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伪装的孤儿当了兵
１９６０年底，正是大饥荒最严酷的时候，实际年龄已经二十一岁的石仕达，这时正在贵州独山县就读高中三年级，再熬上大半年，他就要报考大学了。按照当时县镇人口男学生的粮食供应，石仕达每月有三十斤粮票和一两菜油的供应量。这虽然比公社社员们好过多了，但是，每个月的粮食定量，他至少提前五天就吃光了。
饥锇的滋味使石仕达想起了解放初期。与那时家里的田地被没收、没有生活来源相比，这时候的大饥荒比解放初期更难渡过，更受煎熬！那时，没有人与你抢着挖野菜；你还可以进贵阳城去讨饭……馆子里和富人家倒给他们的油汤油水，上面还漂浮着不少而今想起也令人馋涎欲滴的肥肉和鸡头！油汤里的红油……还可以用来炒菜！而今一个月就三十斤粮食、一两菜油的供应……肚子里几乎没有一点儿油水，吃再多的食物下去，不消一个钟头，只听得肚子里咕咕噜噜的一阵子，清口水又翻涌到口中来了！
石仕达在每个月月底、饭票吃光了的这五六天里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听从老师的劝告，白天都趴在教室里看书，全靠喝水度日子，很少到操场去运动。夜晚，他就躺在床上，用书中精彩的情节，抚慰他的饥肠漉漉……王妈给他的那五十元钱，过去他一直都舍不得用，可是，如今为了保命，他也悄悄地出现在黑市上。黑市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小街上。有时候，一只两三斤重的鸡，就要五十元钱！一斤粮票，也要五元钱！黑市上米饭掺合着野菜的一砣团饭，少说也要三元钱一个；县里的食杂店来了一批的不需要票证的水果糖……也要伍元钱一斤！
黑市上最受青睐的，是那黑乎乎的、稠稠的一大团厥粑。这是用厥根沉淀后，做成的淀粉食物。虽说不上好吃，但两元钱一大团，至少能安慰两天的肚子……石仕达只有在饿得眼冒金星、觉得快捱不住的时候，才舍得花两元钱，大手大脚地买上一团……1960年的秋天的一个夜晚，当他留存了五年的五十元钱，花得只有一张五元币的时候……不！是又饿得眼冒金花的时候，他又上黑市去了！他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认识他的人，就挤到黑市贩子的身前去，当他刚掏出钱来，准备挑选一团大一些的厥粑的时候，又一只手也按住了这团厥粑，两人同时转眼一看……石仕达急忙松了手，掉头就跑了！
当石仕达又饿得头昏眼花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这时候，李校长用手巾帕包着两团厥粑，推开宿舍门，向他走来了！
石仕达看见李校长进来了，忙不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李校长解开了手巾帕，对他说道：“你跑些哪样？看，我帮你买来了这砣厥粑！”
石仕达晓得学校有明文规定，是不允许老师和学生上黑市去参加黑市买卖的。他知道李校长也去了，当然不会处分他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饥饿把李校长这样令人尊敬和儒雅的人，也用草帽盖住脸，晚上也去黑市场了！
李校长对他说道：“这年头，你看……瘦子变成了胖子，胖子变成了瘦子！”
李校长原本就是个精骨人，瘦得能看得见他凸出的脸颧骨来。可是，现在看不见他的脸颧骨了，他得了脬肿病，脸肿大得像一个胖子！他用手指头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额头，额头上的皮肉就深深地凹了下去，好几秒钟才又恢复原状――这就是李校长所说的“瘦子变成了胖子”！
前两年石仕达经常出入李校长的家，晓得李校长的爱人是县政府机关里的一个会计。她和李校长刚好相反，啥时候胖乎乎的脸庞上都霞云满布，水色好极了！可是如今，本来胖胖的水色极好的她变得细瘦如柴了！――这就李校长所说的“胖子变成瘦子”！
像李校长这样的人民教师，他爱人这样的国家干部，每月每人的粮食定量只有二十七斤和一两菜油，比中学生的粮食定量还要少。加上他们的家里有四个正在成长的小孩，小孩们都正在吃长饭……每个孩子每月不到二十斤粮食的定量，全家每月的食油加起来也只有六两……如果每一顿饭大人为每个孩子省下一口饭，那每个家长最后的结果，如果能存活下来，就必定是“胖子变成瘦子，瘦子变成胖子”了！
在那种年头，中国人把一切都注重在吃上！啥时候能挺着肚子撑一顿饱饭，吃上香喷喷的一顿猪肉，那简直就是像进了天堂，死也值得！石仕达见李校长反而为他买来了黑市上的东西，心里更是不好受。
这个星期天，他和一个同学说好去捅蛇洞――这时候的老蛇又肥又粗，都回窝冬眠了。他想，运气好的话，他会把最肥最粗的那条老蛇，送到李校长家里去的！
可是这天，李校长又一次地向他提起了参军的事情。他这样说道：“石仕达，我想去想来，还是决定让你去参军！这个学校只有你一人的条件最好，是苦大仇深的孤儿。部队不要你这样的孤儿，还要哪个？你晓得，现今地方上的人谁都吃不饱，只有军人天天能吃饱饭，而且，还是一天三餐哩！”
石仕达还是摇头。他这样的人到军队去，不是混入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吗？部队这样严密的地方，稍露马脚他还会害了李校长哩！于是，他又一次地对李校长说：
“校长，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只是，我……我担心……”
李校长将他按坐在床上，说道：“若是这样苦熬下去，怕是难熬出来了！我晓得你担心的是啥，你既然过得了这些年，躲过了初一，也能躲得过十五！你的档案里清白得很，你只要自己稳得住……就是天王老子来调查，也是查不出名堂来的！去吧，孩子，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只是这样的年成，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自身难保，我真的……顾不了你。我的孩子，你不去参军，我的心……也不安啊！”
李校长说到这里，就嗝噎了起来……眼晴里盈出了泪水。石仕达情不自禁地滑跪在李校长的膝下哭了起来。李校长如慈父般地为他擦干了泪水，又一次地对他说道：
“孩子，你那读大学的梦就别做了。你是一个懂得克己的孩子，在部队上只要注意服从纪律，谨于言、慎于行……在部队这样的革命大家庭里，你的前途是十分远大的！这个星期天，你就带上学校证明，去检查身体去吧！”
现代中国早已经抛弃那令人哭笑不得的“阶级斗争”及“出身论”学说，才把我们的社会引向了繁荣昌盛。可是，你若想知道一个地主崽读书经历及命运，这部书一定会给你力量与启发！
饥锇的滋味使石仕达想起了解放初期。与那时家里的田地被没收、没有生活来源相比，这时候的大饥荒比解放初期更难渡过，更受煎熬！那时，没有人与你抢着挖野菜；你还可以进贵阳城去讨饭……馆子里和富人家倒给他们的油汤油水，上面还漂浮着不少而今想起也令人馋涎欲滴的肥肉和鸡头！油汤里的红油……还可以用来炒菜！而今一个月就三十斤粮食、一两菜油的供应……肚子里几乎没有一点儿油水，吃再多的食物下去，不消一个钟头，只听得肚子里咕咕噜噜的一阵子，清口水又翻涌到口中来了！
石仕达在每个月月底、饭票吃光了的这五六天里简直是度日如年！他听从老师的劝告，白天都趴在教室里看书，全靠喝水度日子，很少到操场去运动。夜晚，他就躺在床上，用书中精彩的情节，抚慰他的饥肠漉漉……王妈给他的那五十元钱，过去他一直都舍不得用，可是，如今为了保命，他也悄悄地出现在黑市上。黑市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小街上。有时候，一只两三斤重的鸡，就要五十元钱！一斤粮票，也要五元钱！黑市上米饭掺合着野菜的一砣团饭，少说也要三元钱一个；县里的食杂店来了一批的不需要票证的水果糖……也要伍元钱一斤！
黑市上最受青睐的，是那黑乎乎的、稠稠的一大团厥粑。这是用厥根沉淀后，做成的淀粉食物。虽说不上好吃，但两元钱一大团，至少能安慰两天的肚子……石仕达只有在饿得眼冒金星、觉得快捱不住的时候，才舍得花两元钱，大手大脚地买上一团……1960年的秋天的一个夜晚，当他留存了五年的五十元钱，花得只有一张五元币的时候……不！是又饿得眼冒金花的时候，他又上黑市去了！他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认识他的人，就挤到黑市贩子的身前去，当他刚掏出钱来，准备挑选一团大一些的厥粑的时候，又一只手也按住了这团厥粑，两人同时转眼一看……石仕达急忙松了手，掉头就跑了！
当石仕达又饿得头昏眼花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这时候，李校长用手巾帕包着两团厥粑，推开宿舍门，向他走来了！
石仕达看见李校长进来了，忙不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李校长解开了手巾帕，对他说道：“你跑些哪样？看，我帮你买来了这砣厥粑！”
石仕达晓得学校有明文规定，是不允许老师和学生上黑市去参加黑市买卖的。他知道李校长也去了，当然不会处分他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饥饿把李校长这样令人尊敬和儒雅的人，也用草帽盖住脸，晚上也去黑市场了！
李校长对他说道：“这年头，你看……瘦子变成了胖子，胖子变成了瘦子！”
李校长原本就是个精骨人，瘦得能看得见他凸出的脸颧骨来。可是，现在看不见他的脸颧骨了，他得了脬肿病，脸肿大得像一个胖子！他用手指头轻轻地按压了一下额头，额头上的皮肉就深深地凹了下去，好几秒钟才又恢复原状――这就是李校长所说的“瘦子变成了胖子”！
前两年石仕达经常出入李校长的家，晓得李校长的爱人是县政府机关里的一个会计。她和李校长刚好相反，啥时候胖乎乎的脸庞上都霞云满布，水色好极了！可是如今，本来胖胖的水色极好的她变得细瘦如柴了！――这就李校长所说的“胖子变成瘦子”！
像李校长这样的人民教师，他爱人这样的国家干部，每月每人的粮食定量只有二十七斤和一两菜油，比中学生的粮食定量还要少。加上他们的家里有四个正在成长的小孩，小孩们都正在吃长饭……每个孩子每月不到二十斤粮食的定量，全家每月的食油加起来也只有六两……如果每一顿饭大人为每个孩子省下一口饭，那每个家长最后的结果，如果能存活下来，就必定是“胖子变成瘦子，瘦子变成胖子”了！
在那种年头，中国人把一切都注重在吃上！啥时候能挺着肚子撑一顿饱饭，吃上香喷喷的一顿猪肉，那简直就是像进了天堂，死也值得！石仕达见李校长反而为他买来了黑市上的东西，心里更是不好受。
这个星期天，他和一个同学说好去捅蛇洞――这时候的老蛇又肥又粗，都回窝冬眠了。他想，运气好的话，他会把最肥最粗的那条老蛇，送到李校长家里去的！
可是这天，李校长又一次地向他提起了参军的事情。他这样说道：“石仕达，我想去想来，还是决定让你去参军！这个学校只有你一人的条件最好，是苦大仇深的孤儿。部队不要你这样的孤儿，还要哪个？你晓得，现今地方上的人谁都吃不饱，只有军人天天能吃饱饭，而且，还是一天三餐哩！”
石仕达还是摇头。他这样的人到军队去，不是混入革命队伍的“阶级敌人”吗？部队这样严密的地方，稍露马脚他还会害了李校长哩！于是，他又一次地对李校长说：
“校长，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只是，我……我担心……”
李校长将他按坐在床上，说道：“若是这样苦熬下去，怕是难熬出来了！我晓得你担心的是啥，你既然过得了这些年，躲过了初一，也能躲得过十五！你的档案里清白得很，你只要自己稳得住……就是天王老子来调查，也是查不出名堂来的！去吧，孩子，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只是这样的年成，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自身难保，我真的……顾不了你。我的孩子，你不去参军，我的心……也不安啊！”
李校长说到这里，就嗝噎了起来……眼晴里盈出了泪水。石仕达情不自禁地滑跪在李校长的膝下哭了起来。李校长如慈父般地为他擦干了泪水，又一次地对他说道：
“孩子，你那读大学的梦就别做了。你是一个懂得克己的孩子，在部队上只要注意服从纪律，谨于言、慎于行……在部队这样的革命大家庭里，你的前途是十分远大的！这个星期天，你就带上学校证明，去检查身体去吧！”
现代中国早已经抛弃那令人哭笑不得的“阶级斗争”及“出身论”学说，才把我们的社会引向了繁荣昌盛。可是，你若想知道一个地主崽读书经历及命运，这部书一定会给你力量与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