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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5 龙游于野

    自从被弟弟赶出关山,程宴秋又回到茂源商行,欠儿告诉他,到那日治安队赎出爹和自己的钱是几家掌柜的凑的,感激不尽,挨家都去道了声谢,讲明说清这钱是自己欠的,往后从自己工钱里面扣还。徐掌柜的笑道:“就算你这一辈子不吃喝,也挣不下那么多的钱。”程宴秋无奈笑道:“那就下辈子继续还。”他想去邮政局看望刘先生,走半道上想起那日刘先生挤眉弄眼,知道刘先生不想叫人知道这事,又折了回来。

    魏掌柜的看他这次回来愁眉不展,知道他为欠了钱揪心,人都瘦了一圈,就偷偷给他涨了几次工钱。程宴秋过意不去,买了一只烧鸡送给掌柜的他丈母娘。魏掌柜的知道了说:“我的钱算了,老徐估计也不会要,你想还就先还上其他几家的吧。”程宴秋感激他,在柜上做活更加勤快用心。

    日子好像平淡得让人瞌睡。

    转眼到了中秋节,柜上几个伙计请了假,回去和家人团聚,程宴秋和欠儿两个没去处,留下来柜上照看生意。

    到晌午时分,秋色虽然浓了,这时刻,两个人还是昏昏欲睡,程宴秋抱着一本书看,不时拿起湿毛巾擦眼窝,好叫自己清醒一下,欠儿趴在柜台上迷糊。程宴秋刚说欠儿,“回里边躺回去吧。”看见门口进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一看就知道是母女俩,问候一句知道客人想要买布。程宴秋便扯过几样布匹,一一介绍了布匹的花色质地,都是讲了成千上万遍的话,这不过是又一遍的重复,说得无精打采。那年长的老妇人却听得仔细问得细致,甚至问到了花布的产地,漂染的材料,这样的顾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些应接不暇,语无伦次了。

    欠儿两只胳膊支撑起脑袋,趴柜台上笑眯眯看他“出丑”。

    客人问完了一样又问另一样,他只好说:“料子都一样,只是花色各有不同。你人家放心吧,我们是老店了,有啥问题尽管来找,我们包赔包换。”

    老妇人身后跟的那个年轻女子,大概也嫌麻烦了,脸红红的催促道:“娘呀,不就是做衣服么,看着能搭配就行了,你还能把这里的布都翻看一遍?”

    “这孩子,”老妇人手里扯起布凑阳光下仔细看,嘴里责怪道:“货比三家。好几套衣服的材料,咋能不看仔细了?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粗心,往后过日子咋叫人放心哩。”

    欠儿看程宴秋一脸汗水,笑嘻嘻过来帮忙,抽了一卷布丢柜台上,给她娘儿俩看,说道:“大娘,是给闺女做嫁衣吗?怪不得这么细心。你闺女真有福气,有这么细心的娘关心疼爱。”

    一句话说得母女俩一个高兴,一个娇羞的低下头。

    “我们经手的活多了,您老人家放心,总要闺女穿起来像仙女一样漂亮。”欠儿继续说道:“这块材料城里尕姑娘新媳妇都喜欢,有的都托人来打招呼要预定哩。您老慈目善眼的,替乖女操心,我们可不敢拿次等货出来。这一排都是刚上的,做夹袄做单衫都行,你乖女富态,穿上肯定有样儿。”

    老妇人听得眉花眼笑,扯着布角贴在女儿的身上左看右看,边看边说道:“这小兄弟有眼力,啧啧,我说嘛,货是挑出来的,别家姑娘出嫁也用这布料?”

    程宴秋站在旁边擦脸,心想欠儿真能糊弄人,这布料好看不假,但进来就一直压在库里,自己早上才搬出来上了架,一尺还没卖出去,哪来的尕姑娘新媳妇抢着要,还预定呢。看那老妇人就爱拣着好话听,欠儿察言观色,说得她眼睛眯成一条线,当即表态各样颜色,累累总总要了二十多丈,欠儿叫他收钱扯布时,他已看得眼花缭乱,打心眼里佩服欠儿了。

    送走母女俩,程宴秋笑了。

    欠儿也让自己逗笑了。

    程宴秋盯着欠儿的眼睛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连新媳妇尕姑娘穿的衣服都知道,好像你娶过媳妇一样。”

    欠儿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说完了,好像那脑瓜子里又想起了什么,白了程宴秋一眼,脸却渐渐红了,别过头去,小声叹息。

    程宴秋收拾了台面,把布料又一卷卷包裹了放好,却没在意欠儿神情的变化。

    “就是这家。”

    门外一阵马蹄声响,那响声到了店铺门口停了下来。

    程宴秋刚说了句:“欠儿,去看看门口什么人。” 已有人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很重的脚步声,震得柜台都摇晃起来。

    “哈哈。程家兄弟,你还好吗?”

    一个清新绵软的声音柔和了沉重的脚步声,程宴秋抬头望过去,目光便停在那儿了,挪都挪不开。

    他清晰看见马三十七站在柜台前,穿着一件青布长衫,戴着一顶灰色礼帽,这次没穿高筒卷毛皮鞋,换了一双千层底布鞋,活脱脱一副教书先生模样,手中却握着一条和穿着极不协调的马鞭子,歪嘴斜眼的瞪着自己看。程宴秋一愣,警觉的向门口望了一眼,向欠儿使了个眼色,叫他到后边去。

    马三十七不理会程宴秋的尴尬,哈哈笑着走到柜台边,马鞭子已敲得柜台“啪啪”响,眼珠子贼精灵的骨碌碌四处乱瞧,瞧得欠儿腿肚子软了,听他提高嗓门喊道:“程家兄弟,没想到三爷我进城来看你了吧?哈哈,你就做这营生?曲了你的才了。”

    程宴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怕一把脑门,脑筋里急转,霎时间想出许多回应马三十七到这里来的理由,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马三十七会光天化日的进会州城。还在那里神思恍惚,一脸愕然,忽然看见马三十七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一张大脸盘,一双蜜蜂眼笑眯嘻嘻看着自己,这次程宴秋不是吃惊了,简直是惊雷了,因为他明明白白看见,那张脸竟然是段志彪!

    看到程宴秋吃惊错愕的样子,段志彪很满意自己的恶作剧,哈哈笑着过来进到柜台后边,伸开双臂,很有劲的抱了抱程宴秋。段志彪比在关山时高大壮实了不少,整整高出程宴秋一个头,颌下一抹浓密的胡须,耳根子下多了一道不大显眼的疤痕,两人相拥而笑,笑着笑着,程宴秋再忍不住,泪水巴巴落下。

    原来段志彪知道了马三十七要见程宴秋,灵机一动,要给程宴秋一个惊喜,进门时便弓腰屈膝,踮着脚隐蔽在马三十七身后,直到看见程宴秋瞅着马三十七,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这才忍不住,笑呵呵露了面。两个历经苦难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程宴秋喜悦中带着无限惆怅感慨,使劲拍了几把段志彪的背,眼圈红了。段志彪了解他是个无比坚强的人,这会儿当着人掉泪,自是惦记自己,更加感动,一把抱起程宴秋,地上使劲颠了几颠,虽然脸上挂着笑,泪水却也流了下来,哽吟着说道:“大少爷,这是咋的了,想着见了你该是多么高兴的事,见了咋就忍不住要哭呢?在黑虎岔时马三爷一个劲夸你,这次三爷进城,我死皮赖脸的跟了来,都快一年没见了吧,可想死我了。”

    程宴秋从未见过段志彪这么动情过,等他松了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勉强一笑,说:“看见你活着就好。”走过去招呼马三十七窗户那边沙发上坐了,说道:“真没想到三爷会来这里,上次三爷给兄弟一个天大的人情,一直想着怎么还,这下好了,晚上请三爷喝酒看戏。志彪怎么……怎么说呢,啥时跟了三爷了?这一年光景没一点消息啊,可急死我了,几次打听从东边过来的客人,都说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

    段志彪听了眼眶里又有点酸,忙低头喝茶掩饰了,对马三十七说:“三爷,兄弟没给你撒谎吧,我家大少爷是个仁义的人。当年为了我和芳芳,都蹲过刘举才的牢房。”

    “嗯啊。”马三十七曼声应了一句,细细打量程宴秋,那晚他被这个人搞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那还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失手,失手得那么窝囊,心里的疙瘩始终放不下,后来从朱老四和段志彪嘴里零零碎碎知道了一些消息,居然暗暗佩服起程宴秋来,这时看程宴秋虽不高大,但透着难言的稳重和精明,尤其是他那双大眼睛,更有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那是黑虎岔兄弟们都没有的所缺乏的东西,胡思乱想着收回目光,咳嗽一声说道:“想这么快就还清人情?告诉你,欠人情容易还人情难。当日你答应下了咱的条件,你就得按照那个条件来还。志彪兄弟把你夸得花朵似的,想起那晚我的狼狈样儿,更叫人心里痒痒,非叫你跟了我不可。哈哈,你实话告诉我,那晚你几杆枪几个人?说实话,叫三爷我心里踏实踏实。”

    程宴秋拽过一条凳子旁边坐下,哈哈大笑,说道:“不怕三爷生气,那晚就六七杆枪,人么,倒有十几个。”

    马三十七目瞪口呆,端起的茶碗又放下了,夸张的喊道:“什么?六七杆枪十几个人,你就敢追我?不是……黑天半夜的,山沟沟里噼噼啪啪响的是什么?”

    程宴秋嘿嘿一笑,得意的说道:“三爷,那是爆竹。我们逮住了你,怕你的人骚情反抗起来弄不过,就放爆竹先吓唬吓唬你们,叫你不敢追,没想到你还真的上当了。”

    “哈……,”马三十七手掌拍在大腿上,摇头晃脑,赞叹道:“真有你的,宴秋兄弟出手不凡啦。”

    他突然改口叫程宴秋“兄弟”,心中自然没有恨意,大口饮了几口茶,起身走到程宴秋跟前,说道:“咱家甘拜下风啦。只是不明白兄弟这般聪明,怎么混得这么狼狈?这小小的杂货铺是兄弟你该呆的地方么?”

    说罢对程宴秋抱拳一揖,说道:“我还有事,要会会刘举才刘大队长,你跟志彪谈谈,可别再日哄我了。”

    也不等程宴秋说话,回头对段志彪说道:“那事就交给你了,做不下来你也别回山了。”

    听到马三十七进了茂源商行,里屋后边院子里一时围堵了一大群人,魏掌柜的也挤在中间,人人都想亲眼看看这个传遍了会州的土匪头子,马三十七瞥见那边情形,冷笑一声,起身踱步到了里屋门口,大声喊了一声:“程宴秋打今日起就是咱家兄弟了,谁欺负他就是跟我马三十七过不去。”

    话音才落,扬起马鞭子,踱着方步在店铺里绕着溜了一圈,马鞭子在头上挥舞,不时甩得“啪啪”响,这才边向外走边喊道:“这也是兄弟你该呆的地方?可惜了你的才啊。”

    话音长长地拉开,还没落声人就到了外面。

    程宴秋跟到门口送,段志彪拦住了,低声说道:“还是别出去,叫人看见了不好。”

    程宴秋还没回过味来,听段志彪说:“大少爷,坐么,你坐下喝茶。”

    程宴秋便长长嘘了一口气,心里宽松了些,对段志彪说:“别叫大少爷了,往后咱们兄弟相称吧,看得起我就叫一声大哥。看你气色不错,过得一定舒服。”

    段志彪看出程宴秋眼神中带着一丝嘲弄的神色,也听出他话里有话,不免尴尬一笑,躲开他冷冷的目光,饮了一口茶,咂咂嘴巴,轻声缓缓说道:“那晚逃出去,冰天雪地的,芳芳身子又弱,两天赶到青木川就病倒了,亏得遇见了一个人,本来姓刁,说话字儿脏,人家就叫他老屌。多亏老屌帮忙,请了先生来看脉吃药,这才活了下来。也没个去处,只好在青木川给人家打零工赚点钱维持生活,没想到一个痞子看见了芳芳,欺负她,我一气之下打了他,下手重了点,那小子居然就死了。闯下这等大祸,我俩知道再逃不过去了,准备跳河死了算了,被老屌拉住了,劝说这世道穷人没活路,要不被人欺负,就得欺负人,这样就被老屌送上了黑虎岔。到山上后,才知道你在黑虎岔名望高的很,马三爷几次提起你,说这辈子只打过一次败仗,就是败在程宴秋手上。我小心问他,是想杀了程宴秋呢,还是要拉他入伙呢?你猜马三爷怎么说?他哈哈笑着说,要么入伙,要么杀了。马三十七这人,面上温和,却是个宁折不弯的家伙,我怕他真的那天来杀了你,就一个劲鼓动他拉你上山。大少爷,你被王柏人和宴生逼得没地方去了,还不如真的到黑虎岔去。”

    程宴秋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勃然大怒,断声吼道:“你混蛋,你当土匪就不该,羞了你家老段叔的脸,你还想叫我羞了程家的祖宗。你走吧,打今日起,我们不再是朋友,我不认识你,你也别说认识我,我臊不起这张脸。”

    说罢起身进了里屋,丢下段志彪在外边发愣。

    欠儿好奇,听见了他们的话,跑过来给段志彪添水,问他道:“你就是那个冲进洞房里抢媳妇的家伙,哈,你真是英雄好汉。你不知道,会州城都传遍了,刘举才都抬不起头了。”

    “噢?”段志彪不认识欠儿,疑惑的望着他。

    欠儿却一屁股坐在刚才程宴秋坐过的凳子上,继续连珠炮似的说话:“刚才那个人真是马三十七?怎么斯斯文文的不像土匪,你也是土匪,那你杀过人吗?是用枪还是用刀?”

    段志彪被他追问得不知该回答哪一句,只得问他道:“哪,你是谁呀?”

    欠儿嘻嘻一笑,说:“我叫欠儿,是程宴秋的……兄弟,他进城时我还救过他的命哩。”

    段志彪吐出一口气,松弛了些,见欠儿好奇的打量自己,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元抛到欠儿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既然是大少爷的兄弟,就不是外人了,这个给你,换双合适的鞋子吧,你的这双鞋子大了点。”

    这时程宴秋从里屋转身出来,一把拽过欠儿,夺过银元丢给段志彪,喊道:“还不快走,想叫我赶你走吗?”

    回头又对欠儿大声吼道:“回去。”

    段志彪站起身,却不怎么生气,整理一下衣服,慢慢走了两步,又折回身冲着程宴秋的背影说道:“都是为你好,你弟弟程宴生、你表哥刘举才和王柏人哪个不是把你当眼中钉,肉中刺?你几次三番被人捉弄,你还能自在过日子么?你想躲避他们到啥时候?本来我劝马三爷说,程宴秋是个读书人,干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三爷说就因为你是读书人,还会打仗,才硬要拉你上山的。还说哪有人天生就想当土匪的,还不是被人逼得没了活路了,才走这条没回头路的道儿,他说你现在就是被自家兄弟舅舅表哥一块儿作弄得有家不能回,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上次在双溪镇你劝他少杀人,别抢穷人,他还真的听进去了,这两条现在就是黑虎岔的山规,谁好谁坏,该怎么做,你好好思量思量吧。”

    程宴秋听了心中感到好笑,自己胡乱说了几句话竟成了土匪的山规,再不听他啰嗦,沉着脸道:“赶快走,不然叫刘举才来抓你。”

    段志彪哈哈笑道:“你蒙在鼓里,就是刘举才请我们来的。不听我的话,迟早还要吃亏。告诉你,听说南边过来了一支队伍,专打刘举才这种人,刘举才又开始招兵拉丁了,就不怕他拉了你?还不怕告诉你,这次来就是刘举才要拉我们入伙的。”

    程宴秋咣当一声磕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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