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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册 封

    顾云容虽说去年就已经及笄,又经过了选秀,但到底还是未曾出嫁的姑娘家,有些话也不好当着面说。

    林氏就笑了笑,复又低着头逗弄起怀里的孙子,杨氏也会意地不再说话,站了起来。

    只见五色珠帘轻微一晃,顾云容已经笑着迎了上来,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缠枝纹褙子,看上去格外的清丽。三四个丫鬟跟着走进暖阁,屈膝行礼后,悄无声息地和原本随侍在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并排站在一起。

    “母亲。”顾云容和大嫂见过礼后,笑着凑过去挽住林氏的胳膊,紧挨着林氏侧坐在锦榻上,眸光一偏,就一眼看见抱着碧玉佛手柑坐在林氏怀里的侄子,他仰着小脑袋,呆呆地望着顾云容,好像没见过似的。

    顾云容摸摸侄子红扑扑的脸颊,佯装不满地娇嗔:“母亲是越来越偏心了,过去没事都叫我过来说话,现在都是叫大嫂来,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小侄子玩,也不知是早把女儿给忘到哪里去了!”声音里含着笑,听起来就很亲近。

    林氏一听,就知道她并不是真的对杨氏有什么不满,不由打趣道:“你也就仗着你嫂子好脾气,侄子不懂事,才敢在我这儿排揎。放心好了,我给你的嫁妆准备的妥妥的,到时候嫁到夫家,必定少不了你的一份!”

    “母亲说什么呀!”顾云容就羞红了脸颊,“哎哟”一声腻在她身边撒娇。

    大家寒暄了一会儿,林氏就含笑对杨氏道:“你如今孩子刚上身,受不得劳累,今儿已经陪了我一上午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她让奶娘把怀里的顾霁也抱走,吩咐杨氏吗,“你现在是双身子,自己最重要,若是不放心,就把孩子放我这儿。”

    “交给母亲还是什么不放心的,母亲不嫌弃麻烦,媳妇已经要念佛了!”

    杨氏明白她是想和顾云容说选秀的事,就笑着站起来,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氏又向几个丫鬟使个眼色,随侍在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鱼贯而出。

    林氏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低声问:“选秀怎么样?”

    “中选了,是皇后让记的名。”顾云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脸色有些难看。若只是选中,还没什么,父亲的官职在哪里,就算一生无宠,也不会过得太过于凄凉。可是殿选时纯淑妃流露出的意图,却让她胆战心惊。

    林氏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下揣测不已,嘴上却不住谢恩:“中选便中选吧,皇恩浩汤,总算我女儿也是个有福气伺候皇上的。不是上记名,虽未拔得头筹,但终究还是厚积薄发,方能持久。”

    顾云容也附和地站起来跟着母亲往皇宫的方向屈膝,然后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将今日殿选时的事说出来。

    林氏听了果然立刻就勃然大怒:“她倒是打得好算盘!”气的猛地一拍桌子,连放在桌面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

    这还是顾云容第一次亲眼看见母亲这么生气,往常在她的眼里,母亲总是维持着一位主母应有的气度,迎来送往,从不含糊,就是有人在她面前挑拨着说酸话,她也是充耳不闻,一副没听见的好模样。

    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忙站起来肃立在一边。

    帘子外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顾云容转过头去看,就见王妈妈担忧地在外面走来走去,不时地往里张望,她冲王妈妈摆了摆手,让她不用进来。

    林氏虽然怒极,但撑着桌子深吸了两口气,还是平缓了呼气,一下子坐了下来。顾云容忙亲自斟了茶水给她压压火气,林氏喝了两口热茶,冷声道:“什么纯淑妃,不过是正五品同知家的女儿,若非颇有几分颜色,又怎么能选入后宫?如今仗着几分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起了这种心思,也没人管管!”

    她可是堂堂正正的正一品四妃!顾云容在心里默默腹诽。

    林氏将初听闻这个消息的火气发泄出来,总算缓了过来,把顾云容的话前后思量了一番,叹息一声,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哀愁:“这事,我们是管不了了,只能保佑有其他低级妃嫔先诞下皇嗣。”然后又咬牙道,“难道我这么些年汤汤药药的养着,最后只能便宜别人!”

    顾云容见她这幅模样,只能劝道:“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不是?女儿看纯淑妃娘娘那么清丽孤傲的样子,说不得还不愿意替别人养孩子呢!况且梁贵妃娘娘不是说了那些话,纯淑妃就算再怎么豁达不计较,也会对女儿心里膈应,这么一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纯淑妃真的有这种心思,女儿能不能生出来还两说的!要不宫里那么多娘娘,怎么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

    “但愿如此。”林氏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暂且放下,又看顾云容神色郁郁,想到自己女儿的压力说不定更大,就说起其他的事情:“梁贵妃倒是胆大,当着秀女的面就敢和纯淑妃呛声,抹黑皇后,也不怕坏了名声!”

    “她有太后娘娘撑腰,还怕什么?皇上总不会不孝顺生母,她的后台可稳固着!”

    林氏点点头,在心中盘算起来:“梁贵妃抹黑皇后,皇帝不置可否,讥讽纯淑妃,皇帝却当场表现出不满,这么看来,纯淑妃果真荣宠,皇后却不及梁贵妃……”说到纯淑妃的时候,她的声音格外的尖锐。

    顾云容假装没听见:“这可奇怪。先皇后建昭五年就殡天了,皇帝却在两年前才册立继后,当时纯淑妃,梁贵妃都已在后宫,怎么皇帝没立纯淑妃、梁贵妃,却立了当时的秦贵妃为皇后?”

    对这个问题,林氏也很困惑:“这么说起来,当年皇后尚未做皇后时,很是受宠呢!什么梁氏、封氏都有所不及,怎么做了皇后,反倒不如以往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王妈妈就来叫用午饭,两个人手挽着手,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出暖阁,说起其他的事。

    到了晚上,林氏伺候了顾大人顾岑梳洗,和他并肩坐在被子里时,就说起了选秀的事。

    “二丫头选上了。”林氏叹了口气,又说了纯淑妃的事。

    顾岑皱眉:“皇上同意了纳容丫头入宫,想必也赞同纯淑妃抱养个孩子的想法,你们也不要再口出怨言,难免被人捉住把柄。”

    林氏脸上现出哀容:“我怎么能放心。纯淑妃四胎三落,唯一的公主也没保住,说不定就是个克子克女的,要是孩子被她抱走了,被养的和二丫头不亲倒是小事,被养夭折了,我上哪儿哭去!可怜我女儿,到时候还要笑着谢她养育之恩!”

    顾岑忙拽住她衣袖:“谨言慎行,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什么话也该往外蹦!”

    “我能怎么办?难道在家里也不能抱怨几句!”林氏不由怒道,“那可是我亲女儿!”说着,就抽出手帕在眼角擦去眼泪。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说别人的事情,她当然能冷眼旁观,可是一旦牵连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就算是圣人,想必也很难泰然处之。

    顾岑看她泪盈于睫,伏在豆绿色迎枕上呜咽不止,也跟着叹气道:“你常教女儿要会过日子,要开开心心的面对每一天,不要庸人自扰,反倒失了条理,乱了分寸,有手段也没得没手段,再怎么好的日子也会过得乱七八糟。现在怎么自己先丧气起来了?如今事情尚未有个定论,你就先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难免不会连带着女儿也跟着紧张不安起来,什么都未做呢就先失丧了先机,就算再会过日子也没用。”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声追问:“那、那怎么办?”

    “这事确实是个问题,但不到临头,谁也说不清会怎么样?太后一向不喜纯淑妃,怎么会看着纯淑妃做大?说不定她到时候在皇帝面前话一说,不就没事了。况且女儿有句话说得对,能不能生都要两说,现在计较这个,也太早了。”

    林氏听了连连点头,顾岑帮她擦了擦眼泪:“你呀,是关心则乱。还没影的事,自己就失了分寸,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说哭就哭!幸好只有我看见了,不然看你以后在儿子、媳妇、孙子面前还怎么摆谱!”

    “我不是着急吗?”

    林氏还一个劲儿地给自己辩解,只是声音细小,宛若喃喃,又羞愧地垂着脑袋,面若流火,怎么看都别有一番娇态。顾岑瞧见她面色绯红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轻笑着放下幔帐,拉着林氏倒在床上……

    半夜,林氏躺在床上,看着身边人熟睡的脸庞,心里叹了口气。父亲管教儿子,母亲管教女儿,夫君虽然也将顾云容视作掌珠,可毕竟不如长子那样亲近。

    夫主外,妻主内。

    女儿入宫,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故作姿态,稍微提点一二,让夫君重视起来。她想着,就打定主意,回头要在媳妇面前也发一发脾气。媳妇以后是家里的主母,若是她对女儿有什么不满就糟了,最好让她对女儿心生怜悯,这样就算百年之后,她们姑嫂合了,自己也能放心。

    毕竟,娘家才是女儿的靠山!

    第二天林氏在垂花门前送顾大人上早朝:“也不知宫里的旨意什么时候下来,我这些天先带着二丫头整理嫁妆,也不知能带多少东西进去!”

    顾岑回答道:“也就这些日子了,八月末是乾元节,皇帝生辰定是要大办的,我听礼部的人的意思,最好六月中旬就将新晋宫嫔的事情彻底了结了,免得两件事凑到一起,人手周转不开,七月八月就好专心办乾元节。”

    林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感到有人凑近,忙吓得倒退一步,却见是顾大人,忙不好意思地左右望望:“你做什么呢?”

    顾岑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些,按照往常该做的做就是了。庄肃皇太后垂帘听政六年,多用老臣,倚重公卿,对官宦多有宽容,如今皇上是打算彻查户部银库的亏空,全面整顿吏治,少不得要你相公这个户部侍郎的支持……再怎么样,咱们女儿也不会过的太差!”

    林氏松了口气:“皇上打算对原先庄肃皇太后那一党动手?”说着,又说起昨日顾云容告诉她的许家女儿许晴被撂牌子的事。

    “治大国如烹小鲜,皇上实在是有些急躁了。”顾岑皱了皱眉:“你往后和许家少些往来就是,不过也别太过明显,叫人看出破绽,现在怎样,往后也怎样就是了!”

    林氏一一应下。

    到了六月初二,顾云容正和母亲林氏说到靖平侯夫人这两天常跑到隔壁薛家,恐怕是看中的薛曼箬做儿媳妇,说笑着,就有小厮来禀,宫里的内监来宣旨了。林氏忙让人去通知杨氏和四少爷,大家纷纷整理衣装,肃容聚在正堂。

    父亲顾岑和兄长顾云宣并不在家,顾云容换衣梳洗后,打头肃立在最前面,母亲林氏带着儿媳杨氏,二少爷顾云宁,还有抱在乳娘怀里的侄子顾霁站在后面。

    内监面色平静,徐徐展开明黄色的册封旨意,扬声宣道:“建昭十六年六月初二,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皇太后懿旨,户部侍郎顾岑次女顾氏,年十六,着封为正七品美人,于六月十六日进内,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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