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紫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不毛之地中，竟然有如此辉煌气派的建筑。它与周围大大小小的破茅草屋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很是显眼。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好似活物。两边各一合抱粗的红色大柱，两端还镶嵌着些许黄金，犹如顶天立地的壮汉。暗红色的木门紧闭着，将里外隔绝开来。门上突起众多门钉，还有两个兽面衔环。往上看，屋瓦小巧精致，乌黑发亮，向上翘起的檐角宛如啄食的小鸟。像这样的建筑，庶几只有在富阳才看得到。
紫嫣和司马轩骑在马上，马儿静立在宅门外百米处。两人呆视着眼前之物，心中不禁暗叹。富商住的宅子如此豪华，其自私吝啬可见一斑。
紫嫣欲下马，司马轩拉住她，道：“我陪你去吧。”
紫嫣摇摇头，道：“不必了，要做的事还很多，你还是照我说的煮粥给百姓喝吧，等我的好消息。”
紫嫣下了马，牵着马走到门前。
“洛大人！”司马轩朝他高喊一声。
紫嫣回头看她，司马轩朝她点头，紫嫣回之以倾然一笑。同样是说“洛大人”三个字，冬日里厚厚的坚冰此时已化为春日里缠绵的滔滔江水了。
司马轩策马而去，紫嫣望着他的背影，一种莫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似欢喜又好似欣慰。
紫嫣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拿起衔环轻扣门扉，既而，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向紫嫣作揖，道：“敢问姑娘找谁啊？”紫嫣还礼，笑道：“不知帮忙通报一下贾员外可否？”“姑娘稍等。”
“不用了。”尖细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从管家身后传来。管家站在一旁，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老爷”。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又矮又胖，身高不过五尺，皮肤黝黑，浓浓的双眉都快接到一起了。他的眼微眯着和绿豆差不多大小，眼角满是皱纹。肥大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大肉瘤。脸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身华丽盛装，紫嫣认得出这是用富阳最好的丝绸做的，自然价格不菲。他的腰粗得好似牛腰，手上戴满格种首饰，还拿着一把题有诗的扇子，一看便知是附庸风雅的无才之辈。他满脸堆笑地看着紫嫣，鼻尖上的肉瘤因此不断地颤抖，真不知道他的笑后藏着多少阴谋诡计。
“快请快请，洛大人亲到鄙宅，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担待，阿福还不快将洛大人的马牵道后院去。”贾员外详装热情地说。好像他早就知道紫嫣会来似的，想必紫嫣信任刺史的身份和那块金牌他就听说了。此人定非一般，紫嫣想，到时和他谈判还真得多提防着些。
一阵寒暄过后，紫嫣走了进去，宅内假山、花草、池塘无一或缺，可谓别有洞天，但其掩盖不了干旱留下的伤痕。草木多半已枯黄，池塘中的水也接近枯竭，几条小鱼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宅中来来往往的侍人女佣，各个体态丰腴，春光满面，全不像连饭都吃不上的，足可见其宅中屯粮之多。
贾员外将紫嫣领进大堂中，门槛很高，堂屋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冬梅图，图边上还有一副对联。画下有一烛台，台上供奉着财神爷，烛台两侧各有一个花瓶，瓶中插着三两根孔雀毛。台前有两把椅子，在前面是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桌的两侧各有两把椅子，桌椅皆是红木的。
贾员外安排紫嫣坐在八仙桌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烛台前的椅子上。紫嫣环顾四周从雕刻着各式花纹的房梁可以看出，这里是男主人接待客人的地方，乌兰国中所有的女人，除了皇上的嫔妃外，也只有自己能享受这殊荣了。
贾员外叫来了侍人，给两人倒了茶，紫嫣道谢后拿起茶杯，喝了两小口，道：“不知贾员外近来可好？”
“也就这样吧。”
“比起屋外受饿的来百姓，你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紫嫣反驳到。
“哪里，接连的干旱，粮食颗粒无收，也只能满足自己的温饱罢了。”贾员外早已体会到她的来意，故作可怜地说。
“员外莫要谦虚了，看看你们家的侍人女佣便可知了。”紫嫣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人。
贾员外见已被她看破，也不再加以掩饰，坦白地说：“实不相瞒，鄙人宅中确实有屯粮。”
“很好，那我也坦白告诉你，我此次来是想收你的粮食。”
贾员外早已料到，心中暗笑了几声：想说服我献出粮食可没那么容易，这丫头口气不小。
“一斤粮食的价格不低吧。”紫嫣道。
“那是，现在是供小于求，粮价自然不会低，少说也能卖到一两银子一斤，旱情越来越严重，粮价还得涨。”贾员外得意地说道。
“可买的人不多，我说得不错吧。”
“那又怎样，别的地方我不管，光是在广安，买得起的大有人在，每日卖掉五十斤还是绰绰有余。”
“买的人会越来越少，他们的钱迟早会花光，过不了多久你就一斤米也卖不出去了。”
“到那时我自会降低米价，不就又有人买了吗？”
“员外是聪明人，不会连这都不懂吧，人们没钱，即使你降了米价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供小于求的情况并未有改变，米价再低也低不到哪去的。”
贾员外心中一颤，他没想到一个看似不识时务的小丫头，竟然会对做生意如此通晓，是自己小看了她。即便如此，他脸上虚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经商多年，早已使他练成了喜怒不言于色的本事。
“我早就打听过，你的粮食在这儿可以以高价卖出，可出了庾州，恐怕连三钱一斤都卖不到，其他地方可不缺粮。”紫嫣接着说。
贾员外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故意问她放粮能够得到的好处来套出她的话。
“好处吗，自不会少，你若愿意，我可以每斤给你五钱银子作为酬劳，倘若你有一千金粮食，那就是五百两白银；你若不肯，照现在的形式下去，你最多可再卖出三百斤粮食，就算你按一两五钱银子一斤卖出，最多也只能卖得四百五十两银子。”
“你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我可以给你立下字据，还可以每斤追加二钱作为补偿，也就是七钱一斤，一千斤也就是七百两白银。”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动容，紫嫣心里暗自着急，详装镇定，喝了口茶，继续道：“除此之外，你若放了粮，百姓会感激你，流放百世不再话下，你若执意不肯，你的名誉会怎样那就难说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贾员外一抹狐笑，问道，不得不佩服她的伶牙俐齿。
紫嫣欣然一笑，庆幸自己还有一张王牌未使。她从容地从兜里掏出金牌，放在椅子旁的几案上，“我用御赐金牌作为抵押，事成后，我若不能兑现诺言，你自可以拿着金牌到皇上那儿，治我的食言之罪。”
“请允我再考虑几日，择日给你答复。”
“那你就好好考虑吧，孰轻孰重，孰好孰坏，相信贾员外自会掂量，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这可是稳赚的买卖。”紫嫣起身，拍拍衣服，竭力掩饰心中的失落，双手握拳，道：“时候不早，洛某先告辞了。”
贾员外亦起身回礼，道：“洛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紫嫣刚走，贾员外便撕下他那张无形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笑。想凭这些就说服我开仓放粮，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我偏不，看她能奈我何？他想。
紫嫣带着满心的失落回到了衙门，此时衙门门口围满了灾民，司马轩忙得不可开交，过了好一会，灾民才渐渐离去。看到紫嫣，司马轩忙迎了上去，看到她脸上失落的表情，司马轩就知道事情发展的不顺利，他关切地问：“事情怎么样了？贾员外同意放粮了吗？”紫嫣丧气地摇了摇头。“没事的，明日我便冲入他宅中，擒住他妻儿，看他敢不敢不放粮！”司马轩安慰她说。不料紫嫣脸色大变，对他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至我于死地吗！你不想想，你这样做，百姓会怎样看我，被赶出庾州不说，就是在想得到百姓的信任比登天还难，你为何如此草率！”司马轩惭愧地底下头，没有说话，盛了一碗粥放在紫嫣手里，示意让她吃下去。紫嫣刚想吃，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拉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原来是是一个小女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女孩衣服破旧，满脸土灰，清澈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紫嫣手里的那碗粥，脏兮兮的小手，紧揪住紫嫣的衣服。
紫嫣蹲下身，用衣袖擦掉女孩脸上的土灰，温柔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爹娘呢？”
“睡着了。”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睡着了？”
“嗯，睡着了，睡得好沉好沉，我怎么推都推不醒，爹娘太累了，要歇息。”
紫嫣明白了话的意思，女孩的天真使紫嫣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你要么？”紫嫣指着粥问道。
女孩点点头。紫嫣将粥递给她，女孩捧着粥碗，笑着跑开了，年幼无知的她并不知道，世界之大，她终将孤身一人。紫嫣看着她，泪夺眶而出。紫嫣站了起来，一脸认真地盯着司马轩，问道：“你信不信我。”
“我信”司马轩坚定地说。
“粮食还剩多少？”
“虽然不多，也还能吃两三天。”
“够了，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说服贾员外放粮。”
“你一定可以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司马轩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但事情并没有紫嫣想的那样顺利，经过三天的谈判，却无丝毫进展。紫嫣磨破了嘴皮，各种招数都用尽了，贾员外依然不肯，还将家中的屯粮移至城外。再说其他诸位富商，不是假装贫困，就是一口否决，我的甚至闭门不见。干旱越来越严重，再加上粮食快吃完了，又死了不少人，百姓对紫嫣十分不满，时常到衙门闹事。
书房内。
估计这几天太过劳累，紫嫣爬在桌上沉沉地睡着，双臂压着那本还未看完的书，身旁的残烛早已烧尽，剩下满布烛泪的烛台。她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是做了好梦吧，是梦到庾州富裕了，还是和彤萱团聚了呢？不管怎样，这些都只存在于梦中，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快出来！出来！”
“快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给我滚出来！”
“……”
嘈杂的叫喊声突然想起，紫嫣从梦中惊醒，快步走了出去，一看究竟。只见衙门的大门不停地颤动宛如枝头欲坠的枯叶，伴着砸门的咚咚声。叫喊是从门的那一头传来的，喊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这是愤怒地人们对她这个“无作为”的刺史的反抗，更是无助的的人绝望的呼喊。衙门外的堂鼓被敲响，声音如此雄厚响亮，气势磅礴，尽情地倾诉着心中无尽的愤恨和绝望。司马轩亦闻声赶来，紫嫣欲开门，司马轩拦住她，让她往后推，自己则将将门打开，百姓似潮水般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不等紫嫣做任何解释，其中一个百姓，拿起手中的耙子，直向紫嫣刺去，紫嫣惊恐得忘了躲闪，司马轩挡在她前面，快速地伸出手，欲抓住耙子，可惜晚了一步，耙子还是刮破了紫嫣的左手臂，紫嫣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住伤口，鲜红的血透过指缝，沿着细长的手臂流了下来，流到地上，血顿时在地上化开来，好似一朵盛开的玫瑰，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美感，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人的眼睛，更刺痛了司马轩的心，紫嫣紧咬着牙齿，疼痛一阵阵地袭来。司马轩忙走到紫嫣身旁，蹲下身子替紫嫣查看伤口，紫嫣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司马轩满是自责，一团怒火在他心中升起。“你们想做什么？刺伤朝廷命官，你们不想活了吗？”他朝百姓们大声吼道，百姓惊得往后退了三步。那个百姓呆呆地看着手中耙子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其实他并非有意伤害紫嫣。
紫嫣拉了拉司马轩的衣服，示意让他不要责怪百姓，她艰难地站了起来，用微微颤抖却满含坚韧地声音，说：“请大家相信我。”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们相信你，可你呢？什么都没有为我们做，干旱还是照样严重，人还是照样饿死，你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把我们当猴耍啊！”其中一人说道，其余的人也纷纷应和。
“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保证能让大家吃到粮食，就两天，两天后若大家还没有吃到粮食，我自愿以死谢罪！”紫嫣甚是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她语气坚定如磐石，打动了每个人的心，眼神中散透的毅气，使她活像一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人们几乎忘了她是个女人。百姓们为她说的“自愿以死谢罪”大为震惊，无别的话可说，经过商量也都表示愿意相信她，有她在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若没有她，百姓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百姓纷纷散去，待人都走完了，司马轩将紫嫣扶到屋中，替她清洗并包扎伤口。
“你言重了。”司马轩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常言道：可无兵，亦可无粮，不可无民信，我不这样说，他们能行我吗？他们愿意相信我，事情就还有转机。”
“衙门里已经没有屯粮了。”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我决不可以和那些富商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去出庾州，去周边的郡县买些米来，我有些银子，虽然不多，但其他地方的米价便宜，一百斤还是可以买的，而且速度要快，明日一早便启程，最好两日内回来。”
“有困难，不过我会尽力的。”司马轩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外表柔弱，不堪一击，却有一颗坚毅不挠的心，司马轩为她的坚强所折服，他不仅有想要亲近她的感觉，这种感觉逐渐演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爱慕，他忍不住地想去保护她，爱护她，给她失落的心送去安慰，哪怕是一点点！这些日子，却是发生很多的事，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使他完全改变了对紫嫣的态度。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只有在一起，才能真正了解对方，更何况司马轩对她的情感远非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黎明的曙光还未有遍布整个神州大地，天空中鱼肚白与墨黑交织在一起，相互融合，忽明忽暗，好似一幅水墨画，又似八卦图。
司马轩早已准备好了行装，还特地备了一辆大马车。他还是那身装束，乌黑的斗篷，一顶双翘帽，不同的是，如今的黑斗篷下藏着的是一颗炽热的心。此时他正在给马喂草，他深情地注视着马，不时用手轻抚它长长的鬃毛，好像在和马对话一般。
紫嫣走到他的身边，想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没有底，她不知道此行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若能，那自然大好，若不能，那就意味着食言，以后的路该怎样走？紫嫣试图找到答案，但那是不可能的，只好逼迫自己不去想，看清眼前的事再说，可这个问题总像卡在喉咙里的鱼骨一样，卡在她的心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一起，一言不发，过了半晌，紫嫣才勉强说出了句：“路上小心，若两日之内赶不回来也没事。”
“放心吧，两日之内一定回来。”司马轩说道，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马上不曾移开，说完他便将马车从马棚中牵出，飞身上马，和马车一起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紫嫣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增大，好不容易才挨近的两颗心仿佛随着距离的增大，又一次的疏远了。
紫嫣满心的忐忑中又夹杂了一种莫名的失落，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是因为他暂时的离开，还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两颊边薄如蝉翼的鬓角也无力地下垂，心中是如此的空虚，好比茫茫大海中的一颗浮萍，没有依靠。
“紫嫣！”
紫嫣一愣，是谁在叫自己，难道是……，紫嫣猛地别过头，惊诧地看着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紫嫣问道。
司马轩没有回答她，只转身朝她笑了一下，这笑容温柔的似初春的嫩柳，才露尖角的小荷叶。这是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唯一的一次。司马轩回过身，扬起马鞭，“啪”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马股上，扬长而去。那笑容深深印在紫嫣脑海中，挥之不去，紫嫣粉嫩的双颊泛起红晕，宛如刚成熟的苹果，甚是可爱。
短短的两天，紫嫣却觉得过了好几年，已经两天的，不知司马轩买着米了没有，也不知他今天到底回不回得来。司马轩出城卖粮的事在就传到贾员外耳朵里了，但贾员外并没有太在意。
紫嫣早早地在衙门口等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没看见他的影子。紫嫣坐在衙门口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醒来，此时已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许是早已过了三更了。他回不来了，紫嫣想。她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磨灭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她缩成一团，无助地抽泣着，她已走到悬崖边，只要在踏出一步，便会落入万丈深渊。她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等，等待着命运对自己无情地责罚。
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接着是急促、清脆响亮而又不失节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中，慢慢变大，黑影停留在衙门前不远处，紫嫣睁着泪汪汪的双眼，看着黑影走到自己跟前。“是……是司马轩吗？”紫嫣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问道，她希望回答是肯定的。“是，我是，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分别两日之后，再次在紫嫣的耳畔响起。紫嫣不由地一惊，晶莹剔透的泪滴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司马轩蹲下身，忽地将她搂在怀里，温暖遍布她的全身，紫嫣将头埋入他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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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嫣和司马轩骑在马上，马儿静立在宅门外百米处。两人呆视着眼前之物，心中不禁暗叹。富商住的宅子如此豪华，其自私吝啬可见一斑。
紫嫣欲下马，司马轩拉住她，道：“我陪你去吧。”
紫嫣摇摇头，道：“不必了，要做的事还很多，你还是照我说的煮粥给百姓喝吧，等我的好消息。”
紫嫣下了马，牵着马走到门前。
“洛大人！”司马轩朝他高喊一声。
紫嫣回头看她，司马轩朝她点头，紫嫣回之以倾然一笑。同样是说“洛大人”三个字，冬日里厚厚的坚冰此时已化为春日里缠绵的滔滔江水了。
司马轩策马而去，紫嫣望着他的背影，一种莫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似欢喜又好似欣慰。
紫嫣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拿起衔环轻扣门扉，既而，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向紫嫣作揖，道：“敢问姑娘找谁啊？”紫嫣还礼，笑道：“不知帮忙通报一下贾员外可否？”“姑娘稍等。”
“不用了。”尖细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从管家身后传来。管家站在一旁，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老爷”。这时，从门里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男子，又矮又胖，身高不过五尺，皮肤黝黑，浓浓的双眉都快接到一起了。他的眼微眯着和绿豆差不多大小，眼角满是皱纹。肥大的鼻子上长了一个大肉瘤。脸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身华丽盛装，紫嫣认得出这是用富阳最好的丝绸做的，自然价格不菲。他的腰粗得好似牛腰，手上戴满格种首饰，还拿着一把题有诗的扇子，一看便知是附庸风雅的无才之辈。他满脸堆笑地看着紫嫣，鼻尖上的肉瘤因此不断地颤抖，真不知道他的笑后藏着多少阴谋诡计。
“快请快请，洛大人亲到鄙宅，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担待，阿福还不快将洛大人的马牵道后院去。”贾员外详装热情地说。好像他早就知道紫嫣会来似的，想必紫嫣信任刺史的身份和那块金牌他就听说了。此人定非一般，紫嫣想，到时和他谈判还真得多提防着些。
一阵寒暄过后，紫嫣走了进去，宅内假山、花草、池塘无一或缺，可谓别有洞天，但其掩盖不了干旱留下的伤痕。草木多半已枯黄，池塘中的水也接近枯竭，几条小鱼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宅中来来往往的侍人女佣，各个体态丰腴，春光满面，全不像连饭都吃不上的，足可见其宅中屯粮之多。
贾员外将紫嫣领进大堂中，门槛很高，堂屋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冬梅图，图边上还有一副对联。画下有一烛台，台上供奉着财神爷，烛台两侧各有一个花瓶，瓶中插着三两根孔雀毛。台前有两把椅子，在前面是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桌的两侧各有两把椅子，桌椅皆是红木的。
贾员外安排紫嫣坐在八仙桌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烛台前的椅子上。紫嫣环顾四周从雕刻着各式花纹的房梁可以看出，这里是男主人接待客人的地方，乌兰国中所有的女人，除了皇上的嫔妃外，也只有自己能享受这殊荣了。
贾员外叫来了侍人，给两人倒了茶，紫嫣道谢后拿起茶杯，喝了两小口，道：“不知贾员外近来可好？”
“也就这样吧。”
“比起屋外受饿的来百姓，你可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紫嫣反驳到。
“哪里，接连的干旱，粮食颗粒无收，也只能满足自己的温饱罢了。”贾员外早已体会到她的来意，故作可怜地说。
“员外莫要谦虚了，看看你们家的侍人女佣便可知了。”紫嫣说着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侍人。
贾员外见已被她看破，也不再加以掩饰，坦白地说：“实不相瞒，鄙人宅中确实有屯粮。”
“很好，那我也坦白告诉你，我此次来是想收你的粮食。”
贾员外早已料到，心中暗笑了几声：想说服我献出粮食可没那么容易，这丫头口气不小。
“一斤粮食的价格不低吧。”紫嫣道。
“那是，现在是供小于求，粮价自然不会低，少说也能卖到一两银子一斤，旱情越来越严重，粮价还得涨。”贾员外得意地说道。
“可买的人不多，我说得不错吧。”
“那又怎样，别的地方我不管，光是在广安，买得起的大有人在，每日卖掉五十斤还是绰绰有余。”
“买的人会越来越少，他们的钱迟早会花光，过不了多久你就一斤米也卖不出去了。”
“到那时我自会降低米价，不就又有人买了吗？”
“员外是聪明人，不会连这都不懂吧，人们没钱，即使你降了米价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供小于求的情况并未有改变，米价再低也低不到哪去的。”
贾员外心中一颤，他没想到一个看似不识时务的小丫头，竟然会对做生意如此通晓，是自己小看了她。即便如此，他脸上虚伪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经商多年，早已使他练成了喜怒不言于色的本事。
“我早就打听过，你的粮食在这儿可以以高价卖出，可出了庾州，恐怕连三钱一斤都卖不到，其他地方可不缺粮。”紫嫣接着说。
贾员外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故意问她放粮能够得到的好处来套出她的话。
“好处吗，自不会少，你若愿意，我可以每斤给你五钱银子作为酬劳，倘若你有一千金粮食，那就是五百两白银；你若不肯，照现在的形式下去，你最多可再卖出三百斤粮食，就算你按一两五钱银子一斤卖出，最多也只能卖得四百五十两银子。”
“你拿得出那么多钱吗？”
“我可以给你立下字据，还可以每斤追加二钱作为补偿，也就是七钱一斤，一千斤也就是七百两白银。”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动容，紫嫣心里暗自着急，详装镇定，喝了口茶，继续道：“除此之外，你若放了粮，百姓会感激你，流放百世不再话下，你若执意不肯，你的名誉会怎样那就难说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贾员外一抹狐笑，问道，不得不佩服她的伶牙俐齿。
紫嫣欣然一笑，庆幸自己还有一张王牌未使。她从容地从兜里掏出金牌，放在椅子旁的几案上，“我用御赐金牌作为抵押，事成后，我若不能兑现诺言，你自可以拿着金牌到皇上那儿，治我的食言之罪。”
“请允我再考虑几日，择日给你答复。”
“那你就好好考虑吧，孰轻孰重，孰好孰坏，相信贾员外自会掂量，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这可是稳赚的买卖。”紫嫣起身，拍拍衣服，竭力掩饰心中的失落，双手握拳，道：“时候不早，洛某先告辞了。”
贾员外亦起身回礼，道：“洛大人慢走，恕不远送。”
紫嫣刚走，贾员外便撕下他那张无形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笑。想凭这些就说服我开仓放粮，未免太小看我了吧，我偏不，看她能奈我何？他想。
紫嫣带着满心的失落回到了衙门，此时衙门门口围满了灾民，司马轩忙得不可开交，过了好一会，灾民才渐渐离去。看到紫嫣，司马轩忙迎了上去，看到她脸上失落的表情，司马轩就知道事情发展的不顺利，他关切地问：“事情怎么样了？贾员外同意放粮了吗？”紫嫣丧气地摇了摇头。“没事的，明日我便冲入他宅中，擒住他妻儿，看他敢不敢不放粮！”司马轩安慰她说。不料紫嫣脸色大变，对他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想至我于死地吗！你不想想，你这样做，百姓会怎样看我，被赶出庾州不说，就是在想得到百姓的信任比登天还难，你为何如此草率！”司马轩惭愧地底下头，没有说话，盛了一碗粥放在紫嫣手里，示意让她吃下去。紫嫣刚想吃，忽然觉得有什么在拉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原来是是一个小女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女孩衣服破旧，满脸土灰，清澈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紫嫣手里的那碗粥，脏兮兮的小手，紧揪住紫嫣的衣服。
紫嫣蹲下身，用衣袖擦掉女孩脸上的土灰，温柔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爹娘呢？”
“睡着了。”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
“睡着了？”
“嗯，睡着了，睡得好沉好沉，我怎么推都推不醒，爹娘太累了，要歇息。”
紫嫣明白了话的意思，女孩的天真使紫嫣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
“你要么？”紫嫣指着粥问道。
女孩点点头。紫嫣将粥递给她，女孩捧着粥碗，笑着跑开了，年幼无知的她并不知道，世界之大，她终将孤身一人。紫嫣看着她，泪夺眶而出。紫嫣站了起来，一脸认真地盯着司马轩，问道：“你信不信我。”
“我信”司马轩坚定地说。
“粮食还剩多少？”
“虽然不多，也还能吃两三天。”
“够了，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说服贾员外放粮。”
“你一定可以的，我等你的好消息。”司马轩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
但事情并没有紫嫣想的那样顺利，经过三天的谈判，却无丝毫进展。紫嫣磨破了嘴皮，各种招数都用尽了，贾员外依然不肯，还将家中的屯粮移至城外。再说其他诸位富商，不是假装贫困，就是一口否决，我的甚至闭门不见。干旱越来越严重，再加上粮食快吃完了，又死了不少人，百姓对紫嫣十分不满，时常到衙门闹事。
书房内。
估计这几天太过劳累，紫嫣爬在桌上沉沉地睡着，双臂压着那本还未看完的书，身旁的残烛早已烧尽，剩下满布烛泪的烛台。她的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是做了好梦吧，是梦到庾州富裕了，还是和彤萱团聚了呢？不管怎样，这些都只存在于梦中，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快出来！出来！”
“快出来给我们个说法！”
“给我滚出来！”
“……”
嘈杂的叫喊声突然想起，紫嫣从梦中惊醒，快步走了出去，一看究竟。只见衙门的大门不停地颤动宛如枝头欲坠的枯叶，伴着砸门的咚咚声。叫喊是从门的那一头传来的，喊声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这是愤怒地人们对她这个“无作为”的刺史的反抗，更是无助的的人绝望的呼喊。衙门外的堂鼓被敲响，声音如此雄厚响亮，气势磅礴，尽情地倾诉着心中无尽的愤恨和绝望。司马轩亦闻声赶来，紫嫣欲开门，司马轩拦住她，让她往后推，自己则将将门打开，百姓似潮水般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不等紫嫣做任何解释，其中一个百姓，拿起手中的耙子，直向紫嫣刺去，紫嫣惊恐得忘了躲闪，司马轩挡在她前面，快速地伸出手，欲抓住耙子，可惜晚了一步，耙子还是刮破了紫嫣的左手臂，紫嫣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住伤口，鲜红的血透过指缝，沿着细长的手臂流了下来，流到地上，血顿时在地上化开来，好似一朵盛开的玫瑰，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美感，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人的眼睛，更刺痛了司马轩的心，紫嫣紧咬着牙齿，疼痛一阵阵地袭来。司马轩忙走到紫嫣身旁，蹲下身子替紫嫣查看伤口，紫嫣的手臂早已血肉模糊，司马轩满是自责，一团怒火在他心中升起。“你们想做什么？刺伤朝廷命官，你们不想活了吗？”他朝百姓们大声吼道，百姓惊得往后退了三步。那个百姓呆呆地看着手中耙子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其实他并非有意伤害紫嫣。
紫嫣拉了拉司马轩的衣服，示意让他不要责怪百姓，她艰难地站了起来，用微微颤抖却满含坚韧地声音，说：“请大家相信我。”
“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们相信你，可你呢？什么都没有为我们做，干旱还是照样严重，人还是照样饿死，你来不来又有什么区别？把我们当猴耍啊！”其中一人说道，其余的人也纷纷应和。
“请再相信我一次，我保证能让大家吃到粮食，就两天，两天后若大家还没有吃到粮食，我自愿以死谢罪！”紫嫣甚是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她语气坚定如磐石，打动了每个人的心，眼神中散透的毅气，使她活像一个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军，人们几乎忘了她是个女人。百姓们为她说的“自愿以死谢罪”大为震惊，无别的话可说，经过商量也都表示愿意相信她，有她在至少还有一丝希望，若没有她，百姓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百姓纷纷散去，待人都走完了，司马轩将紫嫣扶到屋中，替她清洗并包扎伤口。
“你言重了。”司马轩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常言道：可无兵，亦可无粮，不可无民信，我不这样说，他们能行我吗？他们愿意相信我，事情就还有转机。”
“衙门里已经没有屯粮了。”
“我知道，不能再拖了，我决不可以和那些富商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去出庾州，去周边的郡县买些米来，我有些银子，虽然不多，但其他地方的米价便宜，一百斤还是可以买的，而且速度要快，明日一早便启程，最好两日内回来。”
“有困难，不过我会尽力的。”司马轩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外表柔弱，不堪一击，却有一颗坚毅不挠的心，司马轩为她的坚强所折服，他不仅有想要亲近她的感觉，这种感觉逐渐演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爱慕，他忍不住地想去保护她，爱护她，给她失落的心送去安慰，哪怕是一点点！这些日子，却是发生很多的事，正是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使他完全改变了对紫嫣的态度。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只有在一起，才能真正了解对方，更何况司马轩对她的情感远非如此而已。
次日清晨，黎明的曙光还未有遍布整个神州大地，天空中鱼肚白与墨黑交织在一起，相互融合，忽明忽暗，好似一幅水墨画，又似八卦图。
司马轩早已准备好了行装，还特地备了一辆大马车。他还是那身装束，乌黑的斗篷，一顶双翘帽，不同的是，如今的黑斗篷下藏着的是一颗炽热的心。此时他正在给马喂草，他深情地注视着马，不时用手轻抚它长长的鬃毛，好像在和马对话一般。
紫嫣走到他的身边，想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没有底，她不知道此行到底能不能解决问题，若能，那自然大好，若不能，那就意味着食言，以后的路该怎样走？紫嫣试图找到答案，但那是不可能的，只好逼迫自己不去想，看清眼前的事再说，可这个问题总像卡在喉咙里的鱼骨一样，卡在她的心里。
两人就这样，站在一起，一言不发，过了半晌，紫嫣才勉强说出了句：“路上小心，若两日之内赶不回来也没事。”
“放心吧，两日之内一定回来。”司马轩说道，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马上不曾移开，说完他便将马车从马棚中牵出，飞身上马，和马车一起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紫嫣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增大，好不容易才挨近的两颗心仿佛随着距离的增大，又一次的疏远了。
紫嫣满心的忐忑中又夹杂了一种莫名的失落，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是因为他暂时的离开，还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两颊边薄如蝉翼的鬓角也无力地下垂，心中是如此的空虚，好比茫茫大海中的一颗浮萍，没有依靠。
“紫嫣！”
紫嫣一愣，是谁在叫自己，难道是……，紫嫣猛地别过头，惊诧地看着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我什么？”紫嫣问道。
司马轩没有回答她，只转身朝她笑了一下，这笑容温柔的似初春的嫩柳，才露尖角的小荷叶。这是认识他以来的第一次，唯一的一次。司马轩回过身，扬起马鞭，“啪”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马股上，扬长而去。那笑容深深印在紫嫣脑海中，挥之不去，紫嫣粉嫩的双颊泛起红晕，宛如刚成熟的苹果，甚是可爱。
短短的两天，紫嫣却觉得过了好几年，已经两天的，不知司马轩买着米了没有，也不知他今天到底回不回得来。司马轩出城卖粮的事在就传到贾员外耳朵里了，但贾员外并没有太在意。
紫嫣早早地在衙门口等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没看见他的影子。紫嫣坐在衙门口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远处，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醒来，此时已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许是早已过了三更了。他回不来了，紫嫣想。她心中最后的希望也磨灭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失望。她缩成一团，无助地抽泣着，她已走到悬崖边，只要在踏出一步，便会落入万丈深渊。她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等，等待着命运对自己无情地责罚。
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接着是急促、清脆响亮而又不失节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中，慢慢变大，黑影停留在衙门前不远处，紫嫣睁着泪汪汪的双眼，看着黑影走到自己跟前。“是……是司马轩吗？”紫嫣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问道，她希望回答是肯定的。“是，我是，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分别两日之后，再次在紫嫣的耳畔响起。紫嫣不由地一惊，晶莹剔透的泪滴从她的眼眶里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司马轩蹲下身，忽地将她搂在怀里，温暖遍布她的全身，紫嫣将头埋入他怀中，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即使什么也看不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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