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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8 苍茫岁月

    清明节一过,柜上货物就到调换的时候了。

    魏掌柜的亲自到库房里转了一圈,看布匹架上大多空了,茶叶、盐、酱油都所剩无几。转眼就到端阳节,丝线焦糖茶叶,还有亚麻布都是紧俏货,有多少能卖出多少,都能卖个好价钱,他想了一会儿就决定亲自到秦州进一趟货,那边有陇东最大的集市,各样货物齐全,价位也便宜些,倒腾来稳赚不赔,买卖肯定不错。晚上吃过饭,他打着灯笼出去了一趟,到南街几家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商号转了转,商量大家联合了一起过去,人多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有几家掌柜的跟他一个心思,不用动员就答应了。回来时顺路又到秦州商会里打了印花,算是到秦州商谈生意的凭证,又开了银票,车马店里下了定金,租下了两驾马车。回到店里时已夜深人静了,叫起程宴秋安顿一番,叫他连夜收拾东西,明天早上跟着一起去。

    程宴秋答应着起身,开始忙着拾掇,欠儿也起来帮忙,装起行装,连草席、油布都带了,魏掌柜的嘱咐带上一个铜火炉,装了一袋子木炭,说:“路上歇息时就能喝口热茶。”程宴秋心里觉得好笑。欠儿有点恋恋不舍,求程宴秋去跟掌柜的商量商量,带了他一起去,软磨硬泡,程宴秋只好说明天问问掌柜的。

    第二日一大早,掌柜的进到后院里向老太太辞行。

    老太太开始唠叨:“世道不清静,跑那么远做啥呀。听说那边山里都是土匪,可别为挣钱连命都不顾了。”

    平日里老太太嘴碎,一件事能唠叨半日,话说得一溜一溜好听,程宴秋和欠儿在外边听了啥新鲜事儿,回来故意说给她听,逗出老太太的话头,听她一溜一溜的说故经。

    欠儿说:“老太太年轻时是唱戏的。”

    听老太太不大情愿,魏掌柜的安慰道:“过了清明节,柜上要上春天夏日的货,库房里都要准备齐了。这边一些东西贼贵,一些绸绸缎缎的,还是从那边进货实惠,一送到这边翻倍的卖,去一趟半年的货就有了,零打零敲的这边能凑活,大宗的还得去。再说这次是几家子联合一起走,不会出啥事的。娘,你就放心坐着,这趟路都跑过几十个来回了,能出啥事?”

    掌柜的女人也在一边担心,劝说道:“我这几日眼皮子一个劲的跳,阿弥陀佛,可别出什么事。还是多带几个伙计在身边,万一有事也能多个帮手。”

    欠儿听了一个劲向程宴秋使眼色,程宴秋别过脸去不看他,只当不知道,对掌柜的女人说:“要出事带多带少不顶用,还多填补进去几个。掌柜的不是有几把火枪吗,不妨带在身边防身。”

    欠儿急切插话道:“人多了咋不顶用,就是喊叫起来也声音大一点。掌柜的,你带上我吧?我腿脚麻利,跑个腿问个道啥的方便。”

    魏掌柜的听了一笑,说道:“宴秋说的对,不用那么多人,带上两个就够了。欠儿看看你的身板,能走到秦州就不错了。宴秋带上两把火枪,小心收起来,别叫人看见了惹麻烦。”

    欠儿狠狠瞪了程宴秋一眼,程宴秋抿嘴一笑。

    日头刚冒出山头,地上的露水还没煞干净,别的几家商号已到了南门外,等得焦急,都派人过来催了,魏掌柜的吃下最后一口饭,撂下碗还要喝茶。程宴秋在门口等得着急,一个劲往里探头探脑。掌柜的女人和欠儿也站在门口送,脚底下凉,掌柜的女人开始大声喊叫了,魏掌柜的才慢悠悠出来,自己驾了一辆车,叫程宴秋和一个叫哈都成的伙计坐后边一辆,交代他俩紧紧跟上。哈都成是茂源商行的老伙计,很机灵的一个人,程宴秋第一次见他,还笑话他的姓,笑着说:“世上还有姓哈的。”

    欠儿一直送出南门。

    众人到了雁门川,和几家商号合一处走,欠儿看着程宴秋一路远去,久久站在道口,不时的抹着眼泪。

    会州这会儿还是寒意冷峭,一路向东,翻过了华家岭,下了一道十里长坡下到了川里,景色为之一变,竟是别样一番气象,桃树梨树花开得正艳,柳树枝头舒展开绿叶,地里麦苗大人胳膊一样高了,已是一片勃勃生机。

    程宴秋心中欢喜,情绪渐渐高起来,深深吞吐几口清新空气,开始挖空心思的想做一首诗,藉此舒展一番胸臆,大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旁边哈都成听不明白,看他疯子般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的,担心从车上掉下去,提醒他坐稳当了。程宴秋哈哈大笑,说道:“好些日子没这样开心了。你看那边山上,杏树比我们关山上还多,不过关山上杏花还不到开的时候。真好看。”

    哈都成笑道:“杏花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个花吗。”

    程宴秋道:“这就是田园风光,这就是诗情画意,我们俩唱歌吧。古时候春天来了,人们就到田野放声歌唱,赞美春天。”

    哈都成笑骂:“没听过,我就知道春天来了瞌睡多。”

    程宴秋再不理会他,放开喉咙唱道:

    山尖尖上的那个尕妹妹,哟呵呵

    你比那山丹花儿还美丽

    你的大眼睛,赛过了天上的星

    你红彤彤的嘴

    轻轻把哥一声声呼唤

    哟呵呵……

    还要唱,哈都成双手捂住耳朵,做了个摔倒的动作,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前边车上魏掌柜的也是好久没出门了,忽然间出来了觉得什么都新鲜,心情也亮畅了,指着山下清澈的一条河喊道:“那就是渭河。”听见程宴秋又是念诗,又是唱歌,也扯起嗓子喊了几声秦腔,哈哈大笑,喊叫:“真是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会州河里还看得见冰碴子,这里都开花了。”

    三四天的路程过得轻松惬意,翻过了王铺梁,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秦州城已能隐隐约约看得见了。魏掌柜的说:“大伙加把劲,装起了货,我请大家吃暖锅子。秦州暖锅子可有名了,听说慈禧太后老佛爷都吃过的。”

    日落西山时,车队慢慢进了秦州城。

    程宴秋这是第一次到秦州,才进城门,直觉得秦州城要比会州气魄大多了,就是街道两旁的树木也要粗壮多了,沿街铺面一字排开,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各家门头均树一招牌,有的写着:“古道雄镇,陇东一家”;有的写:“羲皇故里”;有的写:“上有飞将军,下有姜伯约”,不一而足,却透着历史底蕴。程宴秋想:“这就是秦始皇老祖宗呆过的地方?乖乖,就这一溜树怕也要长几十年上百年吧,可比得上关山顶上的老神仙榆树了。”

    前面有人压住了车速,防着马惊扰了乱跑踢踏人。

    程宴秋拽起马缰绳,左顾右盼,眼睛几乎忙不过来了。

    魏掌柜的这边熟人多,大伙刚住进客栈,就有人进来探望他。

    程宴秋哈都成两人住他隔壁,不时听见魏掌柜的大声喊叫两人名字,那就是又来了人,掌柜的叫他俩过去端茶倒水,这样的来来回回十几趟,两个人轮回的跑,累得脚步沉重起来,哈都成气呼呼嘟囔道:“茶壶不就在身边么,不会自己倒吗?奶奶的,都比赶了三天路还累人。”

    程宴秋说:“小声点,掌柜的听见了骂人。”

    同来的其他几家商号掌柜的羡慕的说:“看人家那气魄。”

    三天里,魏掌柜的东家请吃酒,西家请喝茶,竟然是没一点工夫照看生意,把一切都交给程宴秋打理,程宴秋带着哈都成早出晚归,好在这边的人知道是“会州茂源商行”魏掌柜的要的货,都仔细挑了上好的东西送过来,价钱程宴秋不敢做主,请他们去跟魏掌柜的谈,自己忙着清点货物,忙着装车。

    三天时间,该进的货准备得差不多了,车也装起来了,就等着出发。魏掌柜的向来不吃烟,这会也点起一支洋烟,说道:“今晚在吉祥楼摆一桌,请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来坐坐,宴秋过去陪陪,哈都成委屈一下,在这里照看货。宴秋勤快点多看看多学学,就明白生意是在酒席上做的,往后我才放心叫你一个人出来。”

    这话明着说要栽培程宴秋。程宴秋机灵,哪有不明白的,忙大声应承,先走一步,过去帮着安排筵席。哈都成心中愤愤不平,看着程宴秋癫癫狂狂穿戴整齐出去,恨得牙痒痒,掌柜的这么安排了,也只能忍着,却几回踢翻了凳子。客栈老板听见了,过来骂了几句,他气哼哼躺下。一只蜈蚣从床头爬过,吓他一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取来一把刀,把蜈蚣剁成一节一节,一节一节爬向各个方向,他忽然恶心了,跑茅厕里吐了几口。

    那边程宴秋陪着魏掌柜的喝酒,席上几个秦州掌柜的喝红了脸,闹闹哄哄叫来戏班子,连着唱了几出戏,赏钱不少,几个戏子唱的很卖力气,上了彩妆在席上吼叫,好不热闹。

    一个叫小蝶的花旦一个劲给魏掌柜的抛眼,魏掌柜的嘻嘻笑,她一个筋斗翻下桌子,扭捏步态,娇媚可人,一屁股坐在魏掌柜的腿上,拦住他的脖子,端起酒盅送到魏掌柜的嘴边,娇声细语,凤眼微斜,吐气如兰,魏掌柜的血气往上涌,手开始不老实了,在那女子身上游走。

    惹得几个掌柜的放声大笑。

    一会儿一人怀中搂抱了一个。

    程宴秋却燥得脸烧,草草吃了一碗杂酱面,说声要回去收拾东西,给魏掌柜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回到客栈,哈都成躺床上哼哼,他问怎么了,哈都成说蜈蚣吓着了。程宴秋听了哈哈大笑,说:“什么蜈蚣,难道成精了?”问他吃饭了么,哈都成有气无力的说:“吃不下。”程宴秋出去买了几个饼子,几根葱,回来交给他,说明天就要赶路,不吃东西哪有力气走路。

    夜很深的时候,魏掌柜的醉意朦胧回来了,那个叫小蝶的扶着他一起过来,嘴里嗲声嗲气的直叫“魏哥哥”。

    哈都成咬着饼子,就着葱,一会儿几个饼子下了肚。程宴秋听他吃得香,也想吃一嘴,起身却看见饼子已干净了,就剩一根葱,笑骂一句:“真是个猪啊。”哈都成倒一碗开水,坐床头和程宴秋有一句没一句说话,听见魏掌柜的淫兮兮叫“好妹子”,眼睛凑门缝里偷偷看,看一会眯着眼很荡的笑,涎水顺着下巴流。程宴秋拽过他赶紧轻声关了门。两人悄悄躺下,哈都成一会儿起身,耳朵贴在墙上听,听见隔壁房间床铺“嘎吱嘎吱”响,那女人惊心动魄的叫,一叫叫了大半夜。

    两个人也睡不着。

    哈都成一把刀子在墙壁上掏了个洞。

    第二天早起准备上路,魏掌柜的叫他俩过去,说:“昨晚喝醉了,这帮朋友就这样,不喝醉不放过你啊。我昨晚没干啥丢人的事吧?这一路你俩辛苦,回去发两月工钱。”

    程宴秋望一眼哈都成,不知道掌柜的什么意思,哈都成反应快,忙说道:“我昨晚早早睡了,我睡下了死猪一样,程宴秋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掌柜的干什么了?是不是要我替您代酒?哎呀,怎么就睡着了,这不耽搁一顿酒吗?”

    程宴秋愣住了,看掌柜的盯着自己,只好说:“我也睡着了,这一路累的,站着都能睡着。”

    魏掌柜的拍拍两人的肩膀,说道:“辛苦你俩了。回去就给你俩涨薪水。”

    看他还带着酒意,程宴秋和哈都成商量,在货车上挪腾了一点地方,叫他躺着上路。

    车子在莲花镇向北拐了一个大弯,过了一条小溪,渐渐向山里进去,好在那山坡势缓慢,道路并不陡峭。车轮咕咕响,牲口打着鼻息,艰难处,大伙便搭把手,帮着推。走了一段路,程宴秋觉察到和来时走的路不一样,去说给魏掌柜的。

    魏掌柜的笑道:“还是你仔细,竟然发现了。你看这满车的货,车子重,往北走就能绕开花家岭,路途平坦些,虽多走了一天的路程,但骡马轻松,走得也稳便些,不至于遇上翻车伤人伤牲口的事,也不会损失了货。”

    过小陇山,虽在山上走,道路却渐渐是平缓了,大伙只需跟着,放开缰绳让骡马自己走。有人开始点火吃烟,大家都送了口气。有人指着前方远处一座山说:“那就是黑虎岔,当年中山王在这儿打败过王保保。”

    中山王就是徐达,他跟王保保打过好几仗,这个故事程宴秋听说过,好奇的举目东张西望,但见不远处山势纵横,乱石崩云,林木密布,云翔其上,河流其下,此时正是黄昏,阳光洒满山河,浮动了一眼的葱茏苍翠,景致越发绚丽诱人,诗一般的境界。山下刀劈般显露出一个峡口,清澈的溪流闪烁银色的凌光,景色愈加迷人。遥想当年,英雄金戈铁马,男儿气吞山河,那是什么样的气象,怎么也无法跟眼前这美丽景致联系起来。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听说马三十七现就占着黑虎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那可是土匪窝子啊。”

    魏掌柜的听见了笑道:“都是传说,人就是爱自己吓唬自己。”

    他话说得硬气,但众人心里还是没底,一双双眼睛四处张望,都想看见些什么,但又怕看见了什么。

    同来的“陇萃商行”徐掌柜的喊道:“大家加把劲,过了黑虎岔,进了会州地界,那边是刘举才的地盘,就安全了,就只剩下两天的路程了。”

    魏掌柜的说:“看这天色,日头火一样晒,大家都累了,记得前边有个镇子,今晚住下,多找些商户结了队,明天白天过山。”

    大家听了没言声,大家和他心情一样。

    进山口的时候,大伙开始紧张起来,莫名的恐惧压抑了众人的心,一个个屏住呼吸走道。

    忽然听见程宴秋大声笑起来,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了他,听他喊道:“大家放心过山吧,土匪不会跑这儿来抢劫的。”

    众人齐声问道:“你咋知道?”

    程宴秋指着山边的路说:“这里一面是高山,一面挨着悬崖。咱们这么多人马车辆挤成一堆,土匪再挤进来,马惊人叫的,非翻车掉下悬崖深沟不可,土匪不就是抢财么,既求财又杀人,那就做不成土匪了。”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但仍略觉宽心,于是稍稍放出了声音,敢咳嗽了,于是前呼后应,大呼小叫的催赶车队前行。

    大峡口平平安安的过来了。

    下了山,又拐了个大弯,车子向西行进,一直到山前河边,有人说道:“对面就是双溪镇,一过双溪镇就平安了。”

    魏掌柜的说:“过去歇歇脚,吃点东西。”

    双溪镇不大,一眼看过去,至多就十几户人家,靠河沿边几间原木架搭起的房子,房顶上铺了厚厚的芦草。有来过这里的人说,那几间房子就是客店。

    有人超出队伍,跑前面去安排,后面的人吆喝牲口赶过去,齐整整占了大半个街道。

    程宴秋和哈都成各牵着一驾车马,紧跟着大伙走。一路赶得紧,骡马已汗水淋淋,鼻息打得一个紧似一个,身硬蹄软的,再坚持不住了,程宴秋心疼那马,车辕上栓了条绳子自己也帮着拉,原指望魏掌柜的过来帮一把,却看见他已被人招呼着向木头房子那边去了。

    那木头房子门前几个伙计高声呼喊道:“来客了,都长眼伺候着。老四和二拐子杀头猪去,疤眼家的快去烧水。”

    接着听见一阵阵答应的声音,那声音串成了串。

    程宴秋刚找了个地方卸了辕,给马上了草料,找来刷子给马顺毛,听见那呼叫声,猛地,一个透骨的寒噤,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了心头,这恐惧从何而来?他说不清楚,但他就是感觉到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他向镇子四周张望,只见高山环绕,溪水哗哗流淌,山上绿树成荫,河中野鸭嬉戏,一派祥和宁静,暗思这里不该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啊。还是说不清的恐惧,他脸上的神色僵硬,一颗心躁动不安,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正慢慢的慢慢的向着他们袭来。

    程宴秋丢下马,紧追几步,赶到木头房子门口,一把拉住一条腿已迈进房门的魏掌柜的,不容分说,拉着他转到客店后面,急急说道:“掌柜的,我这眼皮子进了镇子就一直跳,心里老觉得这地方这些伙计不对劲,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货挤在一起,会招来土匪的,还是赶快离开吧,出了这条沟怕安全些,万万不敢在这里歇脚喝酒的。”

    魏掌柜的听了一惊,忙问他看见什么了。

    程宴秋说,只是心里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没看见什么。看魏掌柜的神情松弛,一脸的不相信自己,程宴秋急了,指指街道,说:“看这地方这么窄巴,土匪来了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真正的瓮中捉鳖。”

    魏掌柜的扭头看了看,说道:“怎么跟大伙说呢?大伙都赶了一天路程,又饥又饿的,已累得不像样儿了,这里的伙计招呼得热情周到,你听听,有几个已经喝上了,那不是陇萃商行的徐大掌柜么,真是一副好嗓子,那酒令行的才叫绝哩。”

    程宴秋赶紧打断他的话,劝道:“就是这些伙计动作不对劲啊,哪有这么拉客劝酒的?一路走,从来没有这么热情的,怕他们和土匪打一伙,我们不就自投罗网了么?”

    听他说到伙计,魏掌柜的就彻底松弛下来,笑道:“这些人尽可放心,前几年这条路都跑熟的,有几个脸熟。”

    再不听程宴秋唠叨,他还惦记着和徐掌柜的划拳,劝程宴秋也进去吃点东西,歇歇脚,“还有两天的路程要赶哩。”

    一时房里大盘小蝶端上了桌,大伙放开肚皮吃喝,程宴秋进去魏掌柜的身边坐下,哈都成抓着一块猪耳朵脆脆的吃,酒也喝上了。旁边魏掌柜的和徐掌柜的为划拳谁快了谁慢了争吵起来。他兀自忐忑不安,看大伙高兴,也撕扯了一块肉慢慢吃。

    忽然,外边谁喊了一嗓子:“土匪来了!”

    喊声才落,就听见“砰砰”几声枪响,先是一阵沉寂,忽然大伙纷纭而动,有钻进桌底下的,有爬上窗台想翻窗而出的,有站立原地强装镇静的。

    程宴秋站在魏掌柜的身后,看他面色灰白,尚能端坐在凳子上,慢慢举起一杯酒,慢慢倒进嘴里,咽了。程宴秋心里佩服他,慢慢也平缓了自己的呼吸。

    这时,就见刚才还热情招呼大家的伙计们,已换上了清一色的短行黑装,有的手里举着黑乎乎的枪,有的怀里抱着明晃晃的刀,脸上闪烁出异样的得意的笑,慢慢逼近了客店,门口、窗前都站了人,死死看住大家。

    听见门口有人朝里喊话:“黑虎岔马三爷有话告诉大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没说的,各位都是财主,平日里干的就是昧良心的事。今日马三爷是替天行道,各位交出钱物,人是不会伤害的,如果有人胆敢私留钱物或者妄图反抗,看看,这枪不是吃素的。劝大家一句,人到世间走一遭不易,别为身外之物丢了小命,听清了?弟兄们,手脚麻利着,三爷在山上设了酒席。”

    有人连惊带吓竟昏了过去,有人干脆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程宴秋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反而出奇的冷静,起先还狂躁的心这时平静了下来。环视一圈,看几个土匪们枪支架上窗棂,黑洞洞的指向里面的人,其他的开始吆喝着套车架马,排着队向山那边赶去。他把目光投向魏掌柜的,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腰,用眼神询问他:“我们怎么办?”

    魏掌柜的已经呆了,无神的回望一眼程宴秋,默默坐着,毫无办法了。思量那两驾马车上货物还压着秦州会馆的钱,算计这么了怕要赔上自己大半生的积蓄,老婆孩子怎么办?汗珠子雨点般顺着脸颊掉下。一时又气又悔,双目圆睁,脸色红紫,再支撑不住,猛然“哇”的一声吼,喷出几口刚吃喝下去的酒食。

    程宴秋轻轻拍打他的背,温言劝道:“掌柜的千万别上火,事已至此保重身子要紧。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一家老小指望谁?千金散去还复来,不是你讲过的么?我们慢慢挣就是了。”

    “悔不听你的话呀。”魏掌柜的恨得直拍打自己脑袋,又是跺脚又是捶胸,对程宴秋说:“宴秋兄弟,这一路你总是对的,我是榆木脑袋听不进去,才落到这一步。老婆孩子,一大家子怎么办?宴秋兄弟,你别嫌弃我,想想办法救救我,教我该怎么做吧,我全听你的。”

    程宴秋望一眼外边,土匪又是刀又是枪的,气势汹汹,一点主意没有,只好安慰他:“这可当不起,但到难处往好处想,保着大伙人能安全回去就是正主意了。我担心其他几家掌柜的惜财,闹起来不得了,要连带着我们都受害了。想想法子,稳住大家再说吧,硬拼命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土匪人多,看见他们手里的枪了么?”

    魏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赶紧劝着各位,先保住性命再说。回去了找刘举才队长,就是花钱都行,请了县治安队来打这帮子土匪,或许还能夺回来些东西。”

    旁边陇萃商行徐掌柜的听见了,骂道:“你真是榆木脑袋死心眼,还蒙在鼓里,自古警匪一家呀,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刘举才跟马三十七明战暗和,马三十七抢的东西都要分刘举才一半。说不定,现在门外就有刘举才的人,等此间事一了,往关山刘府上送东西的马车就要出发了。”

    程宴秋吃惊地问:“怎么会这样?他不是治安队的队长么?”

    “呸。”徐掌柜的碎了一口,骂道:“治安,治安,把大伙都治了,他就安全了。刘举才要起钱来比土匪还狠,没听说么,年初他拉壮丁挣了好大一笔,听人说连他家关山的乡亲都没放过,叫他爹联合什么人抓了十几个。这边又吆喝着打土匪向地方摊派收剿匪款,一边又向土匪通风报信收好处,年年征收剿匪款,土匪却越剿越多。”

    程宴秋一脸茫然,想:“真正是养匪自保啊!”

    几家掌柜的相互埋怨,有人说:“想想办法吧,都倾家荡产来的,这一抢,上有老下有小的,回家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风了。”

    程宴秋思虑一阵,说道:“听说马三十七气魄大,抢东西不杀人。我们麻痹大意了,好在这样他以为咱们软弱好欺,土匪一撤咱们就悄悄跟上去,瞅准机会几杆枪一齐放,打他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把东西抢回来。”

    大家相互看着,没人表态。

    程宴秋道:“绵羊惹急了还顶两角,各位平日里说如何如何威风,一辈子积蓄被人抢了,就算舍不得命,也该挣扎一下吧。”

    魏掌柜的第一个撑不住,一把抓住程宴秋,大声说道:“宴秋兄弟说的对,都是养家糊口的本钱,这样回去还是得饿死,不如跟他一拼,宁可站着死也不要被他吓死。都听宴秋兄弟的,带把儿的一起走。”

    几句话说动一片人,虽有人犹豫,不免怕人笑话胆小,只好跟着起身,纷纷掏出枪,居然凑了七八条,程宴秋在前,众人在后,紧紧跟着土匪屁股进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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