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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人血不是水

    1,第二天一早,吴升和他的三十个士兵早早地吃饱了饭。这时的双溪坪人,好多人还饿着肚皮干瞪着眼,盯着枪口前的那三个枪手。大山的雾气才刚升起,崖那边就传来吴升的喊声:

    “双溪坪人,把你们的寨老岑老根找来,我有话和他说!”

    岑老根晓得就要干仗了,于是叫个细娃崽,要他快些跑回寨里,把睡觉中的岑林山和枪手快些叫来帮忙。他安排完了,才走到枪眼口去,看见吴升手捏一支手枪,就道:“蔫卵,我就是岑老根,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吴升道:“解放军占了东北,国难当头。你们逑钱不出一个,人也不出一个,连张虎皮也当成金宝卵,拒不捐献出来。就晓得整天抱姑娘,吹你妈的芦笙,弹你妈的三弦,唱你妈的山歌,要老子来保护你们,天底下哪有这样撇脱的事?若是你们叫三十个后生去当兵,老子拍拍屁股走人,一点不为难你。”

    岑老根道:“国民党和解放军干仗,管你妈的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关我双溪坪人的卵事!你是没有白拿到虎皮,就想拿大帽子来罩小老幺。你要三十个后生去当兵,这些后生上有老人,下有娃娃崽崽、部队又没姑娘坐……脚长在他们身上,他不想去,我拿他咋办?”

    吴升又道:“不去当兵的,你交给我,我有法子整治他们!”

    “那好,我当着你的面问他们,”岑老根转身问道:“吴升要你们去当兵,你们愿不愿?”

    哪有大山里的后生会自愿去当兵的?所有后生都说不愿!岑老根就对吴升说:“你听到没得?他们都不愿!”

    吴升气盛地道:“岑老根,你若是咬紧卵蛋不松口,昂起脑壳充硬汉,存心与国军对抗,我攻进双溪坪来,话就由不得你说了!”

    岑老根也道:“哪有这样马干吃尽(霸道)的官家人?你若攻进寨来,要杀要砍……任随你!”

    干柴棍这时最贴近岑老根,他也吼道:“官家人,不信你就过来!”

    岑老根晓得官家人马上要开打了,忙对干柴棍说道:“你腿脚快些,快去把林山和后备人手叫拢来!”

    干柴棍如风一般地跑远了,这时,吴升晓得该动武了。他命令炮兵用火炮平射垒起的岩石,只听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岩石边的岑老根和几个枪手就倒下了。这声炮响惊得双溪人目瞪口呆,岑老根被炸得昏昏沉沉、晕头转向。这时,美式手雷又在虎头崖前爆炸了,岑老根血流如注地爬了起来,在崖头边团团打转……几个枪手正想上去救他,手雷将岑老根又掀翻在地不说,又炸死了一堆堆双溪坪枪手。

    毫无战争经验的双溪坪人一下子乱了阵法,一齐端着火药枪朝虎头崖射击……还未等装好第二轮火药,还未填进铁镏子,还未上好火石……县保安队士兵就端起冲锋枪冲进了虎头崖。他们见人就扫射,一团团的双溪坪人和外寨枪手,就像割稻谷一样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那后面端着冲锋枪冲出来的国民党,狗日的些打日本人不行,杀起山里人来就像吃炒豆一样的麻利,比清兵杀人厉害多了!阿贵和所有的双溪坪枪手见寨老死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都开了一枪,连装火药和铁沙的时间也没有,就见国民党军人冲出了虎头崖,端起冲锋枪扫射,都吓得往波乜河和满山遍野地逃命。

    阿贵刚跳进波乜河中,大腿便被子弹射中,他看见密集的子彈从身边飞过,身边又倒下了几个枪手,脸上透出了万分的惊恐,回头见吴升带兵从山道上追杀了过来……他只得佯死在波乜河中。

    幸好岑林山带着一半枪手回寨睡觉,听说要和国民党干仗了,刚带人跑到大场坝的大榕树下,老远就见国民党县保安队站在山道上,对着惊恐万状的、逃到山路上的、逃到河边、河里的、快到河对岸的双溪坪人开枪射击。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双溪坪人东倒一个,西栽一个地尸横遍野………清澈见底的波乜河泛着血水,那情景叫人说多惨就多惨,说多恐怖就多恐怖,说多伤心就多伤心!

    岑林山和枪手,只得端起火药枪,跑到河岸边朝国民党县保安队还击,这时候他们才晓得,人家的步枪老远就能撂倒你,你手上的火药枪只能射到河中央,只冒出一团团卵大的水花。别说伤人,就是要碰到别人的卵毛,也还差几十丈的距离,一点屁用也不起……真是山里人和官家兵干仗——干遭打!

    吴升见大榕树下冒出了一大股枪手,命令炮兵对着那里开炮。一发炮弹不歪不斜,不左不右“轰”的一声,就轰垮了双溪坪大榕树下的树神庙。另一炮落入了人群中,地上炸了个大坑不说,还死伤了几个枪手。转眼间,国民党县保安队都调转枪口就朝这里打,那呼啸的子弹凉飕飕地从头顶从耳边刷过,好些枪手在岑林山身边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岑林山见枪手们还在装火药、装镏子、铁沙……晓得只有挨打的命,若不快逃,那国民党县保安队扑上来,不把这里的枪手杀光、杀绝、杀尽才怪,于是就叫道:

    “国民党杀人杀红眼了,你们快些逃往山里去!”他不能不管他的爹,绝望地拔出了大砍刀,叫了一声:“爹,林山陪伴你来了!”

    干柴棍随着岑林山拔出了大砍刀,也凄惨地叫道:“寨老啊,干柴棍陪你来啦!”

    正当岑林山和干柴棍从斜道上要冲到波乜河边,这时,国民党的冲锋枪手已经到波乜河边了,他们只要一露身,肯定就成了枪下鬼。也是这时,一件奇迹出现了。

    2,开始,亨利根本不相信国民党军队敢乱杀山里百姓,听见炮声,他还以为是吓唬山里人开的炮哩。这时他正在吃早饭,回家后的灵姑地一直心情不好,还在睡觉,听见枪声如麻,亨利从楼上窗外往波乜河看去,看见了一些枪手被射杀在山道上和波乜河中,才晓得国民党士兵真的动手杀双溪坪人了!

    亨利的心这时像被刀剐了一样的难受,他不由分说地抓起了外衣就跑下了木楼,毫不犹豫地向着波乜河跑去。阿彩在亨利身后跑了出来,这时,她恰巧看见潘旺财一家出现在后山的小道上,欲从后山上逃跑……阿彩停下想数落潘旺财,但这时偏偏见灵姑跑了出来,这个野姑娘手里还握着着亨利的左轮手枪。阿彩想数落潘旺财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时间数落了,着急地向亨利和灵姑追了过去。

    亨利穿着他雪白、讲究的衬衣,左手挥动着他的白手巾,迎着枪林弹雨呼喊着,呐喊着走了过去。让岑林山和干柴棍大惑不解的是,枪声也从亨利一家人出现的那一刻起,从密集变成了稀疏,又从稀疏变成了寂静。

    寂静的山林里只传出亨利痛不欲生、悲天悯人的呼唤声:“我叫亨利,英国人……你们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人?为什么——”

    吴升见一个高大的洋人,挥着白布条朝着大获全胜的国军走来,立即想起这就是灵姑的父亲,名声远扬的英国人亨利了!这个富有的英国人远近闻名,在他的捐助下,县城里有了洋人开办的医院。过去,许多饥饿无比的麻风病人,会不顾死活地进寨偷盗食物,被山民们抓住后会被活活烧死!这样的惨剧,自从县里有洋人开办的医院后,这样的惨剧就几乎不再发生了。这遥远的边陲小县城,因为有了亨利这个英国人、有了洋人医院、救济院而闻名贵州省!省里的达官贵人都以认识亨利为荣幸,若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亨利的名字,这个人或许会炫耀地说:

    “啊,亨利,那个英国怪人,我认得,认得!”

    亨利的名声在小小的县城里真的大得惊人,只是他从不张扬罢了。吴升猛然想起,他这次带兵进山清剿双溪坪人,县长也特别提醒过他,说你杀死好多抗税、抗捐、逃壮丁的山里人我不管你,若是有亨利出现,开枪你也得躲开亨利开枪,杀人你也得避开亨利杀,你若伤了亨利和他家里人的一丝皮毛,闹出国际纠纷来……到时候拿人头来示众的怕不是岑老根的脑袋,怕是你的脑袋了!

    吴升当然清楚:自鸦片战争输给英国人之后,中国政府早就养成了怕洋人的习惯!老百姓你咋揉捏都行,可千万不要去碰洋人!眼下,中国人正在大打内战,国民党若是没有手上的冲锋枪、迫击炮、坦克、飞机……解放军早就占领全中国了,我一个小小的县保安队队长,敢为难英国人亨利吗?所以见亨利一家赶来,吴升当然立即下令停止开枪了!

    亨利只是个科学家,他不是政客,根本不晓得他的身份可以阻止这样的杀戮,他所具有的民主思想和法制观念,死也不会相信这样的民族矛盾会变成血腥屠杀,死也不会相信国民党军队会对自己的人民这么心狠手辣!看见这遍地的尸体,亨利除了强烈的震撼和悲痛之外,他只能用“你们为什么杀人”这样的话语来质问吴升。

    看见亨利出现了,枪声也瞬间停歇了,受了伤佯死的在河边的枪手阿贵,突然在吴升的身边爬了起来,一点也不想丢了他手中的、视若生命的火药枪,边退边回头地向着亨利喊道:“寨老死了!一群群的枪手死了!死了……”

    这时的吴升依然杀气十足,或许阿贵离他实在是太近了,这个奚落他得毫无脸面的双溪坪枪手,也是他最忌恨的人。他在阿贵翻身爬起、跛脚向着亨利一家跑去的时候,那蕴藏在心中的仇恨和怒气油然而生了。他举起手枪瞄准阿贵,这时,他分明听到灵姑和亨利制止他的喊声:“不——!不——”

    但是,这种时候或许就是人们最迷惑的时候,往往也是一念之差的罪恶时刻。吴升少年气盛,满脑子是怨气、邪念和罪恶的驱使,在亨利与灵姑分明制止他的时候,他还是听从魔鬼的怂恿,发泄他对双溪坪枪手的愤恨。他扣动了板机,只见阿贵颤了一下,一头栽入了波乜河中。

    亨利奔跑过来,将阿贵从河水中抱起,阿贵的这张脸整个的歪扭了,他是在极度的惊惶、恐怖而脸孔变形的。这是灵姑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而且是看见她曾经倾心过的情人杀人!加之她看见河里和山道上死了好多的枪手,这让灵姑十分的震撼,她甚至开始质问自己,我为啥对这样的一个刽子手如此倾心呢?我为啥会喜欢这样的一个嗜血恶魔呢?

    阿贵的血淌进了河水中,染红了河水,亨利和灵姑抱住阿贵,大声地呼叫:“阿贵!阿贵……”

    阿贵只转过头去,指着吴升,请求他们说:“亨利,灵姑,为我……报……报仇……”

    亨利难受地闭上了眼睛,灵姑大哭着:“阿贵……阿贵叔……”

    阿贵又一次地请求着他们说:“亨利,灵姑,为我……报……报……”

    亨利痛苦地对着阿贵说:“阿贵,好,我答应为你,为你……报仇!”

    阿贵听了亨利的誓言,这才摸了摸灵姑白净的脸颊,惨然地笑了一笑,就在亨利的手臂中断气身亡了。

    灵姑这时怒从天降,她哭泣着转向吴升骂道:“吴升!你是畜牲!畜牲!”说完便从腰间拔出了左轮手枪,朝着吴升跑了过去。

    吴升直到这样的时候,这才从受辱和愤怒中清醒了过来。他看着四处的尸体,才真正地后悔了!他是个孝子,母亲的话此时在他耳边响起,要他不要为一张虎皮做出荒唐事来。这或许就是命运,正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双手沾满了血腥的罪人了!特别看到了灵姑和亨利在面前,他一下认为自己太卑鄙、太猥琐、太不是人……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正确地看待和审视自己的恶行,这样的血案令他也怵目惊心了,他颤抖地对灵姑叫道:

    “是的,我是畜牲!真真的畜牲!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灵姑按下了板机,对准了吴升的头。亨利可是个真正的英国绅士,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杀人,他按下了灵姑的手抢,温文尔雅地从裤兜中取出了雪白的手巾,扔在了吴升的脸上。

    亨利的这一举动,是承诺为阿贵复仇的举动,十足的英国绅士的作风。他将手巾往吴升脸上扔,是要与吴升决斗的表示。而吴升不是英国绅士,他只算得上国民党军队中的一个小混混而已,他对亨利提出的“挑战”一点也不懂。再说,他从亨利冷漠、坚韧、蔑视、谴责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张狂,直至这时,他也说不清楚刚才为啥非要射杀阿贵不可。现在,不管人们相信不相信,这时的吴升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怎能同亨利这样的人决斗呢?若是此时别的任何人提出与他决斗,他真的想用一死,来弥补他一时的性起和张狂的。更何况亨利还是他的情人的父亲哩,哪有女婿与岳父大人决斗的呢?于是回头命令排长:

    “撤!”

    亨利将手帕掷在吴升臉上,要与吴升这个魔鬼决斗,见吴升转身离去,这在英国的绅士眼中,是别人认输、妥协、怯懦的表现;别人不接受你的决斗请求,难道你会从身后朝他开枪,这岂不是另一桩谋杀吗?就这样,亨利的绅士风度和决心要与吴升决斗的请求,也就这样淡化了。正在亨利无计可施时,倒是厌恶吴升太血腥、太残忍的灵姑,决心从此与吴升决裂了,她愤怒地狠狠地掴了吴升一记耳光后,不禁扑在亨利胸前痛哭了起来。

    灵姑在这心如刀绞的时刻,脑海中又出现了阿欢不离不弃的、十分清纯的影子。这时万分悲痛的她,感到她洁净的身体被吴升这样的恶人亲过了,抚摸过了,她感觉肮脏地啐了吴升一口痰,便向阿欢的木屋跑去,去她那里寻求宁静与纯净去了!

    当亨利和阿彩跑到虎头崖前时,但见满地的尸体,发现了寨老岑老根的人头,被县保安队砍下带走了。这样的杀人场面,比波乜河边的杀戮更让人怵目惊心!

    被杀的双溪坪人都在当天夜里,他们的“生命树”被人一根根齐刷刷地被砍倒,做成棺材,即时地下葬了。当第二天晨曦的时候,几十颗坟头便出现在双溪坪的密林中,家人们在死者的坟头上种上了树苗,一起朝着初升的太阳吆喝了起来:

    “阿贵活过来罗!活过来罗……”

    “贵山活过来罗!活过来罗……”

    亨利与同所有的枪手一起,在第二天晨曦时分,对国民党发下了发下了“一家仇,九代休,此仇不报不甘休”的滔天大誓!

    惟独岑老根的人头不在,身首异地,葬礼无法举行。岑林山被双溪坪人推选为新寨老,为了取回阿爹的人头,岑林山不听众人劝告,决定与老根干柴棍、杨老金半夜潜入县城,死也要把阿爹的人头抢回来!

    岑林山执意要亲自取回阿爹的人头,这事让亨利晓得了。亨利觉得这是县保安队设的诱饵,目的是引诱岑林山带人进城去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亨利经过十几年对贵州山村的了解,知道这里的族争十分复杂,若岑林山也遭杀害了,平静的双溪坪会如同一盘散沙,族与族之间会出现争斗……宁静和谐的双溪坪将会因此四分五裂,鸡犬不宁!

    亨利这两天啥事都不做了,总是陪着岑林山和一行枪手,长时间地坐在岑老根无头的棺木前,听着山里人唱着伤忧的孝歌。这样的孝歌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唱,男人唱了女人唱,女人唱了男人唱……岑老根宽厚的为人,人们唱他给寨里人做的好事,唱他的惨死……唱得人们哭了又哭,唱得亨利无比地伤心和愤慨!

    被阿彩始终崇拜着的亨利,为死去的无辜的双溪坪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知道亨利此时的苦痛,是他最不能接受,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人类暴行。她见亨利与干柴棍和杨老金久久地商量,她便明白他们在设法取回岑老根的人头。

    阿彩晓得没有亨利,她便会失去一切,更没有今天的美满和幸福。当她看到亨利向吴升提出决斗的那一瞬间起,敏感的阿彩嗅出了亨利身上的、无法捉摸的、容易抛舍家人、忽视生命的冲动和情绪……倘若亨利要进县城去,找那狗日的吴升做出傻事来呢?倘若亨利为岑老根取回人头,有个三长两短呢?

    这部作品通过英国生物学家的视野,带领读者进入神奇贵州。那里有原始的树葬、抱姑娘、神判、裸拜、甚至有善待母兽、孕兽、幼兽的环保保习俗!亨利与山民一起反抗过国民党人的血腥屠杀;土地改革初期,土匪头与地主婆戴敏一起逃进这一山区,山里人与政治家鄢正甫,演绎了一场有关和谐与对抗的精彩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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