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
“姐姐，我好想出去逛街。”耳旁传来一个女子甜腻而惺忪的声音。我侧过头，正遇踏上水榭的脚步顿了一下。
西园里，我生前最宠爱的四个姬妾，春花秋月，正在一边打马吊，一边谈着天。“二少不是说过了么，夫君没醒来之前谁都不准出去。”说这话的人是春儿，出身青楼，也是我所有姬妾中纳得最早的一个。她握着手中的牌，不屑地回道。
“可是夫君已经死了呀！”说这话的是秋儿。她打出一张牌，抠着指甲上的桃红蔻丹，很不耐烦的样子。“二少是中风怎的，净做荒唐事，还请了那劳什子能追魂的鬼谷药师，巴不得那死人从棺里爬出来。”
“呵，管他如何。”另一个面容姣好、曲线玲珑的，是年纪最小的月儿。她捏着牌，细细的眉眼里满含着算计：“等他死了这条心，葬了那冤家后，咱姐妹们出去买些好吃好玩儿的做补偿，也不枉陪他疯了这么多时日。”
“说得也是。”花儿掂了掂手里的牌，忽然对春儿道，“姐姐，夫君真的是中毒死的吗？”
“这还有假？”春儿嗔道，“你想哪里去了？”
花儿嘴一撇，忽然神秘地对她们几个招招手，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他不是和苏州那个河影花一起死的吗？依我看啊，若不是中毒死，说不定就是马上风呢！”
说罢，四个女子一起嗤嗤笑起来。春儿笑着，纤指点点花儿的额头：“你个蠢花儿！夫君若是泉下有知，听见你这样编排他，死也不得安生呢！”
……好，好得很。我漠然地看着那些女人，怒极反笑。
这就是罚！老天爷怨我耿冰牙生前薄幸，便罚我遭受死后无情。本以为她们就算不殉情，至少也会念在情分上哭个几场，谁知都是一群掉进钱眼里的。多年的恩爱、浓情竟比不上几件好看衣裳、几串漂亮珠宝，夫君的遭遇、死因也变成了她们谈天解闷的调侃。
这果然是命，是天命。世上已无耿冰牙，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傻子了。以无情当真情，把，真是可笑。
“唉，本来没想让你看这些的。”一只宽大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轻轻的呵气喷洒在颈间，伴随着一个覆到我背上的温热躯体。“……让无常爷见笑了。”我掰下谢必安的手，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看看那群依旧笑着的女人，心头一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杀意。
不如在这里杀了她们，也好让我黄泉有伴？
谢必安一愣，似乎发觉我的表情不对，赶紧箍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道：“冰牙，冷静一点，红颜白骨，她们最终都是要死的。你现在若是杀，不让她们去受那些老来之罪，倒是便宜了她们。”他稍微松了松手，又道：“再说，你才是把她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她们初到西园时，见你这副皮相，总归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可你呢？像个皇帝一样，闲时去几趟，无聊打打赏，又有几分真心待她们的？你既然无情，也不能怪她们变得这样势利。”
我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西园里响起。
正在胡闹的春花秋月吓得牌一丢，敛着裙裾地站起来惶恐道：“梦愁姐姐！”
我一抖，挣脱了谢必安的桎梏，睁大眼向园中望去。沈梦愁，我生前的正妻，正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双眼红肿地站在她们旁边，一双疲惫的美眸凌厉地扫过桌子上的马吊和她们惶恐的表情。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是在压抑着怒火：“夫君还在屋里躺着，你们、你们居然有闲心打马吊？”
“姐姐，我们不是……”春花秋月赶紧解释，互相推搡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可站出来说话的。
“夫君已经死了。”梦愁哽咽了一下，扬起头蔑视着她们，“所以，在耿家，再没有人可以容忍你们的任性了！”
春花秋月震了震，面面相觑。
梦愁挨个指着她们的脸，厉声道：“你们，回屋收拾收拾包裹，拿着你们的衣裳，拿着你们的珠宝，再去帐房支一百两银子，全都拿好了，再给我通通滚出耿家！”说完这话，她便再也克制不住，捂住胸口不断地咳嗽起来。她的眼边有一圈浓浓的青色，薄薄的胭脂掩盖不住脸上病态的苍白。
“沈梦愁，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谢必安看着梦愁，眼里带着几分钦佩，还有几分怜惜，“啧啧，可惜啊可惜，这唯一对你真心的嫡妻也时日不多了。”
我默不作声。
梦愁尚在娘胎里时就落了病根，多少大夫看过都说她活不过三十岁，死也是早晚的事。本来和我成亲的不该是她，而是她的大姐沈梦仪，只是那个女人早早地跟人私奔，江州太守无法，只得让体弱的小女儿与我成亲。这一成亲就是十年，我们做了十年夫妻，也是十年朋友，她始终和我相敬如宾，不温不火。
如今死了我才恍悟，原来梦愁也是对我有情的，只是我流连的心甚少触碰到她含有爱意的眼神，这才误了十年。现在我懂了，白无常却告诉我，她的半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
我看着不断咳嗽的梦愁，压抑住澎湃的心潮，问谢必安：“她还有多少时日？”他捻指一算：“大概，两年左右吧。”
我别过头，生硬地咬牙道：“等她下来……我自会好好待她。”
“想还她的情？”谢必安噗哧一笑，继而摇摇头，“你不过负了她十年，十年生死一瞬缘，这有什么好还的？你若是想还，应当去还杜子仁。”我平静道：“那是珊瑚鬼要还的，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谢必安的脸上又带了一种怪异的笑，“好吧，你说无关便是无关。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罢摇摇手中的勾魂棍，步履轻盈地转过身，向那水榭尽头飘去。
<!-- 作者有话说 -->
西园里，我生前最宠爱的四个姬妾，春花秋月，正在一边打马吊，一边谈着天。“二少不是说过了么，夫君没醒来之前谁都不准出去。”说这话的人是春儿，出身青楼，也是我所有姬妾中纳得最早的一个。她握着手中的牌，不屑地回道。
“可是夫君已经死了呀！”说这话的是秋儿。她打出一张牌，抠着指甲上的桃红蔻丹，很不耐烦的样子。“二少是中风怎的，净做荒唐事，还请了那劳什子能追魂的鬼谷药师，巴不得那死人从棺里爬出来。”
“呵，管他如何。”另一个面容姣好、曲线玲珑的，是年纪最小的月儿。她捏着牌，细细的眉眼里满含着算计：“等他死了这条心，葬了那冤家后，咱姐妹们出去买些好吃好玩儿的做补偿，也不枉陪他疯了这么多时日。”
“说得也是。”花儿掂了掂手里的牌，忽然对春儿道，“姐姐，夫君真的是中毒死的吗？”
“这还有假？”春儿嗔道，“你想哪里去了？”
花儿嘴一撇，忽然神秘地对她们几个招招手，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他不是和苏州那个河影花一起死的吗？依我看啊，若不是中毒死，说不定就是马上风呢！”
说罢，四个女子一起嗤嗤笑起来。春儿笑着，纤指点点花儿的额头：“你个蠢花儿！夫君若是泉下有知，听见你这样编排他，死也不得安生呢！”
……好，好得很。我漠然地看着那些女人，怒极反笑。
这就是罚！老天爷怨我耿冰牙生前薄幸，便罚我遭受死后无情。本以为她们就算不殉情，至少也会念在情分上哭个几场，谁知都是一群掉进钱眼里的。多年的恩爱、浓情竟比不上几件好看衣裳、几串漂亮珠宝，夫君的遭遇、死因也变成了她们谈天解闷的调侃。
这果然是命，是天命。世上已无耿冰牙，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像我这样的傻子了。以无情当真情，把，真是可笑。
“唉，本来没想让你看这些的。”一只宽大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轻轻的呵气喷洒在颈间，伴随着一个覆到我背上的温热躯体。“……让无常爷见笑了。”我掰下谢必安的手，和他拉开一段距离，看看那群依旧笑着的女人，心头一恨，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杀意。
不如在这里杀了她们，也好让我黄泉有伴？
谢必安一愣，似乎发觉我的表情不对，赶紧箍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道：“冰牙，冷静一点，红颜白骨，她们最终都是要死的。你现在若是杀，不让她们去受那些老来之罪，倒是便宜了她们。”他稍微松了松手，又道：“再说，你才是把她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可她们初到西园时，见你这副皮相，总归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可你呢？像个皇帝一样，闲时去几趟，无聊打打赏，又有几分真心待她们的？你既然无情，也不能怪她们变得这样势利。”
我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西园里响起。
正在胡闹的春花秋月吓得牌一丢，敛着裙裾地站起来惶恐道：“梦愁姐姐！”
我一抖，挣脱了谢必安的桎梏，睁大眼向园中望去。沈梦愁，我生前的正妻，正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衣，双眼红肿地站在她们旁边，一双疲惫的美眸凌厉地扫过桌子上的马吊和她们惶恐的表情。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是在压抑着怒火：“夫君还在屋里躺着，你们、你们居然有闲心打马吊？”
“姐姐，我们不是……”春花秋月赶紧解释，互相推搡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可站出来说话的。
“夫君已经死了。”梦愁哽咽了一下，扬起头蔑视着她们，“所以，在耿家，再没有人可以容忍你们的任性了！”
春花秋月震了震，面面相觑。
梦愁挨个指着她们的脸，厉声道：“你们，回屋收拾收拾包裹，拿着你们的衣裳，拿着你们的珠宝，再去帐房支一百两银子，全都拿好了，再给我通通滚出耿家！”说完这话，她便再也克制不住，捂住胸口不断地咳嗽起来。她的眼边有一圈浓浓的青色，薄薄的胭脂掩盖不住脸上病态的苍白。
“沈梦愁，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谢必安看着梦愁，眼里带着几分钦佩，还有几分怜惜，“啧啧，可惜啊可惜，这唯一对你真心的嫡妻也时日不多了。”
我默不作声。
梦愁尚在娘胎里时就落了病根，多少大夫看过都说她活不过三十岁，死也是早晚的事。本来和我成亲的不该是她，而是她的大姐沈梦仪，只是那个女人早早地跟人私奔，江州太守无法，只得让体弱的小女儿与我成亲。这一成亲就是十年，我们做了十年夫妻，也是十年朋友，她始终和我相敬如宾，不温不火。
如今死了我才恍悟，原来梦愁也是对我有情的，只是我流连的心甚少触碰到她含有爱意的眼神，这才误了十年。现在我懂了，白无常却告诉我，她的半只脚已然踏进了鬼门关。
我看着不断咳嗽的梦愁，压抑住澎湃的心潮，问谢必安：“她还有多少时日？”他捻指一算：“大概，两年左右吧。”
我别过头，生硬地咬牙道：“等她下来……我自会好好待她。”
“想还她的情？”谢必安噗哧一笑，继而摇摇头，“你不过负了她十年，十年生死一瞬缘，这有什么好还的？你若是想还，应当去还杜子仁。”我平静道：“那是珊瑚鬼要还的，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谢必安的脸上又带了一种怪异的笑，“好吧，你说无关便是无关。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说罢摇摇手中的勾魂棍，步履轻盈地转过身，向那水榭尽头飘去。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