然后她便不再理会我了。
诚然，阿婆是我爷爷的堂姐。她嫁到本村，是跟我一个姓的我的长辈，又断断续续地照看过我为数不多的一些时日。所以，不论从伦理道德上，还是从个人情感上，我都不应该把她的痛苦看成滑稽演员的表演，产生出那种情感。及至我成年后，我细细审视这件事，总结出两点：最主要的还是我不爱阿婆；其次是我当时太年幼，只有七岁！少不更事，又纯粹不理解痛苦，再加上对阿婆凶恶狰狞的面孔更为熟悉，所以才会产生出那样的情感。
因此，上述那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困惑、质疑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会有第二个答案。那天，我思索了好久，但答案最终就像那笼罩在雾茫茫的海市蜃楼一样令人难以寻觅！于是，我也只得将它搁置下来，置之不理了。
那是一个暗淡的、缺乏生气的上午。周围的空气完全凝滞了，沉闷的呼吸让人心里很不明朗。再过一个小时，天空已全被乌云覆盖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沉沉的了。突然，一个人字形的闪电照亮了万物，紧接着便爆发出放鞭炮似的响亮的雷声。没多久，我透过窗户便瞧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硕大的雨滴像一串串珠帘似的顺着瓦片从房屋上急流下来。雨滴莽撞地拍打着地面，不时敲打着窗户。
我被阿婆安排坐在炕沿上，一动也不敢动。我煎熬地等待着母亲归来把我接回去。在这里，我感到一种被束缚的煎熬！我心里很不自在，于是我打量起雨景中阿婆家的居所来。阿婆家的北屋是七间大的旧土房子，阿婆和阿公住五间，另外两间放杂物用。一进屋，正堂的墙上挂着阿婆公婆俩的遗像，桌子上摆放着那对老夫妻的牌位。我向外瞧去，只见雨滴顺着屋檐淌下，像是在房前挂了一道晶莹的珠帘。阿婆家的东屋只有三间，这是那头老骡子的居所。此刻下着雨，我透过窗户能瞧见那可怜的畜生躺在在牛圈里瑟瑟发抖。不过，它也在欣赏雨景。北边偌大的土院子几乎全被阿婆开垦成菜园，里面种着茄子、黄瓜、韭菜和西红柿等。此刻在雨景中，它们的叶子更加脆嫩、鲜绿、欣欣向荣！院子上的窗台上摆放着栽种着仙人掌的花盆。院子的西南角设着一个鸡舍，里面的五六只鸡不时咕咕咕地叫着；东南角是厕所。在本村，很少有人家比阿婆家的院子更大。阿婆已成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另外两座较小的院落里。阿婆和她未成婚小儿子住在这偌大的院落里。我瞧着那无休止的、单调的雨景，还有那除了它们我不知该看什么的牛圈、鸡舍和绿油油的菜园子，不一会儿便感到乏味了。
“阿婆，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了一个钟点还等不到时，便这样问。
“要你妈做什么！”阿婆立刻阴沉了脸，对我唬道。“她一会儿回来就把你接过去了，你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块儿，不准乱跑！”
于是，直到结束时我都没敢再问阿婆一声，也坐在那里没敢多动！天呐，那是多么让人难耐的几个钟点呀！直到下午雨快停了，我才被母亲接回去。从此，我坚决反对让阿婆看护我。因为，跟她在一起我不仅感到拘束，而且还总得忍受她的坏脾气！可是，有时我母亲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这是极少的），便只得把我托付给阿婆。因为我祖母早逝，没有人看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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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混沌的、灰蒙蒙的上午。周围的一切都是混沌的、灰蒙蒙的。行人都露出匆忙的神色。他们或是骑着自行车、扛着铣，或是驱赶着牛车，或是开着三轮车急匆匆地往田野里赶。我的故事便要从这个阴郁着狂怒的脸的、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夏天早晨开始讲起！
那一年，我才四岁。我的母亲心情急躁而又不耐烦地把我往阿婆家里拖。她急于赶在下雨前把那两亩麦子收割完，所以早已顾不得我孩子气的反抗了。我那天脾气很坏，执拗地拽着她的手和衣襟要跟着她一起去。可是她把我托付给阿婆后，使劲掰开我紧扣着她手的小指头，转身蹬上自行车，便渐渐消失在灰蒙蒙的远处了！
我又哭又闹，追赶出去，并且越来越歇斯底里！我奔跑着，同时也情绪恶劣到了极点！正当我为越来越捕捉不到母亲的踪影而懊愤冲天时，阿婆铁爪一般的手从背后将我的胳膊钳制住了！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她——我一边急切地搜索着早已消失在混沌远方的母亲，一边气恼地掰着她的手，歇斯底里地哭闹着！
“干什么去！”阿婆厉声呵斥道，同时恶狠狠地拉了我一把。
我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差点儿摔倒！这粗鲁的动作把我吓了一大跳，连哭声也被吓停了。这时我眼睛碰上了阿婆那道凶厉的目光——那怒光多么可怕，多么具有威慑力！哦，天呐！这怒光在以后对我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但每一次我都被它的威力慑服。甚而有时这双眼睛只是迸发出这股怒光，并没有怒吼出任何词语作为相得益彰的搭配时，我已被吓得全身发颤，心里没底了！
我两手揉着泪眼，望着眼前那个模糊的、穿着浅灰色的毛衣的中年妇女，然后又接着哭了两声。
“不准哭啦！哭什么哭！”阿婆凶神恶煞地怒吼道。
我立刻停止了哭声，吓得目瞪口呆地望着阿婆。阿婆圆瞪着怒眼，然后粗暴地拉着我的胳膊回去了。我早已哭得全身麻木，因而也不觉得我胳膊被拉得多疼啦！
这便是我记忆里和阿婆相处的第一幕！大概从这第一幕开始便注定了我不喜欢阿婆，阿婆也不喜欢我这样一个悲哀的事实！多年以后，也是在一个夏天，我度过完一整天惬意而又舒适的生活后，下午便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那是一个柔和而又平静的下午，公园里的湖水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出柔和的波光。我的思绪在和谐、惬意的气氛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但最后却定格到我和阿婆相处的一幕幕往事上来。可这段记忆是那样的陌生而又遥远，仿佛只是我在脑海中勾勒出来的一个幻象，而实际上并不存在似的！渐渐地，我开始被一个问题困扰——我和阿婆之间到底有没有感情？
这问题在以前我不假思索就能答出，并且从不质疑它的正确性。但这一次我却困惑了！我记得有一次阿婆生病，肚子疼得一阵阵呻吟。那呻吟声把这个一向强势、暴躁的老妇人显得有些滑稽好笑了。因为她呻吟的方式实在与众不同——简直像一个拙劣、蹩脚的演员在演肚子疼一样，虚假、滑稽而又好笑！也或许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强大的女人柔弱的一面，所以才会有这种奇怪的、不合时宜的感觉。总之，我当时就是这样感觉的！我回到家后便饶有兴致地把阿婆呻吟的节律和音调像模像样地讲给母亲听，并且告诉她阿婆呻吟的方式是多么有趣、好笑。我母亲听了，只是笑了笑。当时有一位阿姨也在我家串门，她听了我的嘲笑后，使眼色般地、相当不悦地溜了我一眼，然后咕噜着批评了我一句‘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阿婆是你亲戚，她病了，你还笑她！’然后她便不再理会我了。
诚然，阿婆是我爷爷的堂姐。她嫁到本村，是跟我一个姓的我的长辈，又断断续续地照看过我为数不多的一些时日。所以，不论从伦理道德上，还是从个人情感上，我都不应该把她的痛苦看成滑稽演员的表演，产生出那种情感。及至我成年后，我细细审视这件事，总结出两点：最主要的还是我不爱阿婆；其次是我当时太年幼，只有七岁！少不更事，又纯粹不理解痛苦，再加上对阿婆凶恶狰狞的面孔更为熟悉，所以才会产生出那样的情感。
因此，上述那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困惑、质疑过，也从来没有犹豫过会有第二个答案。那天，我思索了好久，但答案最终就像那笼罩在雾茫茫的海市蜃楼一样令人难以寻觅！于是，我也只得将它搁置下来，置之不理了。
那是一个暗淡的、缺乏生气的上午。周围的空气完全凝滞了，沉闷的呼吸让人心里很不明朗。再过一个小时，天空已全被乌云覆盖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沉沉的了。突然，一个人字形的闪电照亮了万物，紧接着便爆发出放鞭炮似的响亮的雷声。没多久，我透过窗户便瞧见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硕大的雨滴像一串串珠帘似的顺着瓦片从房屋上急流下来。雨滴莽撞地拍打着地面，不时敲打着窗户。
我被阿婆安排坐在炕沿上，一动也不敢动。我煎熬地等待着母亲归来把我接回去。在这里，我感到一种被束缚的煎熬！我心里很不自在，于是我打量起雨景中阿婆家的居所来。阿婆家的北屋是七间大的旧土房子，阿婆和阿公住五间，另外两间放杂物用。一进屋，正堂的墙上挂着阿婆公婆俩的遗像，桌子上摆放着那对老夫妻的牌位。我向外瞧去，只见雨滴顺着屋檐淌下，像是在房前挂了一道晶莹的珠帘。阿婆家的东屋只有三间，这是那头老骡子的居所。此刻下着雨，我透过窗户能瞧见那可怜的畜生躺在在牛圈里瑟瑟发抖。不过，它也在欣赏雨景。北边偌大的土院子几乎全被阿婆开垦成菜园，里面种着茄子、黄瓜、韭菜和西红柿等。此刻在雨景中，它们的叶子更加脆嫩、鲜绿、欣欣向荣！院子上的窗台上摆放着栽种着仙人掌的花盆。院子的西南角设着一个鸡舍，里面的五六只鸡不时咕咕咕地叫着；东南角是厕所。在本村，很少有人家比阿婆家的院子更大。阿婆已成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不住在这里。他们住在另外两座较小的院落里。阿婆和她未成婚小儿子住在这偌大的院落里。我瞧着那无休止的、单调的雨景，还有那除了它们我不知该看什么的牛圈、鸡舍和绿油油的菜园子，不一会儿便感到乏味了。
“阿婆，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了一个钟点还等不到时，便这样问。
“要你妈做什么！”阿婆立刻阴沉了脸，对我唬道。“她一会儿回来就把你接过去了，你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块儿，不准乱跑！”
于是，直到结束时我都没敢再问阿婆一声，也坐在那里没敢多动！天呐，那是多么让人难耐的几个钟点呀！直到下午雨快停了，我才被母亲接回去。从此，我坚决反对让阿婆看护我。因为，跟她在一起我不仅感到拘束，而且还总得忍受她的坏脾气！可是，有时我母亲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当然，这是极少的），便只得把我托付给阿婆。因为我祖母早逝，没有人看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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