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最恨无情是流水
室内烟氲袅袅，雏菊与紫薇的花香随着水温慢慢散开，宁静中似乎透着惬意和慵懒。
可惜，平和不是我的境界，此刻我的心中宛如燃烧的烈火，就快将我化为灰烬。
就算是布尔汉宫，水也是弥足珍贵的，这也是突厥多年来对中原垂涎三尺，进而虎视眈眈的原因之一——你中原地大物博也就罢了，偏偏四面青山，处处流水！南庭方圆百里，取水之处寥寥无几，我这一桶洗澡水，折腾了丫头们老半天，心中委实过意不去。可是，我必须借此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思考，慢慢掂量。
我要回家。
是的，必须回去，毋庸置疑。
父亲一定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且不说姨娘与碧萝了，姐姐嫁入裴家，想必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我若回到洛城，兴许不能解除眼前燃眉之急，但是家门遭此大祸，我又焉能坐视不理？
可我要如何离开？别说布尔汉宫门禁森严，且此地距洛城遥遥千里，途径三关五城，一道关卡受阻，我与家人便永无再见之日。
我的思绪被一阵声响打断。
有人踢翻了帷幔外的花瓶，我听见他张皇而克制的轻呼。
“阿克苏，是你吗？”我不及擦拭身体，随手披上木榻边的羊毛毯。
他俊脸绯红，躲避着我的视线，右手紧拽着一张丝帕。
“我不知道你在沐浴…皇叔说，他有生日礼物给我，蒙了我的眼睛，命人领我至此。”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
原来如此。
今天是阿克苏十五岁的生辰。回宫这段时间，宫内一直忙着操办敏都的丧礼，乌古斯又情绪低落，难得嘉满还记得。按照突厥的习俗，十五岁的男子便已成年，平民可自由婚嫁，贵族则在行完成人礼后，如汉人一样娶妻纳妾。
电光火石间，我心中已有计较。敏都死了，论身份论实力论人望都是阿克苏为储君首选，再则他一直深受乌古斯与嘉满的宠爱，果真如是，他便在突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他放掉一个小小的丫头，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那么…”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按捺自己颤抖的声音，竭力显得随意而自然，“你喜欢你的礼物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伸手缓缓揭开毛毯。
春山毕现，一览无余。
他定定地看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拉弓执缰的缘故，宽厚而粗糙。它每一处温柔的游走，都似乎在触摸一件珍贵至极的瓷器。屋内炉火烧得很旺，我仍然忍不住战栗。
“嗖”。
他的腰刀熄灭了烛火，外面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喧哗，室内更是只闻呼吸声。
他拾起地上的毛毯围在我身上，将我横抱起来，走向内室床边。
“过了今晚，你再走吧。”他脱下靴子与外套，侧身睡在我旁边。
“阿克苏！”我怔怔地喊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皇叔不想放你走。中原与突厥现下虽然局势太平，但保不齐还有硝烟再起的一天。你对突厥的风土人情和皇族内务颇为熟悉，加之你与魏思恭曾有旧情…他这么做，无非是一石二鸟，他倒是真心欣赏你，所以想要留住你。”阿克苏淡然说道。
“那么你呢？”我喃喃问道。
“我？”他猛然回头，眼神中的情绪有一丝陌生，“我不需要这样来证明——我是一个男人。紫苏，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曾否认，可是我讨厌勉强自己，更讨厌勉强别人。如果你为情势所逼依靠我，只会令我羞辱和难堪。睡吧，外面的人走了！”他为我盖好被子。
该死！此情此景，我倒要如何睡得着？
但是阿克苏似乎决意不再理我，我试着轻唤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应道：“我困了。”
屋外霜寒露重，易显室内暖意，沐浴后的我浑身疲乏，不知何时迷糊的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母亲。她遥遥站在远处，身着一件缀满珠花的白色霓裳，云鬓高绾，衣袂飘飘。她的容颜是出尘的美丽，她的神情却是寂寞而忧伤。
“紫苏，凡事切莫强求啊，否则只会让自己受伤！”
“娘，会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永远是孤零零的？”我哭泣着问她。
“傻孩子，人注定都是孤单的，越想要依靠，越容易寂寞，越容易失望！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她幽幽的喟叹。
我向她追去，“娘，留下来陪我！我讨厌孤单，我痛恨寂寞！留下来啊娘！”
我死命拽住她的手——我不要放开，哪怕与天抗争又如何？
可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阿克苏。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抚在脸上，竟然红了眼眶。
“该起来了，天色未亮，便于动身。”
“我梦到我娘了。”我咬牙道。
他按住我的肩膀，认真地说道：“紫苏，如果你决定要走，前路不可测，你要够坚强。你娘早就没了，你爹生死未卜，你要想的，是可以做些什么，但不是做梦。”
我怔忪地看着他。昨夜的裸裎相对犹如春梦浮云，我竟然迟钝到此刻方觉羞涩。彼时对儿女私情尚在懵懂中，但已隐隐知道男女有别，理应大防。
“包袱里有些散碎银子，你留着当随行盘缠。还有二十万两泰和祥的银票，如果到了中原，终归是用得着。现在你赶紧起来，收拾几件换洗衣衫和随身物品，此刻四周都是我的侍从，咱们趁这会快走吧！”
没有时间询问，没有时间思考，我选择相信阿克苏。
我草草整理好行囊，顺带揣上当年宇文朗“所赠”的万两银票，此番回中原，为着解除叶家与裴家的牢狱之灾，身外之物自是越多越好。
天未破晓，残星闪耀。
我与阿克苏共乘一骑，守在拜和内的侍卫见到我们纷纷躬身行礼，未见任何阻碍，想是阿克苏早有布置的缘故。再见到关帝庙时，我心里并不十分惊讶——这条密道也许是我回避三关五城的唯一途径。可我看到莫愁也在那里，却不能不说是意外之喜。
那家伙见了我，狠狠打了个响鼻，踏着碎步过来撒娇。我一把抱住它，感激地对阿克苏说道：“莫愁怎么在这里？原来你早就打算让我回中原？”
他点点头，“皇叔为我煞费苦心之时，我已经决定放你回家了。此马颇有灵性，带着它方便些。还有…凤鸣斩你也带着吧！”他自腰间拔出腰刀，竟然是凤鸣斩。“那日魏思恭留下的，你二人均弃之不用，它一直嗡鸣不止。”
说实话，此刀佩戴日久，这会子没了倒有些不惯，可这是魏思恭所赠，我既然决定与他一刀两断，何必留着念想妄图藕断丝连？
“带着吧，你到京城举目无亲，唯一所倚之人，怕也只有魏思恭了。他是个念旧的人，不为别的，他或者瞧在往日情分上，出手扶危解困也未可知。”
“阿克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处处为我着想，我要如何回报？”我哽咽难言。
“照顾好自己。这是我唯一要求的回报。”他轻轻地抱住我，声音有一些暗哑，“包袱里有水、牛肉和糌粑，莫愁已喂饱食料，你不用担心。三日之后，你会到达雍州的雍县，那儿已是中原的地界。”
“我们还能再见吗？”我傻傻地问。
“会的，丫头。”他答道。
阿克苏已长大了。
再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期望与责任。他是乌古斯的儿子，是嘉满的侄子，是大突厥臣民心中毫无争议的储君。
我的心中被不舍与感伤包围，禁不住泪如雨下。
“丫头，分离…是为了相聚。”他轻声道。
分离是为了相聚吗？
相聚已是经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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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要如何离开？别说布尔汉宫门禁森严，且此地距洛城遥遥千里，途径三关五城，一道关卡受阻，我与家人便永无再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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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苏，是你吗？”我不及擦拭身体，随手披上木榻边的羊毛毯。
他俊脸绯红，躲避着我的视线，右手紧拽着一张丝帕。
“我不知道你在沐浴…皇叔说，他有生日礼物给我，蒙了我的眼睛，命人领我至此。”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不可闻。
原来如此。
今天是阿克苏十五岁的生辰。回宫这段时间，宫内一直忙着操办敏都的丧礼，乌古斯又情绪低落，难得嘉满还记得。按照突厥的习俗，十五岁的男子便已成年，平民可自由婚嫁，贵族则在行完成人礼后，如汉人一样娶妻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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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慢慢走到他身边，按捺自己颤抖的声音，竭力显得随意而自然，“你喜欢你的礼物吗？”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伸手缓缓揭开毛毯。
春山毕现，一览无余。
他定定地看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拉弓执缰的缘故，宽厚而粗糙。它每一处温柔的游走，都似乎在触摸一件珍贵至极的瓷器。屋内炉火烧得很旺，我仍然忍不住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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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腰刀熄灭了烛火，外面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喧哗，室内更是只闻呼吸声。
他拾起地上的毛毯围在我身上，将我横抱起来，走向内室床边。
“过了今晚，你再走吧。”他脱下靴子与外套，侧身睡在我旁边。
“阿克苏！”我怔怔地喊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皇叔不想放你走。中原与突厥现下虽然局势太平，但保不齐还有硝烟再起的一天。你对突厥的风土人情和皇族内务颇为熟悉，加之你与魏思恭曾有旧情…他这么做，无非是一石二鸟，他倒是真心欣赏你，所以想要留住你。”阿克苏淡然说道。
“那么你呢？”我喃喃问道。
“我？”他猛然回头，眼神中的情绪有一丝陌生，“我不需要这样来证明——我是一个男人。紫苏，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曾否认，可是我讨厌勉强自己，更讨厌勉强别人。如果你为情势所逼依靠我，只会令我羞辱和难堪。睡吧，外面的人走了！”他为我盖好被子。
该死！此情此景，我倒要如何睡得着？
但是阿克苏似乎决意不再理我，我试着轻唤他的名字，他不耐烦地应道：“我困了。”
屋外霜寒露重，易显室内暖意，沐浴后的我浑身疲乏，不知何时迷糊的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母亲。她遥遥站在远处，身着一件缀满珠花的白色霓裳，云鬓高绾，衣袂飘飘。她的容颜是出尘的美丽，她的神情却是寂寞而忧伤。
“紫苏，凡事切莫强求啊，否则只会让自己受伤！”
“娘，会什么你要离开我？为什么我觉得自己永远是孤零零的？”我哭泣着问她。
“傻孩子，人注定都是孤单的，越想要依靠，越容易寂寞，越容易失望！记住——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她幽幽的喟叹。
我向她追去，“娘，留下来陪我！我讨厌孤单，我痛恨寂寞！留下来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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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忪地看着他。昨夜的裸裎相对犹如春梦浮云，我竟然迟钝到此刻方觉羞涩。彼时对儿女私情尚在懵懂中，但已隐隐知道男女有别，理应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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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伙见了我，狠狠打了个响鼻，踏着碎步过来撒娇。我一把抱住它，感激地对阿克苏说道：“莫愁怎么在这里？原来你早就打算让我回中原？”
他点点头，“皇叔为我煞费苦心之时，我已经决定放你回家了。此马颇有灵性，带着它方便些。还有…凤鸣斩你也带着吧！”他自腰间拔出腰刀，竟然是凤鸣斩。“那日魏思恭留下的，你二人均弃之不用，它一直嗡鸣不止。”
说实话，此刀佩戴日久，这会子没了倒有些不惯，可这是魏思恭所赠，我既然决定与他一刀两断，何必留着念想妄图藕断丝连？
“带着吧，你到京城举目无亲，唯一所倚之人，怕也只有魏思恭了。他是个念旧的人，不为别的，他或者瞧在往日情分上，出手扶危解困也未可知。”
“阿克苏——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处处为我着想，我要如何回报？”我哽咽难言。
“照顾好自己。这是我唯一要求的回报。”他轻轻地抱住我，声音有一些暗哑，“包袱里有水、牛肉和糌粑，莫愁已喂饱食料，你不用担心。三日之后，你会到达雍州的雍县，那儿已是中原的地界。”
“我们还能再见吗？”我傻傻地问。
“会的，丫头。”他答道。
阿克苏已长大了。
再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的身上，承载了太多的期望与责任。他是乌古斯的儿子，是嘉满的侄子，是大突厥臣民心中毫无争议的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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