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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迷惘的情爱

    第二十一章  迷惘的情爱

    1,从1949年10月1日起,正如韦启超对双溪坪人说过的一样,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革命者推翻了蒋家王朝,成立了新中国!从这年的11月起,中国人民解放军向大西南进军,11月15日解放了贵州省会贵阳;紧接着30日又解放了重庆,真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这时,蒋介石的残余部队和军事指挥机关纷纷退到云南,集结在云南沾益、曲靖一带。贵州省政府残余机关,也从兴义、盘县退到了云南境内。省外军政头目纷纷经昆明逃往香港,国民党集团东逃西散,形成一片慌乱崩溃景象。这时云南境内的革命武装“边纵”,已先后解放了几十座县城和全省许多地区……1949年12月9日夜间10时,卢汉将军率领全省军政人员,在昆明通电全国,举行起义,宣布云南和平解放。

    云南和平解放了,也就切断了聚集在贵州境内的国民党残兵的逃亡通道,这样,一心要逃亡到缅甸的国民党军人,只得选择双溪坪作为唯一的通道了。正因为这样,县城里一下子聚集了成千上万国民党的残兵败将。

    贵州地下党组织和游击队组织,这时也加紧了步伐,策动贵州境内的国民党军队参加“和平起义”外,韦启超还给岑林山带信来,要他死守双溪坪不说,还要他带领双溪坪游击队,趁机去骚扰县城!

    县保安队队长吴升这些天总躲着不见人。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晓得他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在这群残兵败将中简直就像一盘小菜,大官们随意嚼吃了你,也不觉得够味的小人物。虽说是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可是……就是县长在这些人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一副卑贱像,他此时出面去维持社会治安,不是找“涮”之外,还有什么?

    这些日子吴升和县长一样都一身的便装,拿一个草帽盖在头上,出门绕清静路走,遇上熟人就压下草帽。只有他心里明白,县长留在家中,一是收拾金银细软;二是忙着典地卖房。他毕竟不是一个军人,不明白钱在混乱的世道里才真正地逗风惹祸,是毁人毁命的脏东西!当然,人处于困境的时候确实需要些钱,但也是几块大洋罢了,携金银出逃是天下最大的傻卵!

    县长在家中忙着典当田地、房屋……这些都不关他吴升的事。吴升现在唯一的想法是,尽量陪母亲过几天清静日子,他明白随着国民党政权的失败,他的末日也即将到来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吴升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母亲对子女的万千柔情!

    母亲原先信奉的是佛教,成天将自己关在屋里,潜心地为佛主烧香、烧纸、点长明灯,还要长时间地跪着念经、作揖、磕头……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慈善人!

    当吴升在双溪坪杀人后,母亲认为他血腥太重,将来必遭受恶报,一定会在地狱中下油锅、千刀万砍……为了给儿子赎罪,他走进了基督教的殿堂。

    受洗后的母亲开始变得大度起来,她不再打麻将,也不赌钱,不为区区小事与人争论不休,她曾明白地告诉吴升,她之所以这样也是完全是为了他……母亲的变化,真是想拯救他?为他去赎罪、忏悔?

    直至今天,吴升仍然后悔、痛责自己的恶行!每当他失落、忧伤的时候,只要闭上眼睛,那个在惊慌、恐怖中望着他的、被他亲手击毙的阿贵,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孔……便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也就是这种时候,灵姑给他的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亨利那蔑视的眼神、那掷在他脸上的手帕……也会像鞭子抽在脸上一样,羞耻便会油然而升,会噬咬着他,折磨着他的整个心灵。

    吴升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不是一个勇于冲锋陷阵的军人。那天血洗双溪坪时,他的手枪不够射程,还没有真正地杀过人……他弄不清楚他为啥会当着灵姑和亨利,会朝受伤的阿贵开枪。难道,就因为那天他没亲手杀人?只为了逞能、只是为了体验、抑或是没有杀过人的军人算不上军人?现在想来,这或许就是那天他为啥开枪杀死阿贵的原因。

    吴升并不是粗野的男人,他喜欢跳舞,特别喜欢在轻音乐中和女人跳舞,还喜欢唱歌。有枪在手,杀人简直就是游戏,你瞄准后轻轻地扣动扳机,子弹便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游戏,这时看来毫无趣味,真的一点也不好玩。

    如果在战场上开枪射杀一个人,人们会觉得很公平。但是,你带兵洗劫过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村庄,你杀了一个受伤的在你面前惊慌失措的山里人……你能夸耀、神气?你的懦弱和卑鄙,就已经暴露无遗。

    这样的懦弱和卑鄙,其实就象他曾经勾引长官年轻的姨太太而遭遇到军官们的鄙视和痛打一样,当他在遣返途中完全清醒过来之后,那浓烈的情爱就变为了耻辱,令他刻骨铭心,哪怕现在想起来也会因羞愧而燥热,全身不自在,甚至会狠狠地抽自己的耳光,会咬自己的皮肉来狠狠地惩罚自己。

    吴升是那种犯错后会立即进行反思的青年人,也是一个犯错后会痛骂自己不是个东西的男人!他在姨爹身边干下的丑事,使他还没有建立家庭就早早地身败名裂。可是,当他回到县城不到一年,就为一张虎皮而带兵清剿双溪坪人,又莫名其妙地开枪射杀了阿贵……现在他自己也认为自己不是个东西,算不上个真正的男人。

    如今时光一晃就快两年了,吴升对家庭、对生活、对情爱、对生命的认识都深刻多了,也变得老成多了。这个小山区的小县城里,她始终记住了灵姑,那个充满了野性的、开放的、美丽的、令他心动的、入迷的姑娘!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是母亲例行去做礼拜的日子。母亲出门不久,天就飘起了毛毛雨,吴升穿了件衬衣,拿着雨伞、戴上草帽,就向荷花池不远的教堂走去接母亲。他到教堂时,见牧师在讲经,有一桩子事情他今天必须作出决定,他是告别家人与军队一起逃往缅甸去呢?还是逃跑在乡下躲一阵子?

    昨天他被人带到师长樊沣河面前,樊沣河要他带队伍穿过双溪坪进入云南,只要他点头答应带路,便由他带领先头部队,官升三级成为上校团长。可是这样的点头,意味着他从此离开家乡和母亲,流落到异国他乡,再也不能回来。这样的选择,大概就是人生中最困难的抉择了。

    吴升到了荷花池边,这时这里是雾蒙蒙的一片……他这时想,他是上山为匪继续与解放军对抗呢,还是跟着这一股残兵败将走出贵州,逃到缅甸去?还是逃到省城贵阳去……那里有他的姑妈,可是……姑爹是一个上海人,是把钱看得十分重的人,他会一心一意地照顾他、帮助他、隐藏他?

    这时,教堂花园在毛毛细雨中显得格外凄凉,就连它后面的山峦,此时被迷茫细雨遮掩而只现出一片昏糊糊的轮廓。也是在这一片的昏糊糊中,一个他十分熟悉的、有着一头黑亮长发的、身材高大姑娘,这时正好背对着他。她的目光朝着远处的荷花池,朝着前方的那一片迷茫在遐想,她洁白如玉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侧面的身姿使她那乳房更加丰满挺拔;绝妙的鼻头、鲜艳的双唇,啊,灵姑,我心中的女神啊,你咋在我最希望看到你一眼时,你咋神奇地出现在我身前了呢?

    2,前天晚上,亨利才收到了母亲飘洋过海几个月前寄来的信,信中说英国政府不承认新中国,估计以后无法通信了,她为灵姑寄来了一套婚纱,还有些庆幸地说,新政府已经开始驱逐上海的英国人了,估计她也即将看见亨利带着茜茜回到英国老家了。灵姑可是个好奇的姑娘,听说祖母为她寄来了名贵的婚纱,就迫不及待地跟着亨利,骑马赶到了县城。

    亨利是基督教徒,每到一个地方都与当地的牧师保持着亲密的系,每一次到县城,都十分乐意接受威廉牧师的邀请住在教堂里。这时的灵姑正对着迷茫的山雾想入非非,她想到,假如这婚纱让阿欢穿上,她一身男装……那情景可太逗了,也太离奇了……这时候,她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头一看,正是她早已经淡忘了的,厌恶的、摈弃了的吴升!

    灵姑依旧将吴升视为恶魔,不由得起身就走。而这时,急着请求灵姑饶恕的吴升却拦住了她,说道:“灵姑……我能……”

    吴升的话还没说完,灵姑就冲他毫不留情地厉声说道:“你挡住我的路了!”

    吴升只得难为情地让到草丛中去,灵姑从他身边走过时,从鼻头发出了一声“哼”的蔑视声,这对最卑鄙的人所表现的蔑视,最令吴升痛心疾首和无地自容。

    吴升呆痴痴地望着灵姑的背影,为受到灵姑这样的不屑一顾与蔑视而痛彻心灵……他想,连灵姑这样的衷情过他的姑娘都这样不能宽恕他,那双溪坪人还有谁能原谅他、放饶他呢?他对灵姑的激情并未消逝;一旦看见灵姑便猛烈跳动的心脏依旧激烈,他痛苦地在灵姑身后大叫道:

    “事情都过去快过两年了,我已经晓得错了,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灵姑停了下来,她清楚随着解放大军的到了,吴升这样的刽子手是逃不过惩罚的。她停了下来,美丽的脸蛋又现出了轻蔑的一笑,她对吴升实在厌恶,这时这个十足野的姑娘,对着吴升的大叫竟出人意料地对他伸出了一个中指,说:

    “你等死去吧!”

    吴升猛地清醒了过来,这里的山里人对他,肯定都发下过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这样的誓言是一代又一代往下传的,是不能忘却、淡忘的……直至剐了你的狼心,摘了你的狗肺……这家人与你结下的仇气才能吹脱(扯平)。他猛然觉得,师长樊沣河给他的提议,不就成全他了吗?你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你想留在这里等解放军来,让人把你千刀万剐吗?

    他呆呆地望着灵姑的背影消失在基督教堂后院,便果断地作出了抉择:他要随着师长樊沣河逃到国外去,他必须远离家乡,才能逃脱双溪坪人的惩罚。

    吴升一下子垮了,软软地靠在一棵凋谢了的梧桐树干上,生活在他的眼中变得更为苍白,他这样一个即将被迫离开老母亲的人,将带着洗不尽的罪孽远走它乡……想到与母亲即将到来的离别,想到他走后他的罪孽会转移到父母、兄弟姐妹的身上,他这样的人活着,真的不如死了好!死了,还能埋在家乡温暖的土地上;还能听到亲人的一声声叨念和一声声的叹息……

    这时,教堂的礼拜结束了,几个教徒不知为何哭着从小门出去了。吴升这时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这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挽着母亲的胳膊,为母亲撑伞避雨了,就急忙到教堂的门口等候母亲。

    出来的教徒们一个个都哭红了眼睛,母亲看到了在门口等她的幺儿,不禁失魂落魄地看着儿子,出人意料地对他说道:“儿子,威廉牧师下星期就要回法国去了,县城的教堂关闭了。儿啊……”

    亨利、灵姑和威廉牧师这时恰好出现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吴升一眼就看见了比县里人高出一头的他们,灵姑又扫了吴升一眼,又仿佛在漫不经心地说:“你等死去吧!”

    吴升从未来教堂接过母亲,敏感的母亲晓得吴升是来向她道别来了,她紧紧地一把抓住了吴升,万般的凄凉地问着他:“儿啊,为娘的晓得,你……你……也要丢下娘……随部队走了,是不是?”

    吴升除了出逃这一条路,真是无路可走了。晚说不如早说,他望了一眼灵姑,对母亲说道:“是的,儿子……就要……远离家乡了!”

    母亲抓住他的双手突然松软了,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吴升抱着母亲哭叫起来:“妈!妈!来人啦——”

    威廉牧师分开人群,按了按吴氏的脉搏,对吴升说道:“快,快把她抱到侧房的长凳上去!”

    这时候灵姑意想不到的出现在吴升面前,从威廉牧师的手中接过吴氏,她扫了吴升一眼,在她母亲的后背上猛击了一掌!吴氏舒展一下眉头,刚缓过气来,又放声悲哭起来了,吴升抱住母亲也哭了起来。这时候他想,他必须在亨利和灵姑面前,当面忏悔他的罪恶,便当着亨利和灵姑说道:

    “妈,儿子不孝,儿子作恶太多,儿子对不起家乡人!儿子该千刀万剐!儿子不走……不行呀……妈!”

    灵姑是个心软的姑娘,见这对即将分离的母子这样悲伤地哭成一团,恻稳之心使她止不住眼圈也跟着湿润了起来……吴升看到了灵姑眼中盈动的泪水,明白灵姑心里的仇恨薄得若一张纸。于是,朝着灵姑叫道:“灵姑小姐,谢谢你救了我的母亲!”

    吴升说完了这句话,心里好生快畅。可是,亨利一点不知女儿与吴升有过一段恋情,以为女儿竟同情这个恶魔了,他回过头去,对吴升射出了一道仇恨的冷若冰霜的目光,让吴升顿时一阵的胆颤、冰凉。

    吴升抱着母亲回到家中,安顿好母亲后,便朝着县警察局去了,那里现在成为师长樊沣河的师部了。他答应了樊沣河,愿听从师长的一切调遣后,便对樊沣河请假,回家去最后陪伴母亲几天。

    吴升伴随在母亲身边,心中却一直浮现出灵姑的身影。特别是灵姑在他身边拍醒母亲,她身上他所熟悉的浸润心脾的离奇芬芳,又令他无比地情迷与想入非非起来!凭着他的英俊及情场经验,这足以证明灵姑已经不是那样地憎恨他了,他竟突然异想天开,心想,假如在他出逃之前得到灵姑的宽恕,请求灵姑将他的悔恨传递给双溪坪人,传递给她的父亲亨利……即便将来他身在异乡,他的心也会安然得多,轻松得多。

    在陪伴母亲的整个下午中,他一百次地鼓励自己,他应当在灵姑还没回双溪坪时,应该当面去感谢她,假如能和她说说话、能亲耳听见她说她能原谅他……这对在惆怅、失落、悔恨中走出山区的他来说,心灵就不会那样的空虚和痛苦了。可是,当他一想起亨利的可怕而仇恨的目光,亨利那隐藏在眉宇间的冰凉与仇恨,又立即明白了要想得到亨利,那个英国绅士的宽恕,就不是这样的简单了。

    吴升的心在一番忐忑不安的较量之后,终于找到了去感激灵姑的理由:是呀,是灵姑拍醒了他昏迷的母亲。于是,当黄昏的余晖还留在半山腰的时候,他就在自己家的庭院中摘了一大束依旧盛开的菊花,在夜色的迷茫中,鼓起勇气拍响了教堂的大门。

    3,吴升在等待看门人开门的时候,聆听到一个姑娘在风琴的伴奏下,唱着清纯悦耳的外国歌曲!尽管吴升听不懂歌词,但他断定这歌声来自灵姑,立刻断定这样的歌声,只有与贵州山里人相处很久的姑娘,才能有这样高昂、清亮的歌喉!

    啊,灵姑,我为啥是个刽子手呢?假如这样的歌声早些进入我的心田,我绝对不会过早地坠入罪恶之中的!因为,美好的歌声总是给人向往和希望,它会在罪恶来临之时被美妙的歌声击碎。吴升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尽管楼上的窗户被窗帘遮掩,尽管他已经知道这就是灵姑的歌声,仿佛,他必须看见灵姑引颈高歌才会相信似的。

    看门人是本县人,牧师给他取了个外国名字,叫伊万。见是吴升,伊万急忙开了门。吴升递给他两块银洋,将鲜花塞给了他,悄声地对他说:“请你把花给灵姑小姐。对她说,我会整个晚上在教堂门口等她。”

    看门人刚接过银洋和菊花,刚回头就看见亨利阴沉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再往楼上一看,灵姑和威廉牧师也从窗户上伸出了头来。看门人急忙将菊花和银洋塞还吴升,一块银洋“咣哐”落地……滚到了街边去了,他急于关上大门。

    吴升固执地用手隔着门,一边朝着楼上的灵姑喊道:“灵姑,求你了,我来这里只是想……请求你原谅我!你出来呀……我会在这里,等你整个晚上!”

    看门人在亨利的眼皮下死死地抵着大门,好不容易才关上大门。

    吴升退到街中,巨大的失落使他无比伤心,继续向灵姑喊着:“灵姑,求你了,我只想在离开的时候……至少求得你的原谅!你出来呀……我会在这里,等你……等你整个晚上!”

    吴升喊着喊着,伤心到了极点,就埋头让泪水畅流了下来。这时,教堂的门被人又敲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道:

    “威廉牧师,求你了,让我带着儿子,在主的脚下,向双溪坪的死难者忏悔吧!让主的仁慈、宽厚指引迷途的羔羊吧!威廉牧师……”

    这样,教堂的大门又一次地打开了,只有威廉牧师垂立在门口,他无声地看着吴升搀扶着母亲,向着教堂耶稣受难像那里永不熄灭的灯光走了过去!

    亨利毫无表情地看着吴升母子走进了教堂,他回到了侧室,又戴上了老花镜,悠闲地看起书来。楼上不知为了什么,灵姑的歌声唱着唱着就停了下来,整个晚上,偌大的基督教堂内,死一样地沉寂了下来!

    对于在情爱上遭到打击和冷遇的灵姑来说,吴升的又一次出现,他眼中闪耀出的炽热、惊叹、求饶、请求……不能不使她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也不能不使她为之动容,甚至满足。她对吴升的印象依然十分好,这个与她一般高的青年人,瘦高白净、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可是,这个卑鄙的杀人狂,这个令双溪坪人恨得咬牙切齿地刽子手,她咋能忘记他呢?这样,她过去与吴升的约会、激情、兴奋、喜悦、忘乎所以在霎间又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仇恨又鼓动着她去蔑视这个刽子手,她希望再一次毫不容情地、恶毒地对他说:“你等死去吧!”

    可是,当她听到吴升即将离去,当母与子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悲痛欲绝的时候,当母亲带着他跪在上帝的脚下,听她罪恶深重的儿子进行忏悔的时候,难道这时,连上帝也不宽宥他吗?

    可是,亨利又究竟是咋想的呢?

    亨利像英国所有的贵族和绅士一样,十分注重人的道德、品行、情感、礼节,他与众不同的审视标准相当的严谨,甚至苛刻,连厌恶也是深沉的。他的仇恨是不可调和的,尊严是不可侵犯的,誓言是永生不忘的。在亨利的眼中,吴升只是一个野蛮地、没有头脑的痞子;是丧失人性的畜牲;是怯懦的小人!他居然下令枪杀这么多的双溪坪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枪杀受伤的阿贵,他历来嫉恶如仇,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吴升,若吴升那小子今天愿意与他决斗,他依然乐意奉陪!

    只是,吴升的出现,对茜茜的献花,约茜茜外出……他从涉世不深的茜茜脸上,看到了两个青年碰撞的火花,按照英国的传统习惯,他没有权利阻拦为女儿献花的客人的,但是,想让他的女儿与一个他的仇敌谈笑风生、漫步在冬夜的荷塘边,让她倾听一个刽子手自我的答辩,这对亨利而言,也是一个莫大的侮辱!

    本来,他得在县城里多呆几天,他在等待一些重要的信件,可是,他早已经感觉到了茜茜在爱情上的尴尬和冷遇,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在吴升与茜茜之间扩散,他太爱茜茜了,他不想他的身边没有茜茜,更不能让他的茜茜投入魔鬼的怀抱中去!这样,亨利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了看门人伊万,委托他办理。

    当第二天五更天,雄鸡一声声报晓的时候,亨利摇醒女儿,在马匹身上捆好书籍和生活用品,准备悄悄地返回双溪坪去。亨利牵着马儿走在前面,灵姑骑着马懒洋洋地尾随于后。清晨的昏蒙中,马蹄踏在光滑的石头路上,发出十分响亮的铿锵声……屋檐下突然走出吴升,拦住了走在后边的灵姑的马儿。

    灵姑惊异地看着吴升,吃惊地睁大眼睛:“啊,吴升!”

    亨利这时才明白,7原来女儿与吴升那般的熟悉!这时,吴升牵着女儿的缰绳,请求道:“灵姑,我的部队过几天也要开拔了,我从此或许会浪迹天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归了……在离开家乡之前,我不敢有任何奢求,就只想求你……求你饶恕我见不得人的过去,饶恕我犯下的罪恶!昨夜,威廉牧师也亲口说过,主会接受所有人的忏悔,主会宽宥所有的罪人!所以,在我即将远离家乡、父母兄弟的时候,只求你用马鞭狠狠地抽打我,让我送你一程……”

    灵姑也是基督徒,听吴升这样说,明白上帝是不会惩罚一个已经忏悔了的人的。吴升的军队已经到了穷途未路,他也即将逃亡天涯……看见吴升泪流满面,这时她的心一下软了下来,她想,让他送一程,又有何不可呢?听听他如何对自己的罪恶忏悔,又有何不可呢?于是,她朝吴升点了点头。

    正当吴升的脸上刚出现幸福的笑意时,正当吴升准备接下马上的灵姑时,亨利走了过来,用异常严厉的语气喊道:“茜茜!”

    灵姑这时真的十分怜悯吴升,她也不想违背父亲的意愿,但她想安慰吴升几句话,再随亨利走。这时亨利的声音变得更加的严厉,说道:“茜茜!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你与这个脏东西一起,不觉得丢脸吗?!”

    灵姑受到了伤害,她的眼圈一热,为了不让吴升看见她流泪,她猛地跨上了马儿,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马儿受惊地跃了起来,朝前方疾跑而去。

    吴升在她身后也跑了起来,边跑边喊着她:“灵姑!灵姑……”

    灵姑鞭打她心爱的马儿,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马匹在贵州山区金贵得很,特别是不用于驮货的马儿,与人相处熟了的马儿,更是金贵!当马儿跑出县城城门时,她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直到马儿跑过县城墙外的那一道斜坡,她才回过头去,看见老远处的吴升依然在后追着他,只是一个黑点……她才放声地在马背上哭了起来。

    吴升见灵姑消失在山道上,知道追不上她了,他正在路边气喘吁吁时,见亨利牵着马儿疾步走来,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一点难堪了,他赌气地拦住了亨利的去路,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对亨利叫着:

    “我母亲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基督徒。上帝接受每一个罪人的忏悔,你为哪样要拒绝我的忏悔?你不是要和我决斗吗,你就朝我这里……开枪,开枪呀!”

    亨利对吴升的渲泄并不以为然,他看到他的茜茜已经跑出了视线,他瞟了一眼没有穿上军装的吴升,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说道:“只要你带上枪,我随时奉陪!”

    亨利牵着马儿,绕过了吴升,当他刚下山道不远,发现他的茜茜倒在草地上哭泣……这时,亨利才明白,他挡住了一个恶魔,却损伤了他最心爱的女儿!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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