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将离

正文 4飞鸿不远度

    一个月之后,我的身体已然痊愈,因为荣轩没有下令对我如何处置,也就没有人敢擅作主张。我曾经有几次试图趁着子歌不留神的时候溜出去,却发现,荣轩在这个小小的偏厅周围,加派了人手,我总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明知手中的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还是死死抓着不放。

    “子歌,你教我做女红吧。”这日我终于在漫长的寂寞中找到了可以寄情的事情,子歌却放下手中的活挖苦我:“你若做这些活,岂不是要了旁人的命?你那莽撞性子,好好的针线,我瞧你都会刺到自己或者别人身上。”

    我作势要去抢她手中的针:“我偏就要试试看!”她翻身闪过去,我只好停下来,子歌捂嘴看着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弯弯的一条,眉梢都染上笑意,真是好看。

    “喏,子歌,你们说的慕昕姑娘,她会刺绣么?”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子歌止住笑意,摇摇头:“王爷小的时候,有一回慕昕小姐想拿梨花树的木,给王爷削一柄木剑,可不小心被划了手,慕昕小姐倒是向来都不娇贵,没有什么。可王爷却气急了,大吼着对他说,你的手,将来是要与我携手,游江湖,看天下的,不是做这些下作的活。那以后,慕昕小姐再也没有碰过这些,包括刺绣。”

    子歌顿了一顿:“后来王爷就把那柄没刻好的木剑当着慕昕小姐的面儿,扔到了水池里,可是后来我发现,王爷其实把那柄木剑一直好好的藏在枕头下面的。”

    子歌叹了口气,我内疚于自己打开的话匣子,走过去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思来想去,居然说:“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子歌,本王好像说过,府里任何下人都不能再提起李慕昕这个名字。”冷冷的声音里透着不悦。

    子歌咬着唇,自知犯了错,弯身下跪:“可是王爷,她不是别人,奴婢觉得她可能就是上天派来的,她长得多像慕昕小姐啊。”

    “住口!!!本王说了,她不是,需要你多嘴么?”荣轩今日似是刚从早朝下来,一头黑发用根白玉簪子齐齐的束在头顶,不怒自威,与当日月下抚琴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

    “奴婢知罪,请大人饶恕。”子歌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来人,带下去,重打三十大板,逐出王府!”

    我想,荣轩的软肋一定就是子歌口里的慕昕姑娘,只要有人提起这个名字,他就好像一头猎豹,浑身的杀气重重的把自己包裹起来,可或许,拨开浓重的杀气,那里面包裹的,其实是一个不敢面对的懦夫。

    “且慢。”我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缓缓跪下:“王爷息怒,若说子歌犯错说了这话,那奴婢也有份听,若说有罪,也分主犯从犯,是奴婢缠着问的子歌姑娘,与她无关。”

    荣轩缓缓向我走过来,修长的身躯被阳光投下长长的影子,遮住了我眼前的光亮,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他用一根手指头挑起我的下巴,语带轻蔑:“不要以为因了你这张脸,我就不敢动你,其实杀了你,反而无人扰我,一了百了,不是麽?”

    “王爷当然敢动奴婢,不然奴婢也不会在这里躺了一月,不过奴婢也想开了,从王爷第一天见着奴婢,做的事情都在法理之内,情理之外。这回奴婢看似要受罚,但最后王爷或许还有别的法子,能教我目瞪口呆,或许会放了我这个扰心之人,也不一定。”

    荣轩的嘴角上扬,轻笑不语。上次他这样笑,我挨了二十大板,我下意识的挺直身子,可还是止不住汗流浃背。荣轩的身影突然闪开,向着身旁的子歌出刀,刀锋破风,旁人全都来不及反应,子歌捂着伤口,慢慢软倒。

    荣轩回头看向我,细长的眼睛玲珑剔透,眼角微微扬起,透着一种邪佞,道:“肋中二寸,若是我手里的刀再往里送一点儿,她可就没命了。”

    “疯子!!!”我大吼出声,子歌惊诧的目光越过荣轩的身影看向我,我想冲过去推开荣轩,却被言桑死死按住。

    荣轩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左手抬起,准备击向右臂肘部,将刀送入:“你叫三缺是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子歌毙命当场,要么你留下来,十年为奴。”

    “十年就十年,十年后旧账新帐一并算!”我脱口而出,子歌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朝夕相处一个月,我不能视而不见。

    “哈哈哈哈。。。”荣轩大笑出声,清亮的声音不同以往的低沉和玩世不恭,不断击打着我的心,我觉得心里有团火,越烧越旺,烧的我恨不能冲过去杀了他,所谓草菅人命也不过如此。

    言桑好像从没见过自家主子这样,制住我的力道有了一丝放松,我挣扎着冲向子歌。大概是我双眼通红,发丝凌乱的样子有些吓人,荣轩止住笑,收回了手。

    我一把拨开他,不停唤着子歌的名字,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哭过,我一直以为,直到我找回自己,我都是这么无知无觉,却不想,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子歌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温暖,我愣住了,伤口没有一丝血留下。

    荣轩就势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用手指去拨弄那把刀。我才发现,那把刀虽然样子精巧,装饰讲究,但刀锋不利,而且想是刀柄上有一个内嵌机关,刀身遇力就缩回刀柄。

    荣轩就那么坐在那儿,将刀身按下去,再弹出来,玩味的看着我,晃晃手中的刀,阳光照在刀身上,亮眼的光束从刀身反射在他脸上,映衬的他的五官仿佛都在发光,他笑着说:“十年为奴,一言为定。三缺也好,昕儿也好,你是我的了。”

    我回身确定子歌毫发无伤,不由得怒极。我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他骗我说教我弹琴,却拖延时间害我被擒。我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骗我说我是另一个人,被我当即否认。我第三次见到他,他用侍女的性命骗我十年自由。事不过三,今生今世这个人嘴里说出的话,我定是一句也不会相信了。

    我站起身,扶着惊魂未定的子歌准备离开。荣轩也随着我站起来,他伸出手拦住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奴婢不是君子,王爷您更不是。”我拨开他的手,回身对他盈盈一笑,他愣了一下,我对他说:“但奴婢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不过王爷最好把防身的刀换了,否则奴婢保证,十年后□您心口的,绝不是这样的一把刀。”

    子歌事后告诉我,其实,她并不相信王爷真的会要了他的命,王爷虽然任性,可还不会草菅人命。我不由得叮嘱她道:“子歌不要太轻信自家主子,否则哪天被牺牲了,可能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子歌淡淡的笑了,握着我的手说“三缺你才是,若是谁都不相信,那岂不像浮萍一般漂在尘世,无依无靠的。”

    我抱着子歌:“可我相信你,子歌,你那日只是认罪,并没有拖我下水,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子歌轻轻拍拍我的手,她的手很轻很柔,拍着拍着,就像一缕春风,那温暖,能够钻进我的心里。

    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对王爷言出不逊,我在九王爷府彻底成了一个不知礼数的异类。荣轩居然还排除众议,让我做了他的贴身丫头。我被洗漱一番,换上丫鬟的衣服,带到荣轩的主院,他指着我笑了起来,说:“连穿着丫头的衣服,都盖不住眼里的锋芒,我看你,就是一匹没被驯服的小母狮,哈哈。”我白了他一眼,不愿多说。

    跟着荣轩一段时日,我发现他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个奇怪的人。他并不像外面所传,面首侍妾无数。他每七天选一阁,去了也只是赏花,品酒,谈诗,他常常先在一阁中睡下,又在灭灯后,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一次见他这么做的时候,我在心里打鼓,却没有开口问他。他忽而在暗夜里回头,直直看向我,依然是那样扬起嘴角轻笑,问我:“三缺,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是疯子了?”我执灯的手一挥,他慌忙往后一退,我看着他敏捷的身手,跳出来四个字:“狡兔三窟。”他赞赏的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每日都跟着荣轩,一直不得机会去找万贞,也不知她把我的话带去给涵柏没有。府里做绣工的绣娘我不识几个,问子歌,她也不知道,只好作罢。这日子歌神神秘秘把我拽到一边问我:“王爷最近是不是回来的愈发少了?”

    我歪头想了想:“好像是。”

    子歌叹气:“我听府里的人说,皇上这几年对王爷愈发的防着,明里暗里的挑不是,王爷之前索性不去上朝。可皇上还是变着法儿挑不是,这不,皇上前日宣王爷进宫,说是要派言桑将军去平定咱们跟湘国边陲作乱的民众。

    这几年王爷手下的人都被皇上或削爵或派去边陲驻守,就剩言桑将军,是他自小的亲信,这下也留不住了。王爷心里肯定难受,你就别总跟他对着干了。”

    这些我以前听说过,据说荣轩的生母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子,因此先帝驾崩时,荣轩的母妃就殉了葬。可这么一来,荣轩无父无母,就孤苦了,所以先帝驾崩前,赐了荣轩保命遗书,希望能够护着他,也希望皇上能够念及往日情分。

    可遗书是死物,人是活的,皇上这些年变着法的想置王爷于死地,想把保命遗书逼出来或者毁了,始终没有好的理由。民间也有传说,其实根本没有保命遗书这个东西,是荣轩为保自己周全,串通太医大臣,设的一个局。

    荣轩派人传话说,他这几日都宿在慕昕阁,我只好听命跟着他移往那里,跟了他有些时日,我也是知道他一些,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往那里跑。

    这些天他只把黑发简单的低低束着,只是一遍遍的弹琴,不言语,也不停止,手指都弹出了血。慕昕阁的梨树还不到开花的季节,黄绿色的树叶晃悠着飘在他玄色的长衫上,衬着指间的血红,触目惊心。

    若他今日交出言桑,皇上他日只要略施小计,让言桑“战死沙场”或者“身在边陲,突染恶疾”,就能轻易削去他的左膀右臂。可若是他不答应,皇上或许不能拿荣轩怎么样,但至少可以轻易治言桑个“抗旨不尊”,结果还是一样。原来,皇上给荣轩下了死局,走来走去,都走不出。

    终于,他不再弹琴,看向我:“三缺,你能再为我弹一次《倾世》么?”

    我原本想狠狠的拒绝,可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我,目光相对的一瞬,我心中微微一动,顿时只觉柔肠百结,凄入肝脾。

    我点头,走过去,不够娴熟的琴艺,他却歪头听的认真,自顾自说了起来:“昕儿以前脾气急,又倔,我便教她抚琴,想着让她心境平和些,可她不喜那些女儿家的曲子,倒喜欢奏些前人用来鼓舞士气的曲子。这首《倾世》,她原先,是从来不愿意弹的。”

    我心里不悦,他说来说去还是那个人,我停下来,不卑不亢的对他说:“我不弹了,这样是不是更像你的昕儿了?”

    他也不恼,笑吟吟的说:“三缺就是三缺,总像头小母狮,稍一说什么,就炸毛。”我索性不再搭理他,拿起扫帚扫起了落叶。我发现我好像走到了某个边界。在这个边界之前,我无知无觉的对抗,排斥着荣轩。之后,我开始对他不再有分明的恨。

    我慢慢的觉得,他只是一个生活在皇室权术中的可怜虫,并不比外面那些平头百姓好多少,我想起了子歌的话,开始试着不再跟他针锋相对。可荣轩就是荣轩,我依然是我,在听到子歌自尽的消息的时候,我震惊之余,又重新燃起了对荣轩的恨。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