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国民党血洗双溪坪
1,吴升尴尬地得不偿失地揉着发麻的手腕出了虎头崖,看着呆呆看着他的排长和一边傻望着他的一班士兵,不由把气撒向他们:“你们这群混蛋,全是不中用、吃白饭的东西!”
排长与吴升一样的恼火,恨恨地上前说:“连长,让我带兵进去,抓几个带头闹事的?”
吴升指着虎头崖道:“要收拾这些下里巴人还不容易吗?得先报告政府,说双溪坪人抗税、抗抓壮丁,这样才出师有名。”这时的他还一肚子的怒气,他发狠地对着虎头崖,疯狂地叫了起来:“双溪坪人,你们敢抗征兵,我饶不了你们,看我收拾你们。”
这一夜,吴升带队连夜往县里赶,遥远的山路并不因此减弱他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齿,一次次在心里发誓,他一定不放饶双溪坪人,发狠要亲手辜了干柴棍、杨老金和阿贵……仿佛这样,他所受的耻辱才能挽回来一样。
当下午快接近下寨的时候,只见山区浓云向着大山涌来,转眼间光亮的天空一下黑沉沉起来,从天边滚来一声声的雷声,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便将焦干的泥土溅起灰尘,闪电雷鸣一阵紧似一阵,瓢泼的大雨便覆盖了整个山林,就连身下的马儿也惊恐地嘶叫了起来。
灵姑早已来到了村口的大树下,等待着吴升的归来,瓢泼大雨在山林肆虐横行,闪电划亮黑沉沉的天空和山林,炸雷在头顶上不时轰鸣,连马儿在树下也更不安和焦躁地踏着马蹄。
灵姑这时的心中就巴望吴升快些归来,外婆早就为吴升和士兵们准备好了晚饭,停在大树下的灵姑忘记了一切危险……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也还站在大树下翘首等待吴升和他的士兵回来。她哪里晓得双溪坪人冒犯了吴升?又哪里晓得吴升已经与双溪坪人立下了誓不两立的誓言呢?
吴升这时疲惫不堪,又被大雨浇得落汤鸡一般,见灵姑在远处的大树下等待他,他哪里有脸将强占双溪坪虎皮的事向灵姑说呢?又哪能将被双溪坪人教训、嘲笑、奚落的、窝在心中的怒火向灵姑吐露呢?如果灵姑知道他是这样的小人,她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这时的吴升真的没脸面见灵姑,灵姑却牵马拦住吴升,说道:“吴升……雨这样大,快到我外婆家去避雨,喝些姜糖水,吃晚饭……”
灵姑的热情这时反让吴升羞愧难当,只是这时他的火气难于消除,憎恨所有的双溪坪人,当然把灵姑也算进去了。灵姑越是热情,这反倒火上浇油了,急于摆脱灵姑的吴升不禁把怒气发泄在灵姑身上,道:“我没有闲功夫陪你,更没有闲功夫去你外婆家!”
正在灵姑惊异地看着变了个人样的吴升时,吴升扬鞭催马,马蹄溅了灵姑一身的稀泥,灵姑想不到好心换得吴升这般的无情,以为吴升在双溪坪听到了没有枪手愿意抱她的事,以为吴升也像双溪坪枪手一样地看不上她了,这个害怕被伤害的十分敏感的姑娘,不禁对着吴升的背影哭泣了起来,她伤心地跺着脚,在大雨朝吴升的背影大叫着:
“哪个稀罕你去我外婆家?哪个稀罕你去我外婆家做客呀!”
灵姑的叫喊只换得一阵阵的炸雷,大雨无情地泼向灵姑和山林,她受侮辱地上了马,与吴升所有的激情和所有的甜蜜,这时被无情和大雨浇得全身冰凉。她长久地伫立在雨中,泪水被雨水迅速地洗尽,她真的无法相信,她刚得到的爱情,怎么这样快就失却了呢?她一点儿也不甘心也无法承受啊,她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惊雷,嘶声地大喊着:
“吴升,我恨你,再也不想见你了!不想见你了!”
灵姑回到外婆家后,也不理会外婆的询问,就悲伤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哭了很久,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个与她命运十分相近的女孩,这个女孩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了,她就是阿欢!
……这晚,吴升去见了县长,要县长批准他带兵去,把敢于拒绝政府征兵的双溪坪寨老,枪手杨老金、干柴棍、阿贵缉拿到县城里来法办。
县长当然清楚这是双溪坪人为一张虎皮惹来的祸端,他就像中国所有的政客一样:私的抢不到,就换个法子,用政府的法规来整治你。他同意了吴升带兵去惩罚双溪坪人的请求,但这时,他想起了亨利,于是对吴升说道:
“你带人去双溪坪,啥子人你都可以抓,都可以惩治他们。只是英国人亨利,他是省里也晓得的大名人!你千万别伤了他一根毫毛,若是伤了他,惹出国际纠纷来,到时候你吃不完,兜着走!”
吴升点了头。也就这样,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也就这样合理又合法地决定了。
中国可悲就悲在有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污吏,这些如狼似虎的污吏,你蒋介石伸手向他要钱,要壮丁去当炮灰,他便会编筐筐、设套套地向老百姓变本加厉地施展魔法。你若是不交税交捐,不愿当兵……可是要被抓、被打、被杀、被烧房子的。这样的事在旧中国,就是个瞎子,你也会经常遇到。
2,墨守陈规的双溪坪人从清兵攻进虎头崖的那一年起,才晓得火药枪的厉害。岑老根被众人推选为山寨寨老之后,就对刀枪和弓箭寒透心了,笃信只有火药枪才能保护山寨,更笃信有了火药枪,就是碰上了老虎也不会虚火(害怕)。他厉行节约,省吃俭用,把省下的钱都拿去买火药枪。到了亨利进山的时候,光是岑老根一家就养了十二名护寨枪手!余下的各家各户,只要家中有男人,扛得动火药枪的男人,就是穷得卖裤子也都要买一杆火药枪。
从此,枪手在寨子里有着崇高的地位,男人若有一把镶上银皮或洋铁皮的火药枪扛在肩上,那股英俊和潇洒劲呀,真是要多妙就有多妙,要多爽就多爽!
就是岑林山本人,十二岁头上能够使枪的时候,岑老根给了他一把镶了洋铁皮的火药枪。他那天扛着火药枪在寨子里四处游,高兴得连饭都忘了吃,在寨子里的神坝上扛着枪昂首挺胸,甩手迈步……吸引来了好多还没有火药枪的娃崽和姑娘,这些娃崽和姑娘向着他唱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林山有枪好得意!
双溪坪人被清廷镇压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崇武,就是喜爱火药枪,一火斗能轰倒几个人的火药枪!
岁月无情,人间沧桑,亨利进山后,双溪坪人对外边的世界还是一点不关心。你说日本侵略中国,说他们远离战火,说大山外的世界有多大,说外边的世界有火车、有汽车、今朝是何年、国民党政府谁在当家?双溪坪人真的一点也不晓得,也一点不想晓得!
亨利虽然晓得,但他仍然痴迷于生物研究。直至他英国的同学,参加了中国飞虎队的飞行员,因为汽油紧缺,利用休假走进这座大山中来,请求亨利的帮助,弄些紧缺的汽油,这时亨利才清楚抗日战争的残酷,向父亲查理士发去电报,请他为中国军队设法多弄些汽油外……还主动地出席县里的募捐会,为受苦难的中国人捐出了数目庞大的资金。县长在一次募捐大会上说,亨利捐的钱,可以买下整座县城,于是,亨利就这样成了县城的名人,也成了省城的名人。
清朝官兵血洗双溪坪几十年后,悠然自得的双溪坪人已经忘记了他们与官家人有“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吴升却因为一张虎皮,与双溪坪人结下仇恨,按理说,这时正是国民党即将崩溃的时期,而吴升为一张虎皮,居然带兵来清剿双溪坪人,这是多大的悲剧啊。
国民党县保安队要进山抓壮丁、抓双溪坪人的事就这样传遍了双溪坪,好多枪手家里的皮毛、麝香、山货、药材……也都懒得出去卖了,也都便宜地卖给了来收山货的货郎和赶马哥了。这虽吃亏些,但总比人被人抓去当兵强,于是全都窝在山寨里不出去了。
若是双溪坪人死个舅子不想去当壮丁也就罢了,连阿彩的两个哥哥,也从下寨跑进双溪坪躲祸来了。你们想,她的两个哥哥躲祸到了双溪坪,那中寨、上寨的后生,不是也有脚吗?不也会跟着到双溪坪躲祸来吗?
吴升是发狠要收拾双溪坪人,听说许多的年轻山民都跑进双溪坪躲抓兵去了,于是就带得到了美国先进的卡宾枪、冲锋枪……还用马儿驮着一门山炮,进山清剿双溪坪人来了。
县保安队还未进入上寨,上寨人就吹响了牛角,敲打着铜锣,这一阵的牛角和铜锣声又传到了双溪坪。双溪坪人晓得官家兵的厉害,晓得官家兵打进山来,抓不到人,老鹰下地草都要抓一把!岑老根叫女人们将散养的水牛从河里、草地上、树林里、阴山的丛林中,牵到溶洞中先藏起来。这些水牛可是每户农家最大的财富,嫁一个姑娘出去也换不上一头水牛,真的吊歪(轻意)不得!
双溪坪和外寨躲抓兵的枪手,在牛角声的召唤下集拢来了。就是刚蓄了发的、十二三岁的小枪手,也都背着火药枪来了,这一次,岑老根将本寨和外寨的枪手招集在一起对抗官家人,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前次,潘旺财的爹在清兵冲入老虎崖时,把家里的细娃崽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了船,得了个干脱身,也落得了个“坏名声”!这次,他怕被激起民愤,害怕一家人被撵出双溪坪,也不敢逃跑了!再说,双溪坪人早已发下了“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哪一户人家真想“干脱身”的话,也不会那样轻松和撇脱了。这次,潘旺财不敢学他的老子了,他也背了杆火药枪,哪怕站在最后,一个劲的淌虚汗,装出一副要与县保安队干硬仗的样子来!
双溪坪人眼看就要遭殃,可是一个个还蒙在鼓里。这些不想与山外人交往,更不想与心计险恶的官家人打交道的山里人,以为他们有火药枪,多填些铁沙子,你国民党士兵只要爬出虎头崖,我一火药枪就能轰垮你一窝子人!他们亏在夜郎自大、不懂先进武器不说,还根本不把县保安队放在眼皮里。你山外再好、再先进、再光怪陆离、再花花世界……他们一点也不希罕,不羡慕,不想学官家人那样“眼睛绿匣匣,就想吃人家!”
所以,官家人和“眼睛绿匣匣,就想吃人家”的野兽比起来,要厉害百倍、千倍、万倍!他们整天就盯着别人的腰包,想方设法去要别人的东西。我双溪坪人的虎皮你得不到,你就变个法子来抓壮丁,你是政府是官家人就稀球不得了吗?就这么挖王(胆大)吗?就马干吃尽(欺负人)吗?
双溪坪人之所以可怜,是因为他们始终一成不变,老生常谈,墨守陈规。比方说火药枪吧,从光绪年间清兵的长枪队进入双溪坪,杀得双溪坪人血流成河,尸横田野、躲进了大山深处去。从那时候起,双溪坪人死个舅子都说火药枪好,每个枪手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把镶有银皮的火药枪!你想想……我轰你一火斗,好多的铁馏子、铁沙子从那乌黑的铁管里射了出来,一枪就能掀倒一群人,还有啥玩艺抵得上它?蔫卵哟!
这一次,背时倒灶的岑老根,还在打着他爷爷与清兵交战的算盘。他想:我的爷爷栽倒在清兵的枪口下,让清兵撇撇脱脱地过了虎头崖,我若是用石头封住了虎头崖,在石头中设三个枪眼,到时候我打得着你,你打不着我,我不是比我的爷爷更有计谋吗?
于是,他和所有的枪手就忙着搬来岩石,堵住虎口崖的入口,还真的留了几个枪眼。看着这似乎固如金汤的石垒,岑老根得意地对枪手们说:“我日你县保安队的瘟妈哟,你只要走进虎头崖,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你就是有飞天的本事,老子量你也进不来!”
于是,岑老根把所有枪手分为六组,每组二十来杆火药枪,叫老人和细娃装火药、镏子、铁沙……叫枪法精湛的枪手放枪。这还不算,他怕狗日的国民党白天不攻夜晚攻,又把六个组分为两组,轮流守护崖口,轮流睡觉。
这一切准备了大半天,将近天快擦黑的时候,上寨山头的牛角就吹响了。接着铜锣又报了人数,所有的枪手在山谷的回音中一起数着:
“一!三!十八!二十八!三十六!四十!”又静听了一会,连大山也觉得太静寂太乏味太凄凉的时候,所有枪手都欢呼了起来:“四十!狗日的国民党只来了四十个人!”连老人和细娃也都轻松地笑了:“十个人打你一个,你县保安队是不是找死来了?”
吴升踌躇满志地带着四十个士兵,用马儿驮着一门山炮,花了两天的时间翻山越岭,爬沟上坎、歪歪倒倒地赶到虎头崖时,天都快黑了。本来,他还怕双溪坪人夜间偷袭,还想多布几个哨,但伸头一看,虎头崖已经被双溪坪人用岩石封得严严实实的了,垒起的岩石只留有三个枪口。吴升一见,心中便暗自一喜:“老子本来就想关门打狗,你们倒先自己将自己封在里面了!”
于是,吴升就命令士兵们放心地架锅做饭,只在这边的山崖口派了一个端冲锋枪的哨兵,命令他道:“若听到搬动石块的声音,你就开枪!”
这一夜,县保安队的士兵个个睡得安安稳稳,倒是双溪坪人一个也不敢吊歪,都眼瞪瞪地望着那枪眼口的三个枪手,连篝火堆都不敢烧一个,大声说话和咳嗽也不敢,真的过了一个散干闷(无聊)的夜晚!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排长与吴升一样的恼火,恨恨地上前说:“连长,让我带兵进去,抓几个带头闹事的?”
吴升指着虎头崖道:“要收拾这些下里巴人还不容易吗?得先报告政府,说双溪坪人抗税、抗抓壮丁,这样才出师有名。”这时的他还一肚子的怒气,他发狠地对着虎头崖,疯狂地叫了起来:“双溪坪人,你们敢抗征兵,我饶不了你们,看我收拾你们。”
这一夜,吴升带队连夜往县里赶,遥远的山路并不因此减弱他心中的怒火,他咬牙切齿,一次次在心里发誓,他一定不放饶双溪坪人,发狠要亲手辜了干柴棍、杨老金和阿贵……仿佛这样,他所受的耻辱才能挽回来一样。
当下午快接近下寨的时候,只见山区浓云向着大山涌来,转眼间光亮的天空一下黑沉沉起来,从天边滚来一声声的雷声,紧接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便将焦干的泥土溅起灰尘,闪电雷鸣一阵紧似一阵,瓢泼的大雨便覆盖了整个山林,就连身下的马儿也惊恐地嘶叫了起来。
灵姑早已来到了村口的大树下,等待着吴升的归来,瓢泼大雨在山林肆虐横行,闪电划亮黑沉沉的天空和山林,炸雷在头顶上不时轰鸣,连马儿在树下也更不安和焦躁地踏着马蹄。
灵姑这时的心中就巴望吴升快些归来,外婆早就为吴升和士兵们准备好了晚饭,停在大树下的灵姑忘记了一切危险……自己淋成了落汤鸡,也还站在大树下翘首等待吴升和他的士兵回来。她哪里晓得双溪坪人冒犯了吴升?又哪里晓得吴升已经与双溪坪人立下了誓不两立的誓言呢?
吴升这时疲惫不堪,又被大雨浇得落汤鸡一般,见灵姑在远处的大树下等待他,他哪里有脸将强占双溪坪虎皮的事向灵姑说呢?又哪能将被双溪坪人教训、嘲笑、奚落的、窝在心中的怒火向灵姑吐露呢?如果灵姑知道他是这样的小人,她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这时的吴升真的没脸面见灵姑,灵姑却牵马拦住吴升,说道:“吴升……雨这样大,快到我外婆家去避雨,喝些姜糖水,吃晚饭……”
灵姑的热情这时反让吴升羞愧难当,只是这时他的火气难于消除,憎恨所有的双溪坪人,当然把灵姑也算进去了。灵姑越是热情,这反倒火上浇油了,急于摆脱灵姑的吴升不禁把怒气发泄在灵姑身上,道:“我没有闲功夫陪你,更没有闲功夫去你外婆家!”
正在灵姑惊异地看着变了个人样的吴升时,吴升扬鞭催马,马蹄溅了灵姑一身的稀泥,灵姑想不到好心换得吴升这般的无情,以为吴升在双溪坪听到了没有枪手愿意抱她的事,以为吴升也像双溪坪枪手一样地看不上她了,这个害怕被伤害的十分敏感的姑娘,不禁对着吴升的背影哭泣了起来,她伤心地跺着脚,在大雨朝吴升的背影大叫着:
“哪个稀罕你去我外婆家?哪个稀罕你去我外婆家做客呀!”
灵姑的叫喊只换得一阵阵的炸雷,大雨无情地泼向灵姑和山林,她受侮辱地上了马,与吴升所有的激情和所有的甜蜜,这时被无情和大雨浇得全身冰凉。她长久地伫立在雨中,泪水被雨水迅速地洗尽,她真的无法相信,她刚得到的爱情,怎么这样快就失却了呢?她一点儿也不甘心也无法承受啊,她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惊雷,嘶声地大喊着:
“吴升,我恨你,再也不想见你了!不想见你了!”
灵姑回到外婆家后,也不理会外婆的询问,就悲伤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蒙着被子哭了很久,突然间,她看到了一个与她命运十分相近的女孩,这个女孩的面孔越来越清晰了,她就是阿欢!
……这晚,吴升去见了县长,要县长批准他带兵去,把敢于拒绝政府征兵的双溪坪寨老,枪手杨老金、干柴棍、阿贵缉拿到县城里来法办。
县长当然清楚这是双溪坪人为一张虎皮惹来的祸端,他就像中国所有的政客一样:私的抢不到,就换个法子,用政府的法规来整治你。他同意了吴升带兵去惩罚双溪坪人的请求,但这时,他想起了亨利,于是对吴升说道:
“你带人去双溪坪,啥子人你都可以抓,都可以惩治他们。只是英国人亨利,他是省里也晓得的大名人!你千万别伤了他一根毫毛,若是伤了他,惹出国际纠纷来,到时候你吃不完,兜着走!”
吴升点了头。也就这样,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也就这样合理又合法地决定了。
中国可悲就悲在有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污吏,这些如狼似虎的污吏,你蒋介石伸手向他要钱,要壮丁去当炮灰,他便会编筐筐、设套套地向老百姓变本加厉地施展魔法。你若是不交税交捐,不愿当兵……可是要被抓、被打、被杀、被烧房子的。这样的事在旧中国,就是个瞎子,你也会经常遇到。
2,墨守陈规的双溪坪人从清兵攻进虎头崖的那一年起,才晓得火药枪的厉害。岑老根被众人推选为山寨寨老之后,就对刀枪和弓箭寒透心了,笃信只有火药枪才能保护山寨,更笃信有了火药枪,就是碰上了老虎也不会虚火(害怕)。他厉行节约,省吃俭用,把省下的钱都拿去买火药枪。到了亨利进山的时候,光是岑老根一家就养了十二名护寨枪手!余下的各家各户,只要家中有男人,扛得动火药枪的男人,就是穷得卖裤子也都要买一杆火药枪。
从此,枪手在寨子里有着崇高的地位,男人若有一把镶上银皮或洋铁皮的火药枪扛在肩上,那股英俊和潇洒劲呀,真是要多妙就有多妙,要多爽就多爽!
就是岑林山本人,十二岁头上能够使枪的时候,岑老根给了他一把镶了洋铁皮的火药枪。他那天扛着火药枪在寨子里四处游,高兴得连饭都忘了吃,在寨子里的神坝上扛着枪昂首挺胸,甩手迈步……吸引来了好多还没有火药枪的娃崽和姑娘,这些娃崽和姑娘向着他唱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林山有枪好得意!
双溪坪人被清廷镇压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唯一学到的东西就是崇武,就是喜爱火药枪,一火斗能轰倒几个人的火药枪!
岁月无情,人间沧桑,亨利进山后,双溪坪人对外边的世界还是一点不关心。你说日本侵略中国,说他们远离战火,说大山外的世界有多大,说外边的世界有火车、有汽车、今朝是何年、国民党政府谁在当家?双溪坪人真的一点也不晓得,也一点不想晓得!
亨利虽然晓得,但他仍然痴迷于生物研究。直至他英国的同学,参加了中国飞虎队的飞行员,因为汽油紧缺,利用休假走进这座大山中来,请求亨利的帮助,弄些紧缺的汽油,这时亨利才清楚抗日战争的残酷,向父亲查理士发去电报,请他为中国军队设法多弄些汽油外……还主动地出席县里的募捐会,为受苦难的中国人捐出了数目庞大的资金。县长在一次募捐大会上说,亨利捐的钱,可以买下整座县城,于是,亨利就这样成了县城的名人,也成了省城的名人。
清朝官兵血洗双溪坪几十年后,悠然自得的双溪坪人已经忘记了他们与官家人有“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吴升却因为一张虎皮,与双溪坪人结下仇恨,按理说,这时正是国民党即将崩溃的时期,而吴升为一张虎皮,居然带兵来清剿双溪坪人,这是多大的悲剧啊。
国民党县保安队要进山抓壮丁、抓双溪坪人的事就这样传遍了双溪坪,好多枪手家里的皮毛、麝香、山货、药材……也都懒得出去卖了,也都便宜地卖给了来收山货的货郎和赶马哥了。这虽吃亏些,但总比人被人抓去当兵强,于是全都窝在山寨里不出去了。
若是双溪坪人死个舅子不想去当壮丁也就罢了,连阿彩的两个哥哥,也从下寨跑进双溪坪躲祸来了。你们想,她的两个哥哥躲祸到了双溪坪,那中寨、上寨的后生,不是也有脚吗?不也会跟着到双溪坪躲祸来吗?
吴升是发狠要收拾双溪坪人,听说许多的年轻山民都跑进双溪坪躲抓兵去了,于是就带得到了美国先进的卡宾枪、冲锋枪……还用马儿驮着一门山炮,进山清剿双溪坪人来了。
县保安队还未进入上寨,上寨人就吹响了牛角,敲打着铜锣,这一阵的牛角和铜锣声又传到了双溪坪。双溪坪人晓得官家兵的厉害,晓得官家兵打进山来,抓不到人,老鹰下地草都要抓一把!岑老根叫女人们将散养的水牛从河里、草地上、树林里、阴山的丛林中,牵到溶洞中先藏起来。这些水牛可是每户农家最大的财富,嫁一个姑娘出去也换不上一头水牛,真的吊歪(轻意)不得!
双溪坪和外寨躲抓兵的枪手,在牛角声的召唤下集拢来了。就是刚蓄了发的、十二三岁的小枪手,也都背着火药枪来了,这一次,岑老根将本寨和外寨的枪手招集在一起对抗官家人,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前次,潘旺财的爹在清兵冲入老虎崖时,把家里的细娃崽和值钱的东西都装上了船,得了个干脱身,也落得了个“坏名声”!这次,他怕被激起民愤,害怕一家人被撵出双溪坪,也不敢逃跑了!再说,双溪坪人早已发下了“一家仇、九代休”的誓言,哪一户人家真想“干脱身”的话,也不会那样轻松和撇脱了。这次,潘旺财不敢学他的老子了,他也背了杆火药枪,哪怕站在最后,一个劲的淌虚汗,装出一副要与县保安队干硬仗的样子来!
双溪坪人眼看就要遭殃,可是一个个还蒙在鼓里。这些不想与山外人交往,更不想与心计险恶的官家人打交道的山里人,以为他们有火药枪,多填些铁沙子,你国民党士兵只要爬出虎头崖,我一火药枪就能轰垮你一窝子人!他们亏在夜郎自大、不懂先进武器不说,还根本不把县保安队放在眼皮里。你山外再好、再先进、再光怪陆离、再花花世界……他们一点也不希罕,不羡慕,不想学官家人那样“眼睛绿匣匣,就想吃人家!”
所以,官家人和“眼睛绿匣匣,就想吃人家”的野兽比起来,要厉害百倍、千倍、万倍!他们整天就盯着别人的腰包,想方设法去要别人的东西。我双溪坪人的虎皮你得不到,你就变个法子来抓壮丁,你是政府是官家人就稀球不得了吗?就这么挖王(胆大)吗?就马干吃尽(欺负人)吗?
双溪坪人之所以可怜,是因为他们始终一成不变,老生常谈,墨守陈规。比方说火药枪吧,从光绪年间清兵的长枪队进入双溪坪,杀得双溪坪人血流成河,尸横田野、躲进了大山深处去。从那时候起,双溪坪人死个舅子都说火药枪好,每个枪手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把镶有银皮的火药枪!你想想……我轰你一火斗,好多的铁馏子、铁沙子从那乌黑的铁管里射了出来,一枪就能掀倒一群人,还有啥玩艺抵得上它?蔫卵哟!
这一次,背时倒灶的岑老根,还在打着他爷爷与清兵交战的算盘。他想:我的爷爷栽倒在清兵的枪口下,让清兵撇撇脱脱地过了虎头崖,我若是用石头封住了虎头崖,在石头中设三个枪眼,到时候我打得着你,你打不着我,我不是比我的爷爷更有计谋吗?
于是,他和所有的枪手就忙着搬来岩石,堵住虎口崖的入口,还真的留了几个枪眼。看着这似乎固如金汤的石垒,岑老根得意地对枪手们说:“我日你县保安队的瘟妈哟,你只要走进虎头崖,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你就是有飞天的本事,老子量你也进不来!”
于是,岑老根把所有枪手分为六组,每组二十来杆火药枪,叫老人和细娃装火药、镏子、铁沙……叫枪法精湛的枪手放枪。这还不算,他怕狗日的国民党白天不攻夜晚攻,又把六个组分为两组,轮流守护崖口,轮流睡觉。
这一切准备了大半天,将近天快擦黑的时候,上寨山头的牛角就吹响了。接着铜锣又报了人数,所有的枪手在山谷的回音中一起数着:
“一!三!十八!二十八!三十六!四十!”又静听了一会,连大山也觉得太静寂太乏味太凄凉的时候,所有枪手都欢呼了起来:“四十!狗日的国民党只来了四十个人!”连老人和细娃也都轻松地笑了:“十个人打你一个,你县保安队是不是找死来了?”
吴升踌躇满志地带着四十个士兵,用马儿驮着一门山炮,花了两天的时间翻山越岭,爬沟上坎、歪歪倒倒地赶到虎头崖时,天都快黑了。本来,他还怕双溪坪人夜间偷袭,还想多布几个哨,但伸头一看,虎头崖已经被双溪坪人用岩石封得严严实实的了,垒起的岩石只留有三个枪口。吴升一见,心中便暗自一喜:“老子本来就想关门打狗,你们倒先自己将自己封在里面了!”
于是,吴升就命令士兵们放心地架锅做饭,只在这边的山崖口派了一个端冲锋枪的哨兵,命令他道:“若听到搬动石块的声音,你就开枪!”
这一夜,县保安队的士兵个个睡得安安稳稳,倒是双溪坪人一个也不敢吊歪,都眼瞪瞪地望着那枪眼口的三个枪手,连篝火堆都不敢烧一个,大声说话和咳嗽也不敢,真的过了一个散干闷(无聊)的夜晚!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