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身世
“七爷待我极好，可我，却不能以相同之心待他，又何必给他希望，惹他痴缠？”落微本无意逢人便解释他二人的关系，只是德王并不带有任何恶意的色彩，亦没有存丝毫的试探之心，让落微不得不将自己的意思说个清楚。
德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二人之间该是有情，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生了隔阂，却没有料到竟是这种结果。想他七弟这般惊才绝艳，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好男儿，如今却遭人拒绝。
“哈哈，如此是我多事了。”德王笑中带了几分疏狂，“也罢，也罢！”德王素有俊雅之名，举手投足莫不带了文士风流，却非不通世情之人。
落微敛容轻咳一声，才道：“今日王妃没来么？”
德王眉间略有忧愁，却仍淡笑：“本是想来的，不过入冬以后咳得厉害，我不愿让她出来吹风。”落微微微点头，都知道德王正妃是个病美人，欧阳家的女儿，身体倒是一个比一个不如。而欧阳漠零又是个冷人，看得出德王是真的极为爱惜这位王妃，可这对夫妻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疏离。德王又道：“入宫之前你一直替飘零医治，欧相对你的医术也是赞不绝口，改日得空也去看看漠零吧。”
“好。”不说别的，在她生辰那日德王妃赠的坠子就让她十分感动，落微也觉得欧阳漠零并非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永定三十四年入夏&#8226；御花园
婠儿正在园中疯跑，阿若跟在她后面，带着一群小宫女追的气喘吁吁。玉颜笑倚在秋千架上，看着阿若的狼狈样子。落微清点完库中今年新进的茶叶，出来时婠儿正跑着撞在她怀里，落微一用力便将她抱起来：“婠儿你又调皮是不是？”
婠儿小脸一抬：“人家才没有。”
落微看她小大人的样子，不自觉的笑出声，扭头问阿若：“这疯丫头在外头折腾多久了？”
阿若笑：“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落微摇了摇怀中的婠儿：“噢～回家喽～”
“不嘛！”小丫头挣巴了两下。
落微放她下地，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你不回去便算了，昨天蓝洛夜已经派人传了话，说今日中午便回来，现下恐怕已经进城了。”
“九姐九姐，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婠儿闻言立马变了脸色，讨好的看向玉颜。
“还是你有办法，让这丫头这么听话。”阿若拉着婠儿走在前头，玉颜和落微落在后头。
落微无奈一笑：“这可不算是我的功劳，谁让我们洛王爷的大名如此好用呢！”婠儿虽然只有四岁，但是人小鬼大，撒娇耍赖是家常便饭，却极为听蓝洛夜的话，每次见到也都要装出一副乖巧样子，原因是蓝洛夜长得十分俊美。
落微看准了这点，便经常用蓝洛夜吓唬她，这鬼丫头立马乖乖服软。
玉颜闻言便笑，而后敛容：“洛王离京大半年，这丫头便念叨了大半年。我这总想让她多去凝雪宫看看母妃，她却拖拖拉拉左右不愿去，真是让我头疼。”
落微有些难过，婠儿一直在寿安宫，对明妃并不亲切。明妃对婠儿也不如其他娘娘上心，总是冷冷淡淡。婠儿还只是孩子，自然不懂她的心。
“娘娘必能体谅，只是不知她那身子。”落微想着便有些发愁，明妃熬了四年，全靠着往日的武功底子，如今便是大罗神仙怕也回天乏术，只盼着过得一日算一日。
玉颜笑的颇为无奈，却也有些释然：“母妃每日回忆着少年时候的时光，我便能感受她的幸福，或许只有那时她是真正开怀的。”
明妃幼时长于大漠，必定是过了一段极为自由潇洒的日子，而后踏足中原，进入宫廷，便失却了往日欢颜。关于明妃的身世，落微所知甚少，甚至对于自己的母亲，她都不知是何来历。再看明妃这般人物，便觉得背景似乎极为复杂。
她无意探究过去，内心却是隐隐不安。
中午日头正足，越发的让人的有些燥热。落微整理库存时本就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得难受，反正下午没事，便沐浴更衣之后躲在房中清闲。
蜜沙冰是用红豆煮烂和碎冰碴混在一起的吃食，清甜可口，消暑降温，在这种日子最受人欢迎，落微可算是它的热爱者，还经常教小宫女改进做法，做成玫瑰露，木樨露，冰碗等等。
坐在屋里不知不觉就下去了大半碗，脑袋有些迷迷糊糊的，将碗放到一边就着榻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擦黑，落微直觉身后有人，正想回头。
“睡醒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却又带了睡后的慵懒，在黑暗的空间中格外魅惑。
“什么时候来的？”落微久未见他，心中欢喜，在枕上蹭了蹭脑袋，像个小猫一样，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蓝洛夜伸臂将她抱入怀中，唇印在她的额头：“来了半天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起来。”落微与他相处四年，他已不再如年少时一般一副冷硬样子，平日里笑容也多了一些，却让他本来完美的外表平添了几分邪性，对她软语调笑更是常事。话虽如此，落微只觉得他是越发的让人看不透。太后对于他的这番改变倒是十分欣慰，自然而然将这份功劳都归于落微头上。
温热的手掌顺了顺她的头发：“头发没晾干就睡也不怕头疼，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
落微听他话中责怪，反手环住他：“本来没想睡，不经意就着了。这次出门，一切顺利？”
“这次是代皇上巡视湖涿二州，又不是带兵打仗，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两地瘟疫虽重，但涿州有苏家坐镇，倒也没出大乱子。”蓝洛夜说的清淡，落微也不愿多问：“婠儿想你想得紧，你回来以后没去看她？”
“哪能不去？你那一句话惹得这丫头吃了饭就跑去寿安宫门口蹲着，阿若怎么劝也不顶用，不够给我添乱的！”蓝洛夜用力捏了一下落微的腰，惹得她又往蓝洛夜怀里钻了钻，蓝洛夜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下我倒是不想知道她想不想我，我就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蓝洛夜的嗓音低沉轻柔，浓浓的化不开，带着几分诱惑。落微面上燥热：“不想。”
闷闷的笑从蓝洛夜胸腔里传出，落微抬头，看他的眼睛在黑天里分外的明亮，四年时间，他处事越发沉稳老练，长得却越发引人犯罪，人们都道，豫王温润如玉，洛王容貌无双。
落微这样想着，温热的唇便压了上来，直吻得她喘不过起来，蓝洛夜才放开她，喘着粗气笑道：“想没想我？”
门外传来阿若的声音：“主子，醒了么？”
落微想推他起来，他却不放，落微有些急了：“你这人。。。”
“想不想我？”这回话音里都带着笑，成心叫她抬不起头来。
落微拿他没办法，只道了一句“无赖”，然后才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蓝洛夜这才放她下去，落微先应了一声，才将灯点上，阿若推门进来，见蓝洛夜卧在榻上也不惊讶，请了个安：“太后吩咐了，王爷若是愿意便用了晚膳再出宫吧。”
蓝洛夜点点头：“搬了出去才觉得还是寿安宫中的饭菜吃下去熨贴，许久未吃了，心中甚是想念。”
落微淡淡一笑：“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蓝洛夜走后，阿若一边收拾一边笑道：“王爷对主子真是没得说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进宫给太后请了安便往这边来了。”落微想到他刚刚真是累极睡着，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微风从湖上传来，带过一阵荷香。落微身穿淡青绿色的对襟流云裳，腰间系着浅黄的宽绸带，更显腰肢纤细，长长的流苏坠子斜斜垂在一侧，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摆。
太后正和蓝洛夜说着话，落微进屋请安，蓝洛夜的目光从她身上带过，太后声音和缓：“去年紫芸到了年龄，放出了宫，我这宫里头的大丫头这两年陆陆续续都到了岁数。”太后这些话并非无地放矢，落微自然也都听的明白。从太后宫中出去的大丫头，出身不高的亦身价倍增，对她们找婆家太后也眷顾，不愿平白委屈了她们。
“你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平日处事也算利落稳妥，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我这老太婆。”太后语速不紧不慢，自从紫芸出宫，落微也就不如往年清闲，后来的丫头年纪小，聪明伶俐有余，到底是不贴心的，想找出有慧根又肯学的就更是不易。所幸她跟在太后身边多年，便接替了紫芸平时的活，从奉茶到值夜都亲力亲为。
“落微不过是在寿安宫中领着闲差，不敢居功。”落微嘴里搭话，心中却不知太后如此兜圈子是为了什么。按理说太后既然发了话，必定是要给她指婚。她与蓝洛夜，也算是大家都知道的，太后从未反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才是。
“落微知书达理，难得你们两情相悦，如今哀家做主，让你俩完婚，你们可愿意？”太后满眼慈爱看着他俩，蓝洛夜闻言连忙起身，与落微并排跪在一处：“蓝洛夜多谢太后恩典。”
“落微多谢太后。”落微抬头，见蓝洛夜正笑看着她，连忙又低下头。
涿州苏家此次说将世子送入宫廷教养，皇上特地约了太后一同接见。
落微正天马行空的乱想，太后轻声叫了她一句，落微躬身应了，太后今日高兴，并未责怪她走神，只笑道：“瞧瞧苏家养出的好闺女。”
落微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身披白色的狐裘披风，打扮的并不出挑，面容清艳，那从上而下的从容更是让人别不开眼，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手里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头戴玉冠，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大大的，眼角微向上挑，看来长大必定是个美男子。
“早先便听说了苏家门庭清高，无党无私，如今觉得，传言果然非虚。”落微脸上笑容得体，大方打量面前的苏青染。
苏青染唇角轻轻勾了一下，笑容轻浅，太后却是哈哈大笑：“瞧瞧我们落微这张嘴，真是让人爱到心坎里喽！”
皇上见太后高兴，也道：“这丫头出名的口甜舌滑，这是变着方儿向母后讨赏呢。”
落微也不否认，太后笑对皇上道：“皇帝有所不知，哀家这宫中，再好的东西，也宝贝不过这丫头。哀家现在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丫头呢。”
皇上似有若无看她：“母后这般看得起她，怎么不多留她两年？”
“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太后摆摆手，“这个道理皇帝还不懂？”
苏青染一直默默站在殿阶下，苏舜青摇了摇她的手，她才抬头顺着苏青染示意的方向看。入眼处是红衣蓝发的小姑娘，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宫里有些神秘的公主。
苏青染之前对于十公主妖邪之相深表怀疑，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如今眼见，这女孩的眼睛分明美得日月无光，紫色浓郁凝于眸中，苏舜青目不转睛的望着婠儿，婠儿倚着门向殿内好奇的看。
太后向落微使个眼色，落微走到苏舜青面前，弯腰与他平视：“苏舜青是吗？今年多大了？”
苏舜青先是一笑，唇畔露出两个酒窝：“十一岁。”说完又看了一眼婠儿。
“妹妹长得漂亮吗？”落微存心逗他，苏舜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然后才笑着点头。
落微拉起他的手：“去跟妹妹玩儿会儿吧。”苏舜青又点头，落微才带着他走到婠儿那边，吩咐阿若仔细看着，别磕着碰着。
皇上见两个孩子下去：“婠儿平时可是个疯丫头，难得今天这么安静。”
“那是平日没有个年龄相近的玩伴，整日和宫女太监泡在一处，干什么都由着性子。”太后转头对皇上提议，“哀家看苏家小世子聪明伶俐，不如便留在哀家这里。”
“青染多谢太后。”苏青染连忙跪下，面露喜色。
太后对苏家真是极为荣宠，亲儿亲孙都不是在她身边长大，只有当年的蓝洛夜有此殊荣。
《皇室起居注》卷十，第八章
永定三十四年入夏，茗语郡主性温良淑和，太后懿配洛王妃。
同年，乌拉入天阴，行朝拜之事，欲迎回血盟圣女。
为迎接乌拉使臣，皇上特别举行了晚宴，殿中重臣分坐两边，神色默然。
欧阳飘零站在玉阶之上，面无表情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男人。飘零只觉得这个男人如雪一般，白衣白发，连皮肤也白得近乎于透明，只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透着精光。但他并不苍老，而且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微臣项千寻，奉乌拉国主之命，欲将昔日叛逃圣女碧清歌押解回国，接受教中制裁，请君上将她放回。”在一连串的贡品朝拜之后，项千寻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显然这才是他此行的主题。
飘零可以感觉到皇上听过这句话后面色一沉，大殿之上朝臣虽重，却无一人搭话。欧阳雄眉头紧皱，君臣之间数十载，风风雨雨几十年，他当然明白皇上已然怒极，却依旧在克制。
“朕，不明白左护法的意思。”
项千寻面带微笑：“君上何必如此？若没有查得水落石出，微臣又如何敢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十年前，皇上于南岭与碧清歌相识，而后又把她带回京城，甚至入宫为妃，是为明妃。”
皇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满朝皆知，明妃姓董，乃是云州名士董年武的后人，并非左护法口中的贵教圣女。”
项千寻从身后侍从所捧的盒中拿出画轴，画中女子白衣墨发，冰肌玉骨，栩栩如生，分明就是明妃。
飘零暗暗惊叹一声，项千寻声音清澈而低柔，极为悦耳：“乌拉血盟历代圣女均绘有两幅画像，一副保存于乌拉皇宫，另一副则留在无忧宫中，此画以夜明珠粉末入画，墨色百年不褪，且在黑夜中依旧光芒四射。”言罢项千寻白袖一挥，殿中宫灯同时而灭。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一干侍卫伺机待发。却见殿中画像缓缓散发出绿色光芒，碧清歌的身影在纸上似乎能够翩然起舞。随之而起的是一众赞叹之声，蓝洛夜冷冷道：“掌灯！”随即才有内侍陆续将宫灯点燃，片刻之间殿中回复明亮。
“想必众位大人都目睹过明妃娘娘之容姿，自然明白在下所言非虚。只是皇上可能并不知道碧清歌这层身份。”
飘零看见皇上握在龙座上的拳头青筋暴现，面上却不动声色：“朕的确不知。”然后吸了口气缓声道：“明妃病痛缠身多年，恐怕无法和左护法回去。”
“这便是臣下的第二个请求。”项千寻微笑着，“乌拉血盟两代圣女叛逃，十四年教主位空悬。血盟乃乌拉国教，教主之位空置十余载，教中大乱。臣希望能找回失落在外的碧清婉之女，若是新教主愿意跟随项千寻北上，教中定不会再追究先代圣女叛教之事。至于新教主下落，臣之前已然探明，就是辗转入宫的茗语郡主，碧落微。”
在场众人均已明了项千寻的意思，此话一出，蓝洛夜已是怒极。秦玄熠正要说话，却被旁边的七王拦住，秦玄熠怒目看他，秦玄煜却皱眉摇头。
“请问君上，是肯还是不肯？”项千寻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却鲜红如血如残阳，漾起诡异的笑。
“左护法所请之事，朕需要再行考虑。眼下朕身体不适，左护法请回吧。”皇上言罢，转身拂袖而去，欧阳飘零不敢怠慢，也紧随而去。内侍高声唱喏，一旁的大臣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自然也只是看个热闹。
秦玄熠虽然情绪激动，好歹也是先被劝回了。蓝洛夜也已经平复了心情，打道回府。
此次一闹，消息顷刻在后宫传开。落微，本有些神不思属，心神恍惚，飘零也来和她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皇上回去后便摔了茶杯，连皇后也挨了骂。听到这里落微自己反而松了口气，反正天塌下来有人顶着，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
话虽如此，落微也不能不做准备。便找时间让阿若通知语墨替她调查乌拉血盟。
太后历经两朝，身经百战，神色平静得近乎于漠然。落微每日小心翼翼的伺候太后，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蓝洛夜几次见到都来去匆匆，落微不愿给他添乱，忍住什么都不问，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飘零今日不当值，和落微在御花园中散步。
“你这几日跑这边跑的勤快，想必前头项千寻催得紧。”落微叹了口气。
飘零御前四年，已然沉稳如老僧入定，万事不经心的样子：“皇上已经严禁宫人将此事泄露给贵妃娘娘，只是你我认识多年，我却从来不知你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落微听出她话中微词，无奈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又如何说给你知？”
飘零失笑：“这倒是怪事，难道乌拉血盟当真如此神通，不过别的我倒不知，那个左护法从长相到行事，真像个鬼魅一样。你知道么，他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眼珠，都是白色的。”
落微知道江湖之上奇人异士甚多，自然也不足为奇，只是不明白为何十多年了，血盟才来寻她。如果项千寻说的是真，落微只觉得上天和她来了个大大的玩笑。
飘零握住她的手，话中带了几分小心：“落微，父亲让你早作打算，无论结果如何，你和洛王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一时间落微只觉得从头到脚的力气都让人抽干了，留下的只有无奈和凄凉：“我想见项千寻，可以帮我安排吗？”
飘零皱眉：“这个我可以去安排，但项千寻性情古怪，他未必肯见你。”
“你只要将话带到，他必会见我。”若是不见，那他此行不是白来了？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
德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二人之间该是有情，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生了隔阂，却没有料到竟是这种结果。想他七弟这般惊才绝艳，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好男儿，如今却遭人拒绝。
“哈哈，如此是我多事了。”德王笑中带了几分疏狂，“也罢，也罢！”德王素有俊雅之名，举手投足莫不带了文士风流，却非不通世情之人。
落微敛容轻咳一声，才道：“今日王妃没来么？”
德王眉间略有忧愁，却仍淡笑：“本是想来的，不过入冬以后咳得厉害，我不愿让她出来吹风。”落微微微点头，都知道德王正妃是个病美人，欧阳家的女儿，身体倒是一个比一个不如。而欧阳漠零又是个冷人，看得出德王是真的极为爱惜这位王妃，可这对夫妻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疏离。德王又道：“入宫之前你一直替飘零医治，欧相对你的医术也是赞不绝口，改日得空也去看看漠零吧。”
“好。”不说别的，在她生辰那日德王妃赠的坠子就让她十分感动，落微也觉得欧阳漠零并非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漠。
永定三十四年入夏&#8226；御花园
婠儿正在园中疯跑，阿若跟在她后面，带着一群小宫女追的气喘吁吁。玉颜笑倚在秋千架上，看着阿若的狼狈样子。落微清点完库中今年新进的茶叶，出来时婠儿正跑着撞在她怀里，落微一用力便将她抱起来：“婠儿你又调皮是不是？”
婠儿小脸一抬：“人家才没有。”
落微看她小大人的样子，不自觉的笑出声，扭头问阿若：“这疯丫头在外头折腾多久了？”
阿若笑：“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落微摇了摇怀中的婠儿：“噢～回家喽～”
“不嘛！”小丫头挣巴了两下。
落微放她下地，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你不回去便算了，昨天蓝洛夜已经派人传了话，说今日中午便回来，现下恐怕已经进城了。”
“九姐九姐，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婠儿闻言立马变了脸色，讨好的看向玉颜。
“还是你有办法，让这丫头这么听话。”阿若拉着婠儿走在前头，玉颜和落微落在后头。
落微无奈一笑：“这可不算是我的功劳，谁让我们洛王爷的大名如此好用呢！”婠儿虽然只有四岁，但是人小鬼大，撒娇耍赖是家常便饭，却极为听蓝洛夜的话，每次见到也都要装出一副乖巧样子，原因是蓝洛夜长得十分俊美。
落微看准了这点，便经常用蓝洛夜吓唬她，这鬼丫头立马乖乖服软。
玉颜闻言便笑，而后敛容：“洛王离京大半年，这丫头便念叨了大半年。我这总想让她多去凝雪宫看看母妃，她却拖拖拉拉左右不愿去，真是让我头疼。”
落微有些难过，婠儿一直在寿安宫，对明妃并不亲切。明妃对婠儿也不如其他娘娘上心，总是冷冷淡淡。婠儿还只是孩子，自然不懂她的心。
“娘娘必能体谅，只是不知她那身子。”落微想着便有些发愁，明妃熬了四年，全靠着往日的武功底子，如今便是大罗神仙怕也回天乏术，只盼着过得一日算一日。
玉颜笑的颇为无奈，却也有些释然：“母妃每日回忆着少年时候的时光，我便能感受她的幸福，或许只有那时她是真正开怀的。”
明妃幼时长于大漠，必定是过了一段极为自由潇洒的日子，而后踏足中原，进入宫廷，便失却了往日欢颜。关于明妃的身世，落微所知甚少，甚至对于自己的母亲，她都不知是何来历。再看明妃这般人物，便觉得背景似乎极为复杂。
她无意探究过去，内心却是隐隐不安。
中午日头正足，越发的让人的有些燥热。落微整理库存时本就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得难受，反正下午没事，便沐浴更衣之后躲在房中清闲。
蜜沙冰是用红豆煮烂和碎冰碴混在一起的吃食，清甜可口，消暑降温，在这种日子最受人欢迎，落微可算是它的热爱者，还经常教小宫女改进做法，做成玫瑰露，木樨露，冰碗等等。
坐在屋里不知不觉就下去了大半碗，脑袋有些迷迷糊糊的，将碗放到一边就着榻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经擦黑，落微直觉身后有人，正想回头。
“睡醒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心安，却又带了睡后的慵懒，在黑暗的空间中格外魅惑。
“什么时候来的？”落微久未见他，心中欢喜，在枕上蹭了蹭脑袋，像个小猫一样，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蓝洛夜伸臂将她抱入怀中，唇印在她的额头：“来了半天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起来。”落微与他相处四年，他已不再如年少时一般一副冷硬样子，平日里笑容也多了一些，却让他本来完美的外表平添了几分邪性，对她软语调笑更是常事。话虽如此，落微只觉得他是越发的让人看不透。太后对于他的这番改变倒是十分欣慰，自然而然将这份功劳都归于落微头上。
温热的手掌顺了顺她的头发：“头发没晾干就睡也不怕头疼，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
落微听他话中责怪，反手环住他：“本来没想睡，不经意就着了。这次出门，一切顺利？”
“这次是代皇上巡视湖涿二州，又不是带兵打仗，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两地瘟疫虽重，但涿州有苏家坐镇，倒也没出大乱子。”蓝洛夜说的清淡，落微也不愿多问：“婠儿想你想得紧，你回来以后没去看她？”
“哪能不去？你那一句话惹得这丫头吃了饭就跑去寿安宫门口蹲着，阿若怎么劝也不顶用，不够给我添乱的！”蓝洛夜用力捏了一下落微的腰，惹得她又往蓝洛夜怀里钻了钻，蓝洛夜却在她耳边轻声道，“现下我倒是不想知道她想不想我，我就想知道，你想不想我？”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蓝洛夜的嗓音低沉轻柔，浓浓的化不开，带着几分诱惑。落微面上燥热：“不想。”
闷闷的笑从蓝洛夜胸腔里传出，落微抬头，看他的眼睛在黑天里分外的明亮，四年时间，他处事越发沉稳老练，长得却越发引人犯罪，人们都道，豫王温润如玉，洛王容貌无双。
落微这样想着，温热的唇便压了上来，直吻得她喘不过起来，蓝洛夜才放开她，喘着粗气笑道：“想没想我？”
门外传来阿若的声音：“主子，醒了么？”
落微想推他起来，他却不放，落微有些急了：“你这人。。。”
“想不想我？”这回话音里都带着笑，成心叫她抬不起头来。
落微拿他没办法，只道了一句“无赖”，然后才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蓝洛夜这才放她下去，落微先应了一声，才将灯点上，阿若推门进来，见蓝洛夜卧在榻上也不惊讶，请了个安：“太后吩咐了，王爷若是愿意便用了晚膳再出宫吧。”
蓝洛夜点点头：“搬了出去才觉得还是寿安宫中的饭菜吃下去熨贴，许久未吃了，心中甚是想念。”
落微淡淡一笑：“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蓝洛夜走后，阿若一边收拾一边笑道：“王爷对主子真是没得说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进宫给太后请了安便往这边来了。”落微想到他刚刚真是累极睡着，不由得有几分心疼。
微风从湖上传来，带过一阵荷香。落微身穿淡青绿色的对襟流云裳，腰间系着浅黄的宽绸带，更显腰肢纤细，长长的流苏坠子斜斜垂在一侧，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摆。
太后正和蓝洛夜说着话，落微进屋请安，蓝洛夜的目光从她身上带过，太后声音和缓：“去年紫芸到了年龄，放出了宫，我这宫里头的大丫头这两年陆陆续续都到了岁数。”太后这些话并非无地放矢，落微自然也都听的明白。从太后宫中出去的大丫头，出身不高的亦身价倍增，对她们找婆家太后也眷顾，不愿平白委屈了她们。
“你在我身边也有四年了，平日处事也算利落稳妥，尽心尽力的伺候着我这老太婆。”太后语速不紧不慢，自从紫芸出宫，落微也就不如往年清闲，后来的丫头年纪小，聪明伶俐有余，到底是不贴心的，想找出有慧根又肯学的就更是不易。所幸她跟在太后身边多年，便接替了紫芸平时的活，从奉茶到值夜都亲力亲为。
“落微不过是在寿安宫中领着闲差，不敢居功。”落微嘴里搭话，心中却不知太后如此兜圈子是为了什么。按理说太后既然发了话，必定是要给她指婚。她与蓝洛夜，也算是大家都知道的，太后从未反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才是。
“落微知书达理，难得你们两情相悦，如今哀家做主，让你俩完婚，你们可愿意？”太后满眼慈爱看着他俩，蓝洛夜闻言连忙起身，与落微并排跪在一处：“蓝洛夜多谢太后恩典。”
“落微多谢太后。”落微抬头，见蓝洛夜正笑看着她，连忙又低下头。
涿州苏家此次说将世子送入宫廷教养，皇上特地约了太后一同接见。
落微正天马行空的乱想，太后轻声叫了她一句，落微躬身应了，太后今日高兴，并未责怪她走神，只笑道：“瞧瞧苏家养出的好闺女。”
落微这才看清面前的女子，身披白色的狐裘披风，打扮的并不出挑，面容清艳，那从上而下的从容更是让人别不开眼，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手里牵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头戴玉冠，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大大的，眼角微向上挑，看来长大必定是个美男子。
“早先便听说了苏家门庭清高，无党无私，如今觉得，传言果然非虚。”落微脸上笑容得体，大方打量面前的苏青染。
苏青染唇角轻轻勾了一下，笑容轻浅，太后却是哈哈大笑：“瞧瞧我们落微这张嘴，真是让人爱到心坎里喽！”
皇上见太后高兴，也道：“这丫头出名的口甜舌滑，这是变着方儿向母后讨赏呢。”
落微也不否认，太后笑对皇上道：“皇帝有所不知，哀家这宫中，再好的东西，也宝贝不过这丫头。哀家现在衣食住行都离不开这丫头呢。”
皇上似有若无看她：“母后这般看得起她，怎么不多留她两年？”
“姑娘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啊！”太后摆摆手，“这个道理皇帝还不懂？”
苏青染一直默默站在殿阶下，苏舜青摇了摇她的手，她才抬头顺着苏青染示意的方向看。入眼处是红衣蓝发的小姑娘，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深宫里有些神秘的公主。
苏青染之前对于十公主妖邪之相深表怀疑，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如今眼见，这女孩的眼睛分明美得日月无光，紫色浓郁凝于眸中，苏舜青目不转睛的望着婠儿，婠儿倚着门向殿内好奇的看。
太后向落微使个眼色，落微走到苏舜青面前，弯腰与他平视：“苏舜青是吗？今年多大了？”
苏舜青先是一笑，唇畔露出两个酒窝：“十一岁。”说完又看了一眼婠儿。
“妹妹长得漂亮吗？”落微存心逗他，苏舜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然后才笑着点头。
落微拉起他的手：“去跟妹妹玩儿会儿吧。”苏舜青又点头，落微才带着他走到婠儿那边，吩咐阿若仔细看着，别磕着碰着。
皇上见两个孩子下去：“婠儿平时可是个疯丫头，难得今天这么安静。”
“那是平日没有个年龄相近的玩伴，整日和宫女太监泡在一处，干什么都由着性子。”太后转头对皇上提议，“哀家看苏家小世子聪明伶俐，不如便留在哀家这里。”
“青染多谢太后。”苏青染连忙跪下，面露喜色。
太后对苏家真是极为荣宠，亲儿亲孙都不是在她身边长大，只有当年的蓝洛夜有此殊荣。
《皇室起居注》卷十，第八章
永定三十四年入夏，茗语郡主性温良淑和，太后懿配洛王妃。
同年，乌拉入天阴，行朝拜之事，欲迎回血盟圣女。
为迎接乌拉使臣，皇上特别举行了晚宴，殿中重臣分坐两边，神色默然。
欧阳飘零站在玉阶之上，面无表情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男人。飘零只觉得这个男人如雪一般，白衣白发，连皮肤也白得近乎于透明，只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透着精光。但他并不苍老，而且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微臣项千寻，奉乌拉国主之命，欲将昔日叛逃圣女碧清歌押解回国，接受教中制裁，请君上将她放回。”在一连串的贡品朝拜之后，项千寻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显然这才是他此行的主题。
飘零可以感觉到皇上听过这句话后面色一沉，大殿之上朝臣虽重，却无一人搭话。欧阳雄眉头紧皱，君臣之间数十载，风风雨雨几十年，他当然明白皇上已然怒极，却依旧在克制。
“朕，不明白左护法的意思。”
项千寻面带微笑：“君上何必如此？若没有查得水落石出，微臣又如何敢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十年前，皇上于南岭与碧清歌相识，而后又把她带回京城，甚至入宫为妃，是为明妃。”
皇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满朝皆知，明妃姓董，乃是云州名士董年武的后人，并非左护法口中的贵教圣女。”
项千寻从身后侍从所捧的盒中拿出画轴，画中女子白衣墨发，冰肌玉骨，栩栩如生，分明就是明妃。
飘零暗暗惊叹一声，项千寻声音清澈而低柔，极为悦耳：“乌拉血盟历代圣女均绘有两幅画像，一副保存于乌拉皇宫，另一副则留在无忧宫中，此画以夜明珠粉末入画，墨色百年不褪，且在黑夜中依旧光芒四射。”言罢项千寻白袖一挥，殿中宫灯同时而灭。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一干侍卫伺机待发。却见殿中画像缓缓散发出绿色光芒，碧清歌的身影在纸上似乎能够翩然起舞。随之而起的是一众赞叹之声，蓝洛夜冷冷道：“掌灯！”随即才有内侍陆续将宫灯点燃，片刻之间殿中回复明亮。
“想必众位大人都目睹过明妃娘娘之容姿，自然明白在下所言非虚。只是皇上可能并不知道碧清歌这层身份。”
飘零看见皇上握在龙座上的拳头青筋暴现，面上却不动声色：“朕的确不知。”然后吸了口气缓声道：“明妃病痛缠身多年，恐怕无法和左护法回去。”
“这便是臣下的第二个请求。”项千寻微笑着，“乌拉血盟两代圣女叛逃，十四年教主位空悬。血盟乃乌拉国教，教主之位空置十余载，教中大乱。臣希望能找回失落在外的碧清婉之女，若是新教主愿意跟随项千寻北上，教中定不会再追究先代圣女叛教之事。至于新教主下落，臣之前已然探明，就是辗转入宫的茗语郡主，碧落微。”
在场众人均已明了项千寻的意思，此话一出，蓝洛夜已是怒极。秦玄熠正要说话，却被旁边的七王拦住，秦玄熠怒目看他，秦玄煜却皱眉摇头。
“请问君上，是肯还是不肯？”项千寻脸色依旧苍白，唇色却鲜红如血如残阳，漾起诡异的笑。
“左护法所请之事，朕需要再行考虑。眼下朕身体不适，左护法请回吧。”皇上言罢，转身拂袖而去，欧阳飘零不敢怠慢，也紧随而去。内侍高声唱喏，一旁的大臣大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自然也只是看个热闹。
秦玄熠虽然情绪激动，好歹也是先被劝回了。蓝洛夜也已经平复了心情，打道回府。
此次一闹，消息顷刻在后宫传开。落微，本有些神不思属，心神恍惚，飘零也来和她说明了当时的情况，皇上回去后便摔了茶杯，连皇后也挨了骂。听到这里落微自己反而松了口气，反正天塌下来有人顶着，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
话虽如此，落微也不能不做准备。便找时间让阿若通知语墨替她调查乌拉血盟。
太后历经两朝，身经百战，神色平静得近乎于漠然。落微每日小心翼翼的伺候太后，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蓝洛夜几次见到都来去匆匆，落微不愿给他添乱，忍住什么都不问，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飘零今日不当值，和落微在御花园中散步。
“你这几日跑这边跑的勤快，想必前头项千寻催得紧。”落微叹了口气。
飘零御前四年，已然沉稳如老僧入定，万事不经心的样子：“皇上已经严禁宫人将此事泄露给贵妃娘娘，只是你我认识多年，我却从来不知你还有这样一段身世。”
落微听出她话中微词，无奈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又如何说给你知？”
飘零失笑：“这倒是怪事，难道乌拉血盟当真如此神通，不过别的我倒不知，那个左护法从长相到行事，真像个鬼魅一样。你知道么，他从头到脚，除了一双眼珠，都是白色的。”
落微知道江湖之上奇人异士甚多，自然也不足为奇，只是不明白为何十多年了，血盟才来寻她。如果项千寻说的是真，落微只觉得上天和她来了个大大的玩笑。
飘零握住她的手，话中带了几分小心：“落微，父亲让你早作打算，无论结果如何，你和洛王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一时间落微只觉得从头到脚的力气都让人抽干了，留下的只有无奈和凄凉：“我想见项千寻，可以帮我安排吗？”
飘零皱眉：“这个我可以去安排，但项千寻性情古怪，他未必肯见你。”
“你只要将话带到，他必会见我。”若是不见，那他此行不是白来了？
暮春三月 羊欢草长 天寒地冻 谁人饲狼
人心怜羊 狼心独怆 天心难测 世情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