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枪手的良知
第二十一章 枪手的心愿
1，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把小县城塞满了的消息，这几天已经传遍双溪坪，贵州地下党和游击队派来的联络员，又一次来到双溪坪，要岑林山组织双溪坪所有的枪手，到县城四周去骚扰国民党军队，尽量地拖住他们的后腿，等着人民解放军的到来。
这时正好是大年之中，双溪坪家家户户正在过１９５０的春节。岑林山说，山里人有正月不出门、不上山的规矩，这种时候根本找不到人。你说任务重，也至少要等到大年十五后，山里人吃了定心汤元，才能邀些人出山去打狗日的国民党！
杨老金也点头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这时候出山去攻打县城，去打国民党……不吉利不说，去了怕是死的多、活的少。联络员这时候说：“这时候国民党的部队是惊弓之鸟，每个人只求保命、窜逃……最好打，也最省事。”
这句话别人听了都摇头，惟独杨老金听进去了。他独自想，是呀，为哪样不在这样的好时光……去弄一杆连发步枪来呢？两年前他在火头上，当着寨里寨外的人剁烂了虎皮，那想拥有五六亩田地的想法也被吴升这狗日的搞砸了。
杨老金这时又想起岑林山答应过他的，说过完年给他说如何搞一支连发步枪的窍门，新年快要过完了，该是找他的时候了。这样一想后，杨老金就高兴起来了。
杨老金不是夸海口，他若是有一支连发步枪，他百发百中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那打几十头麂子、獐子，豹子、甚至虎和熊的希望，也肯定不会落空！那有五六亩水田的美梦也就成真了！
他是游击队的副队长，晓得岑林山答应过完大年十五，就召集方圆百里的枪手去攻打和麻闹县城。其实岑林山心头最明白，你双溪坪游击队凭这几杆破枪去攻打县城，去麻闹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士兵，不是去找死吗？
说岑林山要带双溪坪游击队，站得远远地在山林中，朝县城放几枪，放多了他还会心痛子弹的。让准备逃跑的国民党军队睡不安稳、心中不扎实，这才是岑林山的真实想法。杨老金这时想，双溪坪这样多人去县城边上去放空枪，去装鬼吓人，他能得到一杆连发步枪吗？
杨老金虽是双溪坪游击队的副队长，可他却不是真正的游击队员。不，我说的是杨老金因为有六张嘴巴等着他找饭吃，他若是整天忙着游击队去训练和外出，家里的锅儿会敲得叮当响的。他的五个女儿，最大的姑娘阿红都订亲了，他得赶紧准备嫁妆，他若是跟着岑林山领导的游击队外出十天半月去散干闷，他的姑娘和婆娘，真的会饿得全都躲在家里、流出一股股的清口水、瞪着六双饱含希望、等待、急切的眼睛，等待着他背着猎物，换些油米回家才能过日子！
杨老金有五个女儿和婆娘的拖累，所以他不会去参加游击队的行动的。尽管双溪坪人虽然都参加了游击队，但他们只认为是报家仇，是解恨，更是看见山外的游击队为双溪坪人带来了快枪，他们才一个个答应参加游击队的。说他们自觉地参加“革命”，说这是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作出“贡献”，这只是说给人听的大道理。
说得认真些，整个双溪坪人，除了岑林山和死了枪手的人家之外，怕要算亨利更憎恨国民党人了，也最算得上是游击队员了。这时叫他也去攻打县城，他大概也会带着他的左轮手枪，跟着双溪坪人去的。只是，他必定会用大山中的土话，这样劝岑林山说：“这样去和国民党军队蛮干，这太拙笨，太不划算……”
我说双溪坪人都是游击队员，说杨老金参加游击队，却根本没有参加过一次真正的战斗，全因岑林山和双溪坪人，都在忙着找米下锅、设法填饱肚皮……真的没有时间去打国民党。特别是杨老金，就算他晓得参加革命斗争，会成为革命功臣，会在今后得到数不清的好处，他也确实无法、无力去参加战斗！他拍拍屁股走了，那六张可爱的嘴巴谁来管？所以，杨老金和靠撵山为生的双溪坪枪手，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上“革命”道路上去的。
所以，杨老金这时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他想，游击队的步枪归岑林山分配给双溪坪的护寨枪手，是用来保卫双溪坪的，是要真去打狗日的国民党县保安队时，才现发给一部份双溪坪枪手的，那子弹颗颗都能保住自己的命，也会夺走国民党士兵的命，真是太金贵，太值钱了！
你参加游击队即便拥有了连发步枪，即便你也能够唱“一二三四五六七，老金有步枪好得意”，岑林山也不会让你拿去打大野兽，去发自己家的财，致自己家的富吧？要像岑林山一样，自己缴得一把连发步枪，想啥时候进山去打大猎物就去打，这才是自家的，自己的枪！
杨老金想到他和岑林山是真正的老根，春节也快过完了，当着干柴棍，又一次问岑林山说：“兄弟呀，我……咋才能搞到……一支你这样的连发步枪呢？”
岑林山看着杨老金，一点也不想对他抛出如何弄得一把连发步枪的诀窍，这让杨老金不由黯然神伤，不由伤心地说道：“老弟呀，你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嫂子又有身孕了，凭一把火药枪能养活七张嘴？置五份嫁妆？你说，没有一把连发步枪，我能活下去吗？原本虎皮可以换得几亩水田，给一个女儿一亩……也叫狗日的吴升，让我砍废了！”
杨老金哽咽着说完了，不好意思地擦干流下的泪水，岑林山和干柴棍吃惊地望着杨老金，半天岑林山才说：“我的老根，我的兄弟呀！我若是早晓得你面子上金光闪闪，荷包里头阴风惨惨，我编筐筐设套套，也要叫你有把独角铳玩去，也无论如何也叫你有杆连发步枪。你真要逼我……说出我如何得了把连发步枪的？真要我揭自家的老底？”
杨老金还是不太明白地点了点头，岑林山对杨老金道：“我的老哥哟，我现在才晓得你为啥想要一把连发步枪了！你就别追问我枪的来由了，我换个方法对你说，好不？”
岑林山看见杨老金点头答应了，又说道：“省城贵阳解放了，国民党的头蒋介石也逃到台湾去了，国民党政府垮球了，新中国成立了，今后你想缴国民党的枪，想打死一个狗日的国民党，没有去处缴枪不说，怕也不会这样撇脱了。缓几天游击队要去麻闹县城，哪个叫你是我真正的老根呢？我就让你先进城一天，若是你运气好，碰到一两个国民党单个走的兵，只要手上有连发步枪，你不要管逑他有多大年纪，长得啥样，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朝着他的脑袋轰他一火斗，抢了枪和子弹就跑……”
岑林山说到这里，大年之中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又发作起来了，岑子寿也哭了起来说：“爹……爹……你不说了，不说了……”
2，杨老金见岑林山这样给他这样的指点和面子，心中也就明白一半了，就立即答应了。他高高地回到家中，突然想起他咋不学学阿彩呢？人家一个弱女人，也有胆麻翻两个守城兵。我咋不用麻豹子、老虎的麻药，也去麻翻一窝子的国民党兵呢？他又想：上次亨利和阿彩麻翻了两个守城兵，居然一支枪也不要，抱起人头就跑，若是这次运气好，枪往新的拣一支，那金贵的子彈，只要背得动，他要一颗不少的全都带走。
这天刚吃完大年十五的团圆饭，大山里还留存着山里人放炮仗的硝烟味……杨老金想去干柴棍那里去与他吹牛皮，可脚刚迈出木楼，他的脚就不想再迈一步了，心反倒乱了，越乱越坐不住，越乱越兴奋，他不禁一腾身跳了起来，叫道：
“蔫卵哟，我何必非要明后天才进县城去呢？我为哪样不现在就进城去呢？”他急忙回到家里，精心地从准备到了深夜，还把自己要吃的肉放在上边，把放了麻药的肉放在背兜底下……岑林山给他的是一次十分诱人的机会，先不提与国民党县保安队有着九代休的仇气，只要自己的胆儿大些，到时候心狠手毒些，不就能有一支朝思暮想的连发步枪了吗？
子夜时分，杨老金刚背上他那比生命还值钱的火药枪，婆娘就突然站到了他的身边说：
“老金，大年刚过完，家里还有吃的，鸡都没有叫头遍，你何必摸黑上山去呢？”
杨老金当然不对婆娘吐露实情，就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我都说过一百遍了！你这个多嘴婆娘、尖嘴嘴就是不听。万一你说漏了嘴，让我带上了霉气，全家人吊起锅儿甩咋办？明年全家人吃干球！男人的事情你少管，快睡觉去。”
他看婆娘不敢吭声，就说：“明天若是岑林山问起我，你说我走亲戚去了，不要给老子露马脚，惹出些拙笨事来。”
杨老金是夜行高手，夜间行路如同白昼，他步履如飞地淌过了波乜河。在过虎头崖边的山林时，他绕到爹爹的坟上去，跪着请愿，请求他的爹爹在天之灵保佑他满载而归，平安回来。还请求爹爹帮忙帮到底，让他的女人怀上一个有动情树的娃崽。若是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一定在清明节给他的爹爹垒个新坟，立个大碑。
这些完了之后，杨老金才起身上路。他怕守山口的枪手发现他路过，正贴着岩壁走，不想两条撵山狗这时却钻了出来了，来到了他的身边。好狗不叫，叫狗不好，杨老金拍了拍这两条懂得人性的撵山狗，躬腰出了虎头崖。
杨老金一路下坡直向县城方向奔去。出了上寨不久，在离中寨还有六七里路时，那黑黢黢的山路上便出现了一行行的火把！这火把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下，又从山下伸延到山上，就像山火一般地在盘山路上绵延好几里路长。这种情景，杨老金没有见过，就是梦境里也没有见过，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的人举着这么多的火把，夜半三更地在山里行走，莫不是去双溪坪？去剿灭双溪坪游击队？
杨老金的心顿时透凉了，此时，前面的拐弯处出现了火的光亮，就急忙下到河沟中，放下背篓，躲藏在一块大岩石后头。他刚取下火药枪，山路小道上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在火光的照射下，眼尖的杨老金能够清清楚楚地见到每一个人的面孔，背的是哪一种枪。杨老金不由倒吸一口气，那走到最前头带路的，就是县城保安队的大队长吴升！吴升对于双溪坪枪手来说，就是化成了灰，双溪坪的枪手也能认出他来。
走在他身后的国民党士兵戴着钢盔，前边的腰别冲锋枪，中间的扛着一挺轻机枪，后边的揹着杨老金做梦也想得到的连发步枪！这些国民党士兵一个跟着一个地气喘吁吁地前行着，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一群人似乎是先头部队，此时杨老金想，这几百、上千的兵……肯定要去踏平双溪坪！杨老金一阵地焦急，又一阵地狂喜。焦急的是这伙人到达双溪坪时将近五更天，所有的双溪坪人还在酣睡中；狂喜的是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枪，他杨老金再憨再儍，会连一支连发步枪也搞不到手？
杨老金一阵地欢喜，在黑暗中念道：“我的先人、老祖宗啊，你咋这样照顾我呢，咋把这样的好喜事就送到我的眼睛边来了呢？若是今晚我得到连发步枪，清明我就给先人、老祖宗烧高香，给你们垒新坟、立大碑！”
杨老金的先人果真显灵了！当杨老金看着一个个从他枪口前经过的国民党士兵，当他悄悄地数着：一、二、三……数到六时，一个国民党士兵在后边就“哎哟”的一声摔倒了，他是北方人，朝着前边的吴升喊道；“吴团长，我的脚崴了！”
吴升在前面说道；“你原地不动，等部队上来，我们往前走了。”
几十个国民党士兵从杨老金的眼皮下，一个个地走了过去。在寂静黑暗的山道上，只留下那个士兵的一支火把，杨老金提起枪绕了约两丈远，发现离他只有一丈远的山路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兵靠在山道上，这年轻人稚嫩的脸上刚长出稀疏的胡须，显得太稚嫩、太文靜，看上去还十分疲劳，显然是不注意崴伤了脚。
此时，他呲牙咧嘴地只注意着他的脚，杨老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一枪将他轰死！他正要扣板机，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在轻声地哭泣着，火把下的他显得形单影只，他擦了一把泪水，又擦了把汗水，看上去着实可怜。
想扣动板机的杨老金这时候不忍心开枪了，他沒有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了连发步枪，他最想的就是得个崽。他这时想起了他的女儿，心想我这一枪下去，他的脑袋不是开花了吗？别人家的父母不是还在眼睜睁地等他回家去吗？不是还有姑娘在眼古古地等着他吗？一个真正的枪手连母兽幼兽都不去伤害，这个年轻人分明不是本县人，我与他无仇无冤，我咋伤天害理去杀这样一个小伙呢？若他死了，他会在阴曹地府里向我索命，会纠缠得我永远不得安宁，会让我走霉运……若是这样，我杨老金还有望有崽儿传递香火吗？
杨老金手软了下来，他不能打死这个年轻人，他断定若打死这个年轻人，他必定会断子绝孙！可是，他希冀得到的连发步枪就在眼前，这年轻人身上还背着这么多的子弹，手榴弹……这个年轻人或许太想家了，或许真正的捱不住了，走不动了，太累了……他伤心地抱着头，哭泣了起来。
山路口传来了人的说话声，有人说看见了野鸡，与此同时，火光穿出了那道山岩，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杨老金悄悄地摸了上去，当他正要抡起枪把，正要朝这个年轻人头上打下去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突然抬起了头，他看见了扬老金举起的枪托，他惊恐万状地求着杨老金：“别……求您，别……别别……”
杨老金向他伸出了手去，示意他把枪交给他，年轻人规规矩矩地就把枪交给了他。杨老金接了枪，又示意他解下子弹带，这年轻人也照办了。杨老金拿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连发步枪和好多的子弹，一道狂喜从他心灵中迸出：
“发财了！我杨老金真资格地发财了！”
这时候那年轻人还在用双手抱着头，火光下那双眼中闪着泪花、万分的惊惶……这时候的人啊，如果你真的下了死手，真的残害了人家，人家就是变成了鬼也绝对不会放饶你的！火把的光亮又在小路上出现了，杨老金又看了一眼这个惊恐万状的年轻人，他的野性大约是想显露出他的狂喜，显示他梦想的实现，显示他为人的宽厚和洒脱，他如痴如狂地朝天开了一枪，向双溪坪人发出了危险即将降临的信号！
“叭”的一声清脆、悦耳的枪响，在黑沉沉的大山中久久地回荡，山林仿佛被惊醒，一些雀鸟在林中惊飞起来……杨老金在这个年轻士兵惊恐地注视下，像蛇似地一下溜下了河沟……紧接着，这个年轻人喊道：
“游击队！游击队，快……快来……人啊！”
树林里顿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寂静的大山在1950年的春节期间，在一个沉睡的夜晚，被喚醒了！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1，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把小县城塞满了的消息，这几天已经传遍双溪坪，贵州地下党和游击队派来的联络员，又一次来到双溪坪，要岑林山组织双溪坪所有的枪手，到县城四周去骚扰国民党军队，尽量地拖住他们的后腿，等着人民解放军的到来。
这时正好是大年之中，双溪坪家家户户正在过１９５０的春节。岑林山说，山里人有正月不出门、不上山的规矩，这种时候根本找不到人。你说任务重，也至少要等到大年十五后，山里人吃了定心汤元，才能邀些人出山去打狗日的国民党！
杨老金也点头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这时候出山去攻打县城，去打国民党……不吉利不说，去了怕是死的多、活的少。联络员这时候说：“这时候国民党的部队是惊弓之鸟，每个人只求保命、窜逃……最好打，也最省事。”
这句话别人听了都摇头，惟独杨老金听进去了。他独自想，是呀，为哪样不在这样的好时光……去弄一杆连发步枪来呢？两年前他在火头上，当着寨里寨外的人剁烂了虎皮，那想拥有五六亩田地的想法也被吴升这狗日的搞砸了。
杨老金这时又想起岑林山答应过他的，说过完年给他说如何搞一支连发步枪的窍门，新年快要过完了，该是找他的时候了。这样一想后，杨老金就高兴起来了。
杨老金不是夸海口，他若是有一支连发步枪，他百发百中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那打几十头麂子、獐子，豹子、甚至虎和熊的希望，也肯定不会落空！那有五六亩水田的美梦也就成真了！
他是游击队的副队长，晓得岑林山答应过完大年十五，就召集方圆百里的枪手去攻打和麻闹县城。其实岑林山心头最明白，你双溪坪游击队凭这几杆破枪去攻打县城，去麻闹成千上万的国民党士兵，不是去找死吗？
说岑林山要带双溪坪游击队，站得远远地在山林中，朝县城放几枪，放多了他还会心痛子弹的。让准备逃跑的国民党军队睡不安稳、心中不扎实，这才是岑林山的真实想法。杨老金这时想，双溪坪这样多人去县城边上去放空枪，去装鬼吓人，他能得到一杆连发步枪吗？
杨老金虽是双溪坪游击队的副队长，可他却不是真正的游击队员。不，我说的是杨老金因为有六张嘴巴等着他找饭吃，他若是整天忙着游击队去训练和外出，家里的锅儿会敲得叮当响的。他的五个女儿，最大的姑娘阿红都订亲了，他得赶紧准备嫁妆，他若是跟着岑林山领导的游击队外出十天半月去散干闷，他的姑娘和婆娘，真的会饿得全都躲在家里、流出一股股的清口水、瞪着六双饱含希望、等待、急切的眼睛，等待着他背着猎物，换些油米回家才能过日子！
杨老金有五个女儿和婆娘的拖累，所以他不会去参加游击队的行动的。尽管双溪坪人虽然都参加了游击队，但他们只认为是报家仇，是解恨，更是看见山外的游击队为双溪坪人带来了快枪，他们才一个个答应参加游击队的。说他们自觉地参加“革命”，说这是为新中国的解放事业作出“贡献”，这只是说给人听的大道理。
说得认真些，整个双溪坪人，除了岑林山和死了枪手的人家之外，怕要算亨利更憎恨国民党人了，也最算得上是游击队员了。这时叫他也去攻打县城，他大概也会带着他的左轮手枪，跟着双溪坪人去的。只是，他必定会用大山中的土话，这样劝岑林山说：“这样去和国民党军队蛮干，这太拙笨，太不划算……”
我说双溪坪人都是游击队员，说杨老金参加游击队，却根本没有参加过一次真正的战斗，全因岑林山和双溪坪人，都在忙着找米下锅、设法填饱肚皮……真的没有时间去打国民党。特别是杨老金，就算他晓得参加革命斗争，会成为革命功臣，会在今后得到数不清的好处，他也确实无法、无力去参加战斗！他拍拍屁股走了，那六张可爱的嘴巴谁来管？所以，杨老金和靠撵山为生的双溪坪枪手，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上“革命”道路上去的。
所以，杨老金这时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他想，游击队的步枪归岑林山分配给双溪坪的护寨枪手，是用来保卫双溪坪的，是要真去打狗日的国民党县保安队时，才现发给一部份双溪坪枪手的，那子弹颗颗都能保住自己的命，也会夺走国民党士兵的命，真是太金贵，太值钱了！
你参加游击队即便拥有了连发步枪，即便你也能够唱“一二三四五六七，老金有步枪好得意”，岑林山也不会让你拿去打大野兽，去发自己家的财，致自己家的富吧？要像岑林山一样，自己缴得一把连发步枪，想啥时候进山去打大猎物就去打，这才是自家的，自己的枪！
杨老金想到他和岑林山是真正的老根，春节也快过完了，当着干柴棍，又一次问岑林山说：“兄弟呀，我……咋才能搞到……一支你这样的连发步枪呢？”
岑林山看着杨老金，一点也不想对他抛出如何弄得一把连发步枪的诀窍，这让杨老金不由黯然神伤，不由伤心地说道：“老弟呀，你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嫂子又有身孕了，凭一把火药枪能养活七张嘴？置五份嫁妆？你说，没有一把连发步枪，我能活下去吗？原本虎皮可以换得几亩水田，给一个女儿一亩……也叫狗日的吴升，让我砍废了！”
杨老金哽咽着说完了，不好意思地擦干流下的泪水，岑林山和干柴棍吃惊地望着杨老金，半天岑林山才说：“我的老根，我的兄弟呀！我若是早晓得你面子上金光闪闪，荷包里头阴风惨惨，我编筐筐设套套，也要叫你有把独角铳玩去，也无论如何也叫你有杆连发步枪。你真要逼我……说出我如何得了把连发步枪的？真要我揭自家的老底？”
杨老金还是不太明白地点了点头，岑林山对杨老金道：“我的老哥哟，我现在才晓得你为啥想要一把连发步枪了！你就别追问我枪的来由了，我换个方法对你说，好不？”
岑林山看见杨老金点头答应了，又说道：“省城贵阳解放了，国民党的头蒋介石也逃到台湾去了，国民党政府垮球了，新中国成立了，今后你想缴国民党的枪，想打死一个狗日的国民党，没有去处缴枪不说，怕也不会这样撇脱了。缓几天游击队要去麻闹县城，哪个叫你是我真正的老根呢？我就让你先进城一天，若是你运气好，碰到一两个国民党单个走的兵，只要手上有连发步枪，你不要管逑他有多大年纪，长得啥样，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朝着他的脑袋轰他一火斗，抢了枪和子弹就跑……”
岑林山说到这里，大年之中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呕吐又发作起来了，岑子寿也哭了起来说：“爹……爹……你不说了，不说了……”
2，杨老金见岑林山这样给他这样的指点和面子，心中也就明白一半了，就立即答应了。他高高地回到家中，突然想起他咋不学学阿彩呢？人家一个弱女人，也有胆麻翻两个守城兵。我咋不用麻豹子、老虎的麻药，也去麻翻一窝子的国民党兵呢？他又想：上次亨利和阿彩麻翻了两个守城兵，居然一支枪也不要，抱起人头就跑，若是这次运气好，枪往新的拣一支，那金贵的子彈，只要背得动，他要一颗不少的全都带走。
这天刚吃完大年十五的团圆饭，大山里还留存着山里人放炮仗的硝烟味……杨老金想去干柴棍那里去与他吹牛皮，可脚刚迈出木楼，他的脚就不想再迈一步了，心反倒乱了，越乱越坐不住，越乱越兴奋，他不禁一腾身跳了起来，叫道：
“蔫卵哟，我何必非要明后天才进县城去呢？我为哪样不现在就进城去呢？”他急忙回到家里，精心地从准备到了深夜，还把自己要吃的肉放在上边，把放了麻药的肉放在背兜底下……岑林山给他的是一次十分诱人的机会，先不提与国民党县保安队有着九代休的仇气，只要自己的胆儿大些，到时候心狠手毒些，不就能有一支朝思暮想的连发步枪了吗？
子夜时分，杨老金刚背上他那比生命还值钱的火药枪，婆娘就突然站到了他的身边说：
“老金，大年刚过完，家里还有吃的，鸡都没有叫头遍，你何必摸黑上山去呢？”
杨老金当然不对婆娘吐露实情，就说：“正月忌头，腊月忌尾，我都说过一百遍了！你这个多嘴婆娘、尖嘴嘴就是不听。万一你说漏了嘴，让我带上了霉气，全家人吊起锅儿甩咋办？明年全家人吃干球！男人的事情你少管，快睡觉去。”
他看婆娘不敢吭声，就说：“明天若是岑林山问起我，你说我走亲戚去了，不要给老子露马脚，惹出些拙笨事来。”
杨老金是夜行高手，夜间行路如同白昼，他步履如飞地淌过了波乜河。在过虎头崖边的山林时，他绕到爹爹的坟上去，跪着请愿，请求他的爹爹在天之灵保佑他满载而归，平安回来。还请求爹爹帮忙帮到底，让他的女人怀上一个有动情树的娃崽。若是他的愿望实现了，他一定在清明节给他的爹爹垒个新坟，立个大碑。
这些完了之后，杨老金才起身上路。他怕守山口的枪手发现他路过，正贴着岩壁走，不想两条撵山狗这时却钻了出来了，来到了他的身边。好狗不叫，叫狗不好，杨老金拍了拍这两条懂得人性的撵山狗，躬腰出了虎头崖。
杨老金一路下坡直向县城方向奔去。出了上寨不久，在离中寨还有六七里路时，那黑黢黢的山路上便出现了一行行的火把！这火把从山腰一直延伸到山下，又从山下伸延到山上，就像山火一般地在盘山路上绵延好几里路长。这种情景，杨老金没有见过，就是梦境里也没有见过，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的人举着这么多的火把，夜半三更地在山里行走，莫不是去双溪坪？去剿灭双溪坪游击队？
杨老金的心顿时透凉了，此时，前面的拐弯处出现了火的光亮，就急忙下到河沟中，放下背篓，躲藏在一块大岩石后头。他刚取下火药枪，山路小道上就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在火光的照射下，眼尖的杨老金能够清清楚楚地见到每一个人的面孔，背的是哪一种枪。杨老金不由倒吸一口气，那走到最前头带路的，就是县城保安队的大队长吴升！吴升对于双溪坪枪手来说，就是化成了灰，双溪坪的枪手也能认出他来。
走在他身后的国民党士兵戴着钢盔，前边的腰别冲锋枪，中间的扛着一挺轻机枪，后边的揹着杨老金做梦也想得到的连发步枪！这些国民党士兵一个跟着一个地气喘吁吁地前行着，一个个汗流浃背。
这一群人似乎是先头部队，此时杨老金想，这几百、上千的兵……肯定要去踏平双溪坪！杨老金一阵地焦急，又一阵地狂喜。焦急的是这伙人到达双溪坪时将近五更天，所有的双溪坪人还在酣睡中；狂喜的是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枪，他杨老金再憨再儍，会连一支连发步枪也搞不到手？
杨老金一阵地欢喜，在黑暗中念道：“我的先人、老祖宗啊，你咋这样照顾我呢，咋把这样的好喜事就送到我的眼睛边来了呢？若是今晚我得到连发步枪，清明我就给先人、老祖宗烧高香，给你们垒新坟、立大碑！”
杨老金的先人果真显灵了！当杨老金看着一个个从他枪口前经过的国民党士兵，当他悄悄地数着：一、二、三……数到六时，一个国民党士兵在后边就“哎哟”的一声摔倒了，他是北方人，朝着前边的吴升喊道；“吴团长，我的脚崴了！”
吴升在前面说道；“你原地不动，等部队上来，我们往前走了。”
几十个国民党士兵从杨老金的眼皮下，一个个地走了过去。在寂静黑暗的山道上，只留下那个士兵的一支火把，杨老金提起枪绕了约两丈远，发现离他只有一丈远的山路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兵靠在山道上，这年轻人稚嫩的脸上刚长出稀疏的胡须，显得太稚嫩、太文靜，看上去还十分疲劳，显然是不注意崴伤了脚。
此时，他呲牙咧嘴地只注意着他的脚，杨老金就是闭上眼睛，也能一枪将他轰死！他正要扣板机，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在轻声地哭泣着，火把下的他显得形单影只，他擦了一把泪水，又擦了把汗水，看上去着实可怜。
想扣动板机的杨老金这时候不忍心开枪了，他沒有一个儿子，如果他有了连发步枪，他最想的就是得个崽。他这时想起了他的女儿，心想我这一枪下去，他的脑袋不是开花了吗？别人家的父母不是还在眼睜睁地等他回家去吗？不是还有姑娘在眼古古地等着他吗？一个真正的枪手连母兽幼兽都不去伤害，这个年轻人分明不是本县人，我与他无仇无冤，我咋伤天害理去杀这样一个小伙呢？若他死了，他会在阴曹地府里向我索命，会纠缠得我永远不得安宁，会让我走霉运……若是这样，我杨老金还有望有崽儿传递香火吗？
杨老金手软了下来，他不能打死这个年轻人，他断定若打死这个年轻人，他必定会断子绝孙！可是，他希冀得到的连发步枪就在眼前，这年轻人身上还背着这么多的子弹，手榴弹……这个年轻人或许太想家了，或许真正的捱不住了，走不动了，太累了……他伤心地抱着头，哭泣了起来。
山路口传来了人的说话声，有人说看见了野鸡，与此同时，火光穿出了那道山岩，离这里已经不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杨老金悄悄地摸了上去，当他正要抡起枪把，正要朝这个年轻人头上打下去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突然抬起了头，他看见了扬老金举起的枪托，他惊恐万状地求着杨老金：“别……求您，别……别别……”
杨老金向他伸出了手去，示意他把枪交给他，年轻人规规矩矩地就把枪交给了他。杨老金接了枪，又示意他解下子弹带，这年轻人也照办了。杨老金拿到了他朝思暮想的连发步枪和好多的子弹，一道狂喜从他心灵中迸出：
“发财了！我杨老金真资格地发财了！”
这时候那年轻人还在用双手抱着头，火光下那双眼中闪着泪花、万分的惊惶……这时候的人啊，如果你真的下了死手，真的残害了人家，人家就是变成了鬼也绝对不会放饶你的！火把的光亮又在小路上出现了，杨老金又看了一眼这个惊恐万状的年轻人，他的野性大约是想显露出他的狂喜，显示他梦想的实现，显示他为人的宽厚和洒脱，他如痴如狂地朝天开了一枪，向双溪坪人发出了危险即将降临的信号！
“叭”的一声清脆、悦耳的枪响，在黑沉沉的大山中久久地回荡，山林仿佛被惊醒，一些雀鸟在林中惊飞起来……杨老金在这个年轻士兵惊恐地注视下，像蛇似地一下溜下了河沟……紧接着，这个年轻人喊道：
“游击队！游击队，快……快来……人啊！”
树林里顿时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寂静的大山在1950年的春节期间，在一个沉睡的夜晚，被喚醒了！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