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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 欲飞的心

    站在葫芦河畔,程宴秋把弟弟程宴生往二太太鞋子里撒米粒招惹大黑公鸡的事儿告诉了老段,说完了盯着老段那张布满沟壑的黑脸,他想看见一阵诧异的神色,然而没有,那张黑脸上露出的是一丝淡淡的笑。他说:“怎么了,老段叔,看你神色,难道已经知道了?”

    老段说:“我当然知道,你和宴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那点花花肠子能瞒过我的这双火眼金睛?你们俩,张张嘴巴,我就知道肚子里装着什么玩意儿。”

    程宴秋嘿嘿笑,说道:“肚子里自然装的是屎。”

    老段问道:“告诉你爹了?”

    程宴秋道:“还没,这不找你商量商量,讨个主意。宴生这是什么意思嘛,搞得他亲娘神经兮兮的,却叫我挨骂。”

    老段也是一脸疑惑,兜里掏摸着要吃烟,掏了一阵子才知道忘记带烟锅子了,摊开手笑道:“老爷说我老了,我说我还能吃能睡,怎么就老了呢,看看,忘性大了,真的老了。”

    程宴生噗嗤一笑,说道:“老段叔,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不告诉二太太就是了。”

    老段也一笑,道:“这孩子,还信不过老段叔?真的没什么,宴生还小嘛,喜欢斗鸡惹狗,正常的很呀。你小子小时候不也这样子吗。”

    想想也对,程宴秋放松下来,书包里掏出草纸,空白处撕下一溜,递给老段,老段大喜,忙卷烟来吃。

    两人慢慢往回走,才进和家堡子,就听见二太太在程家大院里放出声的大哭,两个人一阵愣神,程宴秋丢下脚步蹒跚的老段,几大步进了大院门,门洞里和一个娇小的人儿碰了个面,就听见一声惊叫,接着哐当一声响,好像是脸盆掉地上了,肯定碎了。

    那个娇小人儿是上房里伺候二太太的丫头,叫芳芳。

    芳芳是下河沟魏跛子的女子。前年冬天,年关近了,庄口上家家准备年货,有钱没钱,财主穷人,都想热热闹闹过个年。一天大清早,魏跛子领着芳芳进了程家大院,上房门口磕了无数的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屋里女人病得要死要活,家里却没半分钱抓药,眼看这个年都过不去了,求程家老爷太太行个善,留下女子端茶倒水伺候太太,给几个救命钱。二太太听了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就留下芳芳,嘴里一个劲念叨什么世道啊,年关下卖儿卖女的,叫人过不过年了?魏跛子抽抽噎噎说:“实在没办法了,有一丝办法再不走这一步。”

    二太太拉着芳芳的手,左看右看,见她秀秀气气的,眼睛俊亮,鼻子细润,心里就喜欢,回头对魏跛子说:“女子留我身边了,我当自己女子看待,不亏待她。给你三十块银元去救你女人的命。哪天你拿五十块钱来赎,我放你女子回家。凑不够五十块,我就当自家女子给她找个好婆家嫁了。”

    魏跛子又磕了几个头,脑门上磕得红红的亮,说:“太太是菩萨转世的,我一家子感谢你,女子就留下伺候你。可是,三十块钱,不够的啊,求太太能再发发善心,多给几块。”

    二太太笑道:“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三十块还嫌少?要是放到会州城里,卖到二十块还不一定遇上好人家哩,遇上老鸨子给你卖到窑子里,那才是把女子害了。”

    魏跛子已泣不成声,芳芳也抽抽嗒嗒,惹得院子里几个下人流泪,程富堂正在上房炕上炖茶喝,听见了喊道:“老段,给老魏五十块。打个条子就行了,芳芳留下,给老魏五年时间,凑够凑不够,你来领女子回家。”

    二太太脸色一沉,丢下芳芳,起身回屋里去了。

    魏跛子自然千恩万谢,一连声嘱咐女子手脚勤快着。

    这一晃,已过去了两年半,魏跛子自然没还上钱,芳芳也习惯了在程家大院里生活。平时在上房里替二太太铺床叠被,洒洒扫扫,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是大姑娘模样了。其实程家屋里也没什么事儿,除了二太太常常吆喝她干点零碎活,就程宴生有时叫她洗衣服,打扫地。程富堂不消说,程宴秋也很少叫她干活,他已把芳芳看做家里的一员了,有点什么好吃的奇巧的玩意儿,都留给她。芳芳叫程宴秋是大哥,却叫程宴生是二少爷,亲疏里外不言自明。

    这会儿,芳芳伺候着二太太洗漱完,端着脸盆出门倒水,门口不小心撞着了程宴秋,脸盆飞了出去,碎了。二太太在上房里停了哭喊,骂道:“死女子干什么了,笨手笨脚的不利索,碎了的脸盆叫魏跛子来赔。”

    芳芳脸红红的站大门洞里,一声不敢吭,程宴秋大声喊道:“脸盆是我不小心砸碎的,不怪芳芳。我听见二娘哭,心里担心走得急了点,二娘哪里不舒服,怎么哭上了?”

    听见二太太鼻子里嗯了一声,又要哭,却哭不出来了,只好换成咳嗽。芳芳悄悄告诉程宴秋:“刚才堡子底下王家来人,说大榆树下二舅老爷昨晚上去世了,宴秋哥知道,那是二太太娘家堂哥,二太太听了就哭,喊我端水洗脸,要到那边去吊丧。”

    程宴秋“哦”了一声,放下了心,回自己屋里去,刚放下书包,听见二太太尖声利气的喊芳芳,“把我那件狐皮大褂拿来。”一会儿又喊道:“这双鞋子能穿出门去么?大红大绿的,叫娘家哥哥嫂子们怎么看我?这是丧事不是喜事,大红大绿的。”

    听见芳芳气喘嘘嘘的院子里跑来跑去,她一定是替二太太收拾要带王家去的东西。这个女人心中,王家似乎比程家重要一点,王家人似乎比程家人亲近一点,这边的东西,没有她不敢拿过去的,钱财拿过,粮油拿过,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拿过,而去,似乎从来就没个够。更可气的是,有时她竟偷偷的拿。说她偷偷的拿,其实不对的,她只是躲开了男人程富堂,程宴秋和老段根本不用在意,其他人,就当不存在。听了一会儿,程宴秋忽然心里憋出一股子气,刚才还想过去安慰几句,这时却懒得动了,索性倒着躺在炕头上看起书来,鞋子都不脱。好一阵子,二太太终于收拾利索,要出门了,出门时又对芳芳说:“二少爷回来,你告诉他,舅舅去世了,他该过去磕个头烧炷香的。哦,还有,你说给老大,他也应该过去一趟的,虽不是亲舅舅,总归是我堂哥哥,我是他二娘,就是他堂舅,不要叫别人说三道四,鸡蛋里挑骨头,说我亏待了他,生分得连人情世故都不要了。”

    芳芳答道:“记住了,我就去告诉他。”

    大门哐当一声,院子里安静了。

    芳芳向他屋里这边走来,脚步很响很沉,程宴秋忽然想起,芳芳是大脚,她为什么不缠脚?真是稀奇事儿。

    芳芳这孩子没礼貌,不敲门就往里进,程宴秋只好丢了书本坐起身,说道:“二太太的话听见了,不用再复述了。”就看见芳芳靠近窗户炕头边坐下,低着头,两只手不停的搓着衣角,坐下了却唏唏嘘嘘掉眼泪,程宴秋惊异的问她:“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了?”芳芳不言语,掀起衣襟擦抹眼泪。程宴秋眼前一亮,他看见芳芳白皙透亮的肚皮,一起一伏的动荡,就像葫芦河的水波,那白皙的光就灼伤了他的眼睛,他哎呦一声,跌坐在炕下,屁股跌得生疼,再呻吟出声,那是疼的。

    芳芳看他跌得狼狈,咯咯笑了,说:“宴秋哥,你怎么了?”

    程宴秋看她脸上笑意盈盈,细致的鼻子上挂着泪珠,颤巍巍像露珠,一时呆了,见她要过来扶自己,忙跳起身拍拍屁股,脸上热热的说没什么地下刚洒过水,滑倒了,这就站起来了,你坐你的。芳芳笑得更欢了,说地下干干的,哪里有水呢?程宴秋也笑了,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一进门就哭哭啼啼的,叫人听见了说我把你咋的了。我不跌一跤,你还哭,这下好了,你笑了就好了,告诉哥哥,谁欺负你了?哥哥找他算账去。”

    芳芳听了又开始抹泪,说道:“没人欺负我。听见二太太哭,想起多少日子没看见我爹了,心里就想我娘了。娘的病治不好,瘫在炕上两年多了,爹是个暴脾气,不会伺候人,娘肯定受罪了,想起来忍不住哭,哭一哭心里好受多了。”

    程宴秋就知道芳芳是想家了,拍打了屁股上的土,地上走了一圈,抬起眼说道:“想你娘就去看看嘛。”

    芳芳抬起头,眼睛大大的盯着他,说道:“叫二太太知道了,又要打我骂我了。年头上我提过一次,她说想回家可以,叫我爹送五十块银元来,可是,我家哪有钱,钱都花到药铺子里了。我央求她,她烦了就掐我胳膊。”

    程宴秋说:“你悄悄去,看一眼就赶紧回来,她不会知道的。”

    芳芳摇头,说道:“二太太鼻子灵的很,四月八龙王庙里唱社火,我和爹说了几句话,回来她问了半天,我说就问了几句我娘的病好了没,叮嘱爹仔细伺候,不要叫娘受苦了,再没说别的闲话。她死活不相信,说我肯定说她的坏话了,还说我偷了程家的什么东西送给爹,胳膊上掐了好几把,一块青一块紫的,疼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宴秋哥,我虽是穷家子出来的人,可人穷志不短,我不会做贼的,不会偷堡子里的东西的。”

    程宴秋忙道:“我知道芳芳有志气,二太太疑心重。”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窗户上看一眼,是程宴生回来了,屁股后头跟着那只大黑公鸡。程宴秋皱起眉头,就叫芳芳去给宴生传话,叫他去他舅舅家吊丧。

    芳芳擦干眼睛,红着脸出去了。

    一会儿院子里响起程宴生的吼声,“大榆树下二舅舅去世了,又不是王耀祖舅舅死了,为什么要我去磕头烧香?”

    听见芳芳说:“是二太太的意思,堂舅也是舅舅,二少爷应该去的,去一趟,二太太脸面上好看些。”

    程宴生喊道:“就她事儿多,爱显摆。谁想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这世上应该的事情多了,忙得过来吗?你芳芳什么身份就来教训我?快叫厨房里收拾点吃的,饿死我了,早知道上学堂这么累人费神,就不去了。”

    芳芳嗫嚅一句什么,踏踏的向厨房那边去了。

    程宴秋呆坐了一阵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眉花眼笑,冲出门去,向老段家跑去。

    秋意渐渐浓了,晚上的寒意叫人受不了。

    段志彪送芳芳回家看望她娘,激动劲儿一过,就开始骂天咒地。他今晚只穿一件单衫,上关山时一身汗,上了关山,凉风嗖嗖的吹,就开始瑟瑟的发起抖来,过和家台子时,牙齿开始打架,惹的骑大青骡子上的芳芳咯咯笑,脱下自己的长衫给他,段志彪不穿,说他爹老段说了,男人穿女人的衣裳不吉利。气得芳芳大青骡子背上摔长衫打他,骂道:“冻死了活该。”

    芳芳长衫打在段志彪头上脸上,他那鼻子跟狗鼻子一样灵敏,扭着脑袋嗅嗅,说道:“好芳芳妹子,你身上藏烧鸡了么?给哥哥吃一口,行不?”

    芳芳说:“不给你吃,这只烧鸡是宴秋哥给我娘的。”

    段志彪赖着脸皮说:“就吃一条鸡腿么,这深更半夜的陪你走路,吃一条鸡腿算是补偿。”

    芳芳听了犹豫一下,还是摸索着撕了一条鸡腿,递给他。

    段志彪嘿嘿笑了,说道:“芳芳知道疼人,没白辛苦。”

    芳芳脸上一红,说:“志彪,求你件事儿。”

    段志彪说:“啥事儿?你说出来。”

    芳芳道:“不要告诉二太太我回家的事儿。还有……还有,不要告诉人,宴秋哥给我烧鸡的事儿。”

    段志彪听她左一口“宴秋哥”右一声“宴秋哥”,叫得亲切,忽然心里酸酸的,就不想答应她,便不说话了。

    芳芳道:“二太太知道了一定会打我的。”

    段志彪“嗯”了一声,忽然树林里一阵骚动,喳喳声惊了大青骡子,要奔跳起来,要不是段志彪死死拽住笼头,这畜生会窜出去,摔下了芳芳,那一定会摔伤她的。芳芳已经吓得哭爹喊娘,死死抓住鞍子不松手。

    再往前走,就下关山了,下沟里不远了,段志彪走得晕头转向,开始抱怨程宴秋,说这小子心坏的很,要陷害自己,黑天半夜的派了这个要人命的差事。芳芳稳住了神情,骑骡子上,月亮下看见段志彪牵着笼头走,抖抖索索,就忍不住咯咯笑了一阵子,她此时心情好了,一连声赔情说好话,说宴秋哥是好人,你志彪哥自然也是个好人,只有好人才不会乱骂人。几句话逗得段志彪开心了,说道:“那是,这话我爱听,大少爷从小就跟我段志彪亲,要不然,会叫我偷偷送你回家看娘?大少爷信得过咱段志彪。”慢慢哼着戏,催赶骡子,急急向下河沟里赶去。

    昨天吃晚饭时,程宴秋找到他家里,求他帮忙办一件大事。

    段志彪问什么事,笑着说:“要办就办大事,小事情咱还看不上办呢。”

    程宴秋说:“晚上悄悄的送芳芳回一趟娘家。她想她娘想得哭鼻子了,我看着可怜,想帮她了了心愿,我送她显眼招惹人,想来想去,和家堡子里只有你最合适。”

    老段坐旁边剥着洋洋吃,没吭声。段志彪娘听见了一个劲叹息,说:“芳芳这孩子可怜。”

    段志彪笑道:“可怜人多了,帮得过来么?”

    程宴秋央求道:“二太太回娘家去送丧,还得好几天时间回来,你晚上悄悄送她去,看一眼她娘,天不亮就赶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算你积德行善了,成不?”

    段志彪没想到是这么个差事,想拒绝,看程宴秋眼巴巴望着自己,程宴秋跟自己一直要好,怎么开得了口拒绝,去吧,黑天半夜送一个姑娘回家,算怎么会事?不去吧,程宴秋求上门来了,还在犹豫,他爹老段开口说道:“大少爷心肠好,这事儿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积德行善的事,志彪还是去吧。我叫老杨给你准备一头骡子,快去快回。瞒过了二太太就没事儿了,老爷知道了不会责怪的。”

    芳芳偷偷回家的事儿还是让二太太知道了。不知是谁告诉她的,段志彪说自己嘴巴严实,况且,他不待见二太太。程宴秋自然不会说出去,芳芳更不可能,那就是风儿吹进她耳朵里的。

    刚埋了二哥,二太太席面都不坐,急急忙忙赶回家,一进门嚷嚷着直奔芳芳屋子,手里攥着一根柳木条子,程富堂上房里八仙桌旁坐着吃水烟,透过烟雾,隔着四扇八格红柚木大漆门,看见女人小脚碎步从院子里走过去,便大声问她宴生二舅舅葬得怎么样,是埋老坟里还是安了新坟?阴阳先生请的是哪个,是张阴阳还是苏家堡子老郭师?二太太一门心思惦记着芳芳,顾不得理会男人,冲到芳芳屋子门口,屋檐下端直直站住了喊道:“芳芳,你个死女子给老娘滚出来?谁叫你回家的?你回家偷了什么东西?一一给老娘说清楚。”

    她这一嗓子喊得突兀,程富堂一口水烟憋在嗓子眼儿上,直呛得咳嗽,脸色憋得猪肝子似的,眼泪鼻涕下来,匆忙喝口凉茶,烟味茶水一起咽下去,才稳住神。程宴秋窗前正练习写字,也惊得手一抖,毛笔掉桌上,墨汁就污了字帖,那字帖是张超之先生借给他的。二太太这喊声他太突然了,狂风似的刮进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忙寻来一团棉花擦拭字帖上的墨迹,却越擦越乱,不免担心怎么给张先生交代。听见芳芳在那边屋里辩驳道:“我是留下来顶债还钱的,不是买来的丫鬟,怎么就不能回家看看娘老子了?走到天边也没这个理儿。”二太太大怒,骂声再一次响起,“贱人,还敢顶嘴,你给老娘出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骂声尖利得刺耳,他隔窗户看见芳芳真的出来,刚下台阶,二太太不饶问话,就抡起柳木条子,朝她头上腿上狠狠抽打几下,看得出二太太使出了全身劲道,芳芳被打得栽倒在地,嘴巴直咧咧,脸也变了形,却忍住了不哭,眼泪顺着鼻梁往下淌。

    二太太边打边骂:“穷命鬼缠身,学会顶嘴了。想翻身当千金小姐,骑上骡子回家,学会讲排场了,你还不配哩。老娘给你吃给你穿,小蹄子蹬鼻子就想上脸,你那该死的爹瘫了的娘给了你什么,天天惦记着,瞅个机会就往回跑,人说野狗养不熟,才真正理解啥意思了。说,谁允许你回家的?说出来少挨些打。”

    芳芳紧绷着脸,眼角里泪珠子不断线的滚,嘴巴却紧紧闭上,任二太太打骂,就是不吐一个字,也不求饶。

    程宴秋浑身的血往头顶上涌,那里忍得住,丢下字帖笔墨冲了出去,几步冲到二太太身后,二太太刚举起的柳木条子被他一把夺下,狠狠甩了出去,瞠目盯住二太太的眼睛。那棍子飞出去,不偏不斜巧巧的飞向了上房檐下那只安静的睡觉的大黑公鸡,大黑公鸡睡梦中被二太太吵醒,本不想理这人间乱象,打着哈欠缩着脖子想继续睡,天气不冷不热,正好睡觉,忽然间一根棍子飞来,惊得一声叫,“咕咕咕”,急忙腾空而起,扑腾腾跃上檐头,伸长脖子,长大嘴巴,“咕咕,咕咕咕”的又是一阵乱叫。

    二太太教训一个丫头,没想到有人竟敢站出来跟自己对着干,正要发火,回头猛然间看见是宴秋,只见他脸红目瞪,气喘如牛,两只眼睛里要喷出火花来,竟吓住了,跌跌撞撞后退,退到大院中间,才定下神来,张目开口想说出几句话来,忽然眼光瞥过,看见檐头上大黑公鸡扑腾着翅膀,朝着她大呼小叫,就张嘴结舌,神色迷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程富堂看着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的听见宴生屋子房门哐当一声响,响声震得大地一晃,就看见宴生从屋里冲出来,丢下他娘不管,直楞楞奔厨房里,一会儿出来,手中握着一把菜刀,挥舞着冲着宴秋就要砍过去。那边宴秋看见了,也红了眼,大吼一声,随手操起一把榔头,朝宴生冲过来。

    程家大院里乱了套。

    好在老段父子在跟前,忙上前一边拉住一人。

    程富堂喊道:“把宴秋这碎怂捆起来,真是翻了天了,儿子打得娘老子吗?听过白眼狼还没见过,眼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派个人下去,请王耀祖来一趟,看这事怎么办,叫他拿个主意,我儿子女人一个不偏一个不向,一碗水端平。”

    老段胡乱应承着,打发人去请王耀祖,再喊来几个下人,大伙七手八脚抬二太太到上房炕上。再回过头嘱咐儿子志彪:“带大少爷到咱家屋里呆着,看住了,别叫他四处乱跑。”

    段志彪拉住程宴秋胳膊,拉他往外走,程宴生怒气未消,还不依不饶追着要跟哥哥干架,张嘴就骂宴秋是“克死了娘的坏怂”。程宴秋听了红了眼窝,挣脱段志彪的手,抓起榔头奔宴生过去,抡圆了砸下去,老段眼疾手快,慌忙一把推开宴生,榔头刚刚擦着他后脑勺飞过去,“当啷”一声,砸到院子里一株梨树围栏上,砖头击碎了,碎屑横飞,围栏就哗啦倒了。程富堂气青了脸,过去夺下宴生手中的菜刀,翻手给他脸上几巴掌,再回转过身,夺了宴秋手中的榔头,腿弯里狠劲踏了几脚,嘶哑着声音喊道:“还不抓起来,两个一块儿抓起来。”老段不敢耽搁,一挥手,伙计们一拥而上,抓了两人。

    程宴生不依不饶,被拧住了胳膊,嘴里仍然喋喋不休,大骂程宴秋是“克死了娘”的杂怂。程宴秋一腔怒火,本在二太太晕倒时变成了惊恐,已后悔自己行事莽撞,闯下了大祸,怔怔立在那儿,爹喊人捆绑时甘心就俘,没一丝挣扎,倘若不是宴生提着菜刀过来砍他,嘴里不干不净杂七杂八的咒骂他,这事儿估计早就消停了。这时看宴生兀自脸红脖子粗,拿死了的娘来添堵自己,爹虽对他稍有惩戒,但并未制止他几次三番诅咒自己死了的娘,跟对待自己俨然两个态度,腿弯里的疼痛还没消尽,心头怒火又被点燃,愧恨交加,想索性放开胆子,大大的折腾一番,伙计们本抓得松,他没怎么挣扎就挣脱了手,翻手从爹手中夺下榔头,照中宴生的脑袋就往下劈。

    这次亏了段志彪反应快,一把抱住程宴秋往后拽,榔头抡了个空,脱手飞出去,远远地砸在地上,砸碎了一块青石地板。程宴生吓呆了,眼珠子定格了,眼里全是恐惧,嘴巴张大了合不拢,茫然看看哥哥,又转头去瞅爹。他想不到哥哥真的会砸自己。

    这一榔头下去,程宴秋也就使完了劲儿,两条腿软软的倒下去,鼻孔中流出一缕血来,脸色难看。老段惊叫一声,忙上前扶起他,小声劝道:“孩子,别担心,今日这事老段叔全看在眼里,不全怪你。你千万别上火啊,老段叔知道你心里难过,你不是故意跟二太太过不去,你放宽心,想哭就哭出来吧。二太太已经醒了,一会儿进去给她赔个不是道个歉,事儿就过去了。”

    芳芳跪在上房门口,哭哭啼啼,一个劲的磕头,一个劲的朝躺炕上的二太太说道:“太太,你大人大量,别跟宴秋哥计较了。都是我的错,不关大少爷事,太太要打要罚就打我罚我吧。”

    段志彪听得心中一痛,抓着程宴生的手越来越紧,他看芳芳泪水涟涟,自己心里就跟着抽搐起来,直到程宴生呻吟一声,挣扎着叫他放开手,他兀自紧紧捏住不放。

    老段对儿子说:“放开二少爷吧,去门口看着,王耀祖舅老爷快到了,你小心伺候着。”

    段志彪撒开手,上去硬拉起芳芳向外走,两人刚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王耀祖亦步亦趋的走进来,脸色阴沉,他大概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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