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
这时，兑金铺老板走了出来，细眼瞄了瞄手中的白纸，朝空中喊道：“老龚，你家孙子又给你送物什了！”话音未落，一个慈眉善目的影子疾速飘了过来，接过纸条喜滋滋道：“是嘛？这次又是什么好东西？”兑金铺老板笑骂道：“你这老汉倒是有福！这次是皇家特供的珍珠酒和时令瓜菜。”
我木着脸看了龚老汉半天，对谢必安道：“这老家伙生前不是个穷鬼么？怎么还有个有钱的孙子？”谢必安嗤道：“那孙子是他快死的时候收养的，人现在出息得没法，孝顺得也没法，净放着他在冥界逍遥。幽都里富鬼不少，也就这老家伙天天四处装穷作苦。”
“他孙子是做什么的？”我好奇道。“嗯，貌似是个挺大的官。”谈话间，龚老汉瞥见了我和谢必安，十分得瑟地朝这里打了个招呼，扛着那筐东西飘走了。我的脸苦了下来。到幽都也有些时日了，混得竟不如一个飒行老鬼。“别哭丧着脸嘛，兴许是你二哥烧纸的时候念错了名字？”谢必安劝慰道，“比如说耿海牙，耿泠牙，或者耿狗牙？”
……半个时辰后，谢必安顶着白衣上硕大的两个黑脚印，神清气爽地拉着我一路赶向江州。
我的脸黑得像锅底。两个男鬼就这样牵着走，任谁看了也不会自在吧。
谢必安一反常态，不笑不睡，只是神情专注地赶着路，衣襟在风中飒飒地摆着，不复以往的吊儿郎当，倒有了几分身为无常的肃然。一路上，我不知对兑金铺的那张白条做了多少推断，却始终不得其理，只得随他默然行路。我相信二哥不会对我这般薄情，人间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没有把我下葬，也没有烧纸祈祷。
冥路和人间的路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周围模糊的白雾与看不真切的人影，偶尔飘荡在路上的断裂鬼魂，和常人不太相同的视野幽幽渺渺，看人甚至能看到他们内在的五脏六腑，轻飘飘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死亡。无常鬼向来行动疾速，不消多大时候，谢必安的行速慢了下来，繁华的江州城便渐渐近了眼。
耿府大院的牌匾依旧如初，既没有高挂白绫，也没有花架灵堂，更没有哀哀戚戚的哭声。朱红的大门外，几个家仆默默地洒着水、扫着槛，好似这里什么也没发生。我站在耿府的门前，望着和生前无甚差异的景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于是捅了捅旁边的谢必安，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谢必安下巴一扬，指指那扇朱红的大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诡笑两声，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转身撞入了一面墙，身影隐没在斑驳的树影中。
……这挨千刀的！我抹了一把脸，心里把谢必安骂了个千百遍。停了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只得认命地拍拍衣裳，从几个扫地的家仆身体里穿了过去，按照以往的路子，像活人一样顺着长长的走廊朝大堂走去。
院子里隐隐飘着一股不知名的奇异香气，随着我越来越近的步伐，味道也开始愈发浓郁起来。那香气既不是女子的胭脂香，也不是香炉里寻常的燃香，浓烈飘散的同时透着来自另一个世间的幽冷。我捏着鼻子，有些奇怪地继续走着。二哥明明最讨厌寒香了，平时闻到一点都会皱眉，怎么会纵容有人在家里点这种奇怪的香？
“耿二公子，我说了多少次，那是个死人！”一个少年有些愤懑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死了就是死了！他中的是鹤顶红！死了就救不回来了，就算你把我师傅找来也没有用。”我一惊，顺着声响摸到房前，停下来隔着远远的伸头探了探，果然看到正在独酌的二哥和一个怒目圆睁的红衣少年。
多日不见，二哥憔悴了不少，双颊瘦削，下巴上也留起了小胡子，完全没了昔日神仙般的骄傲神采。他盘腿坐在桌前，正执壶为自己斟着酒，有些枯乱的长发随意地束在颈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灰青。我伏在门前，不禁感慨万分。二哥这样，是不愿接受亲弟已死的事实吗？
我看着二哥，二哥却看不见我。他甚至也没看那个愤懑中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长发披肩，光洁的额前坠着一颗晶莹的红珠，遍身火红的衣裳，动起来像个红彤彤的小辣椒，模样十分可爱。
此时，他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怒瞪着喝酒的二哥。二哥淡淡地斟了一杯酒，凑到唇边道：“三千两黄金。”“他已经死了！”“五千两黄金。”“他真的死了！”“一万两。”“……”小辣椒无语，一脸乞求地望着二哥，“放我走好不好？”“不好。”二哥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他手上精巧的玉扳指和酒觞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我刚才闻到的那股浓烈的香气是……“我听闻鬼谷药师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二哥饮尽了手中的酒，背着手走到窗前道。小辣椒跺了跺脚，欲哭无泪：“二公子，我给你解释过了那个人是阳寿未尽，我用追魂丸把他的魂魄唤回来的，三公子的魂魄早入了鬼门关，追也追不回来啊！”
“照你的意思，冰牙就是阳寿已尽了？”二哥冷笑道，“我们耿家行事坦荡，对得起天来对得起地，怎可能白白就没了？只要没投胎，追不回来也要追！”
鬼谷药师？这名有些耳熟。没功夫细想在哪里听过这名号，我嗅着味道奇异的香料，拐出大堂去循它的源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香料应该是几个月前二哥从夏鸣国买回来的万时香，价格十分昂贵，却有奇效，一块可保尸体百年不腐，听说还可化解尸斑，修身筑体。
万时香的香气一直飘到西园，从西园角绕过去，越过蜿蜒的水榭，直达对面一座黑漆漆的小屋。这小屋是我生前没有的，看得出来刚建成不久。通体漆黑，阴冷背阳，窗墙上密封完好，仅开着出几个小小的气孔，而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轻咬一下唇——看来这儿就是停放我尸体的地方了。
<!-- 作者有话说 -->
我木着脸看了龚老汉半天，对谢必安道：“这老家伙生前不是个穷鬼么？怎么还有个有钱的孙子？”谢必安嗤道：“那孙子是他快死的时候收养的，人现在出息得没法，孝顺得也没法，净放着他在冥界逍遥。幽都里富鬼不少，也就这老家伙天天四处装穷作苦。”
“他孙子是做什么的？”我好奇道。“嗯，貌似是个挺大的官。”谈话间，龚老汉瞥见了我和谢必安，十分得瑟地朝这里打了个招呼，扛着那筐东西飘走了。我的脸苦了下来。到幽都也有些时日了，混得竟不如一个飒行老鬼。“别哭丧着脸嘛，兴许是你二哥烧纸的时候念错了名字？”谢必安劝慰道，“比如说耿海牙，耿泠牙，或者耿狗牙？”
……半个时辰后，谢必安顶着白衣上硕大的两个黑脚印，神清气爽地拉着我一路赶向江州。
我的脸黑得像锅底。两个男鬼就这样牵着走，任谁看了也不会自在吧。
谢必安一反常态，不笑不睡，只是神情专注地赶着路，衣襟在风中飒飒地摆着，不复以往的吊儿郎当，倒有了几分身为无常的肃然。一路上，我不知对兑金铺的那张白条做了多少推断，却始终不得其理，只得随他默然行路。我相信二哥不会对我这般薄情，人间定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没有把我下葬，也没有烧纸祈祷。
冥路和人间的路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周围模糊的白雾与看不真切的人影，偶尔飘荡在路上的断裂鬼魂，和常人不太相同的视野幽幽渺渺，看人甚至能看到他们内在的五脏六腑，轻飘飘的身体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的死亡。无常鬼向来行动疾速，不消多大时候，谢必安的行速慢了下来，繁华的江州城便渐渐近了眼。
耿府大院的牌匾依旧如初，既没有高挂白绫，也没有花架灵堂，更没有哀哀戚戚的哭声。朱红的大门外，几个家仆默默地洒着水、扫着槛，好似这里什么也没发生。我站在耿府的门前，望着和生前无甚差异的景致，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于是捅了捅旁边的谢必安，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谢必安下巴一扬，指指那扇朱红的大门：“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然后诡笑两声，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转身撞入了一面墙，身影隐没在斑驳的树影中。
……这挨千刀的！我抹了一把脸，心里把谢必安骂了个千百遍。停了一会儿，见他丝毫没有回来的迹象，只得认命地拍拍衣裳，从几个扫地的家仆身体里穿了过去，按照以往的路子，像活人一样顺着长长的走廊朝大堂走去。
院子里隐隐飘着一股不知名的奇异香气，随着我越来越近的步伐，味道也开始愈发浓郁起来。那香气既不是女子的胭脂香，也不是香炉里寻常的燃香，浓烈飘散的同时透着来自另一个世间的幽冷。我捏着鼻子，有些奇怪地继续走着。二哥明明最讨厌寒香了，平时闻到一点都会皱眉，怎么会纵容有人在家里点这种奇怪的香？
“耿二公子，我说了多少次，那是个死人！”一个少年有些愤懑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死了就是死了！他中的是鹤顶红！死了就救不回来了，就算你把我师傅找来也没有用。”我一惊，顺着声响摸到房前，停下来隔着远远的伸头探了探，果然看到正在独酌的二哥和一个怒目圆睁的红衣少年。
多日不见，二哥憔悴了不少，双颊瘦削，下巴上也留起了小胡子，完全没了昔日神仙般的骄傲神采。他盘腿坐在桌前，正执壶为自己斟着酒，有些枯乱的长发随意地束在颈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灰青。我伏在门前，不禁感慨万分。二哥这样，是不愿接受亲弟已死的事实吗？
我看着二哥，二哥却看不见我。他甚至也没看那个愤懑中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长发披肩，光洁的额前坠着一颗晶莹的红珠，遍身火红的衣裳，动起来像个红彤彤的小辣椒，模样十分可爱。
此时，他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正怒瞪着喝酒的二哥。二哥淡淡地斟了一杯酒，凑到唇边道：“三千两黄金。”“他已经死了！”“五千两黄金。”“他真的死了！”“一万两。”“……”小辣椒无语，一脸乞求地望着二哥，“放我走好不好？”“不好。”二哥依然不紧不慢地喝着酒。他手上精巧的玉扳指和酒觞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我刚才闻到的那股浓烈的香气是……“我听闻鬼谷药师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二哥饮尽了手中的酒，背着手走到窗前道。小辣椒跺了跺脚，欲哭无泪：“二公子，我给你解释过了那个人是阳寿未尽，我用追魂丸把他的魂魄唤回来的，三公子的魂魄早入了鬼门关，追也追不回来啊！”
“照你的意思，冰牙就是阳寿已尽了？”二哥冷笑道，“我们耿家行事坦荡，对得起天来对得起地，怎可能白白就没了？只要没投胎，追不回来也要追！”
鬼谷药师？这名有些耳熟。没功夫细想在哪里听过这名号，我嗅着味道奇异的香料，拐出大堂去循它的源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香料应该是几个月前二哥从夏鸣国买回来的万时香，价格十分昂贵，却有奇效，一块可保尸体百年不腐，听说还可化解尸斑，修身筑体。
万时香的香气一直飘到西园，从西园角绕过去，越过蜿蜒的水榭，直达对面一座黑漆漆的小屋。这小屋是我生前没有的，看得出来刚建成不久。通体漆黑，阴冷背阳，窗墙上密封完好，仅开着出几个小小的气孔，而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我轻咬一下唇——看来这儿就是停放我尸体的地方了。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