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姻缘
“那你歇着吧，我先下去了。”阿若看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想给她添堵，便披了衣服准备出去。
“你去跟洛王爷回一句，说我已经回来了，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当面谢他。”
“好。”阿若出去时顺便熄了蜡烛，好让落微休息。
落微除了外衣，在被中缩成一团，想着人跟人有时还真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如浮萍一般的女子，语墨可以自食其力，而翠漪，在烟雨楼那么多年，语墨不知和她们说了多少遍的自强自立，不靠别人，最终一番苦心还是负之东流。
不觉昏昏沉沉睡着，迷蒙中被人叫醒，原来是阿若叫自己起床了。
脑袋有些昏昏的，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她是练武之人，一向不怎么生病，连打喷嚏都极少，这次倒是难受的要死。
“肯定是昨天出去沾染了寒气。”阿若有些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要不咱们跟太后说，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落微扶着床边站起来：“这不行，九公主已经奏请不去了，咱们若是再不去，你让谁照顾婠儿去？”
“婠儿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是金枝玉叶，哪里用得着你操心？”阿若略带责备的说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可这宫里和明妃苦大仇深的多的是，咱们多不容易才保住婠儿，岂可让她受委屈？”说话间，落微已将乌发半绾，阿若取了衣服给她，“我让人熬了米粥，就在厅里桌上，你待会儿去喝了，辰时才集合，现在刚卯时，你吃完了就去卧会儿，等到了时间我叫你。”
“谢谢。”落微知她是担心自己，在这宫中真能这样掏心掏肺的替她着想的人，也只有阿若一个，“你去和太后说，我身子不适，今日路上就不与她同车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她老人家。”
“恩，我这就去。”
“病了？”太后放下茶杯，“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么，今天怎么就病了？”
阿若回话道：“昨天主子出宫，可能是染了风寒，倒是没什么大碍，若是传染给了您，主子就难辞其咎了，这才想自己独个儿坐一辆车，就不伺候太后了。”
“哎呦，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老太婆哪里需要那么多伺候的人？这儿有紫芸她们呢，洛儿啊！”
“是。”
“路上你多照应着些，需要些什么，你别嫌麻烦。”太后知他一向冷淡，更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怕他不耐烦。
“瞧您这话说得，落微姑娘可并不是容易相与的，臣又怎么敢亏待她。”淡淡的金色衬着蓝洛夜清浅的笑意，竟使他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异常温柔。
“你这人向来凌厉，还有人能让你不敢得罪？”太后显然是心情极佳，带了些微的不相信，笑看着蓝洛夜。
阿若见话已带到，就默默退了出去，紫芸送她到门口，又简单的问了几句，也没说什么，不外乎什么希望郡主早点好之类的。
“对于一些人来说，臣可能算是个凌厉的人，可对于她…”蓝洛夜无奈一笑。
太后笑睨他一眼：“怕是洛儿的好事要近了？”
清辉园，建国之初所造的一处皇家园林，占地面积极广，风格也与皇宫大相径庭。皇宫之中雕梁画栋，钩心斗角，中规中矩，却自有一番大气磅礴。清辉园中无论建筑风格，结构布局，多结合滇地风俗，湖水，竹楼，相依相傍，别有一番韵味。
湖中有画舫，小舟，偶有几个宫女在舟上泛舟嬉戏，给园中平添了几分柔和。
落微仍是与太后住在一处，蓝洛夜则是和那些王爷门一起，虽然蓝洛夜仍旧每日给太后请安，可落微平日里就喜欢在藏书阁看看闲书，太后也不要求她每日必在眼前，两人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对于这点，落微本人到觉得没什么，不过突然有一天，太后道：“昨天洛儿来时没见到你，还说哀家这儿的人都越发懒散了。”
落微干笑两声，然后闭口不言。这句话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蓝洛夜的意思，倒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无论是谁的意思，落微却也不敢一出去便是一天不见人影，按照惯例，蓝洛夜每日未时前来，那时太后正好午睡醒来。今天不知因为什么耽误了，竟是申时还未见人。
落微在外屋下棋，被那炉火的暖气熏得迷糊，正想打个盹，便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蓝洛夜墨色的朝服外套了件披风，进屋时带进了一阵冷风。而他后边，还跟着秦玄熠。
落微暗骂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想睡觉时来，打扰她的好梦。他们这一进屋，便又是茶水又是点心，太监宫女忙活半天。
太后听见声音便起身出来，蓝洛夜忙说因为公务耽误了一会儿，就晚了会儿才来，太后笑道：“我这老太太倒是没什么，难得这丫头今日从吃了午饭便在这儿枯坐了一下午。”太后这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落微却道：“明明是太后说我近日偷懒，落微这才留在这里陪太后的。”
秦玄熠哈哈大笑，然后顺道把他三哥五哥七哥的安都请了一遍，说他们都十分想念太后，只是公务缠身，才让他这闲人来探望皇祖母。
太后也高兴，便留了他们吃晚饭，蓝洛夜和太后说话之际，秦玄熠便开始给落微挤眉弄眼，又是手势又是口型，此举引起了蓝洛夜的不满。
“你们俩要不大声说，要不出去说，别在这儿比划，看着糟心。”
秦玄熠无奈耸肩，安分下来。
“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让哀家听听。”太后倒是没有怪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秦玄熠嘿嘿笑着：“就是明天，我想借落微用用。”
怎么说的她跟个东西似的，落微心里头暗骂了秦玄熠几千遍。
“借落微？”太后放下筷子，“若是借别的倒还好说，可落微是个大活人，你说借便借，总要说个原由才行。”
落微含笑看着秦玄熠大声喊冤：“皇祖母就认为我就没个正经事么？我这回可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您也知道最近在筹备七哥的婚礼。我这未来的七嫂身边也没个人陪着，总归是不太像话，您看落微，长的虽算不上多漂亮，可也勉强了，往哪里一站，充个场面，再合适不过了。”
落微心里把这臭小子骂了千遍万遍，说她长的不漂亮，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蓝洛夜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秦玄熠末了还要摆落微一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太后道：“倒是个正经的理由，落微是个细心的，去帮衬帮衬我倒是也放心。楚君自小就没了娘，她爹对她也未见得有什么疼爱。”
蓝洛夜一向与蓝朴有隙，但对蓝楚君也算是十分关照，落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亦看着自己。
蓝洛夜和秦玄熠看太后有些乏了，便起身告退。太后让落微把进贡来的瓜果给他们带上些，顺便送送他们。秦玄熠带着拿东西的小太监先行了一步，只留了落微和蓝洛夜。
蓝洛夜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俩人好几天未见，一下子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落微看他眉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一下子便有些心疼，伸出手握住他的，跟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蓝洛夜反握住她的手，挑挑眉，带出了几分笑意：“难得你今天不出门，在这乖乖等了我一下午。”
落微笑得有几分没好气，却也知道蓝洛夜的脾气：“我自认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跑到太后那里告我的黑状。”
“我哪有告你的黑状？”蓝洛夜瞧她一脸笑，脸蛋儿却有些红扑扑的，“你天天不见人影，我不说找你，你也不张罗着来找我，我没了办法，也只能让太后把你看紧一点儿。”
听了他这番言论，落微总算是懂他的意思了，他这是在说：他想她了……
心中不由得涌起温柔，声音便也放软了下来：“往后我去陪蓝家小姐，见面不就更方便了？而且我虽只见过蓝楚君几次，却是真心喜欢她的性格，温温柔柔不骄不躁的，也不像一般门阀小姐那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天天陪着她想必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蓝洛夜目中精光内敛：“蓝朴几个儿女，我最喜欢的还是她和楚烨，只是他们俩性子都太过温纯，在这宫廷之中未必是件好事。”
落微仍记得那日在宫门口和她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的少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柔而羞涩。
“只可惜嫁给七爷只是个侧妃，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受欺负。”落微真是有几分替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仕族家的女孩儿，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又有谁会考虑她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过落得个红颜白发的下场罢了。
蓝洛夜神秘的笑了一下：“蓝楚君算得上是蓝家这辈里数一数二聪明的女孩儿，你和她接触之后就会知道。”
第二日落微便去了蓝楚君住的院子，阿若则留在太后宫中照顾婠儿。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格外清静，蓝楚君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丫鬟来，所以伺候的都是桐妃宫中的宫女。
桐妃对这个侄女也是着实不错的，派来的人都稳重老成，蓝楚君平时话不算太多，一般只是自己看书或是绣花，偶尔也和落微聊聊天。相处了几天下来，落微觉得这样温婉的女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蓝楚君知道落微医术过人，便经常和她讨教一些养生败火的食物菜肴，然后一点点自己试着做。
“七爷能娶到姐姐这样的人做妻子，真的是十分幸运。”落微看着她用心的样子，便感叹道。
蓝楚君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郡主又来取笑我，像七爷这样的人，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面容英俊，举止温文，惊才绝艳，秦玄煜便是深闺淑女的一个绮丽的梦，玉城中多少母亲，都盼着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人做夫君。
只是蓝楚君和秦玄煜虽是自幼订婚，却并不亲近，见面都是极少的：“姐姐很喜欢七爷吧？”问完又觉得这话问的不好，两人就快成亲，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了。
蓝楚君用扇子扇着火，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我和他自幼定亲，到了今天已经十多年了。家中父亲主母，兄弟姐妹那么多双眼镜看着，又怎么容我存着别的心思？我只一心一意待他，以他的心性，纵使不喜欢我也不会亏待我。”
落微听着不禁有些酸涩，蓝楚君只有十七岁，心境却已如此苍凉。对于未来她不需要期待，不需要憧憬，因为从几岁开始，她的未来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
蓝楚君回头一笑，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郡主真是个好人，怨不得七爷对郡主十分钟情。”
落微知道很多人对于她和七王的关系都有诸多猜测，蓝楚君有所耳闻也实属正常，只是她觉得自己这个黑锅背的实在冤枉：“姐姐莫要说了，我与七爷绝对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我敬他光明磊落，惊才绝艳，却无关男女之情。”
蓝楚君微微摇了摇头，笑道：“郡主不必如此，我在意的本也不是这些。嫁入皇家，若真事事过心，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何况，你本就和我们不同。”
“姐姐又说笑了，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落微有些自嘲的笑了，如今的她只是深宫中的浮萍罢了，他她希望命运能握在自己手中，却看不清未来的路。
二月初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了玉城。落微几个月不见玉颜，只觉得她又消瘦了几分，把袍服衬得更为宽大。婠儿见了她便往她怀里扑，落微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笑脸，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
当落微问起明妃的情况，饶是玉颜这般清冷寡言的人，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最近天气暖和了些，母妃身子也好了许多，平日吃的也多了，偶尔还能到园中走动走动。”然后顿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她定是舍不得婠儿的。”
落微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是高兴：“只盼着娘娘真的能解开心结。”
豫郡王大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六，虽是立侧妃，确实七王头一位夫人，一应礼数马虎不得。
尚在初春，积雪未化，落微这些日子都一直陪着蓝楚君，蓝楚君敬落微办事沉稳，落微也喜欢蓝楚君的温婉体贴，两人相处日短，落微却也是把她当做亲姐姐看待。此时看着她红衣迤逦，长摆垂地，竟有些舍不得。
反倒是蓝楚君一个劲儿的安慰：“傻姑娘，又不是以后便见不到了。”然后又凑近她，笑中多了几分揶揄，“将来你若真成了我的嫂子，更能经常来看我的。”
落微被她逗得面颊一红，调笑道：“我倒是同意，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呢。”
蓝楚君拉拉她的手：“你若是同意这事情便算是成了。”蓝洛夜自落微来后每日必要到这里探望，虽是摆出了看她的样子，可蓝楚君心中却明白的紧。
两个女孩儿又嬉笑了一会儿，便有宫中的老嬷嬷进来给蓝楚君梳头，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吉祥话。
“嬷嬷的手艺真是好。”蓝楚君不忘赞美老嬷嬷两句。
那老嬷嬷也笑着说：“早年间桐妃娘娘进宫之时，老奴也是这样替她梳头的。没想到一转眼，小姐也要出嫁了。”
这老嬷嬷竟是在桐妃身边伺候多年，落微与桐妃只见过寥寥数面，只觉得桐妃长得极是华贵漂亮，其他的没有印象。此时这个老嬷嬷倒是让她觉得亲切慈祥。
老嬷嬷将蓝楚君的头发绾成高髻，带上凤冠，便要进宫拜见太后。
蓝楚君这一身行头，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落微看着便替她累得慌，而蓝楚君虽然庶出，确是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对这些习以为常，不仅脸不红气不喘，还走得极为端庄。落微暗道了一句佩服。
到了寿安宫中，蓝楚君在厅中站定，盈盈下拜，隐隐有珠玉相碰之声。“嫁了人以后，便是大姑娘了。”太后微笑着说，笑得慈爱亲和：“你是哀家的侄孙女，煜儿哀家也是看着长大的，哀家不求别的，只要你们小夫妻今后和和美美，也就是哀家最大的心愿了。”
蓝楚君又向太后磕了个头，落微才扶着她起身。
蓝洛夜早就已经等着替蓝楚君送嫁，这是落微之前去求过他的，他向太后提起太后也欣然应允。以蓝洛夜的身份亲自嫁妹，纵然今后正妃进门，也不敢折辱了蓝楚君。
蓝楚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哭出声来，对着蓝洛夜便跪下一拜。蓝洛夜并不热络，淡淡道：“蓝氏一门，家众甚多，你我虽兄妹一场，我也从未照拂于你，今日之事，你也不必谢我。”蓝楚君长睫垂下，看不清眸中情绪。
花轿从西华门行出，前后队伍百人，经过朱雀大街。蓝洛夜一路纵马相随，黑衣白马，缓带轻裘。
落微穿了明紫色的宫装，披着白色披风，步行跟在轿边，因是送亲，走的并不快，她跟着也不甚费力。
街道旁溢出少女的尖叫，隐约听不真切，只道“这王爷怎地如此年轻”“这是洛王爷啊，真是俊朗无双”。落微轻轻一笑，看向蓝洛夜。蓝洛夜气定神闲，似是一无所觉。剑眉斜飞入鬓，眼窝深邃，一路吹吹打打的喜庆也让他平日冷峻的面容有所缓和，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落微自认并非以貌取人，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蓝洛夜虽然不解风情，容貌却是十分惑人。平日里众人被他的冷峻所摄，反而忽略了他外貌的出色。
正想着，蓝洛夜扭头，目光直直的和她对上，将她探究的样子逮个正着，偏又荡出一丝轻笑。落微忙低头看路，屏气凝神，不再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挨到豫郡王府，人声渐渐散去，落微站定不动，周围的目光中，或研判，或嘲讽，毕竟当日七王名琴赠知音，言犹在耳。如今再见，七王已有如花美眷。蓝洛夜目光冷冷淡淡自众人面上扫过，直教人不敢再做揣测，忙转头看着今日的主角。
秦玄煜连射三箭，箭身钉入轿门，博得旁人一通喝彩。落微扶着蓝楚君的手踏出轿门。蓝洛夜翻身下马，牵着从轿中出来的蓝楚君，两人一左一右，慢慢走向站在门口的秦玄煜。
蓝洛夜的手掌温暖有力，一如他这个人一般，让蓝楚君有莫名的安心：“十年前本王送小舞离家时曾言，今生即为蓝家人，便是女子，也绝不容旁人欺侮，今日本王依旧以此言送你。”此言一出，便是落微也心神微荡，这句话，便是保证，无论日后如何，蓝家永远会在她的身后。而蓝楚君在此后的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蓝洛夜今日所言。
在王府台阶下，蓝楚君止步不前，转身对着蓝洛夜，郑重跪下，面容隐在重重珠串之后，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沉稳：“蓝家十六年来养育之恩，阀主郡主相送之情，蓝楚君无以为报，纵然是死，亦不敢忘！”这几句话，清晰地落入每个在场人的耳中。落微一时感慨，人们都道，蓝楚君生性温吞懦弱，此时她却将烈性尽示于所有人。所有人只看到她出身低微，面容无害，却不曾想过她亦生于将门，长于世家。
蓝楚君俯身一叩：“当年之事，是父亲对不起大伯，对不起清舞，只望哥哥念在血缘之亲的份上，饶过父亲。楚君愿代父亲偿还，求哥哥成全！”这几句话声音极轻，唯有在旁的蓝洛夜和落微可以听到。话音落时，已拜完三拜。
蓝洛夜弯腰扶起她，动作温柔，声音微弱带出阴郁，却又暗藏了几丝笑意：“他是他，你是你，他纵是死了，亦难平本王…心头之恨。”落微握紧拳头，听着两人的对话，指尖隐隐泛白。
直到新人拜过天地，落微坐在席间仍旧心不在焉。在场不乏文武大臣前来道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在她第无数次握着空筷子放入口中秦玄熠终于忍无可忍：“你这到底在想些什么？若非我平日与你关系好，真要当你是因我七哥娶亲而黯然神伤呢。”
落微抿了口茶，抱歉一笑，也不和他计较，秦玄熠更是觉得大大的不正常，正想再开口问什么，德王已经向这边走来。
“五哥。”秦玄熠先叫了一句，落微也跟着起身行了个礼：“见过德王爷。”
德王贤德之名并非虚传，笑容温和可亲：“大喜的日子就不必拘礼了。夜呢？”
落微开宴后便没见过他，秦玄熠却已咋呼了起来：“还真是半天没见他了，今日这大婚他可是娘家人，待会儿看见他可要好好罚他！”
德王止住他的话头：“不够你闹腾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看看你七哥，新郎官儿也没有这么喝的，怕是要伤了身体。”秦玄煜今日对于敬酒来者不拒，引得一众人跟着起哄。此刻面色却苍白如雪，像是丝毫不见酒气。“唉…”秦玄熠叹了口气，有些认命道：“他这么个喝法，让娘知道又要担心。”这才抬步去了。
“郡主今日跟着轿子，想必是累了吧。”德王低头缓声道，落微强笑了一下，微微扭头看着大厅正中，那人广袖微动，仰头又尽一杯，宽大的袖子掩去他的面容，唯有指尖在红衣中显得愈发白皙修长。只片刻功夫，落微便低头不忍再看。德王将她的神色看进眼中，半晌才道：“既是不舍，又何必狠心如斯？”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
“你去跟洛王爷回一句，说我已经回来了，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当面谢他。”
“好。”阿若出去时顺便熄了蜡烛，好让落微休息。
落微除了外衣，在被中缩成一团，想着人跟人有时还真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如浮萍一般的女子，语墨可以自食其力，而翠漪，在烟雨楼那么多年，语墨不知和她们说了多少遍的自强自立，不靠别人，最终一番苦心还是负之东流。
不觉昏昏沉沉睡着，迷蒙中被人叫醒，原来是阿若叫自己起床了。
脑袋有些昏昏的，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她是练武之人，一向不怎么生病，连打喷嚏都极少，这次倒是难受的要死。
“肯定是昨天出去沾染了寒气。”阿若有些担心的看了她一眼，“要不咱们跟太后说，就说你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落微扶着床边站起来：“这不行，九公主已经奏请不去了，咱们若是再不去，你让谁照顾婠儿去？”
“婠儿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生女儿，是金枝玉叶，哪里用得着你操心？”阿若略带责备的说了一句。
“话是这么说，可这宫里和明妃苦大仇深的多的是，咱们多不容易才保住婠儿，岂可让她受委屈？”说话间，落微已将乌发半绾，阿若取了衣服给她，“我让人熬了米粥，就在厅里桌上，你待会儿去喝了，辰时才集合，现在刚卯时，你吃完了就去卧会儿，等到了时间我叫你。”
“谢谢。”落微知她是担心自己，在这宫中真能这样掏心掏肺的替她着想的人，也只有阿若一个，“你去和太后说，我身子不适，今日路上就不与她同车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她老人家。”
“恩，我这就去。”
“病了？”太后放下茶杯，“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么，今天怎么就病了？”
阿若回话道：“昨天主子出宫，可能是染了风寒，倒是没什么大碍，若是传染给了您，主子就难辞其咎了，这才想自己独个儿坐一辆车，就不伺候太后了。”
“哎呦，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老太婆哪里需要那么多伺候的人？这儿有紫芸她们呢，洛儿啊！”
“是。”
“路上你多照应着些，需要些什么，你别嫌麻烦。”太后知他一向冷淡，更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怕他不耐烦。
“瞧您这话说得，落微姑娘可并不是容易相与的，臣又怎么敢亏待她。”淡淡的金色衬着蓝洛夜清浅的笑意，竟使他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异常温柔。
“你这人向来凌厉，还有人能让你不敢得罪？”太后显然是心情极佳，带了些微的不相信，笑看着蓝洛夜。
阿若见话已带到，就默默退了出去，紫芸送她到门口，又简单的问了几句，也没说什么，不外乎什么希望郡主早点好之类的。
“对于一些人来说，臣可能算是个凌厉的人，可对于她…”蓝洛夜无奈一笑。
太后笑睨他一眼：“怕是洛儿的好事要近了？”
清辉园，建国之初所造的一处皇家园林，占地面积极广，风格也与皇宫大相径庭。皇宫之中雕梁画栋，钩心斗角，中规中矩，却自有一番大气磅礴。清辉园中无论建筑风格，结构布局，多结合滇地风俗，湖水，竹楼，相依相傍，别有一番韵味。
湖中有画舫，小舟，偶有几个宫女在舟上泛舟嬉戏，给园中平添了几分柔和。
落微仍是与太后住在一处，蓝洛夜则是和那些王爷门一起，虽然蓝洛夜仍旧每日给太后请安，可落微平日里就喜欢在藏书阁看看闲书，太后也不要求她每日必在眼前，两人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对于这点，落微本人到觉得没什么，不过突然有一天，太后道：“昨天洛儿来时没见到你，还说哀家这儿的人都越发懒散了。”
落微干笑两声，然后闭口不言。这句话到底是太后的意思，还是蓝洛夜的意思，倒是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无论是谁的意思，落微却也不敢一出去便是一天不见人影，按照惯例，蓝洛夜每日未时前来，那时太后正好午睡醒来。今天不知因为什么耽误了，竟是申时还未见人。
落微在外屋下棋，被那炉火的暖气熏得迷糊，正想打个盹，便听见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蓝洛夜墨色的朝服外套了件披风，进屋时带进了一阵冷风。而他后边，还跟着秦玄熠。
落微暗骂了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想睡觉时来，打扰她的好梦。他们这一进屋，便又是茶水又是点心，太监宫女忙活半天。
太后听见声音便起身出来，蓝洛夜忙说因为公务耽误了一会儿，就晚了会儿才来，太后笑道：“我这老太太倒是没什么，难得这丫头今日从吃了午饭便在这儿枯坐了一下午。”太后这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落微却道：“明明是太后说我近日偷懒，落微这才留在这里陪太后的。”
秦玄熠哈哈大笑，然后顺道把他三哥五哥七哥的安都请了一遍，说他们都十分想念太后，只是公务缠身，才让他这闲人来探望皇祖母。
太后也高兴，便留了他们吃晚饭，蓝洛夜和太后说话之际，秦玄熠便开始给落微挤眉弄眼，又是手势又是口型，此举引起了蓝洛夜的不满。
“你们俩要不大声说，要不出去说，别在这儿比划，看着糟心。”
秦玄熠无奈耸肩，安分下来。
“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让哀家听听。”太后倒是没有怪罪。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秦玄熠嘿嘿笑着：“就是明天，我想借落微用用。”
怎么说的她跟个东西似的，落微心里头暗骂了秦玄熠几千遍。
“借落微？”太后放下筷子，“若是借别的倒还好说，可落微是个大活人，你说借便借，总要说个原由才行。”
落微含笑看着秦玄熠大声喊冤：“皇祖母就认为我就没个正经事么？我这回可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了，您也知道最近在筹备七哥的婚礼。我这未来的七嫂身边也没个人陪着，总归是不太像话，您看落微，长的虽算不上多漂亮，可也勉强了，往哪里一站，充个场面，再合适不过了。”
落微心里把这臭小子骂了千遍万遍，说她长的不漂亮，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蓝洛夜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秦玄熠末了还要摆落微一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太后道：“倒是个正经的理由，落微是个细心的，去帮衬帮衬我倒是也放心。楚君自小就没了娘，她爹对她也未见得有什么疼爱。”
蓝洛夜一向与蓝朴有隙，但对蓝楚君也算是十分关照，落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亦看着自己。
蓝洛夜和秦玄熠看太后有些乏了，便起身告退。太后让落微把进贡来的瓜果给他们带上些，顺便送送他们。秦玄熠带着拿东西的小太监先行了一步，只留了落微和蓝洛夜。
蓝洛夜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俩人好几天未见，一下子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落微看他眉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一下子便有些心疼，伸出手握住他的，跟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
蓝洛夜反握住她的手，挑挑眉，带出了几分笑意：“难得你今天不出门，在这乖乖等了我一下午。”
落微笑得有几分没好气，却也知道蓝洛夜的脾气：“我自认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跑到太后那里告我的黑状。”
“我哪有告你的黑状？”蓝洛夜瞧她一脸笑，脸蛋儿却有些红扑扑的，“你天天不见人影，我不说找你，你也不张罗着来找我，我没了办法，也只能让太后把你看紧一点儿。”
听了他这番言论，落微总算是懂他的意思了，他这是在说：他想她了……
心中不由得涌起温柔，声音便也放软了下来：“往后我去陪蓝家小姐，见面不就更方便了？而且我虽只见过蓝楚君几次，却是真心喜欢她的性格，温温柔柔不骄不躁的，也不像一般门阀小姐那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天天陪着她想必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蓝洛夜目中精光内敛：“蓝朴几个儿女，我最喜欢的还是她和楚烨，只是他们俩性子都太过温纯，在这宫廷之中未必是件好事。”
落微仍记得那日在宫门口和她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的少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柔而羞涩。
“只可惜嫁给七爷只是个侧妃，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受欺负。”落微真是有几分替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仕族家的女孩儿，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又有谁会考虑她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过落得个红颜白发的下场罢了。
蓝洛夜神秘的笑了一下：“蓝楚君算得上是蓝家这辈里数一数二聪明的女孩儿，你和她接触之后就会知道。”
第二日落微便去了蓝楚君住的院子，阿若则留在太后宫中照顾婠儿。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格外清静，蓝楚君并没有带着自己的丫鬟来，所以伺候的都是桐妃宫中的宫女。
桐妃对这个侄女也是着实不错的，派来的人都稳重老成，蓝楚君平时话不算太多，一般只是自己看书或是绣花，偶尔也和落微聊聊天。相处了几天下来，落微觉得这样温婉的女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蓝楚君知道落微医术过人，便经常和她讨教一些养生败火的食物菜肴，然后一点点自己试着做。
“七爷能娶到姐姐这样的人做妻子，真的是十分幸运。”落微看着她用心的样子，便感叹道。
蓝楚君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郡主又来取笑我，像七爷这样的人，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面容英俊，举止温文，惊才绝艳，秦玄煜便是深闺淑女的一个绮丽的梦，玉城中多少母亲，都盼着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人做夫君。
只是蓝楚君和秦玄煜虽是自幼订婚，却并不亲近，见面都是极少的：“姐姐很喜欢七爷吧？”问完又觉得这话问的不好，两人就快成亲，无论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了。
蓝楚君用扇子扇着火，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我和他自幼定亲，到了今天已经十多年了。家中父亲主母，兄弟姐妹那么多双眼镜看着，又怎么容我存着别的心思？我只一心一意待他，以他的心性，纵使不喜欢我也不会亏待我。”
落微听着不禁有些酸涩，蓝楚君只有十七岁，心境却已如此苍凉。对于未来她不需要期待，不需要憧憬，因为从几岁开始，她的未来已经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
蓝楚君回头一笑，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郡主真是个好人，怨不得七爷对郡主十分钟情。”
落微知道很多人对于她和七王的关系都有诸多猜测，蓝楚君有所耳闻也实属正常，只是她觉得自己这个黑锅背的实在冤枉：“姐姐莫要说了，我与七爷绝对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我敬他光明磊落，惊才绝艳，却无关男女之情。”
蓝楚君微微摇了摇头，笑道：“郡主不必如此，我在意的本也不是这些。嫁入皇家，若真事事过心，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何况，你本就和我们不同。”
“姐姐又说笑了，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饿了要吃困了要睡，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落微有些自嘲的笑了，如今的她只是深宫中的浮萍罢了，他她希望命运能握在自己手中，却看不清未来的路。
二月初二，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了玉城。落微几个月不见玉颜，只觉得她又消瘦了几分，把袍服衬得更为宽大。婠儿见了她便往她怀里扑，落微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笑脸，自己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
当落微问起明妃的情况，饶是玉颜这般清冷寡言的人，脸上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最近天气暖和了些，母妃身子也好了许多，平日吃的也多了，偶尔还能到园中走动走动。”然后顿了一会儿，眨眨眼睛，“她定是舍不得婠儿的。”
落微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是高兴：“只盼着娘娘真的能解开心结。”
豫郡王大婚的日子定在二月十六，虽是立侧妃，确实七王头一位夫人，一应礼数马虎不得。
尚在初春，积雪未化，落微这些日子都一直陪着蓝楚君，蓝楚君敬落微办事沉稳，落微也喜欢蓝楚君的温婉体贴，两人相处日短，落微却也是把她当做亲姐姐看待。此时看着她红衣迤逦，长摆垂地，竟有些舍不得。
反倒是蓝楚君一个劲儿的安慰：“傻姑娘，又不是以后便见不到了。”然后又凑近她，笑中多了几分揶揄，“将来你若真成了我的嫂子，更能经常来看我的。”
落微被她逗得面颊一红，调笑道：“我倒是同意，还不知人家肯不肯呢。”
蓝楚君拉拉她的手：“你若是同意这事情便算是成了。”蓝洛夜自落微来后每日必要到这里探望，虽是摆出了看她的样子，可蓝楚君心中却明白的紧。
两个女孩儿又嬉笑了一会儿，便有宫中的老嬷嬷进来给蓝楚君梳头，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吉祥话。
“嬷嬷的手艺真是好。”蓝楚君不忘赞美老嬷嬷两句。
那老嬷嬷也笑着说：“早年间桐妃娘娘进宫之时，老奴也是这样替她梳头的。没想到一转眼，小姐也要出嫁了。”
这老嬷嬷竟是在桐妃身边伺候多年，落微与桐妃只见过寥寥数面，只觉得桐妃长得极是华贵漂亮，其他的没有印象。此时这个老嬷嬷倒是让她觉得亲切慈祥。
老嬷嬷将蓝楚君的头发绾成高髻，带上凤冠，便要进宫拜见太后。
蓝楚君这一身行头，少说也有三四十斤。落微看着便替她累得慌，而蓝楚君虽然庶出，确是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对这些习以为常，不仅脸不红气不喘，还走得极为端庄。落微暗道了一句佩服。
到了寿安宫中，蓝楚君在厅中站定，盈盈下拜，隐隐有珠玉相碰之声。“嫁了人以后，便是大姑娘了。”太后微笑着说，笑得慈爱亲和：“你是哀家的侄孙女，煜儿哀家也是看着长大的，哀家不求别的，只要你们小夫妻今后和和美美，也就是哀家最大的心愿了。”
蓝楚君又向太后磕了个头，落微才扶着她起身。
蓝洛夜早就已经等着替蓝楚君送嫁，这是落微之前去求过他的，他向太后提起太后也欣然应允。以蓝洛夜的身份亲自嫁妹，纵然今后正妃进门，也不敢折辱了蓝楚君。
蓝楚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哭出声来，对着蓝洛夜便跪下一拜。蓝洛夜并不热络，淡淡道：“蓝氏一门，家众甚多，你我虽兄妹一场，我也从未照拂于你，今日之事，你也不必谢我。”蓝楚君长睫垂下，看不清眸中情绪。
花轿从西华门行出，前后队伍百人，经过朱雀大街。蓝洛夜一路纵马相随，黑衣白马，缓带轻裘。
落微穿了明紫色的宫装，披着白色披风，步行跟在轿边，因是送亲，走的并不快，她跟着也不甚费力。
街道旁溢出少女的尖叫，隐约听不真切，只道“这王爷怎地如此年轻”“这是洛王爷啊，真是俊朗无双”。落微轻轻一笑，看向蓝洛夜。蓝洛夜气定神闲，似是一无所觉。剑眉斜飞入鬓，眼窝深邃，一路吹吹打打的喜庆也让他平日冷峻的面容有所缓和，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落微自认并非以貌取人，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蓝洛夜虽然不解风情，容貌却是十分惑人。平日里众人被他的冷峻所摄，反而忽略了他外貌的出色。
正想着，蓝洛夜扭头，目光直直的和她对上，将她探究的样子逮个正着，偏又荡出一丝轻笑。落微忙低头看路，屏气凝神，不再胡思乱想。
好不容易挨到豫郡王府，人声渐渐散去，落微站定不动，周围的目光中，或研判，或嘲讽，毕竟当日七王名琴赠知音，言犹在耳。如今再见，七王已有如花美眷。蓝洛夜目光冷冷淡淡自众人面上扫过，直教人不敢再做揣测，忙转头看着今日的主角。
秦玄煜连射三箭，箭身钉入轿门，博得旁人一通喝彩。落微扶着蓝楚君的手踏出轿门。蓝洛夜翻身下马，牵着从轿中出来的蓝楚君，两人一左一右，慢慢走向站在门口的秦玄煜。
蓝洛夜的手掌温暖有力，一如他这个人一般，让蓝楚君有莫名的安心：“十年前本王送小舞离家时曾言，今生即为蓝家人，便是女子，也绝不容旁人欺侮，今日本王依旧以此言送你。”此言一出，便是落微也心神微荡，这句话，便是保证，无论日后如何，蓝家永远会在她的身后。而蓝楚君在此后的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蓝洛夜今日所言。
在王府台阶下，蓝楚君止步不前，转身对着蓝洛夜，郑重跪下，面容隐在重重珠串之后，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沉稳：“蓝家十六年来养育之恩，阀主郡主相送之情，蓝楚君无以为报，纵然是死，亦不敢忘！”这几句话，清晰地落入每个在场人的耳中。落微一时感慨，人们都道，蓝楚君生性温吞懦弱，此时她却将烈性尽示于所有人。所有人只看到她出身低微，面容无害，却不曾想过她亦生于将门，长于世家。
蓝楚君俯身一叩：“当年之事，是父亲对不起大伯，对不起清舞，只望哥哥念在血缘之亲的份上，饶过父亲。楚君愿代父亲偿还，求哥哥成全！”这几句话声音极轻，唯有在旁的蓝洛夜和落微可以听到。话音落时，已拜完三拜。
蓝洛夜弯腰扶起她，动作温柔，声音微弱带出阴郁，却又暗藏了几丝笑意：“他是他，你是你，他纵是死了，亦难平本王…心头之恨。”落微握紧拳头，听着两人的对话，指尖隐隐泛白。
直到新人拜过天地，落微坐在席间仍旧心不在焉。在场不乏文武大臣前来道贺，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在她第无数次握着空筷子放入口中秦玄熠终于忍无可忍：“你这到底在想些什么？若非我平日与你关系好，真要当你是因我七哥娶亲而黯然神伤呢。”
落微抿了口茶，抱歉一笑，也不和他计较，秦玄熠更是觉得大大的不正常，正想再开口问什么，德王已经向这边走来。
“五哥。”秦玄熠先叫了一句，落微也跟着起身行了个礼：“见过德王爷。”
德王贤德之名并非虚传，笑容温和可亲：“大喜的日子就不必拘礼了。夜呢？”
落微开宴后便没见过他，秦玄熠却已咋呼了起来：“还真是半天没见他了，今日这大婚他可是娘家人，待会儿看见他可要好好罚他！”
德王止住他的话头：“不够你闹腾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看看你七哥，新郎官儿也没有这么喝的，怕是要伤了身体。”秦玄煜今日对于敬酒来者不拒，引得一众人跟着起哄。此刻面色却苍白如雪，像是丝毫不见酒气。“唉…”秦玄熠叹了口气，有些认命道：“他这么个喝法，让娘知道又要担心。”这才抬步去了。
“郡主今日跟着轿子，想必是累了吧。”德王低头缓声道，落微强笑了一下，微微扭头看着大厅正中，那人广袖微动，仰头又尽一杯，宽大的袖子掩去他的面容，唯有指尖在红衣中显得愈发白皙修长。只片刻功夫，落微便低头不忍再看。德王将她的神色看进眼中，半晌才道：“既是不舍，又何必狠心如斯？”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