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家 事
顾云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支着下颌，宽袖簌簌地落下来，露出素白一截皓腕，另一只手搭在腿上，将手中的帕子绞成奇怪的模样，马车外的街道上喧嚣的谈笑声却根本不入耳，她咬着下唇，双眸有些恍惚地怔怔望着帘子出神。
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在顾府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贴身丫鬟琉璃掀开帘子笑意盈然地冲着她喊：“小姐！”她这才回过神来，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意，扶着琉璃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车夫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垂花门前只留下几个她房里等候的丫鬟。
丫鬟玲珑带着几个小丫鬟也围了上来，有的问：“皇宫里面是什么模样？奴婢听说是用黄金铺的地面，白玉做的窗户，是不是这样的？”有的说：“天下的美人都汇集在宫里，那里的宫女是不是也很美？”有的嚷嚷：“你们都别吵，听小姐说……小姐，皇上是不是有三个头，六个胳膊？”旁边立刻就又问抱怨：“你不是让小姐说，自己还嚷嚷！”
叽叽喳喳的说着，欢声笑语地簇拥着顾云容绕过迎面的影壁，回到她自己的院子，并没有出声询问关于选秀的事情。
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选的消息吧！
顾云容心中一暖，清楚她们用自己的方式是在逗自己开心，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恐怕也是担心如果没中选自己会情绪低落，便也不多说什么，顺着她们匪夷所思的疑问，好脾气地一个个回答了，说笑间屋子里就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顾云容在八角桌边的黄花梨椅子上坐下歇息了一会儿，看几个小丫鬟还在挤眉弄眼地互相逗乐取笑，不由失笑道：“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可不像样了。这些话我们在屋子里说说就罢了，在外面浑说被人听见了，小心白总管打你们板子。”
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笑应道：“奴婢知道啦！”，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玲珑却嘟着嘴怏怏地道：“小姐就是会吓唬人！白总管要打板子算什么，小姐总不会不管我们吧！有什么好怕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骄纵。
玲珑的母亲原本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在府中颇有几分颜面，年纪大了林氏就做主配给了府里的采买管事，放出了府。玲珑进府伺候顾云容，本就是林氏给她母亲的一个体面。有些高门大户家的丫鬟，比普通富户人家的千金还要有见识，也能配一个好人家。林氏也是因为这个，才将玲珑放在顾云容的身边，连卖身契都没叫立。
顾云容待她向来比其他丫鬟更宽容，笑了笑就不予理会，端着茶盘走进来的琉璃却蹙起了眉头。
她进了屋，正好就听到她说的话，心下不由暗暗嘀咕起来。皇家的事情又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屋子里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也就罢了，在外面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可不是打板子的事，说不定还要连累到小姐、夫人。怎么玲珑仗着小姐宽厚，反倒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心念一闪，琉璃不由地瞥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管笑吟吟地将红漆木茶盘放在桌子上，递上热乎乎的茶水给她暖胃，又取出一盘栗子糕给她垫肚子：“早上小姐出门得早，怕身上有味道又没用早饭，这会儿可得好好垫垫。”
为了防着如果吃得太多，今日在宫里或许会去净房，若是沾上味道，撂牌子还好，被斥责圣前失仪那就糟了，从昨晚开始就被林氏命令不许多吃食物，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
“还是琉璃最贴心！”她笑着把小碟子挪到自己面前来，“……又饿又渴，还是在家里最舒服。”
玲珑满脸疑惑：“难道皇宫里没有点心、茶水吗？”
顾云容支吾道：“哪里敢随意吃东西……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是最难看的。”
玲珑以为她是怕吃相难看，叫人笑话：“这么说那些在皇宫里吃东西的小姐们岂不是都要被撂牌子了？”
琉璃看她还在追问，忙拦住她笑道：“这时辰不早，也到了午饭时辰，小姐还是不要用太多点心的好。玲珑姐姐，劳烦你去正方看看夫人在不在，问一问在哪里用午饭？”
玲珑看了看顾云容，见她也点了点头，就扁着嘴屈膝退出房。
顾云容见屋子里只有她和琉璃，就从衣袖里抽出一条濡湿的手帕，交给她：“去洗洗干净，不要被别人看见。”
琉璃目露困惑，恭敬地接过，收进自己的衣袖里。
先皇在世时，就为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赐了太子妃，皇帝即位后，又由垂帘听政的先皇皇后、皇帝嫡母庄肃皇太后做主，册封了三位辅政大臣家的千金为妃嫔，另有低级妃嫔数名。建昭六年庄肃皇太后薨，皇帝亲政至今已有三次选秀，说起来内廷后宫妃嫔实在不少，可至今后宫不过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子嗣如此稀薄，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
好在皇长子托生在先皇后的肚子里，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帝又正当壮年，因此前朝后宫都没人提出异议。
顾云容冷淡的想，谁知道选秀时提供的茶水有没有问题，因此今日虽然装作喝茶的模样，但实际上却一口未入喉咙……也不知道薛曼箬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还是自己已有主张，在备选时居然真的喝下去了，自己连连打眼色也不管……不过选秀完在休息的小退步里，她倒是湿了帕子……说起来，薛曼筠虽然有些喜悦的忘乎所以，但确实是端着茶盏没有入口。
她转而又想到摔茶杯的那名秀女，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在朝阳门上马车之前，薛曼箬跟她说起，自己亲眼看见那名秀女拿起茶杯在手上把玩半天没入口，最后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些在心里转了几圈，却半点不能说出口。
她捧着热乎乎的白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热茶下肚，顿时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心中的委屈和长久的压力都随之消散，清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随着呼气沁入心脾，蒸腾的水汽氤氲，沾湿了长长的睫毛，渐渐地凝结成晶莹的水珠。
琉璃站在一旁，迎面的阳光正巧将那颗泪珠看得清楚，不禁微微一愣，等她再次回过神狐疑地打算细看时，顾云容已经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淡定从容。琉璃心下暗疑，却若无其事服侍顾云容用点心。
刚用了半块点心，玲珑就笑着掀开帘子走进来：“夫人正和大少奶奶在屋子里说话呢！听见小姐回来了，就请您去正房。”
顾云容笑着换了衣裳梳妆一番，带着琉璃玲珑去正房给母亲请安。
林氏正窝在顾府正房的暖阁里，乐呵呵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大孙子顾霁和大儿媳妇杨氏说笑。顾霁乖巧地坐在她的怀里，认真地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碧玉佛手柑，小小的圆脸上表情严肃，也不知看出了什么。
“我们家向来在子嗣上有些艰难，你公公那一代便是如此，早逝的太夫人嫁进顾家六年，这才有了子嗣……当年若非我的肚子不争气，八年无所出，实在对大爷没个交代，也不会在子嗣上松了手，这才有了大姑娘云宜，后来又有了四少爷云宁，更是抬了诞下大姑娘的孙氏做二房姨娘。儿媳妇的事原本我都想好了，不急着抱孙子，多等个七年八年的也无所谓，不能叫媳妇也吃自己吃过的苦，庶子总不能先于嫡子出生，好在你是个争气的……”
林氏看着杨氏还不明显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满意了：“雨后初晴为霁，这名字起的好，往后定是子孙满门，多也算对得起顾家列祖列宗了。”
听到婆婆的一番不会主动给相公送妾室的心里话，杨氏的心底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抬眼看林氏眼睛有些湿润，忙道：“太夫人虽说多年无所出，后来有了公公，不是又有了一个千金，婆婆虽说开始辛苦些，后来不也诞下相公和小姑……可见我们家是否极泰来，福气都是在后面的。就是媳妇，说不得也是托了您的福，这苦都被您和太夫人吃了，这才有了我们的福气。”
服侍林氏多年的王妈妈也在一旁劝慰：“大少奶奶说的没错，这过日子，就是要先苦后甜，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不是有句话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您和太夫人将苦都吃了，这才有大少奶奶的好日子。二姑娘马上也要出嫁了，说不得也又这份福气，一嫁过去就给您一个一旁外孙！”
杨氏听了就面色微变，她的父亲和公公是同年，也是依附皇帝的新贵，家里没什么根基，当年选秀时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连殿选都没有参加，因此对于选秀，也没什么深刻的了解，只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一般人家也不会想送女儿入宫。因此在送相公出门，又在垂花门送小姑上了马车后，就带着儿子来转移她的注意。
偏偏王妈妈想都不想就提到小姑。
她的面色微凝，冲着王妈妈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王妈妈却像没看见一样：“再说了，二小姐这么多年的乌鸡汤、乳鸽汤，还有大夫开的调养的汤药也不是白喝的。”
林氏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的不错，我就怕二丫头也栽在这上面，大丫头我虽然当做亲生女儿养在身边，但到底没想起来调养，三年才有了孩子，在夫家受了不少窝囊气。我心疼媳妇，旁的婆婆却不见得也心痛媳妇，若是这样二丫头也还能在子嗣上吃亏，那我就真是死心了。说起来，这个时辰她也该从太极宫回来了。”林氏看了看日头，面色平静地对王妈妈道，“你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些二小姐爱吃的菜，今日就留她在这里用饭了。”
王妈妈应声道是，屈膝退出去。
杨氏见婆婆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担忧不已，好像小姑只是出门去隔壁的薛家转了一圈似的，不禁有些困惑。
林氏看了就是一笑：“你这是什么模样，做什么怪呢！”
杨氏想着夫家如今越来越兴旺，相公也跟上进，往后说不得自己闺女也要选秀，不如问清楚的好，就小声嘟囔着问出来。
林氏听了大笑：“你当选秀是上刀山呢，还是下火海！不过是去宫里走一趟，在娘娘、皇上面前亮亮相而已，累是累了些，也很麻烦、繁琐，礼仪规矩上更加严格，但也用不着这么担心。除非是那些心心念念想要入宫的，旁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去转一圈的事。”
杨氏喃喃：“可是，万一小姑被选上怎么办，戏文里不是都说了，那是个‘不得见人的地方’？”
“被选中那就被选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氏的表情很坦然，“宫中生活不易，可是宫外的生活难道就容易了？女子嫁作人妇，还不是婆婆、相公、孩子、妾室、妯娌的，其实都是一样。有些人家宠妾灭妻，说不得比宫里的日子还难熬。可见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若要担心，也不是担心选秀怎么样，而是担心云容丫头会不会过日子，会过日子，别说宫里，就算嫁给鞑子、南蛮，她也能过的舒心快活。大家小姐最要不得的，就是自己委屈自己。”
杨氏若有所思，就听帘子外又小丫鬟禀道：“二小姐来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就在顾府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
贴身丫鬟琉璃掀开帘子笑意盈然地冲着她喊：“小姐！”她这才回过神来，抿着唇露出一丝笑意，扶着琉璃的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车夫很快就驾着马车离开，垂花门前只留下几个她房里等候的丫鬟。
丫鬟玲珑带着几个小丫鬟也围了上来，有的问：“皇宫里面是什么模样？奴婢听说是用黄金铺的地面，白玉做的窗户，是不是这样的？”有的说：“天下的美人都汇集在宫里，那里的宫女是不是也很美？”有的嚷嚷：“你们都别吵，听小姐说……小姐，皇上是不是有三个头，六个胳膊？”旁边立刻就又问抱怨：“你不是让小姐说，自己还嚷嚷！”
叽叽喳喳的说着，欢声笑语地簇拥着顾云容绕过迎面的影壁，回到她自己的院子，并没有出声询问关于选秀的事情。
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中选的消息吧！
顾云容心中一暖，清楚她们用自己的方式是在逗自己开心，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恐怕也是担心如果没中选自己会情绪低落，便也不多说什么，顺着她们匪夷所思的疑问，好脾气地一个个回答了，说笑间屋子里就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顾云容在八角桌边的黄花梨椅子上坐下歇息了一会儿，看几个小丫鬟还在挤眉弄眼地互相逗乐取笑，不由失笑道：“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可不像样了。这些话我们在屋子里说说就罢了，在外面浑说被人听见了，小心白总管打你们板子。”
几个小丫鬟嘻嘻哈哈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笑应道：“奴婢知道啦！”，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玲珑却嘟着嘴怏怏地道：“小姐就是会吓唬人！白总管要打板子算什么，小姐总不会不管我们吧！有什么好怕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骄纵。
玲珑的母亲原本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在府中颇有几分颜面，年纪大了林氏就做主配给了府里的采买管事，放出了府。玲珑进府伺候顾云容，本就是林氏给她母亲的一个体面。有些高门大户家的丫鬟，比普通富户人家的千金还要有见识，也能配一个好人家。林氏也是因为这个，才将玲珑放在顾云容的身边，连卖身契都没叫立。
顾云容待她向来比其他丫鬟更宽容，笑了笑就不予理会，端着茶盘走进来的琉璃却蹙起了眉头。
她进了屋，正好就听到她说的话，心下不由暗暗嘀咕起来。皇家的事情又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屋子里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也就罢了，在外面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可不是打板子的事，说不定还要连累到小姐、夫人。怎么玲珑仗着小姐宽厚，反倒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心念一闪，琉璃不由地瞥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只管笑吟吟地将红漆木茶盘放在桌子上，递上热乎乎的茶水给她暖胃，又取出一盘栗子糕给她垫肚子：“早上小姐出门得早，怕身上有味道又没用早饭，这会儿可得好好垫垫。”
为了防着如果吃得太多，今日在宫里或许会去净房，若是沾上味道，撂牌子还好，被斥责圣前失仪那就糟了，从昨晚开始就被林氏命令不许多吃食物，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
“还是琉璃最贴心！”她笑着把小碟子挪到自己面前来，“……又饿又渴，还是在家里最舒服。”
玲珑满脸疑惑：“难道皇宫里没有点心、茶水吗？”
顾云容支吾道：“哪里敢随意吃东西……女孩子吃东西的时候是最难看的。”
玲珑以为她是怕吃相难看，叫人笑话：“这么说那些在皇宫里吃东西的小姐们岂不是都要被撂牌子了？”
琉璃看她还在追问，忙拦住她笑道：“这时辰不早，也到了午饭时辰，小姐还是不要用太多点心的好。玲珑姐姐，劳烦你去正方看看夫人在不在，问一问在哪里用午饭？”
玲珑看了看顾云容，见她也点了点头，就扁着嘴屈膝退出房。
顾云容见屋子里只有她和琉璃，就从衣袖里抽出一条濡湿的手帕，交给她：“去洗洗干净，不要被别人看见。”
琉璃目露困惑，恭敬地接过，收进自己的衣袖里。
先皇在世时，就为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赐了太子妃，皇帝即位后，又由垂帘听政的先皇皇后、皇帝嫡母庄肃皇太后做主，册封了三位辅政大臣家的千金为妃嫔，另有低级妃嫔数名。建昭六年庄肃皇太后薨，皇帝亲政至今已有三次选秀，说起来内廷后宫妃嫔实在不少，可至今后宫不过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子嗣如此稀薄，也不知是哪里有问题。
好在皇长子托生在先皇后的肚子里，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帝又正当壮年，因此前朝后宫都没人提出异议。
顾云容冷淡的想，谁知道选秀时提供的茶水有没有问题，因此今日虽然装作喝茶的模样，但实际上却一口未入喉咙……也不知道薛曼箬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还是自己已有主张，在备选时居然真的喝下去了，自己连连打眼色也不管……不过选秀完在休息的小退步里，她倒是湿了帕子……说起来，薛曼筠虽然有些喜悦的忘乎所以，但确实是端着茶盏没有入口。
她转而又想到摔茶杯的那名秀女，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在朝阳门上马车之前，薛曼箬跟她说起，自己亲眼看见那名秀女拿起茶杯在手上把玩半天没入口，最后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些在心里转了几圈，却半点不能说出口。
她捧着热乎乎的白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热茶下肚，顿时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来，心中的委屈和长久的压力都随之消散，清淡的茶香萦绕在鼻尖，随着呼气沁入心脾，蒸腾的水汽氤氲，沾湿了长长的睫毛，渐渐地凝结成晶莹的水珠。
琉璃站在一旁，迎面的阳光正巧将那颗泪珠看得清楚，不禁微微一愣，等她再次回过神狐疑地打算细看时，顾云容已经眨了眨眼睛，恢复了往常的淡定从容。琉璃心下暗疑，却若无其事服侍顾云容用点心。
刚用了半块点心，玲珑就笑着掀开帘子走进来：“夫人正和大少奶奶在屋子里说话呢！听见小姐回来了，就请您去正房。”
顾云容笑着换了衣裳梳妆一番，带着琉璃玲珑去正房给母亲请安。
林氏正窝在顾府正房的暖阁里，乐呵呵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大孙子顾霁和大儿媳妇杨氏说笑。顾霁乖巧地坐在她的怀里，认真地摆弄着一个小小的碧玉佛手柑，小小的圆脸上表情严肃，也不知看出了什么。
“我们家向来在子嗣上有些艰难，你公公那一代便是如此，早逝的太夫人嫁进顾家六年，这才有了子嗣……当年若非我的肚子不争气，八年无所出，实在对大爷没个交代，也不会在子嗣上松了手，这才有了大姑娘云宜，后来又有了四少爷云宁，更是抬了诞下大姑娘的孙氏做二房姨娘。儿媳妇的事原本我都想好了，不急着抱孙子，多等个七年八年的也无所谓，不能叫媳妇也吃自己吃过的苦，庶子总不能先于嫡子出生，好在你是个争气的……”
林氏看着杨氏还不明显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满意了：“雨后初晴为霁，这名字起的好，往后定是子孙满门，多也算对得起顾家列祖列宗了。”
听到婆婆的一番不会主动给相公送妾室的心里话，杨氏的心底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抬眼看林氏眼睛有些湿润，忙道：“太夫人虽说多年无所出，后来有了公公，不是又有了一个千金，婆婆虽说开始辛苦些，后来不也诞下相公和小姑……可见我们家是否极泰来，福气都是在后面的。就是媳妇，说不得也是托了您的福，这苦都被您和太夫人吃了，这才有了我们的福气。”
服侍林氏多年的王妈妈也在一旁劝慰：“大少奶奶说的没错，这过日子，就是要先苦后甜，日子才会越过越好。不是有句话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您和太夫人将苦都吃了，这才有大少奶奶的好日子。二姑娘马上也要出嫁了，说不得也又这份福气，一嫁过去就给您一个一旁外孙！”
杨氏听了就面色微变，她的父亲和公公是同年，也是依附皇帝的新贵，家里没什么根基，当年选秀时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连殿选都没有参加，因此对于选秀，也没什么深刻的了解，只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恐怕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一般人家也不会想送女儿入宫。因此在送相公出门，又在垂花门送小姑上了马车后，就带着儿子来转移她的注意。
偏偏王妈妈想都不想就提到小姑。
她的面色微凝，冲着王妈妈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王妈妈却像没看见一样：“再说了，二小姐这么多年的乌鸡汤、乳鸽汤，还有大夫开的调养的汤药也不是白喝的。”
林氏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的不错，我就怕二丫头也栽在这上面，大丫头我虽然当做亲生女儿养在身边，但到底没想起来调养，三年才有了孩子，在夫家受了不少窝囊气。我心疼媳妇，旁的婆婆却不见得也心痛媳妇，若是这样二丫头也还能在子嗣上吃亏，那我就真是死心了。说起来，这个时辰她也该从太极宫回来了。”林氏看了看日头，面色平静地对王妈妈道，“你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些二小姐爱吃的菜，今日就留她在这里用饭了。”
王妈妈应声道是，屈膝退出去。
杨氏见婆婆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担忧不已，好像小姑只是出门去隔壁的薛家转了一圈似的，不禁有些困惑。
林氏看了就是一笑：“你这是什么模样，做什么怪呢！”
杨氏想着夫家如今越来越兴旺，相公也跟上进，往后说不得自己闺女也要选秀，不如问清楚的好，就小声嘟囔着问出来。
林氏听了大笑：“你当选秀是上刀山呢，还是下火海！不过是去宫里走一趟，在娘娘、皇上面前亮亮相而已，累是累了些，也很麻烦、繁琐，礼仪规矩上更加严格，但也用不着这么担心。除非是那些心心念念想要入宫的，旁的人来说也不过是去转一圈的事。”
杨氏喃喃：“可是，万一小姑被选上怎么办，戏文里不是都说了，那是个‘不得见人的地方’？”
“被选中那就被选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林氏的表情很坦然，“宫中生活不易，可是宫外的生活难道就容易了？女子嫁作人妇，还不是婆婆、相公、孩子、妾室、妯娌的，其实都是一样。有些人家宠妾灭妻，说不得比宫里的日子还难熬。可见这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若要担心，也不是担心选秀怎么样，而是担心云容丫头会不会过日子，会过日子，别说宫里，就算嫁给鞑子、南蛮，她也能过的舒心快活。大家小姐最要不得的，就是自己委屈自己。”
杨氏若有所思，就听帘子外又小丫鬟禀道：“二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