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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第1章 林花谢春红(三)

    御剑山庄里,风行云迟迟不肯为廖小青合上棺木,正厅灵前的帘幕后一个大大的“奠”字,暗示着这个芳华不过二十的“玉女九剑”廖女侠已然与他们阴阳两隔。灵前点满了白色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下,棺木里静静地沉睡着一个女子,女子的眼眉和双唇画的极为细致,她的妆容使她看上去仿佛真的只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醒来棺材里的女子会再度活过来。

    自从两天前风行云将廖小青的尸体带回山庄安置,风行云就在灵前守着寸步不离,他只是痴痴地盯着棺木里那个紧闭着双眼,唇齿微张的人儿,期间,任谁也不许走进灵堂,棺盖也不许合上,

    “我要单独和小师妹相处一会儿,麻烦你们都出去。”风行云失落的语气淡淡的吩咐着。

    白天黑夜,风行云只是手拿一只酒壶喝着闷酒,累了就靠在棺材上小寝一会儿,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一个人冲着那个已然撒手人寰的女子说着话,他颓然地诉说着他俩小时候的事儿,说着多年来自己陈放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

    寒冬的冷风吹动着门楣上的白布,偌大的御剑山庄沉浸在一片寂寥的白色中冷冷清清。风夫人只是偶尔站在正厅外向里看去,心念只怕小师妹这一走,风行云的心也已然跟着崩溃了吧?然而风夫人终究还是理智的,她心知不能看着丈夫如此颓废下去,小师妹的尸体也必然要及时入殓,无法,她只得一封长信写给了远在洛阳云隐山庄的剑圣师父,希望他能来此做主。

    风夫人冯桃卓小自己的丈夫三岁,原与风行云和廖小青同出一门,自己被师父收入门下的时候,风行云还正当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时,小师妹还仅有八岁,而那时候,冯桃卓便已知晓这个小师妹在大师兄心里的分量,小师妹十五岁时出师,从临安远赴京城来投奔大师兄,恐怕也是在这时候,小师妹才与那魔教的教主结识的吧,而小师妹亦像是走火入魔,一定要嫁与那魔教教主霍恩,更是不在乎她此番是续弦,那魔教的教主此前已与夫人育有一子的事实。风行云随后便娶了自己,然而他并未对小师妹死心,他还是将自己的玉佩留给了她,在前几日店小二连夜将玉佩送还到丈夫手中的那一刻起,冯桃卓便知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小师妹,竟是将视若生命的女婴交付于他夫妇俩。

    冯桃卓心里是矛盾的,自己丈夫的感情恐怕从此会倾覆到这个女婴的身上,他从女孩儿的身上看到了廖小青的影子,只怕丈夫会将女婴当做是廖小青的化身,然而廖小青同样是自己的师妹,除去廖师妹死前重托,就算只是看着襁褓中咿咿呀呀的女婴,她的母性使然,也定然希望能照看这个可爱的孩子。廖师妹英年早逝,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冯桃卓能够深刻的感觉到廖师妹死前的不舍与苦痛,命运多舛,她自从阴阳再不相见,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娃娃来承受这世间众人的非议与冷落。冯桃卓定眼看了看灵堂里的棺木,由后眼神下移注视着丈夫,最后只得轻轻叹了口气,便回了内堂。

    如今,也只有等得师父他老人家前来做主了。他们三人之间,冯桃卓终究不好说些什么,事已至此,她无法去劝慰丈夫,其实他的心,她多少是能懂得的。

    再多给他些时间吧。冯桃卓心里这么想。

    夜晚,窗前的一轮明月如此的圆,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此刻也终于停歇了,乌云散去,月光加倍似的照亮了夜空。

    古朴的屋子里,冯桃卓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容妆,取下珠花,摘下耳环,冯桃卓静静地看着铜镜里映照的自己。屋内圆桌上的红缎在山庄设起灵堂之时便撤了下来,床边的幔帘此刻也用白绸子束了起来,只是这几晚,风行云一直都不曾回房就寝,只是呆呆的守在灵柩周旁。

    就这么失神的想着,冯桃卓的肩头轻轻搭过来一只冰凉的大手,铜镜里映照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才不过两天的功夫,这个人竟变得如此憔悴了,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在想什么?”风行云按着夫人的肩头,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轻轻的问。

    冯桃卓浅浅一笑,侧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婴儿,回答道:“在想这两个孩子。”

    风行云也跟着侧头看去,紫檀木的床上安静的睡着两个婴儿,吃过奶后也不吵闹,在这个夜里睡得极好。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他们的儿子,另一个,是青儿的遗婴。风行云走过去轻轻地把小歌儿抱起来,她的眉宇间仿佛有青儿的影子,不觉让风行云一瞬间失了神,有些看走了眼,竟是当成了小师妹小时候。风行云闭了闭眼,把婴儿放回到床上,踱步走向窗边。

    他的眼神透过打开的一扇窗望出去,腊梅开得正艳,腊梅枝头还残留着白色的雪花,这一红一白相互妆点的格外诱人。白天被阳光照射的地方积雪已化了大半。夜晚的风凉凉的,却也不再刺骨的寒。

    “小卓,这几日对不住了。”风行云开口向着妻子致歉。他的心里对妻子着实的感到愧疚,接连几日,他心头只顾着小师妹的死而忽略了冯桃卓,然而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女人能都包容他和小师妹之间的情愫的,冯桃卓留给他的空间让他非常感激。

    冯桃卓从案上取了件披肩,跟着走过去,把它披在他的身上,语气只是淡淡:“天气凉,别着凉了。行云,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即已是夫妻,相互理解是应该的。”风行云点了点头,抬手覆在妻子的手背上,无须再多言语,这两人都明白的。

    “对了行云,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冯桃卓看着丈夫的神情,深思熟虑一遍之后还是说出了口,“小歌儿,我想留在御剑山庄亲自抚养,剑圣师父年事已高,照顾一个婴儿多有不便,而且他老人家自小是疼爱小师妹的,见到小师妹的遗婴,怕总是要伤心的。”风行云没有说话,心里静静思量着。久久不见风行云回答,冯桃卓抬头看着风行云的脸色,“行云,还是……还是你是怕我会对这孩子不好?”风行云当即摇了摇头,转身看着夫人,这几日,冯桃卓怕也是心里不安稳吧,面颊似是有些消瘦,风行云微微一笑,说道:“夫人菩萨心肠,我自当是放心,我只是在想小师妹留下的圣火令和风月剑,小师妹因为风月剑命丧奸人之手,此物我想还是交还于剑圣门下由师父看管较为妥当,而圣火令,”风行云走到衣柜旁,打开最上一层取出一个包袱,继而将包袱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里面是几件婴儿穿的小棉袄和一枚圣火令,风行云将圣火令拿在手上,圣火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端详着,“虽不曾亲眼见过,但这决计就是明教的圣物圣火令了,此物在中原必将引起腥风血雨,极为不祥,我想把圣火令一并交给师父,师父身为剑圣,武林至尊,德高望重,由剑圣师父保管,必然安全无疑。”说完,风行云看向冯桃卓,似是寻求她的意见。

    冯桃卓严肃的点点头,她的目光也停住在圣火令上,沉声道:“如此甚好,万无一失。只是,明教遗失一枚圣火令,我想明教那些长老必定急于寻回,小师妹的信中说明了逃回中原的来龙去脉,我怕师妹已死的消息会引来那些明教杀手,御剑山庄不会见的安宁。”

    风行云眼神一凛,哑然失笑道:“夫人多虑了,你定是小瞧了霍恩的手段,他为人毒辣,城府极深,明教的事情他早已有数,是成是败他自有的万全计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风行云眼神一凝,目光里忽然带了一股狠劲儿,“青儿的死讯他必然知晓,只是,我却并不打算让他找到歌儿,他害我师妹害的还不够么,我定不能让歌儿步青儿的后尘!”说到最后,风行云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一拳擂在桌子上,闷得一声,霎时间惊醒了正在睡觉的两个婴孩,两个婴儿同时大哭起来,尖声的啼哭打断了夫妻两人的思绪。

    冯桃卓眼见孩子哭泣,赶忙伏到床边哄着两个孩子,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抱抱那个,风行云刚想上前帮忙,忽听门外有下人禀报:“庄主大人,剑圣到了。”

    风行云大为吃惊,师父这么快就到了。他赶忙取下肩头的披肩重新放回案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妻子说道:“小卓,我先去迎着师父,你随后就来。”冯桃卓应了一声,再抬头时,风行云已然走出了内堂。

    剑圣刚到御剑山庄的时候,门楣上悬挂着的白色布条让他的心为之一痛,他这一生最钟爱的弟子就这么离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剑圣沉声感叹了一句。

    当代的剑圣缓缓地走进了灵堂,大大的“奠”字在他的眼睛里越来越清晰,他步调轻盈,脚下竟是没有沾到一丝雪水——他不想弄脏弟子的长眠之处,他这个弟子,素来是极要整洁和干净的啊。

    剑圣走近灵柩,目光里无法掩饰悲痛,他想不通,两年前好端端从云隐山庄出嫁的人儿,如今怎么就换回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廖小青上过妆的双唇掩盖不住中毒后的紫,剑圣老人家看在心里,眼角儿不自觉溢出一行热泪。

    风行云此时刚走进灵堂,他跪下身给师尊请安。剑圣没有多理他,只是苍老的手轻轻抚过灵柩,“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不好,把我最钟爱的弟子推向了火坑,嫁到那么危机四伏的悬崖峭壁上,举目无亲,竟是如此年轻就离开了人世!”剑圣的声音中充满了悔恨,他不停的自责着,而剑圣每一句话,似是都戳在风行云的心上,“我剑圣门下的弟子,岂是他崆峒派能觊觎的?竟然强词夺理,害了我爱徒的性命!”剑圣厉声叱咤,掌力不断拍打着灵柩的边沿。

    “请师父息怒。”冯桃卓此刻也从内堂走入了正厅,看着师父动怒,连忙跪下请求师父消火。剑圣回过身看着两名弟子,他们是剑圣一派最出色的弟子,他定眼看着冯桃卓,不禁又想起了他一手带大的青儿,他摆摆手,语气中有些累,“唉,起来吧。”剑圣走到供桌前拿起风月剑,把剑刃拔出剑鞘,赤红色的剑柄包裹着赤红色的剑身,剑圣轻声道:“这风月剑与明教有些渊源,故此我才将风月剑让青儿带走,没想到她最终竟是间接被这把剑害死了,为师之过啊!我本欲待自己百年后将新一代剑圣的位置传给青儿,不曾想……”剑圣哽咽。

    调理了一下内息,剑圣把风月剑放回原处,看着风行云夫妇,问道:“青儿的女儿在何处?”冯桃卓恭敬的低下头,回道:“师父,小如歌已经睡下了,在内堂。”剑圣点点头,“好,那就不必再吵醒她,明日一早我再去瞧瞧,”剑圣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听说是长得像极了青儿小时候,可是真的?”风行云点头道“是”。

    过了一会儿,剑圣慈爱的注视着沉睡的廖小青,柔声道:“爱徒放心,为师定将毕生绝学传授回儿,你所学的和你不曾学到的,为师都传授与她,黄泉内,你可放心。”

    风行云夫妇相互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把两人商量的结果告知了师父,请示师父的意思。剑圣沉下脸来,脑海中各种打算都过了一遍,爱屋及乌,他当然要选最合适的途径有利于徒孙的成长,思忖片刻,他终于走到风行云面前,一字一句:“云儿,为师要传授他玉女九剑剑谱及剑圣一派的所有心法和剑法,但决计不会教她习得圣火令上一点儿的武功,她的娘亲是多么出色,为师也要将她教导的多么出色,这个心愿,你可否替师父、替你小师妹办到?”风行云听师父这么说,便知道是师父松口了,他听得师父提起小师妹,当下许下承诺,“徒儿自当用心教导歌儿,也绝不会将回儿的身世透露分毫!”

    剑圣听着大弟子的保证,简单“嗯”了一声,最后他将目光定于灵柩里的廖小青的脸上,深沉的眼光中包含着不舍和沉痛,“明日,便让青儿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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