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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曲中无别意

    琴声没有停,远远听来,如莺语泉流般幽咽,时而悲泣时而欢愉,相比这个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有埋藏心间的故事,才会有曲间的欢愉,许是失去了曾经想要紧握的东西,琴声才会变得哀戚。我忽然不怕了,轻轻的走了过去,偌大的庭院中央,只有一人一琴,对比着王府的张灯结彩,更显萧瑟。

    那个人,一身月白项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白丝锦布束着一半以上的黑发高高的遂在脑后,墨眉下的黑色眼眸如同暗夜明珠般明亮。我看着看着,忘记了自己的逃跑大业,只觉得从未看过如此好看的男子。

    忽然琴声骤停,男人扬手一枚短针挥出,我来不及躲闪,惊得呆立当场,可当短针打到身上才发现,是一条切成细丝状,制作精致的乳白色桂花糕。一来一回,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男人却托着下巴笑了起来。

    我想这大概是个幽禁于此的疯子,转身要走,他终于开口:“等等。”声音是淳厚低沉,说不出的好听。我回过身,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桂花糕,扔向他,他竟然也不躲避,伸出二指,捻过来放进了嘴里。

    “疯子!”我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我的逃跑已经失败了,即使是个疯子,既然被他看见,我也不能冒险,只好另谋出路。

    “现在出去,正是守卫最多的时候,你大可以试试看。”他似笑非笑的说。

    “好的,即使被乱箭射死,也好过跟一个疯子同处一室。”

    “既是都不在乎跟一个疯子同处一室,那何不试着相信,疯子能帮你逃出去?”

    我回头看着他,既然能够看出我的企图,那必然不是疯子。他并不避开我的目光,自若的伸手弹开琴上的碎末,修长的手指,衬着腰间的白玉腰带,一种贵气浑然天成,我脑海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赌一赌吧,我回身对他跪下:“小人参见九王爷,请九王爷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

    “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他不作任何回应,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反倒自顾自的吟起诗来,吟诗也罢,却是上下不一,对仗不齐。他看向我:“你懂诗么?”

    “回王爷,小人山野村夫,目不识丁。”

    “那正好,你来奏琴,我来吟诗。”他站起身,因为皮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精明而傲慢。

    我对名动天下的九王爷终于无法忍受:“回王爷,小人山野村夫,字都不识,何谈音律?”

    “那我教你,若是你能在天亮之前学会,我便准你出府,几个时辰换你长久自由,如何?”他眯起眼睛,看向我。

    “成交。”与其等到女儿身被发现,被梁总管不知如何处置,倒不如赌一赌。

    我走过去他的身边,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嫌恶我满身的鱼腥味,向左边挪了挪,拍拍身下长席道:“坐。”

    他居然真的手把手教起了我弹琴,温热的气息倾吐在我耳边,清瘦的双手覆在我的手上。我居然有种错觉,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在这里,也是这样,他教过我弹琴,教过我奏曲,我想我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了,居然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摇摇头,试图把这样的想法摇散。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我模模糊糊算是能够奏出这首曲子了,九王爷没有评价,只说这首曲子叫《倾世》,问我是否听过,他黝黑的眸子看着我,我被他的眼神迫的后退了一下,刚想说什么,门外一名青年走了进来,青年看到我,楞了一下,随即向九王爷行礼:“属下言桑叩见王爷。”

    九王爷抬起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言桑,这个家奴大胆妄图逃跑,按照律例,如何惩罚?”我被九王爷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态度吓到,跳了起来。

    言桑犹豫了一下,道:“当重打二十大板。”

    九王爷赞赏的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笑了,他摆摆手道:“就这么办,带下去吧。”

    言桑叫来两个侍卫,拖着我往外走,九王爷头也没有抬一下,眼角眉梢尽是漠然,好似几个时辰之前,月下教我奏曲的人,不是他。我站起身,对侍卫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但奴才有一个请求。”

    “说。”

    “请王爷兑现承诺,准许奴才出府。”我强迫自己直起身子,与他平视,狠狠的看进他的眼里,我在内心固执的认为,即使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九王爷,此刻,我也要与他平视。

    “等你熬过二十大板吧。”他还是漠然。

    侍卫拖着我离开,他自始自终没有抬起头,我突然意识到,他或许只是缺少人相伴月下,才留了我下来,又或许只是不确定我是否是刺客,才留我试探,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兑现承诺。我喃喃自语:“我又被骗了。”话刚出口,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又被骗了?又?。。。。

    因为有九王爷的命令,没有人手下留情,闷闷的撞击声让我扭动的身体极度紧绷,那种痛楚顺着神经蔓延开来,瞬间在我身体各个部分游走,我的意识逐渐恍惚。

    “黎儿,等你从邺州回来,我就跟父亲说,把你最喜欢的那匹千里马送给你。”

    “黎儿,再过十日是你的生辰,你去看看,我送给你什么礼物。”

    “大胆,你居然敢偷这么贵重的东西,从哪得来的!”

    “黎儿,你想要礼物,跟我说便是,还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定会准备妥当,怎能做下这样的事?”

    “我没有,你为什么总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睛,喊道:“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声音嘶哑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迷迷糊糊看向四周,我有些愕然,雕空玲珑的木板,雕镂精致,或闲云野鹤,或云游九天。

    檀木桌上设的鼎炉,摆的笔砚,皆是上等。满墙都是依古玩形状抠成的槽,鎏金铜鼎,七彩玉石,沥青悬瓶,连我现下躺的这张床,竟也是林罗刺绣,流苏彩绫,松软舒适。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一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我走来,这女子生的粉面朱唇,眼眉清秀,穿了桃红色对襟褂子和裙子,梳了两个圆桃一样的髻,向我福了一福:“奴婢子歌,奉王爷之命来服侍姑娘。”

    “姑娘?”看来我的女儿身还是暴露了。

    “是的,奴婢们不知道姑娘的姓氏,王爷让我们唤您姑娘。”子歌低头回答。

    我勉强撑起身子:“子歌姑娘,请让我离开。”如果我没有记错,刚才的梦,真实的让我害怕,我想我必须要离开,我依稀能够感觉到,有未知的危险,这种未知,让我不寒而栗。

    “姑娘,王爷有命,若我们让姑娘离开这里一步,我们这里的六个丫头,提头去见。”子歌抬手将我的头发拢了一下,转身去通报。

    九王爷来的时候,我依然保持着时而睡时而醒的状态,醒的时候也只是看着帐顶,一句话也没有,九王爷倒也不急,差人搬了檀木椅坐在床边静候,这下,我没有办法装睡下去了,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居然鬼使神差的,小声试探着唤:“荣。。。轩?”

    他倚在檀木椅上的身子轻颤了一下,那双静静的眸子里竟然有了一丝波澜,他居然反手握住我的手:“你叫我什么?”荣轩。。。荣轩。。。我木然的摇摇头。他有些激动的向前一点:“这些年来,这世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会叫我荣轩,没有!”

    “可王爷前几日命人打了我二十大板不是麽?我只是王爷随意杖责的一名贱奴!”

    “你是昕儿,你还记得么,当年我因为母妃的事情顶撞了皇兄,是你跪在金銮殿为我求情,皇兄不许任何人给你送吃食,数九寒天,你就那么跪着,你说荣轩一日不获自由,你就一日不走,虞渊北冥,只要我在的地方,你都要陪着我,哪里都不会去。后来皇兄派人打了你二十大板,你还是撑下来了,你是天下最倔的昕儿。”

    因为紧张,他攥着我的手,手心涔出了汗,可这些话听在我耳边,却很陌生,依稀记得刚才梦中有人唤我黎儿,我抽回手:“王爷,奴婢不是您要找的人,请王爷三思。”

    九王爷呆愣着盯着我,死死的看了良久,苦笑一声:“原是我认错人了,若是昕儿,定会第一眼就认出我,你的眼神和她的不一样,何况她若还在人世,应该不会让自己过的这样不好,她是天底下最骄傲的人,不会为奴。”九王爷终于放弃,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爷,为奴也好,为婢也罢,或许身份卑微,但不偷不抢,不行苟且之事,王爷为何觉得我们过的不好?至少我每日有榻可眠,有食果腹,此生足矣。”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出这些话,他的背影震了一下,声音里有涩涩的喑哑:“你的确不是昕儿,昕儿最重出身血脉,她从来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九王爷一次也没有来过,我总能听到那些门口的丫环太监议论说当日王爷亲自抱回来的人,大家都以为是主子,不想也是奴婢,还是个胆敢顶撞王爷的奴婢。宫中人最是善于见风使舵,渐渐的除了子歌,没有人愿意照料我的起居,因为得不到良好的照顾,我的身体也是时好时坏。

    这日我又独自在园中晒太阳,子歌走过来,把一件缎面外衣覆在我身上。我仰头,迎着夕阳对她微笑:“子歌,谢谢你。”

    “其实你不该顶撞王爷的,王爷这些年,心里很苦,纵然你不是慕昕姑娘,你也不该这么直接的告诉王爷,好歹让他心里留着个念想,总是好的,姑娘走了这许多年,王爷从来都没有原谅自己,每年中秋都要在慕昕阁带上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我们做奴婢的心下都难安,王爷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子歌叹了口气,见我不答话,不再言语。

    许久,又好像想起什么,道:“我本不该提这个要求,可是如果可以,姑娘能不能留下来,我从小就是王爷的丫鬟,我知道王爷心里是这么希望的,可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留住您的理由,慕昕姑娘走了这许多年,你是第一个能让王爷笑,能让王爷生气的人,子歌求姑娘了。”

    “子歌,我感谢你多日悉心照料,他日若在府外相逢,我必将今日所得报答给你,可这代价,不该是我的自由。”

    子歌听了,反而抿唇笑了起来:“我早知道姑娘不会情愿,其实姑娘你有一点像极了慕昕姑娘,就是倔,王爷常说,慕昕姑娘是天底下最倔的人,可我看,你也是个极倔强的人,真不知你们这样的人,哪里来的胸襟胆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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