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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十六

    霍大郎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进山的道路,身上是他爹传下来的厚皮袄子,脚上穿着媳妇亲手做的牛皮靴,背的包袱里有媳妇想了又想填进去的许多东西,现在改名叫小花的花点子一进山就欢蹦乱跳,跟在马老爹他们的猎狗后面撒丫子乱窜。

    “安全第一,早去早回。”走前,媳妇在他耳边再三地嘱咐。

    “嘿嘿。”他只有傻笑。

    刘大姨来闹一场,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就过去了。媳妇几句话把人说得没了词儿,回了屋他还心惊肉跳。她咋这么能说呢?

    媳妇关了门审他,他一五一十把那天的事全交代了,还把三年前的事也一股脑儿倒出来,说完后背心里全是冷汗,规规矩矩等着听发落。

    媳妇听完了只笑着说:“哎呀,没想到你这么个傻大个儿也欠一身桃花债呢。”

    然后就不提了。

    你说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他到现在还懵懂着。

    说她怪他吧,晚上还专门烧了两道好菜,让一家人吃得连口汤汁儿也没剩下。可要说她不怪他吧,夜里他抱她的时候,她一口小牙又故意咬在他脖子根上,使了劲儿地磨啊磨,还真是怪疼的。

    他隔着厚厚几层衣裳去摸那牙印儿,又咧了嘴笑了。

    马老爹见了哈哈笑他:“瞧大郎这模样,莫不是就开始想媳妇儿了?这才刚出村呢。”

    耿二也笑:“可不是得想着,他家那小媳妇,啧啧。”说着不由有些羡慕地去看他脚上的靴子,还有他戴在手上样子有些奇怪的手套,“俺家那笨手笨脚的婆娘,等回去了也让她跟你媳妇学学弄双这样儿的。”

    他们猎户人家倒也不是没有皮毛的靴子,可大郎这个一看就怪眼馋的。

    霍大郎憨头憨脑地笑,走在山路上的脚步也格外轻快起来。

    村里人都管后面这座大山叫毛头山。这山说来也怪,在绝顶的地方长着一片参天的雪松,上头却从来不会积雪。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从山底下望过来,往往山腰云缠雾绕白雪皑皑,顶上却露出一抔苍翠来,恰似一颗脑袋上顶着头毛茸茸的头发,故而得名。

    “都说俺们秀山村是个穷疙瘩,外头那些人可不知道,这毛头山上可到处都是宝贝呀。”马老爹一边走一边感叹道:“俺小的时候,往山里随便走两步,指头粗的山参也能挖到。鹌鹑、草鸡林子里到处蹿,麂子也长得肥大,还有野鹿、青羊、紫貂、山猫……哎呀呀,多得数不清!”

    耿二朝霍大郎挤挤眼睛笑:“老爹这又吹牛了,指头粗的山参随便走两步就能挖到,那还不富得流油?你老人家早就买田置地当上富家翁了,如今何苦还跟俺们一道上山来?”

    马老爹横他一眼:“你知道个啥!就算有那么些宝贝东西,晓得的人多了,那也不够分的。那时候永渠还没开始挖呢,琴台镇哪有如今这么热闹?现如今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船都要打镇子边上过,铺子、酒楼成片地开起来,连衙门都迁过来了。可再往前翻个几十年,镇上只有两条正街,人口不过百来户,也没有那大客商会往俺们村里来收药材。就算挖了来,贩出去也是个麻烦事儿,还不如好生种地,等农闲的时候才进山转转。打了野物也多是自家嚼用,卖到外面的都少。”

    霍大郎听了赞同地点头道:“俺也听俺爹讲过,从前野物多,要打到好东西也不用很往深山里去。”

    “可不是。”马老爹取下腰上挂着的烟枪,用火绒把烟斗里的烟丝点上,狠狠咂巴了两口,“说来都要怪当年后山那场山火,生生烧秃了半坐山头呢。野物都怕火啊,那时候没烧死的也一群一群都往深山里躲了,过了这四十来年,这才好不容易又长成了林。”

    耿二好奇道:“俺听说当年那把火是官兵故意给点的?”

    马老爹气哼哼道:

    “这事说起来俺就蹿火!那年月皇帝老爷薨了,外头五王作反,打了好几年才平定下来。结果东川府卢王领着一股残兵躲进了毛头山里,追来的官兵搜山十几日没见了人影,一赌气就放起火来,干脆连林子带人都给烧死在里头。真是作孽啊!”

    两个后生都听得连连乍舌。

    耿二叹气道:“俺就不像大郎那么胆壮,敢一意往深山里走。俺能多打点草鸡、兔子啥的出来跟村上人家换些米粮就够了,运气好碰到大家伙,留着皮子出去再卖一两个钱,也就知足了。”

    马老爹道:“大郎心善,家里拖着那好几口人要嚼用呢,能跟你比?娶上媳妇了,往后还要养娃娃呢。趁着年轻还经得住,能多挣一些是一些吧。”

    霍大郎听了一下子呛住,猛咳了好几声。养娃娃?他可还从没想过这回事。

    可是,娃娃呀……

    是不是会跟老根儿小时候一样,巴掌大的个小人儿,软乎乎的,哭起来跟猫崽似的……要是长得像她就好了,又白又嫩,再喂得壮壮的,可不就跟观音像上的金童玉女一样好看了……这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让他神思不属,魂飞天外。

    嘿嘿,嘿嘿嘿……

    马老爹和耿二见他一脸傻样,走路也不看道似的,一脚踩进小花刚拉下的狗shi里都没回过神来。先是吃惊,很快便了然地相视摇头而笑。

    这个愣头青,敢情又想起他家里那口子了?不过刚成了亲嘛,都是过来人,多少也懂的。

    霍大郎好容易收了心神,方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崭新的皮靴子到底踩在啥东西上了?!赶紧抬了脚在旁边枯枝上刮擦鞋底,一脸的懊恼。

    小花警觉地瞅了眼自家主人,远远跑开了。

    耿二指着他大笑:“你这傻小子啊,哈哈哈……”

    三人说笑着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

    雪来盘腿坐在炕上,也没什么心思做活。

    孩子们还在身边笑闹着,可自己愣是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些坐立不安的。

    那个人现在也该走远了吧?连着几天都放晴,山里的路应该没那么难走。上山该带的东西都带齐了么?别要用的时候才发现短了什么。

    头天晚上她帮着他收拾行头的时候很是惆怅了一番,上山打猎该准备些啥自己一窍不通,只能估摸着把一时间能想到的都给他带上。又不能装得太多,免得负累太大,可更不能少带了要紧的东西,荒郊野地的,叫天天不灵,那才叫惨。

    大妮见她嫂子抱着给三郎缝补的裤子恍神,欣喜地低了头笑。嫂子这是不放心俺哥吧?

    自打雪来一顿话连消带打赶走了刘大姨,兄妹几个看她就更不一样了。除了喜爱和讨好,更添了一分敬重。

    有个嫂子能不让他们白受人欺负,这事儿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二郎的改变尤其明显,虽还是板着个脸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可也不再冷言冷语了,有时也还叫雪来一声大嫂。

    他大哥出门前交代他一定要看守好门户,家里就剩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碰上事可不能往后缩。又苦口婆心劝他多听大嫂的话,别拗着性子跟她顶着干。二郎听得简直要不耐烦,嘴上说是大男人,心里还把我当小孩子。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大哥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那日雪来的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咱们霍家别的没有,做人的骨气可不缺。

    于是走路越发抬头挺胸。读书人,应为天下担当,首先就从自己家里的事情担起吧。

    雪来并不知道其他人心事如何变化,等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想着霍大郎的事,不免悚然一惊。

    这样下去可不行。

    她心中正警铃大作,二妮忽然竖起耳朵道:“好像有人在敲门,俺去看看。”说着溜下炕就往外跑。

    “等等,先问问是谁。”雪来也赶紧跟着出去。

    二妮依言问了门外的人,接着便叫道:“是巧姑!”

    “巧姑?”

    “就是赖俺大哥欺负她的刘巧儿!”二妮嘟起嘴,很不高兴,“咱不给她开门吧。”

    雪来止住惊讶,笑着摇头道:“这怎么成,来者是客,快把门闩拿下来吧。”

    二妮慢腾腾开了门。

    院子外面,一个十七八的少女垂首而立,一听开门的声音便赶紧抬起头。待一见到门边的雪来,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在。

    “你——”

    “是巧儿姑娘吧?你来可有啥事儿?”雪来挂着笑看她,嘴上轻言细语,十足客气。

    “霍大哥他?”

    “哦,不巧呢,他出门去了。”

    “……”刘巧儿一张脸涨得越来越红,牙齿死死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怯怯道:“我是来……来替我娘跟你家陪个不是。”

    “哎呀,这可不必。”雪来微笑道,“那天的事咱当下都说清楚了,是有人看走了眼瞎传的话,可不怪刘大姨。”眼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并不打算初来乍到就轻易跟人撕破脸。

    刘巧儿有些迟疑,她到底知不知道那天的事呢?要是霍大哥没告诉她知道……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觉得欢喜。那是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也不知道她私底下会不会为了这事儿为难他?可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霍大哥受委屈了。她今天好容易从家里溜出来,就是为了亲口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因为自己一番任性,竟又连累了他,巧儿心里难受得厉害。

    像现在这样正明光大上门,应该不会再有人闲话了吧?可他偏又不在。

    看来,大概真的是跟他没有缘分了。她认命地想。脸上渐渐带了哀戚。

    雪来犹豫再三,放缓了声调道:“要不,你到家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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