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献身还血债
1，那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大军开向双溪坪、是来清剿双溪坪游击队的吗？不是！原来，—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五日贵州省城贵阳和平解放后，紧接着重庆、成都、云南……相继通电宣告和平起义。国民党蒋介石的几十万大军，就这样你通电起义，我通电起义，左通电右通电的就没多少部队了，也就失去战斗力了……没有了斗志的军队当然就蔫卵了！
国民党的头儿蒋介石一逃到台湾，他的得力干将们也跟着逃到台湾去了。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易守难攻的大西南，国民党尚有精兵百万，连凶神恶煞的日本人也打不进来，蒋介石若是气冲霄汉地坐镇云南或贵州，像抗击日本人那样地镇定丹田，稳定军心……不忙着急咻咻地躲到台湾去，这大西南会你通电起义，我通电起义吗？
中国人最喜欢攀比：你蒋介石、集团军司令都能丢弃党国不顾，我小小的军长、师长、旅长、团长……又顾得了多少？当官的都晓得被新政府活捉了没有好果子吃，我被新政府活捉就有好果子吃吗？你能逃五千里，我就不能逃一万里？
都这样一想，谁还有心打仗？国民党军人从溃败变成了溃逃，真是兵败如山倒，那闻风丧胆地逃跑劲头呀，想挡也挡不住！那从广西、四川一路溃逃到贵州的国民党官兵，在云南昆明也通电和平起义后，晓得从公路逃跑的路线被切断了，不愿缴枪不杀的国民党部队，不得不钻进山林，变兵为匪了。
而今在双溪坪行进的国民党部队，就是这样一支逃得闻风丧胆的部队。双溪坪是三省交界的地方，这里对于一支逃怕了，逃累了的军队来说，停下来思考一下，停下来喘口气，停下来壮壮胆……那是何等的重要，又是何等的必要。
吴升晓得他恶贯满盈，他杀了双溪坪那样多的人，他不逃走，若是被抓住了，不把他碎尸万段才怪。这支匪兵是胡宗南的旧部，他们疲于奔命地逃到了贵州边远的小县城来，正需要人带路向广西或云南方向逃窜。吴升自从见了灵姑，受到亨利的阻挠后……心想他这样罪恶深重的人，唯有出逃这条路了。
吴升连升三级，官至上校团长，心想有了个这样的靠山，有了这样的千军万马，小小的双溪坪何足挂齿？这支部队的师长樊沣河见吴升主动投靠，高兴万分，让他带领一个连的先头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那只有几杆破枪的双溪坪游击队，他压根想都没有想过。
高兴归高兴，靠山归靠山，吴升终究是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依旧生活在县城里。昨天临行前，吴升和家里的所有人一一告别，他清楚、为他送别的亲人心里也同样清楚，此一离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相见。
在饭桌上，好一餐丰盛的酒席无人问津，母亲长久地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吴升跪在老父、老母面前，向父母敬酒，行动不便的老父亲端着酒，只见一行行的泪水如线似地掉入酒杯中……看见老父这样伤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睁着血红的眼睛，对着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喊道：“爹呀，妈呀，兄弟姐妹……吴升这次离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相见！你们的儿子和兄弟全因吃了国民党的兵饭，所以今天血债累累，要想重新改过，立地成佛也已经晚了！我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兄弟姐妹、家乡父老……有道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过去我吴升杀人，有国民政府为我撑腰。而今国民政府垮了，我成罪人……吴升从今晚起客落他乡，不知生死……倘若有一天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回来上拜祖宗，下拜我所杀的冤魂。我要对所有的人说：不要怪罪我吴升……这些罪过虽然与我相连，但绝不是我吴升甘愿犯下的！”
集合号在军营响起，往常畅快的集结号而今令人失魂断魄……母亲将她视为珍宝的、那种年代非常珍贵、也非常稀少的一本《新约圣经》塞在儿子手中。
——这本圣经是几年前母亲的最亲密的姊妹临终前送给她的，而今她给了自己的儿子。她悲怆地对吴升说道：“儿啊，你过去犯下的错，全因你不晓得有上帝，也有天堂。而今娘将这本《圣经》给你，你若看见书，也就看见当妈的……她每一天都在为你祈祷，祈祷主赦免你的罪行，祈祷你平安……祈祷……”
吴升捧着这本扉页边沿若齿形的，显现黄渍斑斓的书，突然感受到浓烈的、难舍的慈母之情！他决心在逃亡的路上随身带着——这上面有着慈母的体温，浸透着母亲的希望和祝福。这时，传令兵跑来报告，说部队集合完毕，请求他发出发命令。这时，母亲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一滴滴无声的灼热的泪水掉在了他的颈中，吴升泪如泉涌，紧紧地抱着母亲久久不肯松手。
吴升终于泪流满面地跨入了队列中，听着老父、母亲、兄弟姊妹的呼喊……城门的拱洞上现在挂着一排红灯笼，当年，在正中的门洞上挂着岑老根的人头，他突然感悟到，当年你砍下人家的人头，杀了那样多双溪坪人，别的人家就不晓得伤痛、就不会心如刀绞？人啊，为啥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为人作想、才晓得罪恶和痛苦呢？
吴升带领的先头部队在路上遇见了游击队，一个士兵被缴去了一支步枪，他知道这是双溪坪人干的。可是，吴升一直沉浸在离别的痛苦之中，晓得这支他新投靠的、只想逃跑和保命的国民党部队，是一支都有着离别痛楚的部队，伤心的部队，这时不论是官还是兵，都是最容易受刺激、走极端的人，也是最容易对自己的过去进行反省，甚至进行谴责的人。
吴升的先头部队在天大亮后到达了虎头崖，当士兵吃饱了，喝足了，又休息了一会后，他命令一个排长带上一个班的士兵，向双溪坪发起了进攻。
这个班的士兵刚爬到虎头崖上，就碰上了双溪坪游击队的抵抗，你只要伸出头来，从侧面的树林中便会打来冷枪，这些枪都打得好准，真是枪声一响，便有人倒下或受伤，吴升一阵的头皮发麻，也顿时觉得，哪怕是只拥有独角铳的双溪坪游击队，若想硬闯过狭窄的虎头崖去，怕不是这样轻松了！
他谙准了双溪坪枪手害怕大炮，于是就下令向双溪坪开炮！
2，岑林山听杨老金报信，说国民党的千军万马就要来踏平双溪坪了，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半夜三更敲响了铜锣，集合了九寨八村的枪手，还要各家的女人，到波乜河边去找回散养的水牛，带上粮食、衣物……先集中到大溶洞里去。为了作长期打算，他还叫一些老人，带着在山洞里制造火药的硝石和工具。
当这一切都准备完毕以后，从上寨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锣声，这样的锣声显示出国民党真的来了千千万万的军队！岑林山知道，双溪坪人绝对不是这支国民党军队的下饭菜，他叫所有的火药枪手躲藏在山林里，心想，加上杨老金刚缴获来的连发步枪，双溪坪共有两把连发步枪，两把三八枪和十支独角铳，子弹全加起来才二百多发。这二百多发子弹要阻挡国民党的千军万马，真是谈何容易！
好在有天险虎头崖！
岑林山这时想，反正寨里没有一个人影，我躲在虎头前的岩石后面，你打不着我，我倒能干翻你……一百多颗子弹，外加上百支火药枪，保管伤你两三百个国民党。狗日的吴升，我日你的瘟妈哟……你以为你带这样多人来剿双溪坪，老子就逃了？老子不怕你烧山寨，老子临死也要打你几下望天锤！从虎头崖方向射来密集的炮弹，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看着几栋木屋在炮火中被炸垮，在山林、波乜河水中爆炸，那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使一个个游击队员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岑林山这时的心开始发慌了，心想当年他的爹爹就这样倒在炮口下面的，不由对干柴棍和杨老金说：“这次若我逃不过国民党的手板心，死球了，双溪坪的寨老，就由你们两个中的一个来当！”
干柴棍说：“大新年的，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有哪样用？国民党的大炮离肠子远得很，你就忙着交代后事，蔫卵哟！”
杨老金也说：“林山，你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怕归怕，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誓言，别人能忘，你最不能忘。”
可真是砍竹子遇节节，偏偏在岑林山与游击队员们一脸阴沉的时候，岑林山的儿子岑子寿竟一个人跑了过来，惊恐的叫着：“爹！爹爹……”
岑林山跑上去一把搂住儿子：“我的崽呀，你咋跑来了？大人在干仗，你跑来做哪样？”
岑子寿扑进岑林山怀中，他哭了，说：“爹爹，我……我……我……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岑林山心软了，一边推着他走，一边说：“崽啊，你……你……还是崽娃啊。快躲进山里去，快去和阿妈在一起。快去……”
岑子寿哭着紧地紧抱着岑林山，死也不肯走：“我不去……不去！我不能像爷爷走的时候那样……和爹分开！我死……死也要和爹在一起！”
岑林山也随着儿子哭了起来，他不由喊了起来：“崽呀，枪手们都发下了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誓言……你……你没有发誓，我家就你这样一个儿子了，爹求你……你快离开这里吧！”
岑林山这一哭喊，把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的火也喊了出来，大家喊了起来：“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
这当儿，吴升正在向士兵布置，双溪坪人“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吼声在大山久久回荡。吴升颤了一下，向第一班士一兵发出命令：“准备好手雷，行动！”
第一班士兵握着手雷，弯着腰冲入了虎头崖，一排枪响后，第一班士兵纷纷摔下了深渊中，手雷在深渊中爆炸，这时，还不知道双溪坪游击队厉害的师长樊沣河和参谋长到了虎头崖，见吴升又准备叫第三班士兵冲上去，樊沣河从双溪坪游击队的喊声中，辨出双溪坪游击队就集中在虎头崖左下方，于是上前制止道：
“先别忙冲锋，把迫击炮连给我调上来！”
副官一声“是”后，就忙着布置去了，樊沣河叉着双手说：“我就不相信进不了双溪坪！”
岑林山哪里晓得危险将至，他这时发狠地对岑子寿说：“老子再对你说一遍，再不走，老子就动手擂人了！”
哪知岑子寿又哭求着他：“爹，我不想沒有你！我不想你和爷爷一样啊，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岑林正要发怒打岑子寿，这时国民党士兵放好了迫击炮，樊沣河对炮兵连长说：“游击队肯定就在左边崖头下，给我朝那里开炮！”
连长就立即发出了命令，看着士兵们朝炮筒中掷入炮弹，一发发炮彈呼啸而出……炮弹在虎头崖边的岩石后爆炸，以为山炮也打不到崖边的岑林山见几个游击队员被炮弹炸翻，就立即一把抓过岑子寿，将他压在身下……
吴升正想准备组织敢死队对双溪坪发起冲锋、再一次血洗双溪坪……此刻，他碰到了母亲给他的《新约圣经》！他想起了母亲临别时要他忏悔的话语，一向崇拜暴力的他这时冷静了下来，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看到了母亲受惊骇的眼睛。为了不再有人员伤亡，他命令停止开炮不说，还命令排长用一根竹子挂上一块白布，想与双溪坪人和平谈判。巧的是，当排长拴好了白布，刚伸头出虎头崖口张望，就急忙转身向他报告说：
“报告长官，一个外国洋人撑起一面白旗，朝崖口过来了！”
吴升心中一惊，伸头一看，真是他，英国人亨利！在崖下准备等死的岑林山，也想国民党立马就要冲进虎头崖了，双溪坪游击队这下全完了。正好这当儿炮声停歇了，岑林山一抬头就看见亨利举着白旗，朝虎头崖走了过去……虎头崖下的岑林山这时高兴地喊了起来：
“嘿，亨利，英国人，我就不相信你这次，你能把这样多的国民党兵……给老子撵走！”
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看着亨利举着白旗，向着虎头崖走去，双溪坪的枪手都屏住了呼吸……奇怪的是，当有亨利出现的时候，一切事物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亨利刚到虎头崖口，从若似虎嘴的山崖中也出现了一杆白旗，岑林山的心一下子从沉闷中兴奋起来，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地狂喜过：
“狗日的国民党，咋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投降了呢？向老子投降来了呢？向双溪坪游击队投降来了呢？”
这时候，吴升和岑林山一样，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山外人进入天险虎头崖，都要爬着进去，爬着出来……这算不上狼狈，这次吴升当然不得不举着白旗、爬进了虎头崖。他见到亨利依然冷漠地面对着他，就想，若是亨利提出与他决斗，他转身就走，他咋能同灵姑的父亲决斗呢？咋能和一个外国老人拿枪互相瞄准射击呢？吴升整理了一下他崭新的军衣，便对亨利行了个军礼，说：
“亨利先生，请你转告双溪坪人，我们几千个国民党军人只是经过双溪坪，不想和双溪坪人作对。井水不犯河水，我保证，我们不伤害一个双溪坪人，也不要他们的一粒粮食，一头水牛、一根棉纱！”
亨利听到吴升的话，冷漠的面孔不由舒展了一下，风度地也说道：“吴升先生，这样的保证要你们的司令官才能作出，你能引我见你们的司令官吗？”
吴升知道亨利在双溪坪很有威信，晓得这不是残杀的时候，他礼貌地对亨利点了点头，就和亨利爬出了虎头崖。
师长樊沣河是老牌的职业军人，听了吴升的报告，只瞟一眼虎头崖，就同意了吴升与双溪坪人谈判的请求！他对亨利说道：
“亨利先生，我完全同意吴升上校谈判的请求，只要双溪坪人不伤害我的一个士兵，我们保证也不动双溪坪人一根毫毛！我早听过亨利先生的德行，请你将我们的谈判条件带给双溪坪人，好吗？”
亨利告别了樊沣河师长，来到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岑林山和他的游击队员，这时大多聚集在里，翘首等着他谈判回来。他不禁对岑林山说道：“林山兄弟，国民党军队的头头，说军队只是从双溪坪路过，你要啥条件，才放这支军队过双溪坪呢？”
3，岑林山听国民党军队只是路过双溪坪，岑林山就晓得国民党军队全都垮了，晓得这些人忙着逃命，于是趾高气傲起来，说道：“国民党军队选择双溪坪这条近路逃跑，想撇撇脱脱从这里过去，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亨利问他：“那你……想咋办？”
岑林山说：“咋办？有道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地过，丢下买路钱！再说，那狗日的吴升，是放饶得的？”
亨利诧异地说：“林山兄弟，国民党军队好比困兽，你逼他急了，他会伤害双溪坪人的！”
岑林山瞪圆眼睛说道：“双溪坪人若是让国民党军队这样便宜地走了，让吴升那狗日的走了，我们九代休的仇恨，何年何月何时才能报？放在眼睛边的仇不报，咋对得起先人？对得起祖宗？”
亨利打了个寒颤，问岑林山：“你要拿吴升……开膛剖肚、祭奠先人？”
岑林山道：“神判他！他的死活……由双溪坪人来定！”
神判？亨利自进入双溪坪也没见过这种特殊的审判。但他明白岑林山的言语代表了双溪坪人的共识，是最原始、最理性、也最公平的。国民党军队想安全经过双溪坪，没有双溪坪人的保证是办不到的。向国民党军队提出条件，也是双溪坪人的权利！于是，他又问岑林山：“假若……国民党军队提出赔偿你们的条件呢？”
岑林山越说越气，不禁又加码地提出：“啥子赔偿老子都不希罕！第一要吴升自己走进双溪坪来接受神判；第二要他带上二十支连发步枪、两千发子弹作为对双溪坪枪手的赔偿，我就放这支国民党军队出山！”
岑林山身边的人也一致点了头。亨利想也对，因为若是换成他提条件，他也只有这样的条件。于是，亨利又挥动着白旗走到了虎头崖边。这时，在崖口边耐心等待谈判条件的师长樊沣河，听到了双溪坪人要神判吴升外，还要二十支连发步枪、两千发子弹作为对双溪坪枪手的赔偿条件后，不禁火冒三丈，当即说道：
“从前，我不知道啥叫夜郎自大，可是今天，在贵州的地皮上，我算是真正地认识了啥叫夜郎自大！亨利先生，请你回去告诉双溪坪人：明天下午二点，我宁可拿出二十条步枪，二千发子弹放在波乜河边，也不能将吴升上校交给双溪坪人审判！如果我的任何一个士兵受到一丝伤害，枪弹我拿走不说，我还要杀光我看得见的双溪坪男人，还要放火烧掉这里所有的粮食和木屋！”
亨利听到这样更为血腥的言词，不由说道：“指挥官先生，我想提醒你，国民党已经失败了！新政府的头——毛主席，已经在去年的十月一日，在北京宣布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不论是国民党还是新中国，那宣扬暴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争斗也是结束的时候了！即便是你的军队受到了干扰和袭击，你都无权杀害双溪坪的男人，也没有权利烧毁他们的木屋和粮仓！”
亨利说完，就优雅地向樊沣河弯腰致意，转身走向虎头崖。吴升护送亨利来到崖口，亨利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吴升，说道：
“吴升队长，我每一次到县城里去，你的母亲都要来到我的面前，请我为你向双溪坪人求情，说你是军人，是奉命……可我还是要明白地对你说，我永远鄙视你……若你想决斗，我绝对不会食言！”
亨利说到这里便久久地注视着吴升，那深邃的眼神里显现出冷酷、蔑视、仇恨……吴升在亨利的目光下颤抖起来，他想，我的所作所为究竟与你这个英国人有哪样相干？我又没有伤害过你，与你又无冤无仇，你咋就不放饶我呢？咋就咬紧卵蛋不松口呢？他看着亨利在崖口处弯下身子，双手爬在已经磨玉了的岩石小道上，向他深深爱着的、护卫着的、弱小的、贫穷的……他心灵中的圣地——双溪坪爬了进去。
亨利重新来到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从亨利阴郁的脸上，岑林山和所有的枪手，都明白国民党军人没有同意他们的谈判条件。于是，岑林山对所有的火药枪手说道：
“从我出生那天栽下的杉树，有一抱粗了，够做我的棺材了。你们都躲远些……多留些活口，我死后有人给我做棺材。”
干柴棍说：“老子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把我算上一个。”
杨老金停了一会才说：“谁叫我们是老根呢，我要和你们两个……死也死在虎头崖边！”
亨利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守！”
岑林山说：“亨利，你不能死，这里没有你的‘生命树’！杨老金，你只有五个姑娘，六张嘴在等你找饭吃，你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哪天……你有了娃崽，再和我、干柴棍一起去拚命。”
当这几个双溪坪的当家人激烈地讨论谁去死，谁留下时，这时虎头崖边的吴升徒然间低沉了下来。在勤务兵的注视下，他软软地靠在虎头崖边。他想，亨利，你何必生拉活扯地要和我决斗呢？我是职业军人，你的枪法会比得上我？他突然问自己，母亲为啥向亨利低三下四地请求，求亨利和双溪坪人放铙他呢？有这个必要吗？
吴升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泪水，他突然想起了母亲给他的《新约圣经》。他从包里拿出了书，书上仿佛还留存着母亲的温暖和气息，当他翻开第一页，有一绺母亲的斑白的鬓发夹在书中，吴升不由泪流满面……这一绺鬓发似乎是永久的留恋，也似乎是永别，好似日落的余晖，给人回忆，也带给人希望。
吴升想起他在教堂外哭喊灵姑，母亲乞求威廉牧师开了教堂门，带他到了主耶稣的受难像下，进行的忏悔……这时，他已经站在了虎头崖前，他究竟是选择向双溪坪人忏悔，还是……不知不觉中，像是在寻找母亲的痕迹一样地，从来不看书的吴升，很快就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新约圣经》。
当晚饭的号声吹响后，他厌烦了这里的吵闹声，躲进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继续看书。深夜时分，当手电的光越来越弱的时候，他看到了耶稣被犹大出卖，为了用自己的鲜血为世人洗清罪恶，耶稣甘愿被人痛苦地钉死在十字架上！
看到这里，吴升百感交集，他抚摸着母亲给他的这件宝物，那封闭已久的心灵仿佛撕裂开了。他看着黑糊糊的山峰，此时，山峰上闪现出一道道的闪电，一道道的雷声从远方向这里滚滚而来……闪电似乎在提醒他上帝的存在，那惩罚一切罪人的利剑就掌握在上帝的手中；那一声声的滚雷，也仿佛在提醒和告诫一切作恶多端的人：放弃你所有的邪念和罪恶吧！
想到这里，吴升禁不住想起了亨利。这个英国人那么富有，绒与他从无过节，为啥要与我过不去呢？吴升认为：亨利之所以蔑视他，完全是他的残忍种下的恶果。他当着亨利枪杀了受伤的阿贵，这使善良而正义的亨利不能容忍，所以视他为永生的仇敌。
吴升突然明白了母亲最后的交待，他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心都碎裂的人，一个生不如死的人，为何要将罪恶延续下去呢？这样的思考结束后，吴升前所未有的轻松了，坦然地睡着了，还打着撼人的呼噜，与山那边的雷鸣声遥相呼应，居然在死神的身边，睡熟了。
4，第二天下午二点，师长樊沣河就来到了虎头崖前督战，命令吴升向双溪坪发起进攻。悠扬的军号声从山下传到山头，又从山头传到双溪坪，已经被耽误了一天行程的师长脸上满是阴霾，一股显现的杀气跃然他的眉宇间，腥风血雨凝滞在双溪坪的上空。
吴升跨步到师长面前，向他报告道：“报告师长，部队被耽误一天行程，全因吴升而起，部下有一事向长官请求，请求长官答允。”
师长看了看表说：“请讲。”
吴升道：“部下考虑再三，从双溪坪到云南、广西有五道险关隘口，只要在每个天堑上布置两把步枪，部队至少要损伤几十个人！吴升被师长提拔，感恩不尽。我与双溪坪的仇气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吴升死有余辜，不敢连累几十个兄弟伤亡！为此，我只请求长官让我带上二十支步枪，二千发子弹，自己去与双溪坪人了断此事！”
樊沣河道：“吴升上校，你这是目无长官，小看了我樊沣河！你昨天已经亲耳听我说过，别说双溪坪人打死我的一个士兵，就是伤了我一个士兵的毫发，我也要杀了所有的双溪坪成年男人，烧了他们的谷仓和木屋！我樊沣河将你送给双溪坪人千刀万剐，我还是个军人吗？”
吴升道：“师长待我恩重如山，双溪坪人生性桀骜，从来不听官家的话，部下不敢再连累几十个兄弟的生命！为此，部下只请求师长准许，让我去接受双溪坪人的神判吧！”
听到吴升执意要去送死，樊沣河怒从天降，不禁对吴升下着命令：“立正！带领你的先头部队，攻占双溪坪！”
吴升跪在地上，拔出手枪，双手捧着递给师长：“师长啊，吴升只想用罪孽之身，换得部队的平安通行，如果师长执意血洗双溪坪，吴升宁可违背军令，就地正法！”
正当樊沣河暴怒地想接过吴升手中的手枪时，他看见参谋长直向他摇头……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不禁为吴升的义举而感动，这个刚直的西北汉子不由泪流满面，将吴升扶了起来，说道：
“吴升上校，我的亲兄弟呀！你……何必去……自讨苦吃！我与所有将士发过誓，在党国生死存亡之际，我们患难与共，同生同死！而今你一人去死……叫我樊沣河怎么做人？”
吴升重新跪下，向着在场的官兵喊道：“来年的正月十七，就请各位长官和兄弟，念着吴升的名字，为我烧几柱高香，撒几张纸钱，泼三杯清酒吧！各位长官和兄弟，吴升上路了！”
许多将士为吴升洒下了离别的泪水，与吴升一起出逃的十几个县保安队的士兵，也坚持要和吴升一起去向双溪坪人请罪……这样，吴升挥着白旗，朝虎头崖大声喊道：
“不要开枪，我是吴升，我来按受神判来了！”
吴升爬出虎头崖，见山道上只有亨利一人，此时的亨利像个蹩脚的美国牛仔，宽大的皮带上别着他的左轮手枪，与吴升相对时，他按着左轮枪柄，那样儿真像即将进行“决斗”一样地滑稽、可笑！
当双溪坪人听到吴升接受了 “神判”的消息后，九寨十八村都一片的欢呼起来，又都聚集在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来了。亨利没有阻止樊沣河、参谋长在卫兵的保护下，也出现在虎头崖上。
亨利当着樊沣河的面宣布道：“神判在今晚深夜进行，你必须答应双溪坪人神判完吴升后，你的部队才能越过波乜河！”
樊沣河道：“亨利先生，我以军人的荣誉向您保证，没有双溪坪人的同意，我们决不越过波乜河！”
这时，樊沣河才看清波乜河对面的大榕树下，聚集着好多的山里人，他们聚集在那里指点着国民党军人，在庆贺他们的桀骜而取得的胜利。樊沣河打量着美丽的双溪坪，这时的他不知基于何种考虑，认为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定会被这里的美景感动而憎恶屠杀，厌恶血腥。还想，这里的宁静生活，我们有必要破坏它、摧毁它吗？
吴升这时在想，啊，灵姑姑娘，你一定晓得我来接受双溪坪人的审判来了，我能见你一面吗？他正想对亨利提出见灵姑一面的要求……这时，山道上干柴棍和两个枪手，突然从岩石后钻了出来，干柴棍一下捏住吴升的手腕。吴升手中的白旗掉到地上，哎哟地叫了一声！
卫兵们端着冲锋枪对准干柴棍和两个枪手，干柴棍面对卫兵说：“咋？你们想反悔是不是？”
樊沣河急忙制止住卫兵，干柴棍轻松地反扭过吴升的手臂，吴升痛得又叫了一声。这情景高大的樊沣河看得瞠目结舌，他想，这样瘦小的一个人，他哪来的这股神力？
干柴棍在吴升身后咬牙切齿地问他道：“吴升，你今天叫鸡（认输）不叫鸡？”
吴升咧牙咧嘴地说：“叫鸡，叫鸡！”
干柴棍又道：“你认皇（顺从）不认皇？”
吴升又急忙说：“哎哟，我认皇，认皇！”
樊沣河及其随从，都惊奇地望着如小孩一般的干柴棍，居然如此戏耍吴升，全都吃惊地张大嘴。干柴棍听到吴升当众叫鸡了，认皇了……才转过脸对樊沣河嘻地一笑：
“得罪了……得罪了，我先一步……带他去游一哈儿的山，玩一哈儿的水，抱一抱山里最好的姑娘。嘻嘻。”
樊沣河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扭着手臂的吴升，驯服地、乖乖地跟着干柴棍和两个枪手，一下子就消失在山道的密林中去了。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国民党的头儿蒋介石一逃到台湾，他的得力干将们也跟着逃到台湾去了。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来。易守难攻的大西南，国民党尚有精兵百万，连凶神恶煞的日本人也打不进来，蒋介石若是气冲霄汉地坐镇云南或贵州，像抗击日本人那样地镇定丹田，稳定军心……不忙着急咻咻地躲到台湾去，这大西南会你通电起义，我通电起义吗？
中国人最喜欢攀比：你蒋介石、集团军司令都能丢弃党国不顾，我小小的军长、师长、旅长、团长……又顾得了多少？当官的都晓得被新政府活捉了没有好果子吃，我被新政府活捉就有好果子吃吗？你能逃五千里，我就不能逃一万里？
都这样一想，谁还有心打仗？国民党军人从溃败变成了溃逃，真是兵败如山倒，那闻风丧胆地逃跑劲头呀，想挡也挡不住！那从广西、四川一路溃逃到贵州的国民党官兵，在云南昆明也通电和平起义后，晓得从公路逃跑的路线被切断了，不愿缴枪不杀的国民党部队，不得不钻进山林，变兵为匪了。
而今在双溪坪行进的国民党部队，就是这样一支逃得闻风丧胆的部队。双溪坪是三省交界的地方，这里对于一支逃怕了，逃累了的军队来说，停下来思考一下，停下来喘口气，停下来壮壮胆……那是何等的重要，又是何等的必要。
吴升晓得他恶贯满盈，他杀了双溪坪那样多的人，他不逃走，若是被抓住了，不把他碎尸万段才怪。这支匪兵是胡宗南的旧部，他们疲于奔命地逃到了贵州边远的小县城来，正需要人带路向广西或云南方向逃窜。吴升自从见了灵姑，受到亨利的阻挠后……心想他这样罪恶深重的人，唯有出逃这条路了。
吴升连升三级，官至上校团长，心想有了个这样的靠山，有了这样的千军万马，小小的双溪坪何足挂齿？这支部队的师长樊沣河见吴升主动投靠，高兴万分，让他带领一个连的先头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那只有几杆破枪的双溪坪游击队，他压根想都没有想过。
高兴归高兴，靠山归靠山，吴升终究是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依旧生活在县城里。昨天临行前，吴升和家里的所有人一一告别，他清楚、为他送别的亲人心里也同样清楚，此一离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相见。
在饭桌上，好一餐丰盛的酒席无人问津，母亲长久地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吴升跪在老父、老母面前，向父母敬酒，行动不便的老父亲端着酒，只见一行行的泪水如线似地掉入酒杯中……看见老父这样伤心，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睁着血红的眼睛，对着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喊道：“爹呀，妈呀，兄弟姐妹……吴升这次离别，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相见！你们的儿子和兄弟全因吃了国民党的兵饭，所以今天血债累累，要想重新改过，立地成佛也已经晚了！我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兄弟姐妹、家乡父老……有道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过去我吴升杀人，有国民政府为我撑腰。而今国民政府垮了，我成罪人……吴升从今晚起客落他乡，不知生死……倘若有一天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回来上拜祖宗，下拜我所杀的冤魂。我要对所有的人说：不要怪罪我吴升……这些罪过虽然与我相连，但绝不是我吴升甘愿犯下的！”
集合号在军营响起，往常畅快的集结号而今令人失魂断魄……母亲将她视为珍宝的、那种年代非常珍贵、也非常稀少的一本《新约圣经》塞在儿子手中。
——这本圣经是几年前母亲的最亲密的姊妹临终前送给她的，而今她给了自己的儿子。她悲怆地对吴升说道：“儿啊，你过去犯下的错，全因你不晓得有上帝，也有天堂。而今娘将这本《圣经》给你，你若看见书，也就看见当妈的……她每一天都在为你祈祷，祈祷主赦免你的罪行，祈祷你平安……祈祷……”
吴升捧着这本扉页边沿若齿形的，显现黄渍斑斓的书，突然感受到浓烈的、难舍的慈母之情！他决心在逃亡的路上随身带着——这上面有着慈母的体温，浸透着母亲的希望和祝福。这时，传令兵跑来报告，说部队集合完毕，请求他发出发命令。这时，母亲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脖子上，一滴滴无声的灼热的泪水掉在了他的颈中，吴升泪如泉涌，紧紧地抱着母亲久久不肯松手。
吴升终于泪流满面地跨入了队列中，听着老父、母亲、兄弟姊妹的呼喊……城门的拱洞上现在挂着一排红灯笼，当年，在正中的门洞上挂着岑老根的人头，他突然感悟到，当年你砍下人家的人头，杀了那样多双溪坪人，别的人家就不晓得伤痛、就不会心如刀绞？人啊，为啥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为人作想、才晓得罪恶和痛苦呢？
吴升带领的先头部队在路上遇见了游击队，一个士兵被缴去了一支步枪，他知道这是双溪坪人干的。可是，吴升一直沉浸在离别的痛苦之中，晓得这支他新投靠的、只想逃跑和保命的国民党部队，是一支都有着离别痛楚的部队，伤心的部队，这时不论是官还是兵，都是最容易受刺激、走极端的人，也是最容易对自己的过去进行反省，甚至进行谴责的人。
吴升的先头部队在天大亮后到达了虎头崖，当士兵吃饱了，喝足了，又休息了一会后，他命令一个排长带上一个班的士兵，向双溪坪发起了进攻。
这个班的士兵刚爬到虎头崖上，就碰上了双溪坪游击队的抵抗，你只要伸出头来，从侧面的树林中便会打来冷枪，这些枪都打得好准，真是枪声一响，便有人倒下或受伤，吴升一阵的头皮发麻，也顿时觉得，哪怕是只拥有独角铳的双溪坪游击队，若想硬闯过狭窄的虎头崖去，怕不是这样轻松了！
他谙准了双溪坪枪手害怕大炮，于是就下令向双溪坪开炮！
2，岑林山听杨老金报信，说国民党的千军万马就要来踏平双溪坪了，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就半夜三更敲响了铜锣，集合了九寨八村的枪手，还要各家的女人，到波乜河边去找回散养的水牛，带上粮食、衣物……先集中到大溶洞里去。为了作长期打算，他还叫一些老人，带着在山洞里制造火药的硝石和工具。
当这一切都准备完毕以后，从上寨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锣声，这样的锣声显示出国民党真的来了千千万万的军队！岑林山知道，双溪坪人绝对不是这支国民党军队的下饭菜，他叫所有的火药枪手躲藏在山林里，心想，加上杨老金刚缴获来的连发步枪，双溪坪共有两把连发步枪，两把三八枪和十支独角铳，子弹全加起来才二百多发。这二百多发子弹要阻挡国民党的千军万马，真是谈何容易！
好在有天险虎头崖！
岑林山这时想，反正寨里没有一个人影，我躲在虎头前的岩石后面，你打不着我，我倒能干翻你……一百多颗子弹，外加上百支火药枪，保管伤你两三百个国民党。狗日的吴升，我日你的瘟妈哟……你以为你带这样多人来剿双溪坪，老子就逃了？老子不怕你烧山寨，老子临死也要打你几下望天锤！从虎头崖方向射来密集的炮弹，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看着几栋木屋在炮火中被炸垮，在山林、波乜河水中爆炸，那天崩地裂的爆炸声，使一个个游击队员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岑林山这时的心开始发慌了，心想当年他的爹爹就这样倒在炮口下面的，不由对干柴棍和杨老金说：“这次若我逃不过国民党的手板心，死球了，双溪坪的寨老，就由你们两个中的一个来当！”
干柴棍说：“大新年的，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有哪样用？国民党的大炮离肠子远得很，你就忙着交代后事，蔫卵哟！”
杨老金也说：“林山，你说话的声音都是抖的。怕归怕，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誓言，别人能忘，你最不能忘。”
可真是砍竹子遇节节，偏偏在岑林山与游击队员们一脸阴沉的时候，岑林山的儿子岑子寿竟一个人跑了过来，惊恐的叫着：“爹！爹爹……”
岑林山跑上去一把搂住儿子：“我的崽呀，你咋跑来了？大人在干仗，你跑来做哪样？”
岑子寿扑进岑林山怀中，他哭了，说：“爹爹，我……我……我……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岑林山心软了，一边推着他走，一边说：“崽啊，你……你……还是崽娃啊。快躲进山里去，快去和阿妈在一起。快去……”
岑子寿哭着紧地紧抱着岑林山，死也不肯走：“我不去……不去！我不能像爷爷走的时候那样……和爹分开！我死……死也要和爹在一起！”
岑林山也随着儿子哭了起来，他不由喊了起来：“崽呀，枪手们都发下了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誓言……你……你没有发誓，我家就你这样一个儿子了，爹求你……你快离开这里吧！”
岑林山这一哭喊，把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的火也喊了出来，大家喊了起来：“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
这当儿，吴升正在向士兵布置，双溪坪人“山寨仇，九代休，不杀吴升不罢休”的吼声在大山久久回荡。吴升颤了一下，向第一班士一兵发出命令：“准备好手雷，行动！”
第一班士兵握着手雷，弯着腰冲入了虎头崖，一排枪响后，第一班士兵纷纷摔下了深渊中，手雷在深渊中爆炸，这时，还不知道双溪坪游击队厉害的师长樊沣河和参谋长到了虎头崖，见吴升又准备叫第三班士兵冲上去，樊沣河从双溪坪游击队的喊声中，辨出双溪坪游击队就集中在虎头崖左下方，于是上前制止道：
“先别忙冲锋，把迫击炮连给我调上来！”
副官一声“是”后，就忙着布置去了，樊沣河叉着双手说：“我就不相信进不了双溪坪！”
岑林山哪里晓得危险将至，他这时发狠地对岑子寿说：“老子再对你说一遍，再不走，老子就动手擂人了！”
哪知岑子寿又哭求着他：“爹，我不想沒有你！我不想你和爷爷一样啊，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岑林正要发怒打岑子寿，这时国民党士兵放好了迫击炮，樊沣河对炮兵连长说：“游击队肯定就在左边崖头下，给我朝那里开炮！”
连长就立即发出了命令，看着士兵们朝炮筒中掷入炮弹，一发发炮彈呼啸而出……炮弹在虎头崖边的岩石后爆炸，以为山炮也打不到崖边的岑林山见几个游击队员被炮弹炸翻，就立即一把抓过岑子寿，将他压在身下……
吴升正想准备组织敢死队对双溪坪发起冲锋、再一次血洗双溪坪……此刻，他碰到了母亲给他的《新约圣经》！他想起了母亲临别时要他忏悔的话语，一向崇拜暴力的他这时冷静了下来，他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声，看到了母亲受惊骇的眼睛。为了不再有人员伤亡，他命令停止开炮不说，还命令排长用一根竹子挂上一块白布，想与双溪坪人和平谈判。巧的是，当排长拴好了白布，刚伸头出虎头崖口张望，就急忙转身向他报告说：
“报告长官，一个外国洋人撑起一面白旗，朝崖口过来了！”
吴升心中一惊，伸头一看，真是他，英国人亨利！在崖下准备等死的岑林山，也想国民党立马就要冲进虎头崖了，双溪坪游击队这下全完了。正好这当儿炮声停歇了，岑林山一抬头就看见亨利举着白旗，朝虎头崖走了过去……虎头崖下的岑林山这时高兴地喊了起来：
“嘿，亨利，英国人，我就不相信你这次，你能把这样多的国民党兵……给老子撵走！”
双溪坪游击队员们看着亨利举着白旗，向着虎头崖走去，双溪坪的枪手都屏住了呼吸……奇怪的是，当有亨利出现的时候，一切事物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亨利刚到虎头崖口，从若似虎嘴的山崖中也出现了一杆白旗，岑林山的心一下子从沉闷中兴奋起来，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地狂喜过：
“狗日的国民党，咋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投降了呢？向老子投降来了呢？向双溪坪游击队投降来了呢？”
这时候，吴升和岑林山一样，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山外人进入天险虎头崖，都要爬着进去，爬着出来……这算不上狼狈，这次吴升当然不得不举着白旗、爬进了虎头崖。他见到亨利依然冷漠地面对着他，就想，若是亨利提出与他决斗，他转身就走，他咋能同灵姑的父亲决斗呢？咋能和一个外国老人拿枪互相瞄准射击呢？吴升整理了一下他崭新的军衣，便对亨利行了个军礼，说：
“亨利先生，请你转告双溪坪人，我们几千个国民党军人只是经过双溪坪，不想和双溪坪人作对。井水不犯河水，我保证，我们不伤害一个双溪坪人，也不要他们的一粒粮食，一头水牛、一根棉纱！”
亨利听到吴升的话，冷漠的面孔不由舒展了一下，风度地也说道：“吴升先生，这样的保证要你们的司令官才能作出，你能引我见你们的司令官吗？”
吴升知道亨利在双溪坪很有威信，晓得这不是残杀的时候，他礼貌地对亨利点了点头，就和亨利爬出了虎头崖。
师长樊沣河是老牌的职业军人，听了吴升的报告，只瞟一眼虎头崖，就同意了吴升与双溪坪人谈判的请求！他对亨利说道：
“亨利先生，我完全同意吴升上校谈判的请求，只要双溪坪人不伤害我的一个士兵，我们保证也不动双溪坪人一根毫毛！我早听过亨利先生的德行，请你将我们的谈判条件带给双溪坪人，好吗？”
亨利告别了樊沣河师长，来到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岑林山和他的游击队员，这时大多聚集在里，翘首等着他谈判回来。他不禁对岑林山说道：“林山兄弟，国民党军队的头头，说军队只是从双溪坪路过，你要啥条件，才放这支军队过双溪坪呢？”
3，岑林山听国民党军队只是路过双溪坪，岑林山就晓得国民党军队全都垮了，晓得这些人忙着逃命，于是趾高气傲起来，说道：“国民党军队选择双溪坪这条近路逃跑，想撇撇脱脱从这里过去，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亨利问他：“那你……想咋办？”
岑林山说：“咋办？有道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地过，丢下买路钱！再说，那狗日的吴升，是放饶得的？”
亨利诧异地说：“林山兄弟，国民党军队好比困兽，你逼他急了，他会伤害双溪坪人的！”
岑林山瞪圆眼睛说道：“双溪坪人若是让国民党军队这样便宜地走了，让吴升那狗日的走了，我们九代休的仇恨，何年何月何时才能报？放在眼睛边的仇不报，咋对得起先人？对得起祖宗？”
亨利打了个寒颤，问岑林山：“你要拿吴升……开膛剖肚、祭奠先人？”
岑林山道：“神判他！他的死活……由双溪坪人来定！”
神判？亨利自进入双溪坪也没见过这种特殊的审判。但他明白岑林山的言语代表了双溪坪人的共识，是最原始、最理性、也最公平的。国民党军队想安全经过双溪坪，没有双溪坪人的保证是办不到的。向国民党军队提出条件，也是双溪坪人的权利！于是，他又问岑林山：“假若……国民党军队提出赔偿你们的条件呢？”
岑林山越说越气，不禁又加码地提出：“啥子赔偿老子都不希罕！第一要吴升自己走进双溪坪来接受神判；第二要他带上二十支连发步枪、两千发子弹作为对双溪坪枪手的赔偿，我就放这支国民党军队出山！”
岑林山身边的人也一致点了头。亨利想也对，因为若是换成他提条件，他也只有这样的条件。于是，亨利又挥动着白旗走到了虎头崖边。这时，在崖口边耐心等待谈判条件的师长樊沣河，听到了双溪坪人要神判吴升外，还要二十支连发步枪、两千发子弹作为对双溪坪枪手的赔偿条件后，不禁火冒三丈，当即说道：
“从前，我不知道啥叫夜郎自大，可是今天，在贵州的地皮上，我算是真正地认识了啥叫夜郎自大！亨利先生，请你回去告诉双溪坪人：明天下午二点，我宁可拿出二十条步枪，二千发子弹放在波乜河边，也不能将吴升上校交给双溪坪人审判！如果我的任何一个士兵受到一丝伤害，枪弹我拿走不说，我还要杀光我看得见的双溪坪男人，还要放火烧掉这里所有的粮食和木屋！”
亨利听到这样更为血腥的言词，不由说道：“指挥官先生，我想提醒你，国民党已经失败了！新政府的头——毛主席，已经在去年的十月一日，在北京宣布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不论是国民党还是新中国，那宣扬暴力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有的争斗也是结束的时候了！即便是你的军队受到了干扰和袭击，你都无权杀害双溪坪的男人，也没有权利烧毁他们的木屋和粮仓！”
亨利说完，就优雅地向樊沣河弯腰致意，转身走向虎头崖。吴升护送亨利来到崖口，亨利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吴升，说道：
“吴升队长，我每一次到县城里去，你的母亲都要来到我的面前，请我为你向双溪坪人求情，说你是军人，是奉命……可我还是要明白地对你说，我永远鄙视你……若你想决斗，我绝对不会食言！”
亨利说到这里便久久地注视着吴升，那深邃的眼神里显现出冷酷、蔑视、仇恨……吴升在亨利的目光下颤抖起来，他想，我的所作所为究竟与你这个英国人有哪样相干？我又没有伤害过你，与你又无冤无仇，你咋就不放饶我呢？咋就咬紧卵蛋不松口呢？他看着亨利在崖口处弯下身子，双手爬在已经磨玉了的岩石小道上，向他深深爱着的、护卫着的、弱小的、贫穷的……他心灵中的圣地——双溪坪爬了进去。
亨利重新来到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从亨利阴郁的脸上，岑林山和所有的枪手，都明白国民党军人没有同意他们的谈判条件。于是，岑林山对所有的火药枪手说道：
“从我出生那天栽下的杉树，有一抱粗了，够做我的棺材了。你们都躲远些……多留些活口，我死后有人给我做棺材。”
干柴棍说：“老子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把我算上一个。”
杨老金停了一会才说：“谁叫我们是老根呢，我要和你们两个……死也死在虎头崖边！”
亨利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守！”
岑林山说：“亨利，你不能死，这里没有你的‘生命树’！杨老金，你只有五个姑娘，六张嘴在等你找饭吃，你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哪天……你有了娃崽，再和我、干柴棍一起去拚命。”
当这几个双溪坪的当家人激烈地讨论谁去死，谁留下时，这时虎头崖边的吴升徒然间低沉了下来。在勤务兵的注视下，他软软地靠在虎头崖边。他想，亨利，你何必生拉活扯地要和我决斗呢？我是职业军人，你的枪法会比得上我？他突然问自己，母亲为啥向亨利低三下四地请求，求亨利和双溪坪人放铙他呢？有这个必要吗？
吴升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泪水，他突然想起了母亲给他的《新约圣经》。他从包里拿出了书，书上仿佛还留存着母亲的温暖和气息，当他翻开第一页，有一绺母亲的斑白的鬓发夹在书中，吴升不由泪流满面……这一绺鬓发似乎是永久的留恋，也似乎是永别，好似日落的余晖，给人回忆，也带给人希望。
吴升想起他在教堂外哭喊灵姑，母亲乞求威廉牧师开了教堂门，带他到了主耶稣的受难像下，进行的忏悔……这时，他已经站在了虎头崖前，他究竟是选择向双溪坪人忏悔，还是……不知不觉中，像是在寻找母亲的痕迹一样地，从来不看书的吴升，很快就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新约圣经》。
当晚饭的号声吹响后，他厌烦了这里的吵闹声，躲进了一个更僻静的地方继续看书。深夜时分，当手电的光越来越弱的时候，他看到了耶稣被犹大出卖，为了用自己的鲜血为世人洗清罪恶，耶稣甘愿被人痛苦地钉死在十字架上！
看到这里，吴升百感交集，他抚摸着母亲给他的这件宝物，那封闭已久的心灵仿佛撕裂开了。他看着黑糊糊的山峰，此时，山峰上闪现出一道道的闪电，一道道的雷声从远方向这里滚滚而来……闪电似乎在提醒他上帝的存在，那惩罚一切罪人的利剑就掌握在上帝的手中；那一声声的滚雷，也仿佛在提醒和告诫一切作恶多端的人：放弃你所有的邪念和罪恶吧！
想到这里，吴升禁不住想起了亨利。这个英国人那么富有，绒与他从无过节，为啥要与我过不去呢？吴升认为：亨利之所以蔑视他，完全是他的残忍种下的恶果。他当着亨利枪杀了受伤的阿贵，这使善良而正义的亨利不能容忍，所以视他为永生的仇敌。
吴升突然明白了母亲最后的交待，他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一个心都碎裂的人，一个生不如死的人，为何要将罪恶延续下去呢？这样的思考结束后，吴升前所未有的轻松了，坦然地睡着了，还打着撼人的呼噜，与山那边的雷鸣声遥相呼应，居然在死神的身边，睡熟了。
4，第二天下午二点，师长樊沣河就来到了虎头崖前督战，命令吴升向双溪坪发起进攻。悠扬的军号声从山下传到山头，又从山头传到双溪坪，已经被耽误了一天行程的师长脸上满是阴霾，一股显现的杀气跃然他的眉宇间，腥风血雨凝滞在双溪坪的上空。
吴升跨步到师长面前，向他报告道：“报告师长，部队被耽误一天行程，全因吴升而起，部下有一事向长官请求，请求长官答允。”
师长看了看表说：“请讲。”
吴升道：“部下考虑再三，从双溪坪到云南、广西有五道险关隘口，只要在每个天堑上布置两把步枪，部队至少要损伤几十个人！吴升被师长提拔，感恩不尽。我与双溪坪的仇气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吴升死有余辜，不敢连累几十个兄弟伤亡！为此，我只请求长官让我带上二十支步枪，二千发子弹，自己去与双溪坪人了断此事！”
樊沣河道：“吴升上校，你这是目无长官，小看了我樊沣河！你昨天已经亲耳听我说过，别说双溪坪人打死我的一个士兵，就是伤了我一个士兵的毫发，我也要杀了所有的双溪坪成年男人，烧了他们的谷仓和木屋！我樊沣河将你送给双溪坪人千刀万剐，我还是个军人吗？”
吴升道：“师长待我恩重如山，双溪坪人生性桀骜，从来不听官家的话，部下不敢再连累几十个兄弟的生命！为此，部下只请求师长准许，让我去接受双溪坪人的神判吧！”
听到吴升执意要去送死，樊沣河怒从天降，不禁对吴升下着命令：“立正！带领你的先头部队，攻占双溪坪！”
吴升跪在地上，拔出手枪，双手捧着递给师长：“师长啊，吴升只想用罪孽之身，换得部队的平安通行，如果师长执意血洗双溪坪，吴升宁可违背军令，就地正法！”
正当樊沣河暴怒地想接过吴升手中的手枪时，他看见参谋长直向他摇头……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不禁为吴升的义举而感动，这个刚直的西北汉子不由泪流满面，将吴升扶了起来，说道：
“吴升上校，我的亲兄弟呀！你……何必去……自讨苦吃！我与所有将士发过誓，在党国生死存亡之际，我们患难与共，同生同死！而今你一人去死……叫我樊沣河怎么做人？”
吴升重新跪下，向着在场的官兵喊道：“来年的正月十七，就请各位长官和兄弟，念着吴升的名字，为我烧几柱高香，撒几张纸钱，泼三杯清酒吧！各位长官和兄弟，吴升上路了！”
许多将士为吴升洒下了离别的泪水，与吴升一起出逃的十几个县保安队的士兵，也坚持要和吴升一起去向双溪坪人请罪……这样，吴升挥着白旗，朝虎头崖大声喊道：
“不要开枪，我是吴升，我来按受神判来了！”
吴升爬出虎头崖，见山道上只有亨利一人，此时的亨利像个蹩脚的美国牛仔，宽大的皮带上别着他的左轮手枪，与吴升相对时，他按着左轮枪柄，那样儿真像即将进行“决斗”一样地滑稽、可笑！
当双溪坪人听到吴升接受了 “神判”的消息后，九寨十八村都一片的欢呼起来，又都聚集在波乜河边的大榕树下来了。亨利没有阻止樊沣河、参谋长在卫兵的保护下，也出现在虎头崖上。
亨利当着樊沣河的面宣布道：“神判在今晚深夜进行，你必须答应双溪坪人神判完吴升后，你的部队才能越过波乜河！”
樊沣河道：“亨利先生，我以军人的荣誉向您保证，没有双溪坪人的同意，我们决不越过波乜河！”
这时，樊沣河才看清波乜河对面的大榕树下，聚集着好多的山里人，他们聚集在那里指点着国民党军人，在庆贺他们的桀骜而取得的胜利。樊沣河打量着美丽的双溪坪，这时的他不知基于何种考虑，认为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定会被这里的美景感动而憎恶屠杀，厌恶血腥。还想，这里的宁静生活，我们有必要破坏它、摧毁它吗？
吴升这时在想，啊，灵姑姑娘，你一定晓得我来接受双溪坪人的审判来了，我能见你一面吗？他正想对亨利提出见灵姑一面的要求……这时，山道上干柴棍和两个枪手，突然从岩石后钻了出来，干柴棍一下捏住吴升的手腕。吴升手中的白旗掉到地上，哎哟地叫了一声！
卫兵们端着冲锋枪对准干柴棍和两个枪手，干柴棍面对卫兵说：“咋？你们想反悔是不是？”
樊沣河急忙制止住卫兵，干柴棍轻松地反扭过吴升的手臂，吴升痛得又叫了一声。这情景高大的樊沣河看得瞠目结舌，他想，这样瘦小的一个人，他哪来的这股神力？
干柴棍在吴升身后咬牙切齿地问他道：“吴升，你今天叫鸡（认输）不叫鸡？”
吴升咧牙咧嘴地说：“叫鸡，叫鸡！”
干柴棍又道：“你认皇（顺从）不认皇？”
吴升又急忙说：“哎哟，我认皇，认皇！”
樊沣河及其随从，都惊奇地望着如小孩一般的干柴棍，居然如此戏耍吴升，全都吃惊地张大嘴。干柴棍听到吴升当众叫鸡了，认皇了……才转过脸对樊沣河嘻地一笑：
“得罪了……得罪了，我先一步……带他去游一哈儿的山，玩一哈儿的水，抱一抱山里最好的姑娘。嘻嘻。”
樊沣河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扭着手臂的吴升，驯服地、乖乖地跟着干柴棍和两个枪手，一下子就消失在山道的密林中去了。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