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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 世事无常

    民国二十三年,就是程宴秋进枝阳学堂读书的那一年,老天似乎格外偏爱山里的百姓,叫人们遇上了好年景,自打立春起,雨水该下时下,日头该照时照,真正的风调雨顺,连和五爷都捋着泛黄的胡须,说这辈子就没遇见过这么好的年景,又说什么天时人和,阴阳一气,该是天下太平的时候了,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张阴阳也这么认为。张阴阳跟和五爷两人向来不和,一个说东,一个偏说西,这一次难得,两个人终于尿一个壶里了。进了七月份,关山上树荫苍翠,山里川里庄稼长势好得不能再好,麦子熟了,一山川的金色。程富堂站堡子门口,对着几十个将要下地收割的伙计说:收了麦子,佃租田地的收半成,短工给双倍的价钱,至于家里的长工们,一家给一亩私田,任其耕种,签字画押,绝不反悔。于是,和家堡子里欢声笑语,比过年还高兴。

    老段捋起袖子,发一声喊,几十个人嗷嗷叫着挥舞着镰刀冲向麦田,就像一个男人冲向女人一样。

    众人欢笑着走了,程富堂却无事可干了。

    他静静站立着,看葫芦河像女人的腰带一样,把关山紧紧地缠绕起来,女人,大山,还有河水,都勃勃有生气,自己怎么这么惆怅呢?他忽然感觉自己不如老段活得自如快活。老段可以对着那帮子下人撒气骂娘,然后和好了说说笑笑,半夜里凑一块儿喝酒吃肉,自己就不行。老段甚至可以跟长工老徐家的女人偷偷摸摸亲热,他程富堂就没有这样的福气。老段跟老徐家女人的事还是二太太告诉他的,他听了不信,骂女人胡说八道,“老段不是那样的人。”二太太笑着说,“不信你半夜里到牲口圈草棚里去看。”他真的去看了,果然看见老段跟老徐家女人钻柴垛里胡天胡地,那女人干那事母猪一样直哼哼,老段犍牛一样喷着鼻息,真邪乎,那叫声惊扰得牲口圈里两头母驴发了情,人畜一理啊。他听了一会儿,那玩意儿就直杠杠翘起来,心跳气喘,急急赶回去,二太太睡意正浓,他哪里顾及得了,火急火燎爬上二太太肚皮,刚上去却被推了下来,二太太骂他老骚情。他再上,再被推下来,来回折腾,已气喘嘘嘘,事儿没干成,却搞得一身的汗水。也折腾清醒了二太太,听他趴身边牛一样的喘息,终于惹得女人心热身燥,渐渐有了情绪,三两把退了小衣喊男人上来吧。程富堂就上去了,上去了却不动了,他那玩意儿不争气,刚才还峭立挺拔,他上去了却垂头丧气耷拉着,怎么努力就是弄不进去,虚晃几下汗水淋淋喘息不已,只得下来,二太太就脸红红的朝他那儿狠狠的捶了一拳。

    程富堂几天下不了炕。

    就在程富堂躺炕上养息他那玩意儿的时候,山里川里的麦子熟透了,老段进来回说收割的事儿,陪他坐了半天。年景好,老段虽是外姓下人,也替程家有个好收成高兴。年头上程富堂准备多种秋粮,他是挨过饿的人,白面好吃不耐吃,谷子不好吃经得起吃,他甚至准备在川地上种几亩谷子和玉米,老段顶住说年头上雨水就这么好,肯定是一个好年景,就是山里的地,也会比往年多收两三成。两三成是什么状况?平常年景山里一亩地收麦子二三百斤,遇上好年景至少四百斤。老段真有眼光,未卜先知啊,程富堂庆幸自己听了他的话,川地全种下麦子,山地也种了少一半,看着黄灿灿沉甸甸的麦穗,程富堂不胜感激,拉住老段的手说:“等志彪大了成人了,山里给你一家子几亩地,你出去自个儿过日子,再不用伺候人了。”老段竟然感激得哭了一鼻子,惹得程富堂也眼眶湿湿的,两个老男人眼对眼的伤感。

    等程富堂能下地,夏收已接近尾声,大家忙得热火朝天。

    二太太程家大院后面园子里种下的萝卜白菜也肥腴翠绿,她好像返老还童了,脸面上亮堂堂水灵灵,皱纹都平了,有时没时都哼几句“黄桂英在花园,哎哎呀,……”程富堂没事可干,女人一会儿闲不住,小脚颠颠的往园子里跑,屁股上两坨肉蛋子颤巍巍的晃来晃去,晃得程富堂头晕眼花,那地方胀得难受。可是到了晚上,他被窝里甜言蜜语哄得女人急切切拉他上去时,还是不行,凑近了就软了,女人急得又要捶,他忙按住她,央求说:“你讲个荤话我听了就硬了。”女人就讲,一个公公看上了儿媳妇,媳妇大中午的脱光了睡觉,公公就上去了狠命的干,一边干一边说谢谢,儿媳妇说,自家有的东西,爹爹谢什么。

    程富堂噗哧一笑,说这个不好,听了让人恶心。

    二太太又讲一个,说一个公公想上儿媳妇,儿媳妇就告诉了婆婆,婆婆说:“你假装答应他,然后晚上你躲到隔壁老王婆家去,我自有办法治他的。”到了晚上,儿媳妇躲出去了,婆婆就睡到儿媳妇炕上,吹了灯躺下了等着。半夜里,公公果然上了儿媳妇的炕,高兴的钻进被窝里,以为是儿媳妇,格外的兴奋卖力,大干一番,干完了,就听见婆婆骂道:“老混蛋,今夜换了个炕头,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程富堂哈哈大笑,说:“这个更恶心人,你怎么尽讲些公公儿媳妇爬灰的事,那能硬得起来么。”

    二太太骂道:“不讲了,你东西不行,倒怪上我了。”

    程富堂一只手在二太太胸脯上摸来摸去,摸了这边摸那边,摸了那边再摸这边,翻来覆去,揉面似的。二太太手也就伸到了他胯下,摸到他那玩意儿说硬不硬,说不硬却有一点儿翘,女人忍不住,说:“你轻轻儿上来,好歹弄进去一点,进去了不解馋也舒服些,这么着叫人怎么活?”

    程富堂就上去了,刚要进去,还是软了。

    二太太气得伸手狠劲在男人腿根子上掐了一把,程富堂“嗷嗷”大叫,疼得眼冒星花,冷汗淌下来了。二太太翻过身面朝墙睡,她的手指有点疼。

    程富堂腿根子上疼了好几天。

    他又好几天躺炕上睡觉,脾气越来越暴躁,逮着谁骂谁,堡子门口那只大花狗叫嚷了几声,他就趴炕头上骂了半日大花狗。这一次倒不是养病,他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程富堂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其实就活了个那玩意儿。男人的精神在两腿之间,倘若那玩意儿没了精神,男人就没活头了。

    老段下了地,从儿子口中知道老爷病倒在炕上,顾不上歇息,草草洗了把脸,手里捏了块馍馍,边吃边进了程家大院。程富堂看他来了,嘴里“哼哼唧唧”呻吟着起身,盘腿坐炕上,说:“和家堡子里就你老段还有点良心,知道我病了进来看一眼。”

    老段解释说这几日大伙都忙得底朝天了,不知道是真的,外面老徐家老赵家都吃老爷的喝老爷的,知道了谁不进来看望看望?又问:“老爷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先生来?”

    程富堂气呼呼道:“外面的都忙,大院里有闲人,人家就是不进上房门问一声,我死在炕上他都不过问,养只狗比他强。”

    老段知道老爷说的是二少爷程宴生,不便说什么,吃馍馍遮掩了,听他说话声粗气壮,不像有病的样子,就小声问:“老爷是想大少爷了吧?要不,我打发志彪进一趟城,叫大少爷回来一趟,看看老爷再回去,不耽搁读书的。”

    程富堂嘿了一声,说:“算了,我总算明白了,儿子,是前世里欠人家的,这世里来还。两个儿子一球样,还是别耽搁了人家的前程。”老段不放心,说那就请张阴阳来一趟。程富堂笑道:“其实没什么大病,就是心理憋屈得慌,你来陪着说会话,我已经轻松多了。”

    晚饭端进来时,不见二太太,问了一声,有知道的说二太太去王耀祖家了。程富堂脸色沉沉的对老段说:“看看,都是什么人,我病在炕上要死要活,她跑娘家避清闲去了。”老段劝他:“老爷别为这事上火伤了身子。”

    程富堂留下老段陪自己吃饭,他说一个人吃饭没味儿。老段问怎么不见二少爷进来吃饭,程富堂气咻咻说:“别管他,好几天没见他的影子了。”晚饭是羊肉泡馍,大热天的,程富堂嫌羊肉燥,倒了半碗汤泡馍馍吃,老段累了好几天,肚子里正缺油水,一连吃了三大碗,这才打着饱嗝放下碗,看得程富堂咋舌不已,笑道:“你这饭量,一顿顶我一天的。”又叫人沏茶来,一人一碗,慢慢坐着说话喝茶,慢慢就说到女人身上了,老段明白过来,凑近程富堂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程富堂还不信,老段说:“老爷明日试试,就知道这办法灵验。”

    第二天下半日,程富堂下了炕,走到菜园子看二太太收拾白菜,一锅烟还没吃完,眼睛就盯着女人滚圆的屁股不放,随着她腰身扭动,屁股蛋子时撅时翘,再忍不住,丢了烟锅子,两步跨过去,一把抱起二太太就往柴垛里钻。二太太惊叫挣扎,越发逗起他的兴趣,不等衣服脱下,就已经硬邦邦顶进去了。

    这一次两个人终于都心满意足了。

    完了二太太问他,今天怎么就行了?程富堂故弄玄虚,说自己本来就行,是女人不会配合嘛。二太太握起拳头打他,这一次却是轻巧巧的那种打。

    二太太笑骂:“老不正经的。”

    秋分过了,秦州的货郎老王还不来,程富堂有点想念他了,既想念他这个人,也想念他的茶叶他的杂货他的针头线脑。程富堂掐着指头算,去年清明节老王来过关山一回,来过一回后就再不来了,他出什么事儿了吧?他还在人世里吧?

    秋风吹走了关山顶上一朵云彩,关山顶和家台子上那几株老神仙榆树,树叶一夜间变黄了,然后从山顶依次而将,树木传染了似的,渐渐黄到了山腰和家高窑旁一片杏树林,于是,整座关山亮起黄灿灿的金色,好看的很。燕子在天空中盘旋,再不回人家屋檐下那个窝,葫芦河畔椿树林中将就了几天,然后越过了关山,飞走了,没回头。燕子走了,秋意就浓烈了,和五爷站在葫芦河堤边,拾起一块土疙瘩,丢进河水中,咕咚一声响,却没溅起朵朵浪花,咕咚声还没消停,河面已经平复得镜子似的,和五爷说:“响声这么沉,时令不正啊,不到河水沉的时候呀,怕是又要发生点意外的事儿了吧?”

    和五爷凝重了古铜色的脸,仰首望着关山上那一片天,天空也是凝重的神色,压得关山弯下了腰,山上泛着灰黄的颜色,和死人的脸一个色调。山顶的榆树,枝枝叉叉,七翘八拧,难看死了。他就叹息一声,解下烟袋,放河堤上,挽起裤腿下了葫芦河。下了河他感觉出了,今年的河水比往年要浅一点,河水浅了鱼儿不肥,鱼儿不肥肉就粗糙,不好吃的。但他还是弓腰马趴着摸,人啊,就是贪心,明知道不如意的事儿,还是愿意参合参合,既然下了水,不带点东西上去,心有不甘呐。只一小会儿,他就摸到了一条鱼,抓起来看,小孩子拳头大小,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挣扎,和五爷自言自语道:“鱼儿往人手心里钻,葫芦河的水味儿不干净了吗?”要是搁在往日,这点子收获和五爷是不会满意的,他会放了小鱼继续摸大鱼,可是今天他没了心思,抓着小鱼上了岸,腰杆上别了烟袋往回走,一路上走得心事重。过了龙王潭,看见程富堂从龙王庙里出来,手上端着香盘,就知道程家掌柜的给龙王烧香了。程富堂也看见和五爷了,老远打着招呼,加紧脚步,几步赶了上来,他只好点一下头,不想说话。

    “五爹抓鱼呐。”程富堂没眼色,明知故问。

    和五爷“嗯啊”一声,他本来讨厌这人,此时心绪不好,就更不待见他了,胡乱答应一声,放缓脚步,让开道,心想着叫程富堂走前面去。程富堂却凑近他,瞅他脸色不好,竟放缓脚步,两人就并排走了。程富堂问:“五爹不舒服吗?想吃鱼说一声,我叫人给您送一尾去,这么大年纪,何苦自己下河抓。”

    “呜呜。”和五爷应承着,这会儿想走快,脚底下却沉重的很,脚步快不起来,试探了几次,还是不行,只好放弃了,和程富堂并排走,听程富堂又说道:“五爹,您老见多识广,您说说看,这天气怎么这么死气沉沉的,老天爷要塌下来了吗,真他娘的,锅盖似的压得人心里头惶惶的,坐不是站不是,只好出来给龙王爷烧炷香,求龙王爷保佑保佑。”

    和五爷没好气的说:“人忙人的事,老天爷忙老天爷的事,人有事找神仙,神仙有事找谁去?我说程大财主,别什么事都去麻烦龙王爷,他老人家顾不上你那点子破事。”

    程富堂惭惭一笑,找不到话说,只好跟着走,两个人不尴不尬的走。香盘里一块油布包裹着一只还在滴血的大公鸡,大公鸡是献给龙王爷的,这事说来荒唐,说是给龙王爷献大公鸡,其实就是抱进龙王庙里祷告一番,杀了带回家炖了人吃了。葫芦河畔龙王庙里,一年要杀几十只大公鸡,龙王爷吃了几只?关山下人求了多少事,龙王爷他老人家保佑过几个?好人祷告,坏人也祷告,人人求着神仙,真应了和五爷那句话,忙得过来吗?即便忙得过来,好人坏人一块儿求,难不成好人坏人一块儿保佑,那这神仙这龙王爷太没立场没原则了。

    这年头,连神仙都不好当啊!

    程富堂在家里呆着难受,天色灰蒙蒙的,和家堡子就像个坟包,程家大院里雄伟的四檩八格、兽首檐头大上房活似个棺材,他实在蒙得慌,想出门转转,山里不想去,别人家不想去,实在没去处了,就端起香盘给龙王爷烧香来了,巧巧遇见了和五爷。两人磨磨蹭蹭走到庄口,程富堂没话找话说:“五爹,这只大公鸡你拿去炖了吃,我看你这条鱼不够打牙祭的,干脆我拿大公鸡跟你换,家里有只猫,最爱吃鱼了。”

    和五爷一言不发,转过树林,径直上了山坡,他的家就在那山坡上头。

    “真是个倔老头啊。”程富堂想,慢慢走,看见和家堡子门楼了,他刚要换只手端香盘,猛然间脚下一阵剧烈晃动,立足不稳,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不对,是什么力量把他抛起来甩了出去,栽倒在地。程富堂哎哟一声叫,一个翻身,想起身却站不稳脚,只觉得心头腾腾乱跳,心脏要蹦出嗓子眼了,接着一阵恶心欲吐,也就明白了,喊一声:“地震了。”

    真是地震了啊。就见关山上一声轰隆隆响,尘埃从和家台子上滚了下来。那是和家台子被震塌了。

    原来尘埃也能滚落。

    也就在刹那间,一切恢复了正常,世界安静了。程富堂站起身,瞅一眼和家堡子,依然巍峨而立,门楼矗立不动。他稍稍放心,几步跑进堡子,跑过青石板路基,看路基北面,那一片是伙计们的住宅院落,也升腾起几缕尘埃,但并不浓烈,就像烟囱里冒出的烟雾,院落前团簇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二三十个伙计,叽叽喳喳嚷嚷,虽惊慌不安,却并不骚乱激动,他就知道没什么大碍,没死人,便折过身,跑进了程家大院,进门看见二太太蹲在院子大梨树下,抱着树杆呕吐,芳芳在她身后,背上轻轻捶打,遂放了一半心,问芳芳:“看见宴生了没?”

    芳芳说:“二少爷在北方炕上。”

    程富堂急忙叫喊:“怎么还在炕上,天爷爷,没什么事吧?”

    芳芳道:“没什么事,刚才我进去看过了,问二少爷地震了,赶紧往外跑。他说睡炕上地震,跑外边还是地震,不如躺炕上,随它震去吧。二太太进去劝还是不下炕。”

    程富堂皱一下眉头,又问二太太怎么了,芳芳说跑急了脚步,就恶心了。

    家里没事,程富堂庆幸不已,南房里放了香盘,不敢在屋里呆,过去进宴生屋里,想叫他出门避一避,宴生躺着不动,脸不抬说道:“没听说地震过去了还会回来,该死的娃娃球朝天,该怎么死就怎么死吧。”他听了恼火,想骂儿子,张嘴却骂不出口,转身出了门,听见外边吵吵闹闹,就出去看,门口碰见老段,不等他问,老段就脸色戚戚的说:“和五爷的窑塌了,人埋里面了。”

    程富堂大惊,喊道:“快喊上几个伙计去,把人挖出来。”

    老段说:“挖出来了,已经没了。”

    程富堂心里一沉,一屁股坐地上,好一阵子,才吐口气说:“和五爷其实是个有福的,这么走了好,没儿没女一个人,万一病倒在炕上,谁伺候他?那才叫活受罪呢。请魏跛子打口好棺材,埋了吧,没儿没女进不了和家祖坟,就和家祖坟旁边看一块地方,请张阴阳去按规矩埋了吧,不要怕花钱,都从大院里出吧。”

    他说一句,老段应承一句,临了说道:“老爷是善良人啊,和五爷一辈子跟你闹别扭,死了还是你送他。”

    程富堂淡淡说道:“善不善,天知道。我就求个问心无愧,去吧,好好送他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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