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2）
苏朗来的时候，公司连加班的人都不剩几个了，整栋楼稀稀拉拉两散间还亮着灯，在段译凡办公室里再见到威廉的时候，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个人有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即使他一语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也能让人感受到蓝色瞳孔里那么一些些难以描述的邪气。
不知道为什么，苏朗突然想到了本杰明，继而又想到了本杰明曾经提到过的那个追杀者，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完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大脑中瞬间闪过的信息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段译凡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威廉·伍德，苏朗，苏朗，威廉·伍德，其他的私人信息如果有需要你们私下交换。”
苏朗点点头，抛开杂念拿出设计图直奔主题：“我觉得这段电路的设计有些不合理。”
威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我看不出哪里不合理。”
苏朗说：“我认为这段电路的存在完全是冗余的。”
威廉摇头：“这种电路的设计在工业运用中很常见，类似于看门狗（watchdog）电路，用来判断运行是否异常。”
苏朗看了一眼段译凡，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于是有点犹豫是否要把想法说出来。
“确实很常见，苏朗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可能跟实际工业运用有些脱节，这不奇怪。”段译凡点了点头，表面上像是同意威廉的说法，但苏朗敏锐地察觉出他其实是让想自己把这个问题压着不提。
苏朗乖巧地点头：“可能是我弄错了，那么就考虑下静电的问题，因为我在退返的产品检测过程中发现除了电池电解液泄漏以外，主控制芯片也被低电压击穿了，电池是独立模块，这个现象好像不太合理。”
“是不太合理。”威廉这次表示了同意，“每台都这样吗？”
苏朗看了看段译凡，段译凡却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你们自己研究，我不插手。”
苏朗于是点头：“收到的三台都是。”
这时候胖子突然从门缝里探头进来：“凡哥好，郎爷好，大家晚上好，免费的单口相声有人要听吗？”
苏朗乐了：“你怎么还在？”
胖子整个人钻进来：“听说有越洋贵宾来了，我拜访一下。”他顺手带上门，看着一茶几的文件兴奋地问，“苏朗这是你画的？”
苏朗指指威廉：“总部设计师威廉，D63H就是他设计的。”
胖子抓起一张图耐心地研究了片刻，突然一脸激动地说：“啧啧，看看这幅巧夺天工的作品，这或直或弯的线条，这眩目夸张的用色，毫无顾忌地打破了传统现代主义的逻辑结构，独特，大胆，充满狂想，尖锐而有力地抨击了理性主义的死板，反映出作者对于非理性与自由主义的探索与追求……”
苏朗不可思议地从他手上夺过A4纸：“就一张破电路图你也能拔高成这样？还或直或弯的线条眩目夸张的用色？还非理性与自由主义？”
胖子不理苏朗，大步走向威廉，热情地想与对方握手：“艺术家，绝对的艺术家！您的出现将改变整个现代艺术的进程！”
威廉并没有回应他的马屁：“你刚才说的那是杜尚。”
“在我心中，您的作品就是达达主义最有力的丰富与延伸。”胖子笑着收回手，“我叫罗格，英文名Roger，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同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他又看向段译凡，“凡哥？我能为你们研发部做点什么？跨部门的友谊是我为今年年会准备的主题之一——”
段译凡点点头说你等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以后市场部经理冲进来，提着胖子扔门外去，一面还不住地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拴好，把他给放出来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不耽误你们工作……”
然后苏朗听见胖子在外面哀嚎：“经理~~~~~~我是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你不要乱来虽然刑法对强|奸罪犯罪对象有性别上的限定但也是要按犯罪动机和结果定罪量刑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啊啊——”
段译凡揉揉太阳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我想去静电测试间做个静电测试。”苏朗突然起身。
段译凡点点头把门禁卡摘下来递给他：“这个点你的卡刷不开，拿我的去。”
威廉跟着也起了身，主动替苏朗拉开门：“我和你一起。”他又问段译凡，“你不去吗？”
段译凡走去沙发上躺下来：“我睡会。”
一个小时后当苏朗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段译凡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和衣躺着的姿势，灯光落在他垂下的睫毛上，威廉自言自语：“像，真像。”
苏朗疑惑：“像什么？”
威廉比了个双手交叉胸前的姿势：“他要是这样躺在棺材里你觉得怎么样？”
苏朗想了想：“那不是吸血鬼么？”
“吸血鬼，vampire。”威廉比较了一下，“还是英文发音比较好听。”
段译凡在他们的对话中醒了过来，他坐直在沙发上抹了把脸：“什么结果？”
苏朗说：“我想去最新发生的那一起事故客户那里做个回访调查，看看是不是使用过程中有什么问题。”
段译凡突然岔开话题：“太晚了，今天先回去，明天再说，威廉你怎么走？”
威廉扫了一眼苏朗，有点意味深长：“你送他回去吧，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苏朗系了安全带问段译凡：“威廉是不是认识本杰明？”
段译凡有点诧异：“为什么？”
“我随便猜的。”苏朗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他俩以前都在美国么，我就……”
“哦。”段译凡点头，“举证非常合理。”
苏朗有点不好意思，仔细想想也确实是猜得不着边际，因此段译凡话里有点讽刺，他也没放心上。
“那段电路是不是有问题？”苏朗问道，“我模拟出来有一个发射信号。”
“嗯。”段译凡点头，“我尝试了和那三个客户取得联系，但都没有结果，他们提供过来的资料全是假的，因此我怀疑这是有预谋的不当竞争，对我们的产品进行破坏性投诉，造成社会舆论损害产品和公司形象。”
“你说这是竞争对手故意的？”苏朗下意识地抓了抓安全带，这是他表示惊讶的一种习惯，抓着个东西能瞬间带来安全感。
“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看了你提出的那段异常电路之后我发现设计本身确实有问题，那种设计根本不是工业运用中的惯例。”
“所以你是怀疑威廉？”
“你先听我说完。”段译凡摆摆手，“后来你们去静电间的时候我尝试和今晚刚刚发生的那起爆炸事故当事人取得了联系，明天一早我让总务给你们订好飞机票直接过去。”
苏朗问：“在哪？”
段译凡突然挂了档，慢慢靠边停下，他很认真地看着苏朗：“可能我一直对你都过于严厉了，不过这次你既然接下来了，就完整地把它做完，产品的失效性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它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超过设计本身。”
苏朗纵然不满，段译凡说得如此真诚，他总归会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懂的凡哥，你也是想锻炼我。”
“我答应你。”段译凡从来没有在苏朗面前这样正经地保证过，“回来以后，给你调职。”
苏朗突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荆轲，正被段译凡灌下最后一口临行酒，有很大一部分几率下自己可能就要故人西辞黄鹤楼了。
他忧心忡忡地问了句：“咱们公司跟富士康没啥业务往来吧？”
段译凡摇摇头又启动了帕拉丁：“暂时还没有，不过不保证将来也不会有。”
苏朗正要叹气，恍惚中听见仿佛隔了几个时空的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压抑而又撕心裂肺，待他想仔细分辨时，转瞬之间便再不可闻，这极度短暂的不真切让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只是幻听罢了。
在他们身后，一轮明月逐渐爬升，它是那样的圆，圆得又是那样的令人发指。
这个人有一种很强烈的存在感，即使他一语不发地坐在沙发上，也能让人感受到蓝色瞳孔里那么一些些难以描述的邪气。
不知道为什么，苏朗突然想到了本杰明，继而又想到了本杰明曾经提到过的那个追杀者，这是一种奇妙的直觉，完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大脑中瞬间闪过的信息就将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段译凡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威廉·伍德，苏朗，苏朗，威廉·伍德，其他的私人信息如果有需要你们私下交换。”
苏朗点点头，抛开杂念拿出设计图直奔主题：“我觉得这段电路的设计有些不合理。”
威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我看不出哪里不合理。”
苏朗说：“我认为这段电路的存在完全是冗余的。”
威廉摇头：“这种电路的设计在工业运用中很常见，类似于看门狗（watchdog）电路，用来判断运行是否异常。”
苏朗看了一眼段译凡，发现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于是有点犹豫是否要把想法说出来。
“确实很常见，苏朗你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可能跟实际工业运用有些脱节，这不奇怪。”段译凡点了点头，表面上像是同意威廉的说法，但苏朗敏锐地察觉出他其实是让想自己把这个问题压着不提。
苏朗乖巧地点头：“可能是我弄错了，那么就考虑下静电的问题，因为我在退返的产品检测过程中发现除了电池电解液泄漏以外，主控制芯片也被低电压击穿了，电池是独立模块，这个现象好像不太合理。”
“是不太合理。”威廉这次表示了同意，“每台都这样吗？”
苏朗看了看段译凡，段译凡却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你们自己研究，我不插手。”
苏朗于是点头：“收到的三台都是。”
这时候胖子突然从门缝里探头进来：“凡哥好，郎爷好，大家晚上好，免费的单口相声有人要听吗？”
苏朗乐了：“你怎么还在？”
胖子整个人钻进来：“听说有越洋贵宾来了，我拜访一下。”他顺手带上门，看着一茶几的文件兴奋地问，“苏朗这是你画的？”
苏朗指指威廉：“总部设计师威廉，D63H就是他设计的。”
胖子抓起一张图耐心地研究了片刻，突然一脸激动地说：“啧啧，看看这幅巧夺天工的作品，这或直或弯的线条，这眩目夸张的用色，毫无顾忌地打破了传统现代主义的逻辑结构，独特，大胆，充满狂想，尖锐而有力地抨击了理性主义的死板，反映出作者对于非理性与自由主义的探索与追求……”
苏朗不可思议地从他手上夺过A4纸：“就一张破电路图你也能拔高成这样？还或直或弯的线条眩目夸张的用色？还非理性与自由主义？”
胖子不理苏朗，大步走向威廉，热情地想与对方握手：“艺术家，绝对的艺术家！您的出现将改变整个现代艺术的进程！”
威廉并没有回应他的马屁：“你刚才说的那是杜尚。”
“在我心中，您的作品就是达达主义最有力的丰富与延伸。”胖子笑着收回手，“我叫罗格，英文名Roger，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同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他又看向段译凡，“凡哥？我能为你们研发部做点什么？跨部门的友谊是我为今年年会准备的主题之一——”
段译凡点点头说你等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十分钟以后市场部经理冲进来，提着胖子扔门外去，一面还不住地赔礼：“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拴好，把他给放出来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不耽误你们工作……”
然后苏朗听见胖子在外面哀嚎：“经理~~~~~~我是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你不要乱来虽然刑法对强|奸罪犯罪对象有性别上的限定但也是要按犯罪动机和结果定罪量刑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会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的啊啊——”
段译凡揉揉太阳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我想去静电测试间做个静电测试。”苏朗突然起身。
段译凡点点头把门禁卡摘下来递给他：“这个点你的卡刷不开，拿我的去。”
威廉跟着也起了身，主动替苏朗拉开门：“我和你一起。”他又问段译凡，“你不去吗？”
段译凡走去沙发上躺下来：“我睡会。”
一个小时后当苏朗回来的时候，他发现段译凡还保持着之前那个和衣躺着的姿势，灯光落在他垂下的睫毛上，威廉自言自语：“像，真像。”
苏朗疑惑：“像什么？”
威廉比了个双手交叉胸前的姿势：“他要是这样躺在棺材里你觉得怎么样？”
苏朗想了想：“那不是吸血鬼么？”
“吸血鬼，vampire。”威廉比较了一下，“还是英文发音比较好听。”
段译凡在他们的对话中醒了过来，他坐直在沙发上抹了把脸：“什么结果？”
苏朗说：“我想去最新发生的那一起事故客户那里做个回访调查，看看是不是使用过程中有什么问题。”
段译凡突然岔开话题：“太晚了，今天先回去，明天再说，威廉你怎么走？”
威廉扫了一眼苏朗，有点意味深长：“你送他回去吧，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苏朗系了安全带问段译凡：“威廉是不是认识本杰明？”
段译凡有点诧异：“为什么？”
“我随便猜的。”苏朗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他俩以前都在美国么，我就……”
“哦。”段译凡点头，“举证非常合理。”
苏朗有点不好意思，仔细想想也确实是猜得不着边际，因此段译凡话里有点讽刺，他也没放心上。
“那段电路是不是有问题？”苏朗问道，“我模拟出来有一个发射信号。”
“嗯。”段译凡点头，“我尝试了和那三个客户取得联系，但都没有结果，他们提供过来的资料全是假的，因此我怀疑这是有预谋的不当竞争，对我们的产品进行破坏性投诉，造成社会舆论损害产品和公司形象。”
“你说这是竞争对手故意的？”苏朗下意识地抓了抓安全带，这是他表示惊讶的一种习惯，抓着个东西能瞬间带来安全感。
“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看了你提出的那段异常电路之后我发现设计本身确实有问题，那种设计根本不是工业运用中的惯例。”
“所以你是怀疑威廉？”
“你先听我说完。”段译凡摆摆手，“后来你们去静电间的时候我尝试和今晚刚刚发生的那起爆炸事故当事人取得了联系，明天一早我让总务给你们订好飞机票直接过去。”
苏朗问：“在哪？”
段译凡突然挂了档，慢慢靠边停下，他很认真地看着苏朗：“可能我一直对你都过于严厉了，不过这次你既然接下来了，就完整地把它做完，产品的失效性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它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超过设计本身。”
苏朗纵然不满，段译凡说得如此真诚，他总归会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懂的凡哥，你也是想锻炼我。”
“我答应你。”段译凡从来没有在苏朗面前这样正经地保证过，“回来以后，给你调职。”
苏朗突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荆轲，正被段译凡灌下最后一口临行酒，有很大一部分几率下自己可能就要故人西辞黄鹤楼了。
他忧心忡忡地问了句：“咱们公司跟富士康没啥业务往来吧？”
段译凡摇摇头又启动了帕拉丁：“暂时还没有，不过不保证将来也不会有。”
苏朗正要叹气，恍惚中听见仿佛隔了几个时空的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压抑而又撕心裂肺，待他想仔细分辨时，转瞬之间便再不可闻，这极度短暂的不真切让他自己都觉得可能只是幻听罢了。
在他们身后，一轮明月逐渐爬升，它是那样的圆，圆得又是那样的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