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第8章 意恐难将息（二）
回了王府,月娘早早回到了小西楼，今日的夕阳正好，微风不错，吹在脸上温和爽致,月娘起身只开了一扇窗，透过窗，正好看得见小西楼下的水池塘，月娘打心眼里喜爱荷花，初入王府，靖渊王爷便吩咐仆从将荷花引种在此，以满足月娘爱荷之心。只是现下景致再好,风光再妙，也无法入了月娘的心境了。
“竟然是教主之女么。”月娘轻声叹道。她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朱唇轻启，饮下，润喉。
自从明教教主霍恩平定教中叛乱之后，还曾是辉月使的月娘便有了退隐之意，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迹，常年萦绕在周身的血腥气，实在是有些重了啊。
而后五年，教主的身子越发的差了，本是回到中原躲避内乱的教主夫人与小圣女，却在半年后传来身故和失踪的消息，教主夫人身中剧毒而亡，小圣女玉体染上风寒，虽听说已被御剑山庄风行云夫妇收养，但明教多次派出探子和杀手，却总是有去无回，那帮蠢货，又如何是风行云夫妇的对手，只怕连小圣女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格杀当地了吧？偶尔有能够潜入御剑山庄的高手，却无论如何翻遍山庄都探查不到小圣女的下落，莫不是小圣女也……
迟迟得不到小圣女的消息，加之教主续弦夫人廖小青的死讯，霍恩再也受不住如此打击，他将怒气全然并且翻倍的发泄到叛乱者身上，却最终还是抑郁而终，在教中之时，月娘看得出，教主对廖小青，是真的动了情。
还曾是辉月使的月娘与霍恩同是一路从地狱门中劈荆斩棘熬出来的，明教有此规矩，凡入教者，必先经历地狱门修罗场的考验，一批人被送进雪域之顶峰，经历血狱的洗礼，最后存活下来的，才能真正加入明教，这是明教第八代教主薛玉染当年立下的规矩，为的是确保明教教下所培养的人才全部都是精英。
当年同入雪域之巅血杀的一批人，最后只剩下成为教主的霍恩，后来的妙火使以及自己。
而月娘心里明白，若不是在雪域之巅的一个月里，霍恩和妙火将自己周遭的对手残杀了将近一半，自己也是绝没有存活的可能的。
倒是懂得怜香惜玉，月娘曾经是这么想的。
同为战友，妙火使小自己五岁，而身为教主的霍恩却与自己年纪相仿，长久相处下来，月娘也曾对霍恩产生过少女时的情愫，他们的感情是暧昧的，因她心知作为一名杀手，感情永远只能是累赘。
她不曾表露过心迹，直到霍恩成为教主之后的大婚，她作为教中继教主之下的五明使之一参加了他的大婚，他并不很高兴，她看得出，他只是在迎合。这便更加使得月娘不相信做为一个杀手的感情，终究是逢场作戏而已。
她看着他最终有了自己的孩儿，教主夫人因生产时见了大红而年纪轻轻地过世，她不忍，便承担起照料少主的职责，那时的她内心已然被生死无常所触动，只是常年的冷血生涯，早已使得她的内心犹如铜墙铁壁，进不得半分柔情。
“月妹，妙火对你有意，何不干脆嫁了他？”一次任务后，霍恩看着她带伤归来，问她，“若是嫁了，我便从你座下挑选新的‘辉月使’，你也好过你的神仙生活，有何不好？”
月娘冷冷看他一眼，嗤笑答道：“莫不是教主看我负伤，觉得我已不中用了，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吧？那月娘谢过教主美意，施舍我这个不中用的废人一条活路。”说着，月娘抱拳于胸，做了一揖。
霍恩一怔，唇齿张了张，倒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苦笑，“我怎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刀剑生涯过的还不够多么？终究是女子，还是找个可信之人，托付了终身吧。”
月娘盯着他，目光不曾移，她看了他好久，最后缓缓开口：“我竟不知，教主还关心外人终身大事，当年我亲眼看着教主夫人遗憾离世，连楼南少主的脸都不曾见一眼，教主虽为夫人办了丧礼，可不见得教主伤心吧？”
霍恩漠然，负手于身后，他向前走了几步，俯视光明顶下万丈深渊，“我与她，不过是为了明教与回鹘的安定，这次下山，我已有了中意之人，我毕生从未出现过这种心动，不为着她容貌是如何出色，不为她身份如何清高，只要为着她，我竟是可以赴汤蹈火的。”
月娘蓦地侧头看他，“你……莫不是……”
霍恩点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是中原剑圣门下的女弟子，名叫廖小青，人称‘玉女九剑’，听闻她是当今剑圣的爱徒，剑圣有意要传女剑圣之名与她。”
说起廖小青，霍恩的眼神瞬间柔情似水，月娘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动过如此神情，她听着他娓娓道来有关廖小青的一切，她看在眼里，第一次对“爱”这个字眼感到陌生。
“那……楼南少主……你当如何？”月娘将霍楼南一手带大，此时不由关心他日后的处境，廖小青年方十九，只比楼南大了九岁而已。
“楼儿自当是明教下一任的教主，若我迎娶了小青，我便自此与她携手白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月娘张了张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她冷哼一声，“等你真的娶了她，你再说今日之话吧。”
廖小青十五岁出师于剑圣门下，离开云隐山庄后，她来到长安投奔大师兄风行云，暂居御剑山庄内，虽年纪轻轻，却因玉女九剑剑术登峰造极而闻名于江湖，江湖人皆赞其刚正之气，有剑圣风范。
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样一个女人，对明教来说，应当是相当棘手才是，而明教对于中原武林来说，便是魔教，是异类。月娘心中不以为意，一个是明教教主，一个是未来的女剑圣，这样两个人，如何要走到一起？
这件事月娘便抛之脑后了，谁道一年后，明教光明顶竟真的办起了喜事，剑圣不远万里将廖小青亲自送上光明顶，并将与明教有极深渊源的风月剑也一并送了自己的爱徒，回忆起来，月娘还依稀记得妙火在自己身侧说的话，“一个人的爱意，一旦来了，任什么也无法阻挡。”
又是一年，廖小青产下一名女婴，可爱的紧，连楼南都整日里陪着，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受到半点伤害。
这就是血缘么……月娘心想。
迎娶廖小青之时，霍恩自对着剑圣许下承诺，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一步，两方井水不犯河水，而就因为这一句誓言，最终导致了明教内乱，教中有好事之徒挑起了内战，明教变得鸡犬不宁，霍恩无法，为守得妻女安全，还是忍痛妻儿分离，眼看着廖小青下了光明顶。谁知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这之后，霍恩一蹶不振，将教中之事全部交给教中长老和五明使打理，自己则整日里独守在廖小青生前所住的小木屋里。
一日夜，他又对着月娘说起两年前的话题：“月妹，当朝宰相靖渊魏王爷，你可相识？”
月娘看了他一眼，不答，只是静静地候在他身侧。
霍恩拾起一只酒壶仰面喝光里面的酒，长叹道：“若你与他是真心，我便即刻放你下光明顶。”
月娘听闻，转头看他，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教主可当真？”
霍恩惨惨一笑，道：“自然当真，我何时骗过你么。”他仰身在教主的玉座上，痴痴地望着光明顶高高的顶阁，言语中自是无尽的凄凉，“小青一死，这一日又一日的独活，有何念想？你若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属，趁着当下，便去寻了吧，以免往后后悔才是。”
月娘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昔一般充满了征服的意味，如今他的眼中，只是一汪死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听见他说，“若歌儿还活着，不知如今是不是也在长安。”
后来，他抑郁而终，再后来，她便离教嫁入王府。
月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嫁作他人妇，究竟是爱了，还是只想寻求一份归属。
江湖中人，谈论归属是何等的奢侈，更何况是她们这些自开始便行走在刀尖上的一类人。
自今日月娘在集市上遇见教主的遗女，她才重新认真审视自己这些年隐居在王府的意义，只是一份归隐，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终于也明白了自己毕生需要去守护的东西，不单单是一份感情，也不紧紧是一份安定，前几年自己所遗失的，是生活的追求，若真要选择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他们三人在雪域之巅上的厮杀，那时的他们，没有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想通了这些，月娘起身走向柜子，她把衣物翻出来，伸手触动最深处的机关，地面露出一个小口，里面是一只檀木盒子，这样打开来，盒子还散发着一阵檀香。
月娘看了盒子一眼，眼神一凛，手掌凝聚起内力，挥手当即劈下，盒子碎裂成片，四散开来，木屑扫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玄色的长鞭。
“一日入明教，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霍恩，你到死也没有再见一眼的孩儿，我苑碧君替你守着！”
“竟然是教主之女么。”月娘轻声叹道。她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朱唇轻启，饮下，润喉。
自从明教教主霍恩平定教中叛乱之后，还曾是辉月使的月娘便有了退隐之意，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迹，常年萦绕在周身的血腥气，实在是有些重了啊。
而后五年，教主的身子越发的差了，本是回到中原躲避内乱的教主夫人与小圣女，却在半年后传来身故和失踪的消息，教主夫人身中剧毒而亡，小圣女玉体染上风寒，虽听说已被御剑山庄风行云夫妇收养，但明教多次派出探子和杀手，却总是有去无回，那帮蠢货，又如何是风行云夫妇的对手，只怕连小圣女一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格杀当地了吧？偶尔有能够潜入御剑山庄的高手，却无论如何翻遍山庄都探查不到小圣女的下落，莫不是小圣女也……
迟迟得不到小圣女的消息，加之教主续弦夫人廖小青的死讯，霍恩再也受不住如此打击，他将怒气全然并且翻倍的发泄到叛乱者身上，却最终还是抑郁而终，在教中之时，月娘看得出，教主对廖小青，是真的动了情。
还曾是辉月使的月娘与霍恩同是一路从地狱门中劈荆斩棘熬出来的，明教有此规矩，凡入教者，必先经历地狱门修罗场的考验，一批人被送进雪域之顶峰，经历血狱的洗礼，最后存活下来的，才能真正加入明教，这是明教第八代教主薛玉染当年立下的规矩，为的是确保明教教下所培养的人才全部都是精英。
当年同入雪域之巅血杀的一批人，最后只剩下成为教主的霍恩，后来的妙火使以及自己。
而月娘心里明白，若不是在雪域之巅的一个月里，霍恩和妙火将自己周遭的对手残杀了将近一半，自己也是绝没有存活的可能的。
倒是懂得怜香惜玉，月娘曾经是这么想的。
同为战友，妙火使小自己五岁，而身为教主的霍恩却与自己年纪相仿，长久相处下来，月娘也曾对霍恩产生过少女时的情愫，他们的感情是暧昧的，因她心知作为一名杀手，感情永远只能是累赘。
她不曾表露过心迹，直到霍恩成为教主之后的大婚，她作为教中继教主之下的五明使之一参加了他的大婚，他并不很高兴，她看得出，他只是在迎合。这便更加使得月娘不相信做为一个杀手的感情，终究是逢场作戏而已。
她看着他最终有了自己的孩儿，教主夫人因生产时见了大红而年纪轻轻地过世，她不忍，便承担起照料少主的职责，那时的她内心已然被生死无常所触动，只是常年的冷血生涯，早已使得她的内心犹如铜墙铁壁，进不得半分柔情。
“月妹，妙火对你有意，何不干脆嫁了他？”一次任务后，霍恩看着她带伤归来，问她，“若是嫁了，我便从你座下挑选新的‘辉月使’，你也好过你的神仙生活，有何不好？”
月娘冷冷看他一眼，嗤笑答道：“莫不是教主看我负伤，觉得我已不中用了，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吧？那月娘谢过教主美意，施舍我这个不中用的废人一条活路。”说着，月娘抱拳于胸，做了一揖。
霍恩一怔，唇齿张了张，倒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苦笑，“我怎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刀剑生涯过的还不够多么？终究是女子，还是找个可信之人，托付了终身吧。”
月娘盯着他，目光不曾移，她看了他好久，最后缓缓开口：“我竟不知，教主还关心外人终身大事，当年我亲眼看着教主夫人遗憾离世，连楼南少主的脸都不曾见一眼，教主虽为夫人办了丧礼，可不见得教主伤心吧？”
霍恩漠然，负手于身后，他向前走了几步，俯视光明顶下万丈深渊，“我与她，不过是为了明教与回鹘的安定，这次下山，我已有了中意之人，我毕生从未出现过这种心动，不为着她容貌是如何出色，不为她身份如何清高，只要为着她，我竟是可以赴汤蹈火的。”
月娘蓦地侧头看他，“你……莫不是……”
霍恩点点头，确认了她的想法，“是中原剑圣门下的女弟子，名叫廖小青，人称‘玉女九剑’，听闻她是当今剑圣的爱徒，剑圣有意要传女剑圣之名与她。”
说起廖小青，霍恩的眼神瞬间柔情似水，月娘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动过如此神情，她听着他娓娓道来有关廖小青的一切，她看在眼里，第一次对“爱”这个字眼感到陌生。
“那……楼南少主……你当如何？”月娘将霍楼南一手带大，此时不由关心他日后的处境，廖小青年方十九，只比楼南大了九岁而已。
“楼儿自当是明教下一任的教主，若我迎娶了小青，我便自此与她携手白头，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月娘张了张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她冷哼一声，“等你真的娶了她，你再说今日之话吧。”
廖小青十五岁出师于剑圣门下，离开云隐山庄后，她来到长安投奔大师兄风行云，暂居御剑山庄内，虽年纪轻轻，却因玉女九剑剑术登峰造极而闻名于江湖，江湖人皆赞其刚正之气，有剑圣风范。
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样一个女人，对明教来说，应当是相当棘手才是，而明教对于中原武林来说，便是魔教，是异类。月娘心中不以为意，一个是明教教主，一个是未来的女剑圣，这样两个人，如何要走到一起？
这件事月娘便抛之脑后了，谁道一年后，明教光明顶竟真的办起了喜事，剑圣不远万里将廖小青亲自送上光明顶，并将与明教有极深渊源的风月剑也一并送了自己的爱徒，回忆起来，月娘还依稀记得妙火在自己身侧说的话，“一个人的爱意，一旦来了，任什么也无法阻挡。”
又是一年，廖小青产下一名女婴，可爱的紧，连楼南都整日里陪着，怕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受到半点伤害。
这就是血缘么……月娘心想。
迎娶廖小青之时，霍恩自对着剑圣许下承诺，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一步，两方井水不犯河水，而就因为这一句誓言，最终导致了明教内乱，教中有好事之徒挑起了内战，明教变得鸡犬不宁，霍恩无法，为守得妻女安全，还是忍痛妻儿分离，眼看着廖小青下了光明顶。谁知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这之后，霍恩一蹶不振，将教中之事全部交给教中长老和五明使打理，自己则整日里独守在廖小青生前所住的小木屋里。
一日夜，他又对着月娘说起两年前的话题：“月妹，当朝宰相靖渊魏王爷，你可相识？”
月娘看了他一眼，不答，只是静静地候在他身侧。
霍恩拾起一只酒壶仰面喝光里面的酒，长叹道：“若你与他是真心，我便即刻放你下光明顶。”
月娘听闻，转头看他，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教主可当真？”
霍恩惨惨一笑，道：“自然当真，我何时骗过你么。”他仰身在教主的玉座上，痴痴地望着光明顶高高的顶阁，言语中自是无尽的凄凉，“小青一死，这一日又一日的独活，有何念想？你若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属，趁着当下，便去寻了吧，以免往后后悔才是。”
月娘只是看着他，他的眼神不再如往昔一般充满了征服的意味，如今他的眼中，只是一汪死水，泛不起一丝波澜。
她听见他说，“若歌儿还活着，不知如今是不是也在长安。”
后来，他抑郁而终，再后来，她便离教嫁入王府。
月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嫁作他人妇，究竟是爱了，还是只想寻求一份归属。
江湖中人，谈论归属是何等的奢侈，更何况是她们这些自开始便行走在刀尖上的一类人。
自今日月娘在集市上遇见教主的遗女，她才重新认真审视自己这些年隐居在王府的意义，只是一份归隐，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终于也明白了自己毕生需要去守护的东西，不单单是一份感情，也不紧紧是一份安定，前几年自己所遗失的，是生活的追求，若真要选择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他们三人在雪域之巅上的厮杀，那时的他们，没有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想通了这些，月娘起身走向柜子，她把衣物翻出来，伸手触动最深处的机关，地面露出一个小口，里面是一只檀木盒子，这样打开来，盒子还散发着一阵檀香。
月娘看了盒子一眼，眼神一凛，手掌凝聚起内力，挥手当即劈下，盒子碎裂成片，四散开来，木屑扫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玄色的长鞭。
“一日入明教，生是明教人，死是明教鬼。霍恩，你到死也没有再见一眼的孩儿，我苑碧君替你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